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先發現的美洲新大陸:中國地理學西傳考證

摘 要

1593年刻印的《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地圖載有亞伯爾耕、加拿大的名字,沒有亞墨利加,該圖還顯示明代知道新大陸的地名比利瑪竇製作的《坤輿萬國全圖》早9年。1570年的奧特里斯的世界地圖說明歐洲還沒有到過美洲西部。普蘭修斯1590年和1594年的地圖完善了歐洲人還沒有到過美洲的西部和亞洲地理,比對中文的《坤輿萬國全圖》的準確性,唯一可能是西方採納了來自中國的信息。其中最大可能是荷蘭航海者林斯豪滕和他相熟的中國通在印度果阿的交流,果阿是鄭和當年必經之地。1590年後,西方地圖有了飛躍的發展,其後西方海洋霸權中心從葡萄牙轉移到荷蘭和英國。奧特里斯1570年的世界地圖,普蘭修斯1590年與1594年的世界地圖,3種地圖逐步改善了西方對新大陸和中國的認識,但是沒有歐洲人測量的文獻根據,應該是中國的世界地理知識傳入西方。《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鄭和航海圖》與《坤輿萬國全圖》代表3種不同用途的地圖,均為中國繪製。《坤輿萬國全圖》的原圖是明代內府藏的世界地圖,約1430年成圖,遠早於利瑪竇和李之藻時代。明代中國人是世界地理大發現者,是現代地圖學的先驅,地圖學起碼是中國獨立創建的,不是來自西方。

李兆良.誰先發現的美洲新大陸:中國地理學西傳考證[J].測繪科學,2017,42(10):5-13.

正 文

0 引言

過去認為中國地圖學來自西方,利瑪竇繪製《坤輿萬國全圖》是歐洲人奧特里斯、墨卡托等人的世界地圖重繪,中國人對新大陸(美洲)的認識自此開始。西元2000年後,互聯網提供了高精分辨的西方古文獻地圖,包括《坤輿萬國全圖》,衛匡國的《中國新地圖集》,提供了確實證據,徹底改變了我的這一觀念。

本文討論1593年的《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和《坤輿萬國全圖》上的幾個地名:哥泥白斯湖、亞伯爾耕、加拿大。比較西方的奧特里斯、普蘭修斯地圖,再次證明利瑪竇來華之前,中國已經知道新大陸,試圖推翻西方地理大發現一說。根據西方地圖的進化年代和文獻,初步斷定了中國的世界地理信息西傳的時代及過程。

1 16世紀西方的美洲地圖文獻

1550年,塞巴斯蒂安·明斯特(Sebastian Münster,1488—1552年)繪製的第一幅美洲地圖 ,沒有經緯度,整個美洲與現代理解的美洲差別懸殊,亞洲與美洲相隔很近,日本是長方形的。亞洲最大的是印度,中國(國泰)是小國。比較20年後的奧特里斯1570年地圖有天淵之別。根據1550—1570年之間的測量技術,當時絕對不能達到測繪奧特里斯世界地圖的水平,因為這不是實地測繪,而是道聽途說和抄襲的結果。1580年,荷蘭人瓦根乃爾(Lucas Janszoon Waghenaer,約 1533—1606年)出版了被稱為歐洲第一本航海著作《航海明鏡》(Spieghel der zeevaerdt),裡面有23幅歐洲各國地圖,只有其中一幅有經度。 1594年,普蘭修斯首次獲得專利如何用磁針、圖表和星盤(Astrolabe)測量經度。歐洲精確測量經度以前,船隻經常因為經緯度錯誤觸礁。1713年,約翰哈里森(John Harrison)設計了第一個海上用的計時器,開始比較準確地測量經度。到1773年,他的發明才得到承認。

