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電影《荒野獵人》里的槍械硬傷 | 國曆獨家

《荒野獵人》劇照

文 | 王曉雲

《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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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在林中潺潺緩行，麋鹿河狸來去無蹤，槍手圍坐篝火神侃，危險的土著和棕熊隱藏在大山的陰影中。這是美國歷史上一個最壯美而奇妙的時代。和同樣的西部題材《與狼共舞》以及《最後的莫西幹人》相比，《荒野獵人》中的火槍使用更為出彩。

何不用弓箭

李昂納多的皮毛商獵隊一開始就遭遇了Ree族印第安武士的的伏擊，四十多桿火槍與弓箭對戰被打得大敗。但千萬不要因此低估了火槍。

《荒野獵人》劇照

滑膛火槍的完全態，主要有槍管，槍托和點火裝置三部分，按照現代武器的眼光來看簡陋得像水槍。火藥傳到西方後，最初也確實只是用引線點燃的火繩槍形態，但之後很快有了大量的改進。十六世紀西班牙國王查理一世在阿爾及爾打仗，注意到在風沙天氣下火繩槍槍膛側面引火的黑火藥會被吹走，導致火槍點不響，在那之後不久槍匠們就發明了一種可以自動開合的帶蓋引火盤，用蓋子保護火藥不會遺撒。

這種機構的火槍用一隻手就可以扣扳機點火，解放出另外一隻手端槍瞄準，而射箭則需要雙手全力張弓，訓練火槍手比訓練弓箭手要容易得多。在《荒野獵人》同一時代的十九世紀初，北京紫禁城也經歷過一場戰鬥，天理教的兩百多名武裝分子偷襲了皇宮。在那次戰鬥中，皇子綿寧（也就是後來的道光皇帝）用火槍兩發兩中，擊斃兩名爬上宮內養心門牆頭的邪教教眾，可見火槍使用難度不大。《影子武士》中鐵炮手也是用類似的火繩槍狙傷了觀戰的將軍。

黑火藥的絕對威力不低，現代的槍彈中如點二二運動步槍彈、英國七七步槍彈和美式點三八轉輪手槍彈都曾經用黑火藥裝子彈。但是，老式火槍的問題出在準頭不穩定上，因為開了好幾槍以後槍管裡面很臟遺留很多火藥積碳，只能用小一些的鉛丸以便更容易裝入。鬆動的鉛彈與槍管的配合間隙會漏氣，加上球型彈丸的阻力大，子彈飛行軌跡不一致，以至於當時的火槍並沒有準星和瞄準用的缺口瞄準裝置，那東西純屬多餘。還是由於子彈飛行速度低，槍匠只好用加大彈丸的法子來提高威力，那年頭的步槍口徑都在十八毫米左右。鉛球材質重硬度低，打在肉體上即刻變形成餅狀，往往造成非常嚴重的傷口。

另外，火繩槍的射擊離不開火繩，如果這根引火繩事先沒有點火或者被雨水淋滅，昂貴的火槍就變成了燒火棍。火繩槍也不適合夜間行軍打仗，點點火星很容易被敵人發現暴露行蹤，在黑澤明的《七武士》里就有鐵炮手被發現的情節。軍隊全面配發火槍後，負責警戒彈藥庫的士兵用這種帶火源的引火繩，還會有引爆火藥的危險。

美式長火槍

在湯姆哈迪（菲茲傑拉德）與李昂納多最後的決鬥中，哈迪用火槍在百米開外一槍命中了騎馬行進的李，這一槍靠譜嗎？要知道普通火槍在一百米的命中概率在兩成到三成左右，超過一百五十米要擊倒一個人那完全是靠運氣，在歐洲戰爭中集中火槍手進行齊射才能保證命中率。

《荒野獵人》劇照

但是在新大陸，情況則大為不同。移民北美洲的德國槍匠對火槍進行了改造，衍生出一種新設計，也就是通常被稱為肯塔基步槍或者賓夕法尼亞步槍的美式長火槍。

這種長火槍有著長達四十二寸的八棱型鍛造槍管，並開始用簡單的缺口準星瞄準，而歐洲火槍通常只有三十寸長光禿禿的槍管。當時的歐洲火槍已經用成熟的燧石打火裝置替代了危險而不好用的火繩，而美式火槍為了迎合殖民的需求，不僅加長了槍管還有了原始的來複線，使火藥燃燒更充分，子彈飛行速度更快打得更准；同時減小了口徑，使獵手能攜帶更多的子彈和火藥。槍管不能無限制加長，所以美式肯塔基火槍的長度以豎起來與士兵的下巴等高為限，再長會使裝火藥變得很吃力。

