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通到極端，只需要四步

題圖：來自網路。

這是奴隸社會的第804篇文章，首發「北美留學生日報(collegedaily_cn)」。歡迎轉發分享，未經作者授權不歡迎其它公眾號轉載。

孟書子： 哥大教師學院心理系研究生，在聯合國婦女署實習。愛寫寫心理學、人權、女性權益。自覺是個slash，兼職幫教授做做內容分析，研究戲劇表演對寄養兒童的心理作用。偶爾發發文章，常常覺得人生苦短，無聊才是最大的罪過。

奧蘭多夜店槍擊案在成為各大媒體的頭條的同時，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社交媒體上打得熱火朝天。一方主張愛能夠戰勝仇恨，另一方駁斥這種說法純屬給恐怖分子洗白，是沒用的雞湯。

案件發生之後，民主黨的領先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在演講中呼籲美國民眾向穆斯林群體伸出雙手、團結起來共同戰勝恐怖主義。而共和黨的候選人川普在演講中把矛頭直接對準美國的穆斯林群體，指責他們沒有揭露那些他們知道是恐怖分子的穆斯林，從而縱容了襲擊和慘劇。

兩位候選人截然不同的觀點代表了面臨威脅的美國人必須做出的兩種選擇：

通過包容、團結和愛來堅守美國的價值觀，還是通過排斥外來移民、散播懷疑和恐懼來保障安全？

奧蘭多槍擊案件值得我們深思的還有這樣一個事實：槍擊案的兇手Omar Siddiqui Mateen是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而不是成長於受恐怖組織控制地區的外來移民。根據警方揭露，他在俱樂部里射殺了多人之後，打電話給當地警察局並告訴警方他效忠於伊斯蘭國ISIS。雖然美國官方尚未證實兇手的宣稱，這場慘劇指向了一個不能逃避的問題：為什麼在美國長大、生活在西方文明社會的Mateen會受到極端主義、甚至極端伊斯蘭主義的影響，變成屠殺自己同胞的殺手？

根據New American Foundation的數據，自911事件之後在美國發生了28起嚴重的恐怖主義襲擊案件，而其中80%都是由美國公民製造。在2001-2016年之間因為恐怖主義被逮捕的497人中，64%都是出生在美國的公民；在323個和極端伊斯蘭主義有關的恐怖分子中，接近一半是出生在美國的公民。

這樣的研究告訴我們，即使是西方國家的普通公民也容易受到極端主義和恐怖組織的影響。不幸的是，當今世界上最殘暴極端的恐怖組織ISIS極其擅長利用網路和社交媒體從世界各地招募普通人。根據統計，一共有來自超過100個國家的2萬名志願者離開了自己的家鄉，成為了ISIS的戰士。在這些人中，不乏青少年和夢想成為ISIS戰士妻子的年輕女孩。

圖：2014年，15歲的Sabina Selimovic和17歲的 Samra Kesinovic從奧地利離家出走，成為了ISIS戰士的妻子。

那麼，ISIS是如何使普通人演變為手持武器的殺手的？

第一階段：

招募者最開始是向青少年目標人群發放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疏於管理的食品安全、藥品濫用、被曲解歷史和政治事件，並且散布謠言稱這個世界已經被「有錢的大佬」買下來了（其中包括Zionist conspiracy, the Illuminati, the Freemasons)。 而在陰謀論得以生存的網路世界，年輕的被招募者很容易便能找到支撐這些理論的「證據」。

ISIS的招募網站極其狡猾地利用類似於《黑客帝國》的電影來支持自己的論點。ISIS利用黑客帝國中Neo吃下藥丸發現世界已被Matrix控制這個橋段來映射現實世界，暗示這些招募目標人群「如果你是Neo，你是願意吃下藥丸覺醒，然後拯救世界，還是繼續沉睡，一無所知？」

圖：「吞下藍色藥丸，繼續相信你原本的世界；吞下紅色藥丸，我將帶你去見識真相。」

在這個階段，被招募者會突然中斷與家人，朋友的聯繫。不再出現在任何社交場合，不去上班，不見朋友，甚至會自行和家人隔離。這也是ISIS所鼓勵的「通往覺醒」的步驟之一：身邊的人不是被蒙在鼓裡的夢中人就是禍害世界的陰謀家，與他們交往將會讓自己軟化，甚至被同化成服從於系統的「沉睡者」 （sleeper）。

第二階段：

被隔離的年輕人很快會被組織吸收。招募者會向這些年輕人灌輸「你是被選擇的那個人」、「只有真正的伊斯蘭主義（極端主義）才能讓你獲得救贖」等觀點。

這些已經被隔離出來的年輕人為了尋求群體感和社交支持（social support）會很快被ISIS吸收，個人身份被抹去，個體記憶被刪除。逐漸身邊人們的任何舉止都會讓他們草木皆兵（比如LGBT群體在公共場所親吻會被視為違反伊斯蘭教義，對於這些極端者來說，LGBT的存在是世界末日的徵兆之一）。

第三階段：

第三階段可以被看成是第二階段的進階版，被招募者此時已經完全相信自己在拯救世界，任何不相信真正「伊斯蘭」的人都是被蒙在鼓裡的邪惡化身。這也是邁向第四階段的過渡期。

第四階段：

只有完成了這個階段的被招募者才真正的成為了ISIS製造恐怖的武器。這些所謂的ISIS戰士在完成了四個階段的洗腦過程後已經不再相信非信仰者是有血有肉的人。因此對於這些沒有人性的「東西」施暴不僅不是犯罪，而是凈化世界的過程，是覺醒的必經之路。去人性化由不把對立者當作人看開始，到最終不把自己當作血肉之軀為止，導致了自殺式襲擊的頻頻發生。ISIS的追隨者中每一個人都把自殺及殺人當作是在參與聖戰的使命。