2 《坤輿萬國全圖》美洲東部特有地名

《坤輿萬國全圖》在北美洲東部有一段文字描述,以原文如下:「自農地至花地其方,總名曰甘那托兒,然各國有本名,其人醇善。異方人至其國者,雅能厚待。大約以皮為裘,以魚為業。其山內餘人平年相殺戰奪,惟食蛇蟻蜘蛛等蟲。」上述的「甘那托兒」,姑且翻譯為Ganator,歐洲文獻不載,黃、龔一書也漏掉這名字。另一個沒有的地名是「訝把剌亦爾」,德禮賢翻譯為Iapalair,位置在首次西班牙人赫爾南多·德蘇圖(Hernando de Soto, 1495—1542年)登陸北美洲的地方,沒有記載。歐洲地圖與文獻沒有「甘那托兒」與「訝把剌亦爾」的對應地名,唯一可能是中國人直接從美洲原住民那裡獲得。

歐洲人命名的美洲地名,通常以自己的文化為基礎,用國王、名人、城市、宗教等名字,例如: La Isabela(伊莎貝拉島,今多米尼加-海地), Isola SpagnolaNova(新西班牙島), Nova Hispaniola(新西班牙,今墨西哥),Nova Francia(新法蘭西), New England(新英格蘭), New Amsterdam(新阿姆斯特丹,紐約舊名), New Holland(新荷蘭,今澳洲), New York(新約克,即紐約), New Jersey(新澤西), America(亞美利加,以Amerigo Vespucci命名), Philippine(菲律賓,西班牙國王名字), San Lorenzo(今馬達加斯加)等。中國人的命名是以當地人的語言音譯,如墨西哥、孛露(即秘魯)、亞伯爾耕、加拿大(Iroquois易洛魁語Kanata或Canada,意為村莊),如果沒有碰到居民,就以地理特徵命名,如水潮峰、雪山、美灣、松樹林等。

假如《坤輿萬國全圖》的美洲地名來自歐洲命名翻譯,德禮賢(Pasquale M. d』Elia, 1890—1963年)就不需要把《坤輿萬國全圖》的地名翻譯為義大利文,應該直接引用原來歐洲人繪製的地圖上的地名,從中文翻譯為歐洲文字的美洲地名是一個重要的提示:這些地名是中國人命名,不是歐洲人命名的。

3 梁輈《乾坤萬國全圖古今人物事迹》

《乾坤萬國全圖古今人物事迹》,製作人署名是[明]常州府無錫縣儒學訓導泗人梁輈,原圖長171.5厘米,寬130.5厘米,萬曆癸巳年(1593年)木刻雕板印刷 (圖 4)。採用中國古地圖傳統畫法繪製,以中國居中,外國地名列於四周成小島狀,圍繞中國。文字說明各地歷史、地理和物產的特徵。圖上端有序文,下端注出各省府、州、縣數及各省戶數、人口和農經數字。據《中國古文獻大辭典 地理卷》:"是圖曾參羅洪先《廣輿圖》、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及奧特里斯 (Abraham Ortelius)的《輿圖彙編》,並吸收某些中國製圖技法,註記了大量中外地名和古今人物。"但是從下面的分析,該圖參照羅洪先的《廣輿圖》沒有問題,但是沒有參照西方地圖的證據。

據孫果清《以中國為主的世界地圖》一文:「該圖於18世紀被來華的耶穌會士攜至歐洲, 1764年由荷蘭收藏家傑拉德·米爾曼(Gerard Meerman) 購得。1824年落入托馬斯·菲利普(Thomas Philips)之手, 1946年為英國收藏家菲利普·羅賓遜(Philip Robinson)收藏, 並於1974年在大英圖書館舉辦的中、日地圖展中向公眾展出。1991年該地圖見於索斯比拍賣行的拍賣目錄第85號, 現下落不明。」一說日本京都龍谷大學有藏本。該圖在中國無留存,本文作者於2010年得黃盛璋教授在英國的影印本部分為參考。

《乾坤萬國全圖天下古今人物事迹》序言:

嘗謂為學而不博夫古。無以盡經理之妙。好古而不窮夫遠。無以盡格致之功。是以禹貢之書。歷乎九州。職方之載。罄乎四海。班氏因之而作地理志。則圖史之從來久矣。考古證今者所必資也。此圖舊無善版。雖有廣輿圖之刻。亦且掛一而漏萬。故近睹西泰子之圖說。歐邏巴氏之鏤版。白下諸公之翻刻有六幅者。始知乾坤所包最鉅。故合眾圖而考其成。統中外而歸於一。內而中華山河之盛。古今人物之美。或政事之有益於生民。節義之有裨於風化。或理學之有補於六經者。則注於某州某縣之側。外而窮荒絕域。北至北極。南越海表。東至汪澤。西極流沙。而荒外山川風土異產。則注於某國某島之傍。一皆核群書。稽往牒。庶幾一覽。則乾坤可羅之一掬。萬國可納之眉睫。不必梯山航海而能臥遊六合。不必廣蒐博採而能智徹古今。格物致知之學。未必無少補也。