這種有來複線的火槍在戰場上裝子彈速度沒有滑膛火槍快，但在美國中西部拓荒的狩獵中卻能大大增加遠射的命中率，並節約火藥鉛彈和燧石的消耗。準頭好是美式火槍有別於歐洲火槍的一大特點。美國獨立戰爭的布恩堡戰鬥中，一名美軍神槍手使用肯塔基長步槍一槍將兩百五十米外從樹後探頭觀察的英軍軍官爆頭，他的訣竅就是每次都用量器精確裝填火藥，保證每一發子彈飛行速度相同。

十九世紀初人口爆炸和快速拓展疆土的美利堅，迫切需要大量的火槍來武裝向荒野挺進的新移民。但在十八世紀末，造火槍還是一門類似鐘錶行業的高級手工業，甚至輕易不外傳。手槍，滑膛步槍都是匠人獨門打造，每支槍由槍匠一個人製作全部零件，每個零件都需要反覆修挫打磨和調整，才能與其他零件配合正常工作。這樣製造出來的每一支火槍和它裡面的零件都可以看作是手工定製單品，一旦損壞也不容易找尺寸規格相同的備件修理，只能送到槍匠那裡去看看能否再定製零件。在美國獨立前後，因為不能大量生產堪用的火槍的燧發裝置，甚至需要成批從歐洲進口。

工業武裝殖民

法國槍匠勒布朗最早設想對槍械進行標準化，讓所有的火槍都使用通用的結構和設計，統一尺寸的零部件可以拿來修理所有的步槍和手槍。英國海軍也開始在風帆戰艦上採用通用規格的索具。勒布朗的想法被美國駐法公使托馬斯傑弗遜關注，但這種設想在當時的工場條件下仍然不能實現，能組裝在一支槍上的零件，再換一支步槍就可能長短不合。時隔十多年後，美國發明家惠特尼在華盛頓向傑斐遜總統展示了他的成果：將十支火槍拆成零件後混同在一起，再從十支槍的零件里任意挑選裝配，就能裝出可以打響的火槍，令總統大喜過望，並追加預算生產一萬隻火槍。

工業革命的成果首先在軍火行業體現，由於機器加工部分代替了手工，令普通工人藉助機器也能像專業槍匠那樣大批生產質量穩定的廉價火槍，《荒野獵人》格拉斯的四十五人皮毛商獵隊大部分都配備了火槍，這些道具火槍全部出自同樣來自賓夕法尼亞的槍匠Luckenbill之手。真實歷史上在傑斐遜時代組織的劉易斯克拉克遠征中，探險隊也使用的是肯塔基長槍，沿著電影中的河流對新進購自法國的土地進行探索，並勘探可能到達西海岸的道路路線，收集自然資源的情報。科考隊的獵手並沒有像格拉斯那樣不走運，在整個探險期間只與印第安部族發生過一次衝突，原住民企圖偷走探險隊的步槍，雙方交火中打死了兩個黑足部落的印第安人，但探險隊也被嚇得夠嗆，連夜逃亡了一百六十多公里才敢重新紮營。

然而諷刺的是惠特尼當時並沒有真正實現零件互換，這位軍火商只不過是用了魔術師的小把戲，在零件上做了標記。一百年後福特在汽車生產中才開始推行零件互換性和標準化。時至今日，一些槍廠生產的突擊步槍仍然不能完全實現零件互換，由於多多少少存在製造公差，一些零件實際是在修挫後強行裝配到步槍上的，因此軍隊在使用中仍然要注意，不同步槍槍身編號和零件編號務必保持一致，否則可能出現故障。

怎麼打火槍

美式燧發火槍有一套精緻完善的點火機構，扣動扳機後燧石打出火星，自動推開引火盤的蓋子點燃引火藥，並瞬間將槍膛里的黑火藥引爆。但是用好燧發火槍卻並不那麼容易。

首先你得先裝火藥，要搞清楚每一槍裝多少數量的火藥，從槍口把火藥倒入。火槍的使用需要格外謹慎，槍管里前一發子彈遺留沒有燒完的火星，可能在裝下一發的火藥時被點燃，所以裝子彈時即使還沒有填彈丸，也要注意頭部和身體避開槍口，小心走火傷人。最嚴重的時候槍口的火星還會點著火藥盒，那樣一整盒的火藥就會在手中爆炸。這種事情絕非聳人聽聞，有一位英國男爵就遭遇了這麼一出，被引燃爆炸的火藥盒炸瞎一隻眼睛後傷重不治。因而有些火藥盒蓋子上設有彈簧保護機構，也有人先把火藥倒進拇指大小的量杯，再倒入槍管來確保安全。

