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格的養成與完善
——紀念弘一大師誕辰130周年
2010年10月23日學誠法師講於福建泉州
今年是我國近代高僧、文藝先驅、教育家、律學宗師弘一大師(以下簡稱大師)誕辰130周年。雖然大師已經離開我們68年,但他那清瘦而堅定的身影、矍鑠而親切的目光仍然深深印刻在很多人心中;他的大志高行、善言法語依然啟發和教導著眾多正信佛子。大師光輝崇高的六十三載生涯,值得我們永遠紀念!
一、憶念:弘一大師的高貴僧格
(一)高山仰止——大師不同凡響的高貴僧格
大師誕生於風雨飄搖的清朝末年,生活於戰禍動亂頻發的民國時期。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他猶如一輪皎潔的明月,為飽經風霜的中華大地灑下片片清涼。至今大師仍受到社會各界人士與佛門僧俗弟子廣泛的敬仰與懷念、尊重與崇仰。
大師的高貴,不僅在於他超世絕倫的精湛才藝,更在於其巍峨皎潔的精神品格。正如著名畫家豐子愷所說:「我崇仰弘一法師,為了他是『十分像人的一個人』。凡做人,在當初,其本心未始不想做一個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後來,為環境、習慣、物慾、妄念等所阻礙,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其中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這世間已很偉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讚譽;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會也已經是難得的『上流人』了。像弘一法師那樣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來,實在少有,所以使我十分崇仰。」[1]古志法師紀念大師說:「其與閩南法門同參者,身言垂教,言簡意深。留與緇素之道風嘉猷,使凡識師者,莫不心悅誠服,皈命如流。其感化世人之深切,誠末世之型範也!」[2]太虛大師也在大師示寂後寫輓詩說:「以教印心,以律嚴身,內外清凈,菩提之因。」[3]
大師的偉大,不僅體現在其自身品格的嚴明清凈,更體現在他對佛教事業不遺餘力地奉獻與發揚上。他戮力紓解,使強佔寺院的廟產興學運動化為無殃;他創辦佛教養正院,培育法門幼子;他深願大行,重樹南山律幢,使南山律學重興於末法時代,奠定了中國佛教復興的堅固基石。《弘一大師傳略》記載:「披剃後,刊落聲華,盡屏舊習。以戒為本,發心扶律。遍蒐中外律藏,校勘南山三大部,重興律學,續數百年之墜緒。……創『南山律學院』於浙之慈谿,規模已具,事阻未果。識者引憾,而師泰然。……倡辦『養正院』於南普陀,釐訂佛學課程,培育學僧,造就甚眾。抗戰軍興,廈門臨海防前線,師誓與寺院共存亡,顏其居曰『殉教堂』,書『念佛不忘救國,救國不忘念佛』以互勖。……暮年色力漸衰,知將遷化,儘力弘化,不辭勞瘁。」[4]其一生成就,正如圓瑛法師紀念大師時所說:「德業巍峨,著於閩海;戒香馥郁,紹自南山。」[5]
大師堪稱一代佛門巨擘、律學宗師。從他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位出家人的高貴僧格,「志至剛,氣至柔」便是這種高貴僧格的生動寫照。精嚴毗尼大義,闡揚古聖微旨,將復興戒律、紹隆佛種作為畢生心血灌注之處,是其志剛也;專求己過,不責人非,深念四恩,育人輔世,隨緣普化,德馨後來,是其氣柔也。正如蕅益大師在《靈峰宗論》中說:「立身行己之道,志欲剛,氣欲柔。志不剛不足成千古品格,氣不柔不足陶多生習氣。……志剛則本立道生,氣柔則深造自得。志剛可上求佛道,氣柔可下化眾生。志剛可荷負眾生,氣柔可承事諸佛。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用九,見群龍無首,吉。剛而柔也。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用六,利永貞。柔而剛也。剛柔合德,定慧力莊嚴,此世出世法之正印也。」
(一)景行行止——僧格教育的重要意義
大師自身殷重於高尚僧格的涵養,也孜孜於養育他人僧格,因為這是佛法住持與興隆的關鍵。