常州府無錫縣儒學訓導泗人梁輈謹鐫

萬曆癸巳秋南京吏部四司刻於正巳堂

有人認為梁輈地圖上的日期「癸巳」是錯的。1593年,利瑪竇還在韶州,沒有到南京,這地圖上有加拿大、「亞伯爾耕」這些美洲的地名,照他們的想法,利瑪竇來之前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且已經刻版成圖,即知道美洲遠較1593年為早。白下是南京六部辦公處,梁輈是吏部官員。吏部的官員每天都寫天干地支的日期,不可能寫錯,更不會刻錯的。

梁輈序言說:「此圖舊無善版,雖有《廣輿圖》之刻,亦且掛一而漏萬。故近觀西泰子之圖說,歐羅巴氏之鏤版,白下諸公之翻刻有六幅者,始知乾坤所包最鉅。故合眾圖而考其成,統中外而歸於一。」這段話透露了白下有一份六幅的世界地圖,與後來的《坤輿萬國全圖》格式一樣。利瑪竇帶來的奧特里斯地圖或地圖集,均不是六幅,他還沒有製作《坤輿萬國全圖》,可見吏部本來有一份六幅的《坤輿萬國全圖》原圖,就是後來利瑪竇呈獻的同名地圖的前身。

擔任京官的嘉興人嚴從簡所撰《殊域周咨錄》是關於明代中外交通史的書,明神宗萬曆二年(1574年)完竣。《殊域周咨錄》文字冒犯滿人,稱女直為北狄、夷虜寇、野人,稱滿州的都城為偽都,清代列為禁書,無刻本或抄本,北京圖書館有萬曆年刻本。《殊域周咨錄》卷八《真蠟·瑣里古里》載:

二十二年,仁宗即位。從前戶部尚書夏原吉之請,詔停止西洋取寶船,不復下番。宣德中復開,至正統初復禁。成化間,有中貴迎和上意者,舉永樂故事以告。詔索鄭合出使水程。兵部尚書項忠命吏入庫檢舊案不得,蓋先為車駕郎中劉大夏所匿。忠笞吏,復令入檢三日,終莫能得,大夏秘不言。會台諫論止其事。忠詰吏謂:「庫中案卷寧能失去?」大夏在旁對曰:「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且萬計。縱得奇寶而回,於國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當切諫者也。舊案雖存,亦當毀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無哉!」

憲宗成化間,有太監勸皇帝效仿明成祖故事,重新下西洋。於是皇帝下詔到兵部索要鄭和出使的海圖等資料。時任車駕郎中的劉大夏(1436—1516年)事先將這些資料藏匿起來,兵部尚書項忠命吏入庫搜索,最終沒有發現。下西洋一事因此作罷。

「舊案雖存」一語說明檔案還在,只是被藏匿。劉大夏是明朝中期的一位重臣,先後輔佐英、憲、孝、武四朝元老,德高望重,不敢輕易毀掉檔案。《殊域周咨錄》是據內庫檔案寫成的。由嘉靖二十年進士、官至吏部右侍郎的陸樹聲所撰寫的筆記《長水日抄》中也記載了類似內容。

《殊域周咨錄》成書是萬曆二年(1574年),鄭和文獻失蹤,萬曆皇帝當然知道。鄭和時代繪製的《坤輿萬國全圖》原圖不能再出現,不然就有人要擔當欺君之死罪。這是萬曆群臣不能公開出示原圖的原因,此事絕對不能載入史冊,因此光賴歷史文獻是無法知道真相的。

