(2) 起底貨車超載罰款亂象...大貨車

▲起底貨車超載罰款亂象

▲成都商報首席記者 牛亞皓

2013年11月14日，河南永城大貨車車主劉溫麗，不堪多部門罰款服毒自殺。此事發生後，永城市政府及交通系統16名相關責任人被處分。經治療出院的劉溫麗說，她曾在永城路政和運政部門辦理3000元的月票和年票，憑票可免除罰款。

2014年11月24日，河南永城大貨車車主張高興及妻子侯燕，不滿民權縣羅庄公路超限站處罰決定，喝下了農藥。張高興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死亡，目前侯燕仍在醫院治療。

成都商報記者（以下簡稱記）對話知名公益交通維權人士王金伍，起底公路執法亂象。

王金伍，河南貨車老司機、車主，以交通維權出名，代理投訴幾百起，其事迹多次被央視等媒體報道，近年來被公安部和多地公安、交通部門聘為「特約監督員」。

「全國各地都有」

記：你跑了多年的貨車，最早何時接觸到月票、年票的？

王金伍：月票、年票，以前全國多地都有，但比較隱蔽，多為通過中間人收票。我第一次接觸是在去年。今年有上升趨勢，而且是赤裸裸的直接收錢，媒體報道的也比較多。以月票為例，分為兩種，一種是有票的包月，一種是沒票的包月。

「沒票包月」，直接進入執法部門的單位小金庫。「有票包月」，像河南永城這個，規避了違法風險，看上去是個正規票據，實質上是變相收黑錢。去年到現在，從我的經歷，「包月」更多了，收錢不給票的也更多了，花樣翻新。

記：在你的經歷中，具體情況如何？

王金伍：我曝光過的河南獲嘉縣，包月，在超限站的電子屏上顯示，執法人員一看，就讓過了。後來顯示屏不再顯示，就驗票，票上有編號。交了錢就可以暢通無阻。後來河南息縣等地也效仿。要求你在上個月月底把車號報過去，下個月不再徵收。開的都是罰款條。包月1520元，1600多輛車，加上罰款，月收入不低於一千萬元。我配合央視暗訪曝光以後，河南省交通廳介入，沒見到具體的調查結果。

今年，天津、山東等地，交警也開始包月了。交警包月是通過中間人（社會人員）。我到濟南一帶看了，中間人實施包月的都是固定線路，甚至一天幾趟，中間人收包月錢以後，一看就不攔車。我在濟南看到，當地嚴重超載的百噸大車都不被攔。沒包月的他見一個罰一個，還有記分的、往停車場扣的。

河南焦作一個縣，四個部門交警、路政、公路局、公路管理所都包月，沒票據。

記：對永城的「包月」，此前你有了解嗎？

王金伍：我早就知道，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劉溫麗在出事前就找過我。在永城貨車司機的圈子裡，大家都說劉溫麗不懂事兒，她以為辦了月票和年票就沒事兒了，其實還得送點禮。

「總有一家能罰住你」

記：據你的經歷，有幾個執法部門處罰貨車超載？

王金伍：罰超載的最常見的是四個部門罰款、一個部門收費，交警、路政、運管、城管、收費站。貨車超載，交警說超載不安全，路政說壓壞道路，城管說違反城區道路設定標準，運管說按營運證上沒有人批准你拉這麼多、你超越許可了，收費站說你拉的貨多了就交費多、超過標準懲罰性收費。這幾個部門罰款有2千到10萬的，收費最高翻到16倍。

記：四個部門的罰款標準如何？

王金伍：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法規、不用的標準。

一般而言，交警對超載最多罰款2000元。交警以行車證的認定標準，行車證上顯示多少噸位，按交通安全法罰款2000元，這在幾種處罰中是最低的也是最普遍、最常見的。

路政部門根據公路法，處罰3萬元及3萬元以下，按車軸。2004年八部委出台治理超載超限標準示意圖。一軸以上最重的車是55噸，超過這個標準就可以處罰。

城管罰款不普遍。山東濰坊、河北廊坊、唐山、天津一帶城管罰款也比較嚴厲。今年央視報道的「城管罰款1.6萬元」的消息也是我提供的。城管說壓壞城區公路。

運管是源頭管理。營運證和行駛證上的噸位低，比如40噸，你拉50噸就超越許可了。按規定罰款10萬元以下。所以張嘴就是幾千、上萬元，最後說說三五十元罰款都存在。有些地方司機塞一二百元都正常。純粹是敲詐司機。

收費站按照車型號收費，交通部有公路收費指導價，2004年國家出台道路車輛外廓尺寸、軸荷及質量限值 GB1589-2004強制性標準，超過標準按里程翻倍遞增，最高遞增到16倍。

記：執法主體幾年來有何變化？

王金伍：2004年交通安全法實施後，交警登場。2009年稅費改革後，河南將養路費時代的交通局「地方道路管理所」改為「地方路政管理所」，成為執法主體。公路局是與交通局平行的單位，2011年公路保護條例實施以後，公路局也成為執法主體。

基本上公路局管省道、國道，路政管理所管縣鄉道路。但有些地方，政府出面，說公路局權力大、收得多，把省道交給路政管理所，這種現象也普遍存在。

永城超限站是交通局的路政管理所管的；公路局流動執法，說你超載，把車一扣，找個大地磅過過。按道理，認定是超載，應該引導到固定超限站，稱重、卸貨、處罰，這是公路超限站管理辦法上明確規定的。但永城公路局不會引導到超限站，因為錢不一家。

