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房客靜默逃亡:有人傳奇謝幕 有人淪為城市囚徒

潮水退去,炒房客成為二三線城市的囚徒,而真正的冰河期還未到來。

粗重的鐵索沉入濁黃的江水,江面上汽輪破浪而行。潮濕的霧氣在江畔瀰漫,霧氣中,樓影幢幢。

這裡是山城重慶,一項紀錄讓它足以自傲:此地房價,十年不漲。

也正因於此,它成為炒房客最後的獵場。去年冬天,北上廣和江浙的炒房客在掃蕩杭州、血拚成都後,向西殺入重慶,將其視為決戰之地。

在上海炒房客雲集的水庫論壇,論壇只有兩個版面,一個叫主版,一個叫重慶版。與之相對,重慶本地論壇則發帖「炒房客來了有獵槍」、「讓重慶成為炒房者的地獄」。

詛咒不幸應驗。重慶陰冷的冬夜漫長無期,接連的調控政策讓炒房客成為山城的囚徒,刑期未知。

悲觀的論調在炒房客QQ群中彌散,江湖前輩出言安慰,這一次遠沒到2008年的程度,只要願意降價,肯定能賣出套現。

然而一二線城市透出的寒意,正宣告著這一輪調控的不同尋常。

廣州眾多與炒房相關的金融公司,門前投資者累月蹲守,擔心平台跑路。

深圳一家專門炒房的私募基金負責人則坦言,目前已無米下鍋,生存或死亡,一切取決於調控的力度。

深圳時代廣場豪華寫字樓內,去年曾擠進80多家房產投資、擔保公司,而今許多公司已撤離,留下滿地狼藉。

同樣的寂寞在濟南經七路不動產服務大廳滋生。去年十月,大廳內塞滿了躁動的人群,伺服器一度累得癱瘓。

而今,喧囂沉寂。年初,一位年輕的濟南炒家,好不容易為手中新購的300萬房產找到買家,對方卻因限購升級而失去了購房資格。

每月1萬多元的房貸讓他喘不過氣來,「本想賺個快錢,結果炒成房奴了。」

2月下旬,炒房客登上了央視新聞。

鏡頭前,一名留學歸來的上海白領,講述他通過炒房,兩年間身家從100萬暴漲至5000萬的傳奇。

像他這樣的投資客,一度佔到深圳購房者四成。去年10月,深圳出台嚴格限購政策,成交量大幅下滑。

「如果你每個月沒有20萬進賬的話,就有斷供的危險」,他選擇將三套房子降價出售,並願意承擔部分稅費,只有這樣,才能「比別人賣得快」。

逃亡在靜默中開始。新聞傳遞出明確信號:炒房者退場時刻已到。

比新聞更敏銳的是微博上的大師們。大師們早已不鼓吹房價上漲空間極大,口風已變為:見好就收,學會等待。

相比於歷史上幾輪炒房潮,這次熱潮中,豪客身影寂寥,更多則是懷揣財富夢想的中產家庭。

熱潮之初,依舊是一擲千金的富豪開場。

傳聞中「合肥炒房團在一個項目上買走50套」、「鄭州富豪炒房團空降西安」,「江浙炒房客豪擲9800萬一次性在成都購房60套」,然而這些消息很快被證明為開發商炒作。

隨著房價激漲,財富神話開始扭曲變形,越來越多中產階級加入炒房陣營。

他們並非想通過炒房暴富,更多是為財富增值尋找出口。畢竟,不斷增加的貨幣正在造成存款持續縮水。

上海一位女白領背上了630萬的貸款,為了她的炒房計劃,父親凈身出戶,與母親辦理離婚,硬生生為她騰出了首套房的操作空間。

她對房價滿懷幻想,並不擔心斷供危機,「只要敢下賭注,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賭徒的心態最終蔓延為群體情緒。