《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的重點是中國地理,上面有「加拿大」和「亞伯爾耕」兩個「島」,置於圖的右上方,象徵性地表示這些外國地名 。《坤輿萬國全圖》同樣有這兩個地名,加拿大是易洛魁族語,即村落,位置在今天多倫多附近。亞伯爾耕的地名則在今天阿帕拉契山脈的西邊,「亞伯爾耕」可能是地名也是族名,是今天Appalachian阿巴拉契亞山脈的詞源。

梁輈的地圖有亞伯爾耕,沒有亞墨利加,利瑪竇來華以前,中國是不知道亞墨利加的。利瑪竇帶來的奧特里斯1570年世界地圖沒有「亞伯爾耕」,新大陸主要為亞墨利加。假如地圖是利瑪竇按奧特里斯地圖繪製,應該有亞墨利加,沒有「亞伯爾耕」,這是重要的疑點。

「亞伯爾耕」是否得自西方文獻?這地名的由來有3個可能:西班牙、法國和英國。這3國殖民北美洲的過程簡介如下。

西班牙人戈迪由(Francisco Gordillo)於1521年到達今天南卡羅萊納州,曾俘虜了一些原住民到Santo Domingo(今多米尼加首府),但是船沉了,這接觸是非常短暫的,也沒有更多記錄。1526年,艾甬(Lucas Vásquez de Ayllón)帶領幾百人登陸南卡羅萊納Winyah Bay (今Myrtle Beach), 天氣惡劣,船員病倒,逼得折返多米尼加。1527年,西班牙人德瓦卡(Cabeza deVaca)及600名船員被派赴佛羅里達,德瓦卡第一次從美洲原住民得知一個很遠的地方名Apalachen (這份報告里,「亞伯爾耕」就有Apalchen,Apalachen,Palchen,Apalche 4種不同的拼法),說那裡有大量黃金,實際上他們只找到玉米。1537年,德瓦卡寫了一份很詳細的報告來記錄這段歷史[[i]]。以後的西班牙據點在今天佛羅里達。德瓦卡是第一個歐洲人詳細記錄北美洲經歷的。

法國的第一個北美殖民地由里博(Jean Ribaut)和勞頓尼爾( René de Laudonniére)在傑克遜維爾(Jacksonville)建立,時為1562年。法國很快就被西班牙打敗,喪失了唯一的據點。所以,「亞伯爾耕」也不是法國人提供的信息。

1548年,義大利人加斯塔爾迪(Giacomo Gastaldi, 1500—1566年)製作的第一份美洲地圖和明斯特1550年的地圖都沒有「亞伯爾耕」。1570年的奧特里斯地圖也沒有,卻有經緯度和整個美洲西部、北部的地理輪廓,比歐洲人認識的美洲超前200年。

亞伯爾耕(Apalchen)第一次出現在歐洲繪製的地圖是1562年西班牙人古鐵雷斯(Diego Gutierrez)的美洲圖,有南北回歸線,沒有經緯度,缺中部與西部,比明斯特地圖多了許多地名。這幅地圖的作用,無疑是為西班牙佔領美洲做口實的。該地圖目前只有兩本,分藏於美國國會圖書館與倫敦英國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地圖部的總管何伯特(John R. Hébert)認為該地圖的來歷有很多疑點,作者、印刷地點、如何製作,都不清楚,「使我們不了解西班牙認知新大陸的權威性」,這是對西班牙資料存疑很客氣的說法。

奧特里斯的1570年世界地圖沒有「亞伯爾耕 」,1572年的世界地圖集列有兩份世界地圖,舊的沒有「亞伯爾耕」,新世界地圖有,新消息大概是這兩年內獲得的。1584年的奧特里斯的佛羅里達地圖又將該名略去,1587年重現。1595年墨卡托的地圖標註了「亞伯爾耕」,墨卡托1594年去世後,後人整理出版的1600年、1607年地圖又取消了這一地名。根據藏有7萬多份在線地圖的大衛·林姆斯(David Rumsey)地圖庫,美國國會圖書館,盧德曼(Barry Lawrence Ruderman)等在線地圖庫,1548年到1636年的23種載有美洲的世界地圖,其中13份有「亞伯爾耕」,10份沒有,有的標記比較大,另一些很小,說明西方對「亞伯爾耕」不太重視,起碼不是親臨測繪的人提供的資料,可能是聽來的,或者抄襲別的地圖而來。1593年以後,西方的美洲地圖才穩定地有「亞伯爾耕」這一地名。1593年正是《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出版的一年,中國知道「亞伯爾耕」的地名應該更早。《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與《坤輿萬國全圖》標示加拿大和亞伯爾耕,傳承一致,是直接得到的信息。