大師曾為律華法師書偈跋說:「『名聞及利養,愚人所愛樂;能損害善法,如劍斬人頭。』明誦帚道昉禪師,晉江溜澳人,住開元寺,嘗以是偈銘諸座右。余初落髮,亦書是偈,用自惕勵。爾者,律華法師於是偈深為愛樂,復請書寫。余嘉其志,贊喜無已。願師自今以後,熟誦靈峰所撰誦帚師傳,盡此形壽,奉為師範,如誦帚所行一一追蹤而實踐之。甘淡泊,忍疲勞,精勤禪誦,唾棄名利。以冰霜之操自勵,以穹窿之量容人,親近善友,痛除習氣,勇猛精進,誓不退惰。余所期望於師者至厚,所遵仰於師者至高,故不覺其言之縷縷也。」(《南山律苑文集·律華詳釋》)其殷殷囑託、深切厚望之情溢於言表。
當今社會的發展對僧才的教育與培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佛教的發展需要一大批德學俱佳的僧才,而與知識和能力相比,僧格更為重要。如喪失僧格,即便擁有再多的知識與能力,與一名在家的俗人又有何區別?正是因為僧格,僧人才稱得上為人天師表;不具備良好的僧格,不能成為真正的僧才。正如《靈峰宗論》中云:「學不難有才,難有志。不難有志,難有品。不難有品,難有眼。惟具超方眼目,不被時流籠罩者,堪立千古品格。品立則志成,志成才得其所用矣。末世競逐枝葉,罕達本源,誰知朝華易落,松柏難雕。才志之士,柰何甘舍大從小哉!」「學道貴有品格,有識量,而文字記問不與焉。有品格無識量,不足曠超千古,猶無品格也。有識量無品格,不足砥柱中流,猶無識量也。品格識量既具,則不被眼前活計所局,時流習氣所遷。」「有出格見地,方有千古品格;有千古品格,方有超方學問;有超方學問,方有蓋世文章。今文章、學問不從立品格始,品格不從開見地始,是之楚而北其轅也。」
在當今錯綜複雜的社會環境中,僧人往往容易受到各種不良思想的腐蝕,從而背離僧人應有的道心。如何加強僧格教育、保證僧團純潔、維護佛教聲譽,是影響當今佛教存續發展的重要問題,並且關係到佛教未來的前途與命運。回顧大師生平的行誼風範和悲願言教,對於我們今天認識僧格教育的意義、摸索培育僧格的方法大有裨益;效學大師的崇高僧格,努力培養和造就能於當今時代興辦佛教事業的法門龍象,是我們紀念大師的最好方式!
一、效賢:僧格的內涵
什麼是僧格?僧格是僧人特有的品格,是在世間優秀德行的基礎上,特具出世精神的人格特質。擁有高尚僧格的僧人,定具有強大的道德感染力、宗教感召力,對凈化人心、祥和社會、興隆佛教有著積極的作用。從大師的言傳身教中,我們可以總結出圓滿僧格的幾個基本內涵。
(一)人品端良
優秀的人格是僧格的基礎。試想,如連做人都做不好,怎能成為合格的僧人,又怎能堪稱人天師表?就如大師在南普陀寺佛教養正院的開示中說:「要曉得我們出家人,就所謂『僧寶』,在俗家人之上,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品行道德,也要在俗家人之上才行。倘品行道德僅能和俗家人相等,那已經難為情了,何況不如?又何況十分的不如呢?……咳!……這樣他們看出家人就要十分的輕慢,十分的鄙視,種種譏笑的話,也接連的來了。」(《弘一大師講演集·南閩十年之夢影》)
很多優良品德,諸如孝順、勤儉、謙虛等,都是通於世出世間的。
大師對母親的感情甚篤,感人至深。亦幻法師曾回憶:「是年(一九三○)十月十五日,天台靜權法師來金仙寺宣講地藏經,彌陀要解。弘一法師參加聽法,兩個月沒有缺過一座。靜師從經義演繹到孝思在中國倫理學上之重要的時候,弘師恆當著大眾哽咽涕泣如雨,全體聽眾無不愕然驚懼。座上講師亦弄得目瞪口呆,不敢講下去。後來我才知滾熱的淚水是他追念母愛的天性流露,並不是什麼人在觸犯他傷心。」(《弘一大師在白湖》)
大師的勤儉深為人稱道。他曾經對青年學僧開示說:「諸位請看我腳上穿的一雙黃鞋子,還是民國九年在杭州時候,一位打念佛七的出家人送給我的。又諸位有空,可以到我房間里看看,我的棉被面子,還是出家以前所用的;又有一把洋傘,也是民國初年買的。這些東西,即使有破爛的地方,請人用針線縫縫,仍舊同新的一樣了。簡直可盡我形壽受用著哩!又如吃東西,只生病時候吃一些好的,除此以外,從不敢隨便亂買好的東西吃。」(《晚晴老人講演錄》)
出家人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財物通常來自信眾的供養,應該分外珍惜,常懷惜福心、慚愧心、報恩心而受用。當然,當今社會生活的普通標準比大師時代高出許多,出家人不必像大師那樣清苦,但如果奢侈浪費乃至攀比擺闊,既浪費福報,也是明顯「無道」的表現,如《論語》說:「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也必將為信眾和社會人士所譏嫌,更談不上具備高尚的僧格了!