事實上，這幾個執法部門治理超載本身就有矛盾性。

記：有何矛盾？

王金伍：城市管理條例1992年實施，至今沒有廢止。條例上，有「超重行駛公路」一條。2004年交通安全法出台，明確規定「車輛通行的地方」都視為「公路」。因此城管也罰。如河北等地，城管就是欺負外地車，本地車不管。罰款上，最高，交警罰2000元，路政罰3萬元，相錯15倍。交警與城管相錯10倍。運管可罰10萬元，錯的更多了。

超限，包括超載超高超寬超長等。嚴格說來，貨車超高超寬超長，對公路沒有損害，只是違反管理。交警對此簡易處罰程序給予放行，最高罰款200元。但路政按超載一樣罰款，與交警相錯150倍。這是目前很尷尬的現象。

以6軸車為例，國家治理超限的批準是55噸。行駛證上往往是40至46噸。收費站，陝西、廣西執行55噸超限標準，而河南按49噸、湖北48噸、江蘇按46噸標準執行。超過這個基數，翻倍遞增。現在我拉一車貨，拉40噸符合交管的規定，收費站按車型也收費了。你既然收過費，就該為我服務，但執法部門說你違法了。你遵守了公路法，違反了交通安全法，遵守了交通安全法，違反了道路運輸條例，遵守了道路運輸條例，違反了城市道路條例。所以只要多個部門管理，貨車司機早晚都是違法。總有一家能罰住你。

記：這些年，你有沒有一次沒被罰過？

王金伍：沒有。在中國開大貨車的，要找到一次沒被罰的，恐怕難。有些地方罰款是很重的，比如永城。之前永城的司機就專門跑來找我維權，我發現那裡罰款相當重，一天正常被罰二三百元，多時一天六七百元。今年作為特約監督員，在公安部交管局開的座談會上，我說，現在形成一個常態，貨車司機在路上見廟燒香，到哪兒都得給錢。好多司機不敢說話，見面就拿錢，不敢問，不給票也不敢吭氣。即便給票，司機也看不明白，好多都字跡模糊，違法名目400多種，隨便編一個。因為司機不願配合，很多車主的維權難以取證。

「這裡的水深得很」

記：司機為何不願配合？

王金伍：有一個重要原因，司機怕扣分，車主怕罰款。現在重型貨車，80%都是聘請司機，車主在家弄貨。罰款罰到這種程度，有些司機覺得無關緊要，因為罰款由車主承擔。司機怕的是扣分，一扣分，飯碗就砸了。所以為啥永城找我的那麼多，都是車主叫真，司機沒有反應。那就是車主被罰得實在受不了了，一個月甚至上萬元的罰款，一年就是十幾萬元。

記：有貨車車主反映不超載根本無法盈利，是這樣嗎？

王金伍：我現在也經營貨車，對此也有很深的感觸。

現在貨車折舊性相當大，我買了一台單挂車，42萬元。正常情況下，不出事故，跑得好的，幾年就可以把車本掙回來。新車一個月掙一萬元是鬆鬆的。兩年後，車就折舊到15萬元左右，出過事故碰撞了還不值15萬。

司機月工資一般1.1萬元左右，一天按400多元；保險，一天100多元；正常維護（換機油、輪胎等）一個月得三四千元；所以，一天總的凈開支得700元左右。跑車，裝貨、卸貨耽誤，一個月跑不了30天。算算，一天貨車毛收入1000元，等於不賺錢。加上折舊，我們這裡跑貨車一天掙個1100到1200元，才不賠錢。

記：既然經營如此艱難，為何貨車越來越多？

王金伍：2011年我在北京與物流協會、一些企業家做過一次對話，我們發現，從2009年開始我國的中小貨車發展迅猛，原因：一是運輸市場的門檻低，競爭激烈。（你只要買個車，公司就讓你加入。）二是2009年養路費取消、中途收費站取消。過去一台單挂車一個月養路費就得1.1萬元左右。2009年稅費改革後，車道也增加了。三是貸款買車，銀行分期付款市場活躍。在安徽阜陽。分期甚至不用首付，只要有人擔保，倒給5萬元流動資金。貨車這幾年增加很多，2010年10月公安部對外發布貨車保有量1368.599萬輛，今年春天1900萬輛。

罰款並不是車主承擔了，最終還是國民承擔。哪兒罰款嚴重了，哪兒運費就高，物價就高。另外，還造成不公平競爭。比如我到河北，我經常走這個路，熟悉、有關係，我就少交罰款。我給執法部門送的多了，我就在想我怎麼才能賺過來。車主有利潤了才跑，沒利潤誰都不跑。他就會把罰款都核算在成本中，永城包月錢肯定就也算在裡面了。

車主給給企業拉貨，罰款多少企業是不管的，是跑這條路的你都知道這條路的罰款行情，所以把罰款預算在成本里。所以現在貨車80%都是跑固定線路。有些地方我不敢去，去了就賠錢。經常跑的就明白了當地的遊戲規則，知道怎麼打游擊戰，比如等他們下班了經過，甚至有關係人帶車。這就是潛規則，這裡的水深得很。

記：你有何建議？

王金伍：首先，全國各地法規、標準不統一，是造成貨車罰款亂象的根本。其次，對執法主體的監管不力。亂罰款，事實上地方監督部門是心知肚明的。為啥不管？要看背後。對交通道路管理部門，地方政府本是該撥款的，但它自收自支、地方財政按比例返還。地方財政沒有補貼，反而增加。糾風辦和交通局都在政府的領導下，糾風辦管的多了，政府都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