西方地圖對亞伯爾耕有各種不同拼法,如Apalache, Apalaci, Apalatci, Apalache, Apalacelm,其中,括德(Matthias Quad) 1600年的地圖同時出現Apalaco, Apallateimo, Appalu, Apalael等地名。歐洲繪製的地圖的地名最後的讀音都不是「耕」,所以中國地圖的「亞伯爾耕」不是翻譯歐洲文字,應是直接得自美洲原住民。Apalchen最後的讀音很可能本來念「耕」,不是「齊」。歐洲文字翻譯,以訛傳訛,音譯為「齊」音。現在該族已經滅亡,沒有人能對證原來的讀音。

現存西方文獻第一次出現「Apalchen」是1597年的《古今最新地理大全》拉丁文著作,作者為托勒密和馬季尼。當時歐洲地理著作很多把托勒密烘托為合作者,以抬高身價,1世紀的托勒密根本不可能來過美洲,這部分實際上是義大利人馬季尼(G. A. Magini, 1555—1617年)的著作。馬季尼描述「亞伯爾耕」的一段拉丁文如下: 「這是北海延伸至聖海倫娜(註:今南卡羅萊納州一個島,原文作D. Helena,D是拉丁文Dea簡寫,意為女神)一段荒蕪、貧瘠、少人居住的地方。這裡的山沒有樹木,平原上有兔子、鹿、鴨子等動物。這裡的居民高大、白皙、瘦弱、乾枯、靈活、裸體,崇拜偶像,會用弓箭,這裡被稱為維吉尼亞。」

維吉尼亞是英國人以女皇伊麗莎白一世命名的。今天的維吉尼亞樹木豐茂,適宜動物和人生活,與400年前的氣候植被應該不會差異太大。當時的歐洲探險家寫報告故意把資源寫得貧薄,這樣可以向母國申請更多的資助。或者作者得自西班牙人資料,沒有親自到過,而西班牙的資料也僅是傳聞。

4 普蘭修斯地圖揭密

彼得·普蘭修斯(Petrus Plancius, 1552—1522年)是佛蘭芒(Flemish)天文學家、製圖師和牧師。 他出生在今天比利時的和佛蘭(Heuvelland)。當布魯塞爾落入西班牙手中,他的家人為了逃避宗教迫害,逃到阿姆斯特丹。1585年,他對導航和製圖感興趣,從葡萄牙人手裡得到航路圖(routiers),很快被公認為印度航線的專家。除繪製了100多張地圖外,普蘭修斯還出版了期刊和導航指南。 據說普蘭修斯介紹了導航地圖的墨卡托投影,發明了一種新的確定經度的方法,但是他的傳記沒有記載任何航海經驗。普蘭修斯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他認識亨利·哈德森,就是1610年首次到達加拿大北部海灣的探險家。

哈德森灣相當於《坤輿萬國全圖》的哥泥白斯湖,是明代中國人知道的地理信息。1570年的奧特里斯地圖也有這海灣,沒有名字,形狀不正確,湖的開口比裡面大,像喇叭,不是實際航海者看到的形狀。墨卡托在1569年的地圖上只有灣的一部分,是不肯定的。普蘭修斯的1594年地圖標示為Lago de Conibaz(哥泥白斯湖)。1594年普蘭修斯地圖比奧特里斯地圖正確,進口小,裡面大,像天球瓶,正如《坤輿萬國全圖》所示。普蘭修斯的圖中地理描繪有所改進,但是還沒有勘測,實際上其信息是從《坤輿萬國全圖》原圖得來的。