2016年5月20日,2000多名炒房者雲集南京,瘋搶了440套房子。那天南京陰雲密布,細雨連綿,但來自北京的房客依舊將其視為好彩頭:下雨好,來財。

在他們眼裡,炒房就是戰爭。

中秋節前,深圳炒客召開一場戰備會,十幾個人圍著一張杭州地圖,不斷圈定準備下手的重點樓盤,還有人拿出小本標註。

此前有人提議喝茶討論,結果遭到集體炮轟,「這是戰前,喝茶浪費時間。」

其實G20峰會結束僅4天,深圳炒房團就光顧了杭州,他們下手果斷,從不糾結。其中一個不足10人的深圳小型炒房團,一口氣搶購了近30套杭州房產。

杭州限購前一天,一位發覺「勢頭不對」的深圳母親獨自抱著1歲的孩子,懷揣裡面有180萬的銀行卡,衝到杭州,在業主不斷加價的情況下買了兩套商務公寓。這成為炒房團內部佳話。

一切動作在財富夢想中開始變形。2015年一年,深圳的離婚率增長了45%,其中摻雜許多為炒房假離婚的夫妻。

去年9月,一位買下3套房產的炒房者,在售樓處交首付時,一口氣刷了48張信用卡。雖然規定只能刷兩張,但只要交了80元的刷卡金後,他「想刷多少刷多少」。還有人不惜借高利貸支付首付,「房子一出手就全收回來了」。

那些二三線城市的原住民們,憤怒地注視著蜂擁而來的炒房客,對直線上漲的房價抱怨不堪。

當然也有人翹首以待。

距離北京不到80公里、房價一直尷尬不漲的涿州,去年秋天終於迎來了大漲。

涿州貼吧里的網友們興奮留言,「炒房的終於炒到涿州啦」,「趕快把房子賣給那些傻子」。

2012年調查顯示,中國個人資產在600萬元以上的高凈值人群中,除卻金領和企業主,只剩下兩類人:炒房者和職業股民。

樓市股市的交錯起伏,是中國經濟最真實縮影。炒房客既是風雲際會的弄潮兒,也是退潮後暴晒於沙灘的魚脯。

2001年,150多名溫州人坐滿了三節火車廂,浩浩蕩蕩專程來到上海買房,先後以5000萬、8000萬的成交量撼動上海樓市。

他們帶著粗大金鏈,手裡拿著大巴上發的麵包,豪奢中透著精明。傳說中,溫州房客的行李箱中裝著幾百萬現金,看到合適的房子就一棟棟買。

鼎盛時期,溫州百強企業榜單上近半企業家醉心於房地產遊戲。有人賺得盆滿缽滿,有人輸光老本。

有傳言稱,一個溫州炒客在北上廣等多個城市買了127套房子,被牢牢套住最終跑路。還有一些跑不了的人,選擇跳樓。

2004年,深圳有一位傳奇炒房客,他手握近70套房產,身家過億。但他因誤判2008年樓市行情,抄底抄到了半山腰。此後數年,他期盼的回暖並未到來,不得不將1億多元的房子全部賣掉,虧了5000多萬。

這位叱吒風雲的炒房客,沒等到2016年,而在2015年黯然返鄉。深圳留給他唯一的紀念,是一個歸屬地深圳的手機號碼。

前輩們的昨日,或許將是新一代炒房客的明天,而等待他們的冰河期或許更長。

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將迎來人口峰值,這也意味著在那之後許多年,房產市場將等不到新的房客。

當然,對於信仰中國房價的炒房客而言,這些都是浮雲。已有炒房客開始真正考察重慶的居住環境,做好移居準備。房子總算又回歸為房子。

去年深秋,重慶迎來特殊訪客,76歲的牟其中出獄後拜祭父母。

傳言中,他在北京門頭溝有264套房產,市值10億。

這位中國最傳奇的炒房客,看向墳頭墓碑,碑上刻著六個字:這裡通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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