謙虛是為人的美德,出家人更必須謙恭才能真正學有所成,所謂「我慢高山,法水不入」。大師為人十分謙恭,有那樣高的身份、地位和成就,卻從不以師長自居。「平常學生去見,誰去誰見,你給他磕一個頭,他照樣也給你磕一個頭。」(倓虛《影塵回憶錄》)大師曾手書《行事鈔》警訓贈圓拙法師:「應自卑下,如拭塵巾。推直於他,引曲向己。常省己過,不訟彼短。」[6]
切不可以為出家之後不再受世俗倫理的約束,便忽視起碼的做人品德。「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高貴的僧格必定建立在端良的人品基礎之上。
(二)信仰純正
純正的信仰是僧格的根本。信仰包括幾個方面,最主要是相信佛、法、僧三寶的功德和相信因果真實不虛。《成唯識論》:「信差別略有三種:一信實有,謂於諸法實事理中深信忍故;二信有德,謂於三寶真凈德中深信樂故;三信有能,謂於一切世出世善深信有力能得能成起希望故。」(卷六)可見,對於三寶、業果的深信是成為一名出家人最基本的條件。
大師尤其強調這一點。他在《閩南十年之夢影》中說:「我平時對於佛教是不願意去分別哪一宗、哪一派的,因為我覺得各宗各派,都各有各的長處。但是有一點,我以為無論哪一宗哪一派的學僧,卻非深信不可,那就是佛教的基本原則,就是深信善惡因果報應的道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同時還須深信佛菩薩的靈感!這不僅初級的學僧應該這樣,就是升到佛教大學也要這樣!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的靈感道理,雖然很容易懂,可是能徹底相信的卻不多。這所謂信,不是口頭說說的信,是要內心切切實實去信的呀!……我以為無論如何,必須深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的道理,才有做佛教徒的資格!須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因果報應,是絲毫不爽的!又須知我們一個人所有的行為,一舉一動,以至起心動念,諸佛菩薩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人若能這樣十分決定地信著,他的品行道德,自然會一天比一天地高起來!……就我個人而論,已經是將近六十的人了,出家已有二十年,但我依舊喜歡看這類的書!——記載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靈感的書。」
當今時代,僧眾的很多問題與因果信念的喪失有直接關係。有句話說:「居士怕因果,因果怕和尚」,就是對出家人因果觀念淡薄的極大諷刺。一個人深信因果,才不敢胡作非為。離開因果的基礎,所有「緣起性空」、「萬法唯識」的理論都將成為空中樓閣。如大師在《〈心經〉大意》的開示中說:「研習《心經》者,最應注意不可著空見。因常人聞說空義,誤以為著空之見。此乃大誤,且極危險。經云:『寧起有見如須彌山,不起空見如芥子許。』因起有見者,著有而修善業,猶報在人天。若著空見者,撥無因果,則直趣泥犁。故斷不可著空見也!」又在《〈八大人覺經〉釋要》的開示中說:「古人云:『上智知空而進德,下愚知空而廢業。』即此義也。若執空以為究竟,則佛法所絕不許,斥為『著空魔』,斥為『墮頑空』。由此空見而撥無因果,即造極惡之重業矣!」