針對弱勢群體的欺騙：ISIS的謊言

A. 「被侵害」組

針對被家暴、性侵的女性，ISIS會向他們承諾，追隨ISIS之後的他們能夠嫁給一位英雄，從此可以不用接觸其他男人，終生受到保護 。

B. 「內疚」組

主要針對有創傷記憶的人群。利用他們心中的內疚將她們引誘到ISIS，稱效忠ISIS可以讓她們得到內心的安寧。

C. 「人道主義」組

例：發布敘利亞兒童死難照片，吸引人道主義工作者前往，後發現其實是ISIS組織。

我們 VS. 他們／群體邊緣化：

圖：我們 VS. 他們

這些看似一般人不會被洗腦的步驟，其實並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簡單。ISIS能夠在世界各地像魔鬼之花一樣生根發芽，除了他們傳銷一樣的招募技巧，外部的社會環境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恐怖極端主義並非在真空狀態下平地起波瀾，而是吸食著各個群體內部的暗流。作為在社會、政治和經濟上被邊緣化了的弱勢群體，如果足夠多的穆斯林被美國主流社會視為具有嫌疑的對象，並且被待以排斥和敵意，那麼久而久之那些曾經不認同極端伊斯蘭的穆斯林就更有可能被發展成為潛在的極端分子。

社會心理學的兩大經典實驗（Zimbardo的斯坦福大學監獄實驗，以及Milgram的電擊服從實驗）都曾經證明過群體邊緣化（group polarization)的力量可以迅速將一個理智的普通人催化成手拿武器的暴徒。

具體來說，普通人在群體中的行為往往不象我們想像中的那樣受理性控制。斯坦福大學監獄實驗中，兩組受試者被人為地分為囚徒與獄警，兩組原本是普通人的受試者在長期的封閉環境中逐漸演變成為惡魔：獄警被權力沖昏頭腦，囚徒被困境拿走了理智。兩組受試者最終互相以暴力相待，甚至導致實驗被迫提前結束。

圖：電影《斯坦福監獄實驗》再現了這個經典的心理學實驗

Reicher 和 Haslam在一個斯坦福實驗的演化版中採訪了一個扮演囚徒的受試者。該名受試者曾經是模範囚徒，並協助獄警管理其他囚徒。在受到其他囚徒的嘲笑時，這名受試者因為立志要成為一名獄警而絲毫不受影響。然而在「選拔」的時候，他的努力被忽視，而另一名他認為能力不足的人被提名。這名受試者的行為轉變非常戲劇化。他幾乎立刻開始認同曾經被他所排斥的囚徒們，開始了一系列的暴力行為。

這個實驗的結果或許映射了當下的現實：

一個不被認可的溫和穆斯林，在受到「同伴」（極端穆斯林）嘲笑的情況下，並不會受到影響；而當主流社會採用排擠甚至采仇恨暴力的方式對待他們的時候，他們的認知和行為將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反而開始認可他們曾經排斥的極端穆斯林成員。

反思：如何抵抗恐怖主義？

被社會接納對於一個人和一個少數群體來說非常重要。被社會邊緣化，甚至被隔離、被仇恨，很容易讓人喪失理智。人的意志和環境都不能單獨決定一個人的行為，其行為永遠都是人和環境共同作用的後果。也就是說，在防範ISIS的洗腦和招募之外，也要十分注意我們的社會環境釋放的信息是什麼。

而現在美國社會的環境不容樂觀，高呼「驅逐所有穆斯林移民」的人，從政客到鍵盤俠，實際是典型的反恐豬隊友，恐怖主義神助攻。他們的狹隘不僅沒有提供有效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反而是在推波助瀾。川普式的排外和敵意恰恰正中了極端穆斯林和恐怖分子的下懷，他宣揚的政策和價值觀將一步步把溫和的穆斯林邊緣化，甚至可能迫使他們成為恐怖主義的武器。

圖：Credit to Rupak De Chowdhuri

愛能戰勝仇恨，並不是說我們要愛那些殺人的魔鬼，或給恐怖分子洗白，而是因為在面對恐懼和威脅時，用包容、信任來舒緩社會不同群體之間的矛盾，讓每一個群體都能感覺到被接納和被信任，才能真正抵抗恐怖主義的侵蝕。而盲目和歧視性地排斥某個特定群體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情況惡化。

人類的歷史以及社會科學的研究和證據都指明了這一點，選擇愛和寬容不是聖母白蓮花，也不是虛偽的政治正確，而是戰勝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的明智選擇。

參考文獻:

1. Reicher, S.D., & Haslam, A.S. (2016, June) Extremes, The psychology of group dynamics goes a long way toward explaining what drives ordinary people toward radicalism. Scientific American Mind, 27-3, pp35-39

2. Bouzar, D (2016, June) Escaping Radicalism. Scientific American Mind, 27-3, pp41-43

3. http://www.vox.com/2015/11/23/9765718/domestic-terrorism-american-citizens-omar-mateen

4. http://www.huffingtonpost.co.uk/2014/10/12/austrian-isis-teens-isil-is_n_59724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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