第二步把鉛丸從彈盒裡倒出一顆，也從槍口塞進去，要小心不要手一抖弄丟了。情況危急時，那也只能用李昂納多的辦法，用嘴含一顆鉛彈來裝，雖然這樣更可能鉛中毒哦！膛線可以使步槍有更好的精度，但黑火藥裡面的硫磺會使槍管膛線生鏽，有銹的膛線裝子彈相當吃力。這個問題對老獵手李昂納多來說不是問題，因為槍管下面還插著一根通條，用它插進槍管輕輕顛幾次，子彈就穩穩到達槍管底部了。通條是黃銅製作的，以避免擦出火星引起走火，一定要注意手法的柔和再柔和，切勿大力捅插。沒有通條就不能裝子彈，槍手要訓練養成好習慣，在裝填後及時把通條插回。

第三步還需要在燧發裝置上倒引火藥，蓋好火盤蓋子，不要讓火藥撒掉。李昂納多與母熊惡戰時，他的燧發槍飛到一邊，火盤蓋子半開，如果火藥撒光了，那一槍斷然打不響。所以李昂納多撿回火槍首先順手蓋住火盤。

燧發槍在開火前才掰開機頭，平常攜帶時槍膛裝彈，火盤關閉，機頭在前面不能打火的位置，以免走火。因為裝子彈速度慢，獵手一有空坐下來就開始裝子彈，添火藥。獵隊的後生仔吉姆就沒有這麼好的習慣，他先在印第安人來襲時貿然打開機頭導致走火傷人，後來與菲茨傑拉德衝突時倒是關上了機頭，可是又忘了給火槍裝火藥。

火槍的糧食

現代步槍無需工具徒手就能分解保養，但伺候一支燧發火槍卻需要一堆專用工具附件。在李昂納多腰帶上掛的不光有彈盒和火藥盒，還有一個工具包，鑄造彈丸的鑄模和坩堝，更換燧石需要用的螺絲刀，都塞在裡面。通條頭上還可以裝一個小鑽頭，如果火槍沒有打響子彈卡在槍管里，可以用鑽頭探入槍管，釘在鉛丸上將其取出來。火槍擦拭維護需要的工具和布條，則可以塞在步槍槍托側面的雕花盒子里。

燧石是一種耗材。作為燧發裝置的關鍵部件，被切成小條的燧石，用皮子墊起來，以螺絲夾緊在機頭上。燧發火槍靠燧石擊打火藥盤蓋子冒出的火花引燃火藥，但燧石磨損鈍頭以後容易打不出火花，所以獵手需要定期打磨燧石。一塊燧石到用壞前可以射數百槍。但燧石工場的生產成本很低，比如英國在1804年每個月就能生產四十萬塊火槍用燧石，所以有一些國家每二十發鉛彈附帶一塊燧石，而缺少燧石礦的普魯士，則只好用瑪瑙之類的昂貴礦石來代替燧石。

《荒野獵人》還展現了燧發槍使用兩種不同的黑火藥。第一種是顆粒狀、燃燒速度均勻的火藥粒，粒狀火藥裝進槍膛里用於推動子彈，平常用牛角盒或形形色色的細口金屬盒存放掛在腰上攜帶。用牛角是因為它的角尖恰好可以做成能塞進槍管的開口往裡倒火藥，而且打磨以後的牛角骨質透明，可以看到裡面剩餘的火藥多少，這個戰術設計倒是與如今的聚合物透明材料彈匣有幾分相似。

第二種則是粉末狀的速燃火藥，用於燧發機構的火盤上引燃槍膛里的火藥。這種粉狀火藥用量少，一般另外用一個小一號的火藥罐子裝起。在《荒野獵人》獵隊找到被母熊蹂躪的小李後，有一位同伴就從懷中掏出一小筒粉狀火藥，給自己的火槍燧發機構裝滿。李昂納多逃亡中還用這種粉狀火藥來生火，把它倒在傷口上消毒。更有人用火藥做調料來燒湯，只要你敢想，一萬種用途都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