正因為深信因果、深信三寶功德,才會相信通過自身的努力也能成就無上菩提,才會真正策發起出家修行之心。離開了信仰這一根本,絕對稱不上是一個真正的出家人。
(三)道心堅固
堅固的道心是僧格的核心。所謂道心,即希求修道之心,是一種對佛法充滿渴求的狀態,包含了對出家修道這一人生道路的堅定信念。道心與信心不同,它是出家人與在家人最重要的區別。如果只有信心而沒有道心,則走在家居士的道路也可以,但走出家之路就很困難。道心的內涵主要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志向高遠;二是離欲舍俗。
1.志向高遠
一個優秀的出家人,必定要樹立起明確高遠的志向,要對自己有崇高的期許。出家人應以超脫生死、成就佛道和誓度眾生為志,這也是作為一個出家人自尊自重的表現。大師在示寂之前曾開示道:「出家要自尊人格,爭佛體面」。[7]他還說過:「『自尊』就是自己尊重自己。……就是自己時時想著:我當做一個偉大的人,做一個了不起的人。比如我們想做一位清凈的高僧吧,就拿《高僧傳》來讀,看他們怎樣行,我也怎樣行,所謂『彼既丈夫我亦爾』。又比方我想將來做一位大菩薩,那末,就當依經中所載的菩薩行,隨力行去。這就是自尊。但自尊與貢高不同。貢高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胡亂行為。自尊是自己增進自己的德業,其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看不起人的意思的。……如果作這樣想:『我是不敢希望做高僧、做大菩薩的。』那做事就隨隨便便,甚至自暴自棄,走到墮落的路上去了,那不是很危險的么?諸位應當知道:年紀雖然小,志氣卻不可不高啊!」(《青年佛徒應注意的四項》)
有的出家人立志不高,安於現狀,整天悠遊度日,得過且過,其實就是在混日子,消耗自己寶貴的生命,有的人甚至最終走向了還俗的道路,這些都十分令人惋惜。「食存五觀」中有「忖己德行,全缺應供」之語,就是說出家人要在佛法修行上有所成就,才能不愧於十方信施。大師曾對一位法師說:「出家人的飯總是要給用功的出家人吃的,不是要給貓貓虎虎的不用功出家人混的,你總是要自己明白尊重自己,不要這樣糊塗地混下去,糊塗混下去是很可惜的,是自己糟蹋了自己,這是我對於你的一點希望。」[8]
2.離欲舍俗
既然選擇了出家之路,就應決志捨棄種種名聞利養、親友俗情,志存菩提、一心向道。不能由信解苦諦而離欲,則持戒難以清凈,不出生死,不得菩提,所有善行都只成世間法。只有勤修離欲,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才能成就高潔僧格,才能真正感化人心、凈化人心。
大師摘編佛言祖語的《晚晴集》中說:「離貪嫉者,能凈心中貪慾雲翳,猶如夜月,眾星圍繞。(《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生死不斷絕,貪慾嗜味故;養怨入丘冢,虛受諸辛苦。(《大寶積經》)……名利、聲色、飲食、衣服、讚譽、供養,種種順情境界,盡情看作毒藥、毒箭。(蕅益大師)……悲哉眾生!慾念未除,道根日壞;佛之視汝,將何以堪?(彭二林)」