1593德猶得(Cornelius de Jode)的美洲地圖拉丁文解說:「Mare dulci um aquaru est cuius terminu ignorari Canadentes aiunt」 (此海水淡,未知達加拿大何處)。1595年墨卡托北極圈地圖的拉丁文說明:「Hic mare est dulcium aquarium cuius terminum ignorari Canadenses ex relatu Saguena iensium aiunt」(此海水甜淡,不明所至,有人稱為加拿大的沙瓦乃)。1597年維特弗列特(Cornelius Wytfliet)稱為Lago de Conibas(哥泥白斯湖),Mare dulce(淡水海)。 1598年勒夫(Conrad L?w)「Book of Sea Heroes」(海上英雄)一書亦描寫同樣的加拿大北部地理,被認為是神話,是繪圖者的幻想,因為當時歐洲人沒有可能到達過這裡。

1602年《坤輿萬國全圖》記載:「此洪湖之水淡而未審其涯所至,依是下舟,可達沙瓦乃國。」沙瓦乃國(普氏地圖作Saguanai),即今天加拿大安大略省。因為這灣被冰雪溶解的水沖淡,不像一般的海水那麼咸。表面上,1602年的《坤輿萬國全圖》晚於前面的幾種地圖,似乎是從歐洲地圖翻譯,其實不然。1610年西方才發現該灣,改稱為哈德森灣,利瑪竇當年去世,不可能在1602年的地圖上標示該湖。哥泥白斯湖的地理、地名都比歐洲人發現早。《坤輿萬國全圖》比所有西方地圖更正確詳細,不是《坤輿萬國全圖》抄襲西方地圖,是西方地圖抄自原來的《坤輿萬國全圖》,傳抄錯誤。中國人早知道哥泥白斯湖的地理,比西方地圖準確,《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上的「加拿大」是中國人最先發現和表示的。

明代人知道「加拿大」和「亞伯爾耕」的時候,沒有亞美利加(亞墨利加)的名字。明代在美洲留下中華文物與文化遺存,以前沒有解釋,隨便一筆帶過。因為文物部分不屬於測繪範疇,從略。

5 中國的世界地理知識西傳試釋

印度西海岸的果阿(Goa)是鄭和下西洋必停的港口。1510年,葡萄牙佔領了果阿,成為葡萄牙殖民地,明代航海的信息陸續落入葡萄牙人手中,輾轉成為西方地圖的藍本。

1583—1589年,荷蘭人顏海艮·凡·林斯豪滕(Jan Huygen van Linschoten)在果阿擔任葡萄牙大主教的秘書,獲得大批葡萄牙在亞洲的資料,包括世界地圖和航路文獻,包括亞洲地圖,原來的擁有者是西班牙國王的皇家地理學家拉素(Bartolommeo de Lasso)。拉素的亞洲知識有限,對中國並不了解,他的地圖上東下西,沒有中國。

1589年林斯豪滕取道葡萄牙回荷蘭,在亞速爾群島群島被英國船隻追趕,在颶風中失去貨物,為了追回貨物,他留了兩年, 寫下他在果阿的經歷。回到葡萄牙里斯本是1592年初,年底到達荷蘭。林斯豪滕的重要著作《旅程》(Itinerario),重要資料來自一位航海者德爾克·賈力遜(Dirck Gerritszoon,1544—1608年),外號Dirck China(中國通),22歲開始航海(1568),來往印度、中國、日本之間,渡過20多年海員生涯。林斯豪滕的書使他成為荷蘭的馬可波羅,不同的是他從來沒有踏入中國,關於中國的信息極有可能來自賈力遜。

1590年的普蘭修斯地圖有北美洲西部地名:水潮峰、美灣、雪山等奧特里斯1570年地圖沒有的地名,中國地理粗略,首都為元代的上都。1594年的普蘭修斯地圖的中國有山東半島,朝鮮、日本部分更新了,順天府代替了1590年地圖的元上都(Xanadu)。順天府是永樂開設的管理機構,普蘭修斯1594年地圖首次獲得永樂時代的中國地理信息來自林斯豪滕。

1584年的奧特里斯地圖只有「好望角」。 普蘭修斯1590年地圖首次出現「針峰角」(Cabo das Agulhas), 與林斯豪滕的《旅程》一致,雖然後者還未出版。「針峰角」是《坤輿萬國全圖》的「羅經正峰」的部分翻譯,「羅經正峰」來自明代航海者直接觀測,當年真北與磁北在此重合。即鄭和船隊已到過非洲南端,不是止於東非洲。中國宋代已經知道磁北不一定是真北(見1088年沈括《夢溪筆談》卷24雜誌一),歐洲要到17世紀中葉才開始重視磁偏角。1590年的普蘭修斯地圖對磁偏角沒有正確認識,agulhas意義為「針」,是磁針的誤譯,葡萄牙文bússola才是羅盤。

