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西方形而上學的摧毀與重建

我們的認識從感覺經驗開始,通過知性範疇的綜合統一而形成了知識。然而人類理性並不就此而滿足,它還要使知識成為體系,追求知識的完滿性,這就要靠理性的作用。

感性的先天認識形式是空間與時間,知性的先天認識形式是範疇,理性的先天形式則是「理念」。知性是判斷的功能,理性則是推理的功能。康德曾經通過形式邏輯的判斷表來確定先驗邏輯的範疇表,現在他以同樣的方式通過形式邏輯的推理形式來確定理性的理念。我們將三種推理形式――直言推理、假言推理和選言推理――推至極端,就得到了理性的三個理念,這就是靈魂、世界和上帝,它們分別代表著主觀世界、客觀世界和世界之全體的統一性。與感性(接受性)和知性(綜合性)不同,理性的作用是「調整性」的,它與經驗無關而只與知識相關,其作用只是引導知識進一步完善,將知識調整成為體系,而理性調整知識的工具就是理念。

所以,理念的統一性只是「理想的統一性」而不是「現實的統一性」,它們只是調整知識的工具而不是知識的對象。然而,由於人類理性具有窮根究底的本性,它認識了經驗還不夠,非要去追問經驗背後的根據是什麼,並且認為只要我們窮盡了經驗所及的現象就能夠認識現象之整體背後的根據,這就使它錯誤地把理念之「理想的統一性」當作了「現實的統一性」,從而陷入了「先驗幻相」。在康德看來,雖然每個表象都是經驗,但是表象之全體卻不是經驗,而且我們只有一種認識工具,那就是只能在經驗中使用的知性範疇。因此,當理性要求認識現象背後的統一根據的時候,它就不可避免地迫使範疇作超驗的使用,由於我們對此沒有任何經驗,所以不可能形成科學的知識。

形而上學家的錯誤就在於此。當一個天真幼稚的孩子站在開闊地帶的時候,他放眼望去,在地平線之極處,天與地似乎是交融在一起的,於是他就以為只要走到那裡便可以一步登天。殊不知他每向前走一步,地平線就會向後退一步,因而永遠也不可能走到地平線的盡頭。形而上學家們也是如此,他們幼稚地以為只要我們認識了所有的現象,就可以由此而通達現象背後的東西,他們不知道,在我們與事物之間永遠隔著一道經驗的帷幕,而認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超越經驗的。

因此,康德把他對理性之理念的考察稱為「關於幻相的邏輯」,其目的就是要揭示以往形而上學之所以陷入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之困境的原因,而「先驗辯證論」中所講的「辯證法」指的就是自相矛盾,因而是「消極的辯證法」。康德對形而上學根據三個理念而形成的「理性心理學」、「理性宇宙論」和「理性神學」進行了全面系統的批判,給了傳統形而上學以毀滅性的打擊。由於形而上學的錯誤在於迫使知性範疇作超驗的使用,而範疇分為四組,因而我們可以從範疇的使用上對形而上學進行分析。

「理性心理學」以「靈魂」為認識的對象,它所陷入的先驗幻相被稱之為「謬誤推理」。謬誤推理有四組,我們以第一組謬誤推理為例。康德在此以笛卡爾的我思實體為批判對象,揭示了「理性心理學」陷入「謬誤推理」的原因。康德認為,當笛卡爾將我思看作是實體的時候,他實際上是這樣推論的:其表象是我們判斷的絕對主語而不能用作其他事物的賓語的東西,就是實體;現在,我,作為一個能思維的存在者,乃是我的一切判斷的絕對主語,而我自己不能用作任何事物的賓語;所以,我作為能思維的存在者(靈魂),是實體。

這個推理犯了「四名詞」的錯誤:大前提中的「主語」指的是判斷中的實際主語,而小前提中的「主語」說的卻是下判斷的邏輯主語。我說「地球是行星」,這個判斷的實際主語是「地球」,它的邏輯主語則是「我說」。一切判斷都是我思的判斷,但是我思自身卻不能成為判斷的對象,因為我們對之無法形成任何經驗表象。所以,我們沒有任何根據稱我思為實體。

在西方古典哲學中,康德對形而上學的批判是最深刻、最系統和最全面的,以至於現代西方哲學在批判形而上學時經常引之為自己的同道。然而,康德與現代哲學家們畢竟不同,他批判形而上學的目的並不是要徹底摧毀形而上學,而是試圖為形而上學尋找一條出路。因為在他看來,形而上學根源於人類理性要求超越自身的有限性而通達自由境界的最高理想,對人類理性來說這種理想無疑是合理的也是性命攸關的,因為這關係到它安身立命的根本問題,所以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某種可能的方式來滿足理性的需要。由此可見,康德批判形而上學的目的是為了說明以往那種以科學自居的形而上學不但不可能而且有毀滅理性最高理想的危險,而形而上學的出路不在科學知識而在道德自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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