在淡泊名利這一點上,大師堪為楷模。倓虛法師回憶大師赴湛山寺講學的情形時說:「弘老只帶一破麻袋包,上面用麻繩扎著口,裡面一件破海青,破褲褂,兩雙鞋:一雙是半舊不堪的軟幫黃鞋,一雙是補了又補的草鞋。一把破雨傘上面纏好些鐵絲,看樣子已用很多年了,另外一個小四方竹提盒裡面有些破報紙,還有幾本關於律學的書。聽說有少許盤費錢,學生給存著。……因他持戒,也沒給另備好菜飯,頭一次給弄四個菜送寮房裡,一點沒動,第二次又預備次一點的,還是沒動,第三次預備兩個菜,還是不吃;末了盛去一碗大眾菜,他問端飯的人是不是大眾也吃這個,如果是的話他吃,不是他還是不吃,因此廟裡也無法厚待他,只好滿願!」「愈是權貴人物他愈不見。」(《影塵回憶錄》)
另外,大師摘編的《蕅益大師警訓略錄(寒笳集)》中亦說:「倘名關未破,利鎖未開,藉言弘法利生,止是眼前活計。一點偷心,萬劫纏繞。……不與菩提大心相應,雲代佛揚化,吾不信也。不與為生死心相應,雲大菩提心,尤不信也。勝負情見不忘,僅成阿修羅法界;名利眷屬意念不忘,僅成三途魔羅種子。……利關不破,得失驚之;名關不破,毀譽動之。既為得失、毀譽所轉,猶以禪道佛法?嗚呼!」
當今佛門中的種種不良現象,都與出家眾貪著名聞利養有關。比如有的人名利熏心而斂財;有的人整天俗務纏身,追逐世間的名譽地位;有的人追求安逸享受、鋪張浪費的物質生活;有的人跟居士接觸過於頻繁,販賣佛法,攀附權貴;有的人面對居士們的虔誠恭敬,忘乎所以,逐漸養成了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壞習慣。這些都是出家人應予以警惕的!
世俗的感情是發起純正出家之心的最大障礙。「慾令智昏」,在世俗感情的影響下,自身原本發起的道心也會發生動搖。有的出家人俗情不泯、藕斷絲連,跟親友聯繫緊密,不能安住寺院、用功辦道;有的人對出家生活產生失落感,甚至最後受到情慾誘惑而還俗。大師出家時不見親友,後來常常謝絕通信、閉門謝客,世所罕見,令多少人欽佩不已。以大師之高量,尚避俗情如水火,何況我們修行功夫尚不到家之人呢?
還有些人出家原是因為生活中的痛苦而想到佛門中清靜一下,這其實是厭離世俗的苦受,其本人不一定認知苦諦。到了寺院之後,如非及時聞思佛法、建立道心,則原本在家時候的苦受一旦消失,就沒有修學的動力,結果整天混日子。混得沒意思了,就還俗,或者借出家的條件追求五欲享受,甚至放縱五欲、混同世俗,降低僧格,玷污佛教。
(一)戒律清凈
持戒是出家人的本份,也是僧格的關鍵。如元照律師說:「佛法二寶,並假僧弘;僧寶所存,非戒不立。」(《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釋序文》)
有些出家人受戒後將戒本束之高閣,不安居,不誦戒,不學戒,自詡「大戒不犯,小戒不算」,其實往往小戒無知,大戒糊塗。由於不知防微杜漸而最終犯大戒。或者自恃狂禪狂慧,而輕蔑戒律,甚至言行放蕩,引發世俗譏嫌,敗壞佛門形像,令人退失信心,自害害人,極其可悲。須知,學戒、持戒是出家人終身大事,不可有一日懈怠!