總的來說,1570年奧特里斯世界地圖得到美洲西部的地理,沒有地名。1570—1590年間,普蘭修斯獲得美洲西部地名和其他中國的世界地理知識,歐洲人要到200年後才知道美洲西部地理。1590—1594年間,普蘭修斯又獲得了明代的亞洲地理。

賈力遜、林斯豪滕、普蘭修斯和哈德森影響了歐洲大國崛起中葡萄牙、荷蘭、英國在16—17世紀世界權力中心的轉移。普蘭修斯的亞洲信息促成了後來荷蘭東印度公司(1602年),荷蘭在印度打敗葡萄牙船隊,劫掠了銷售歐洲的萬曆外銷瓷(克拉克瓷Kraak), 成為後來的海上霸主。1588年,英國大敗西班牙艦隊,從此西班牙在北美的地位逐漸被英國代替,在美洲的殖民地被限制在北美南部佛羅里達、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的島嶼。1625年,荷蘭佔領的曼哈頓被稱為新阿姆斯特丹,1664年,曼哈頓被英國人佔領,改為紐約。假如不清楚這段歷史的前因後果,無法解釋西方地圖上為什麼地名地理比「發現」更早。

利瑪竇1579年到果阿,1582年到澳門,以後沒有離開過中國,卻一直與歐洲有聯繫,同時與利瑪竇在中國還有其他耶穌會的會士。利瑪竇年表載:1588年,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 1543—1607年)被召回羅馬,他是第一個認真學中文的歐洲人。1589年,利瑪竇離開肇慶到韶州,與瞿太素(瞿汝夔)合作翻譯《歐幾里得幾何》。1592年,利瑪竇在韶州建會所,翻譯《四書》為拉丁文。1593年,利瑪竇請了中國老師,學慣用中文寫作。由利瑪竇認真學習中文寫作到《坤輿萬國全圖》成圖不過10年。

根據上述資料,利瑪竇在果阿沒有機會接觸到林斯豪滕,沒有得到最新的地圖信息,只有奧特里斯1570年的地圖。1594年,利瑪竇抵達南京,但旋即被逐,在南昌建立會社。利瑪竇在中國此段時間能接觸到的是地方官和民間人士,他的中文水平有限,不可能影響吏部官員印刷1593年的《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地圖,亞伯爾耕只能是中國官員早就知道的地名,他們知道利瑪竇來華,準備把《坤輿萬國全圖》借利瑪竇名義公開,怕萬曆知道有欺君之罪,只得假借利瑪竇之名出版,所以利瑪竇順利擔當了《坤輿萬國全圖》的作者。梁輈的序言說南京的「六幅地圖」其實就是《坤輿萬國全圖》原圖,正式公開以前,在《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的序言里作了輿論準備,卻泄漏了秘密。

從梁輈的地圖可見,當時地方上已經有某些簡單的美洲資料,如「亞伯爾耕」「加拿大」等地名,以中國為主的地圖,遙遠的外國只是象徵示意。肇慶地方官王泮認為中國應該居中,可能就是類似《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的地圖的印象,供中國地方官員使用,不需要有世界總覽。奧特里斯、墨卡托的世界地圖則是翻譯自鄭和時代流傳在外的使節地圖。外國獲取的不是完整的地圖,只有部分信息,所以1570年的奧特里斯地圖有形狀錯誤的哥泥白斯湖,沒有名字,也沒有「亞伯爾耕」,1594年普蘭修斯更正了,他的地理信息從1590年到1594年之間突然豐富,可能來自林斯豪滕與中國通賈力遜。