大師終其一生持戒精嚴,世所敬仰,更是所有出家人效學的典範。他俗家時的弟子豐子愷在《懷李叔同先生》文中回憶道:「……這二十四年中,我顛沛流離,他一貫到底,而且修行功夫愈進愈深。當初修凈土宗,後來又修律宗。律宗是講究戒律的,一舉一動,都有規律,嚴肅認真之極。這是佛門中最難修的一宗。數百年來,傳統斷絕,直到弘一法師方才復興,所以佛門中稱他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他的生活非常認真。舉一例說:有一次我寄一卷宣紙去,請弘一法師寫佛號。宣紙多了些,他就來信問我,余多的宣紙如何處置?又有一次,我寄回件郵票去,多了幾分。他把多的幾分寄還我。以後我寄紙或郵票,就預先聲明:余多的送與法師。有一次他到我家。我請他藤椅子里坐。他把藤椅子輕輕搖動,然後慢慢地坐下去。起先我不敢問。後來看他每次都如此,我就啟問。法師回答我說:這椅子裡頭,兩根藤之間,也許有小蟲伏著。突然坐下去,要把它們壓死,所以先搖動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讓它們走避。」這正是大師持戒嚴謹的表現。
瑞今法師在《親近弘一大師學律和辦學的因緣》中說:「大師於日間自訂有閱讀、講律和禮誦等常課,絕不浪費時間。到了天將薄暮,則持珠念佛,經行散步;入晚即就寢,絕少點燈,頗有古德『憐蛾不點燈』的遺風。律中規定,穿不過三衣,食不逾午時,他都嚴守不越,這是所以戒貪奢之妄念。」
此外,有人把戒律當作「照妖鏡」,看周圍每個人渾身都是毛病,自以為只有自己是正確的,這是學律誤入歧途的表現。戒律最主要的就是律己之精神,而非律他。大師曾說:「學戒律的須要『律己』不要『律人』,有些人學了戒律,便拿來『律人』,這就錯了;記得我年小時住在天津,整天在指東畫西凈說人家不對;那時我還有位老表哥,一天他用手指指我說:『你先說說你自個!』這是句北方土話,意思就是『律己』啊!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真使我萬分感激;大概喜歡『律人』的,總看著人家不對,看不見自己不對。」(火頭僧《弘一大師在湛山》)大師如是說,更如是行。他曾在給亦幻法師的信中自陳「在白湖講律未穿大袖的海青,完全荒謬舉動,違反習慣,承炳瑞長老慈悲糾正,甚感戴之。」(《弘一大師在白湖》)其嚴於律己,可見一斑。正如他所編輯的《〈永覺和尚廣錄〉摘要》中說:「禪衲威儀,非是外修邊幅。蓋為內檢其心,必先外束其身。未有身既放逸,而心能靜一者也。所以佛制比丘,威儀必肅;百丈禮法,諸宗共守。宋伊川先生,見僧出堂,嘆曰:『三代禮樂,盡在此矣!』由此觀之,當日之威儀為何如也!今有等妄人,任情縱恣,決裂禮法,反笑守律儀者為局曲。果何心哉?昔大覺璉,動靜尊嚴,圓通訥一見,直以大器期之。黃龍南,進止有度,居常正襟危坐。二老豈局曲之士哉?是知輕浮躁動,必非大器,雖得悟入,終虧全德。唯願學人,毋以小器自安可也。」
大師不僅自身嚴持戒律,更發大願弘揚戒律,維護正法。他在凈峰研習南山三大部及靈芝三記時,曾撰一聯以自策勵:「誓作地藏真子,願為南山孤臣。」[9]大師擬定的《南山律苑住眾學律發願文》說:「一願學律弟子等,生生世世,永為善友,互相提攜,常不舍離。同學毗尼,同宣大法,紹隆僧種,普利眾生;一願弟子等學律及以弘法之時,身心安寧,無諸魔障,境緣順遂,資生充足;一願當來建立南山律院,普集多眾,廣為弘傳。不為名聞,不求利養;一願發大菩提心,護持佛法。誓盡心力,宣揚七百餘年湮沒不傳之南山律教,流布世間。冀正法再興,佛日重耀。」(《南山律苑文集》)大師以願導行,深研戒律,精勤不輟,留下了《四分律比丘戎相表記》、《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篇》、《四分律含注戒本講義》等著作。可以說,弘傳戒律是大師最殷切的心愿。我輩深受大師之法乳深恩,不可不自警自省、戰兢惕勵、奮然向上啊!