以當時的交通、通信技術和歐洲探險家的人力,沒有空中攝影、衛星遙感、繪製涵蓋異域的大型地圖,沒有當地人幫助,或者沒有前人藍本,是無法辦到的。美洲原住民本來的地理測繪我們無法知悉,他們與入侵的歐洲人激烈衝突,原住民可能不提供信息或誤導,引致歐洲地圖上錯誤。普氏1594年地圖的美洲與中國還是錯誤很多的,無法與《坤輿萬國全圖》比。1594年普蘭修斯地圖上,同一地名多次出現在鄰近地區,是消息來源混亂,不是實測。《坤輿萬國全圖》即使算是1602年的地圖,描述與繪製比西方後來的地圖更接近今天的地理,是實地測量的結果,不是在中國的利瑪竇能憑空想像的。據地圖的文字與地理推算,《坤輿萬國全圖》是1430年明代中國人完成的,即比西方到達北美洲西部早400年。

6結束語

研究地圖史、中西交通史,需要比較雙方的地圖、作者與時代背景、地圖的來歷、地名原名由來,嚴格驗證時段先後,要有多種語言能力(包括方言與中古語言)。有幾項要點:① 要從原文獻去了解,不能光以翻譯本為準;② 不宜先入為主,否定中國地圖學,認為西方地圖學先進;③不能只懷疑中國的材料,不懷疑西方的材料。

地理大發現時期的歐洲地圖並不反映真正的地球地理。當時沒有衛星遙感;沒有國際公法保護知識產權,每一幅地圖都是抄襲自不知名的原作。沒有海洋法去約束無限的國家擴張計劃,每一幅地圖都是為了表達某些自利的企圖。地圖是國家的絕密機要,每一幅都是寶藏地圖,按價值算,比金子還貴。擁有地圖,等於擁有市場和資源的途經,壟斷權力的延伸。地圖隱藏著巨大的偏見和秘密。如果認為當時的地圖是客觀可信的知識,那是幼稚、天真、迂腐的想法。要看懂16—18世紀的地圖,必須深研字裡行間的暗示,推敲每個地名。解讀這段時期的地圖,就能解讀這段歷史。

總結來說,明代中國繪製的地圖有3種:①供地方官員使用,以中國為主的地圖,表示省縣鄉的關係,外國只象徵標示,如《乾坤萬國全圖天下人物事迹》;②供導航船員用,標示航海時左右地標,路程遠近,如《武備志》里的《鄭和航海圖》;③ 供皇帝與遠航外交人員使用的世界地圖,標示外國的情況,如《坤輿萬國全圖》。每一種地圖都有特殊的應用,不應以為一種地圖代表所有形式。《利瑪竇中國札記》誤以為天圓地方就是中國認識宇宙的全部理論,是誤導。其實李之藻的序言也明示中國漢代已有渾天說,《張衡渾儀注》中說:「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天表裡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用以上的前兩種地圖局限中國地圖學是不合理的,堅持這錯誤的說法,無法解釋所有中外地圖史的矛盾。

19世紀以前的西方地圖有那麼多不解的地方,有人用「心靈發現」(mental discovery)去解釋,是反科學的。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互聯網的信息量與傳遞速度高度發展,以往很難獲取或者不能獲取的西方原始文獻、地圖,現在網上唾手可得。書本縮影的大型地圖,以前只能辨認輪廓,現在所有內容清楚可現。16世紀的地圖不再是宮廷王公把玩的擴張計劃。 2015年,有20年歷史的國際地圖歷史網站論壇宣布關閉,刪除帖子,有可能因為以前關於地圖與文獻記載的矛盾,各種猜測學說都是錯誤的。現在不能再堅持錯誤。地圖學史必須更正,還原真相。

用現代測繪數據比較古地圖、古文獻去探究歷史,填補以往的空白,糾正錯誤的歷史,是一個新課題,才剛剛開始。這段600年的歷史是東西方在國際舞台上角色互換的時代。回溯這段歷史,讓大家更清楚人類文明交匯發展的軌跡和將來的路向。往後需要更多能通古今中外的跨學科人才,懂歷史、地理、考古,既懂文言文,又懂中古歐洲文字的學者去開拓這領域。從事測繪學,地理學、地圖學、考古學的學者,應肩負進一步發掘歷史文獻,更正世界歷史謬誤的重任。

作者簡介:李兆良(1943—),男,廣東東莞人,原香港生物科技研究院副院長(退休),主要研究方向為世界文化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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