(二)悲願宏深
慈悲是僧格趨於圓滿的必要條件。出家人的悲願,既包括慈悲濟世的胸懷,又不離愛國愛教的赤子之心。
出家人不可缺少慈悲濟世的精神,否則最多只是一個自了漢,背離了大乘的宗旨。大師說:「學佛法者,固不應迷戀塵世以貪求榮華富貴,但亦決非是冷淡之厭世者。」(《弘一大師講演集·佛法十疑略釋》)又說:「佛法以大菩提心為主。菩提心者,即是利益眾生之心。故信佛法者,須常抱積極之大悲心,發救濟一切眾生之大願,努力作利益眾生之種種慈善事業,乃不愧為佛教徒之名稱。」(《弘一大師講演續錄·佛法大意》)。大師在晉水庵作一聯道:「草藉不除,時覺眼前生意滿;庵門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10]他雖多次閉門謝客,但也積極行入世之事業,在社會人士中大力弘揚佛法。《弘一大師年譜》(林子青著)中記載:「是年(民國十六年)春,閉關杭州吳山常寂光寺。時政局未定,新貴少年,唱滅佛之議,且有驅僧之說。三月,師乃函告友人堵申甫謂:『余為護持三寶,定明日出關。』囑為照所附致之名單,先為約定往寺會談。其名單中所列者,即為當日主政之最劇烈者若十人。……三月十七日,致書舊師蔡孑民、舊友經子淵、馬夷初、朱少卿(時任浙教育廳長),貢獻整頓佛教意見。」
在佛教界中,有人混同世俗、胡作非為,另一方面也有人迴避責任、消極遁世。有的出家人忽視了僧人應該擔負的教化責任,以個人修行為理由,不願承擔寺院工作,不願做利他的事業,這讓社會上產生了「佛教是消極的」等種種不良印象。為糾正這些偏見,大師曾說:「若專修凈土法門者,尤應先發大菩提心。否則他人謂佛法是消極的、厭世的、送死的。若發此心者,自無此誤會。至於作慈善事業,尤要。既為佛教徒,即應努力作利益社會之種種事業。乃能令他人了解佛教是救世的、積極的,不起誤會。」(《弘一大師講演續錄·佛法大意》)
大師對國家充滿了深厚感情,在國家社會處於危難之際,為民族大義挺身而出。「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是其愛國護教思想的高度濃縮。他說:「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捨身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11]1937年「七七事變」後,大師在吃飯的時候潸然淚下,對弟子說:「吾人所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溫陵之水,身為佛子,於此之時,不能共紓國難於萬一,為釋迦如來張點體面,自揣不如一隻狗子,狗子尚能為主守門,吾人一無所用,而猶靦顏受食,能無愧於心乎!」[12]當年倭寇大舉侵華之時,大師正在湛山講律,他曾手書《殉教》橫幅道:「曩居南閩凈峰,不避鄉匪之難;今居東齊湛山,復值倭寇之警。為護佛門而捨身命,大義所在,何可辭耶?」[13]後來廈門戰事吃緊,大師辭退眾人關於避難的好意勸諫,說:「為護法故,不怕炮彈。」題其室曰「殉教室。」[14]「他方有諄勸余遷居難者,皆已辭謝,決定居住廈門,為諸寺院護法,共其存亡。必俟廈門平靜,乃能往他處也。」[15]
作為出家人,以復興佛法為己任,愛教興教,是菩提心的自然流露。大師常懷「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的悲心愿力,並殷切勸勉他人。他給性常法師寫信說:「乞仁者須痛念法門衰落,發弘誓願負此重責,萬勿推卻,至要至要!……若唯退居林下,不願出而任事,殊為未可。乞念法門眾生,奮袂興起,則法門幸甚!眾生幸甚!……為佛門護法,與好事不同。乞勿誤解。」[16]
慈悲心、菩提心是大乘佛法的根本,有利益眾生、興隆佛教的宏深悲願,才能成就圓滿僧格。
三、 踐行:僧格的養成與完善
玉不琢,不成器。縱然是精金美玉之質,也須經一番錘鍊與雕琢方堪為大器。大師的教誨和示現,為我們指出了培養高貴僧格的幾個方向。
(一)樹立信仰
信仰對於僧格的重要性前文已述。欲成就高貴的僧格,必須從培養和樹立對三寶、因果的信仰入手。大師親手創辦的佛教養正院,其教育宗旨即為「深信佛菩薩靈感之事,深信善惡報應不爽,深知為何出家與出家後應作何事等等」[17]。
現在社會上很多人把六道輪迴視為迷信,把因果報應當作傳說,把佛菩薩等同於神靈,認為信佛就是為了求平安、求發財、求富貴等。在這種大環境下,不少人在出家之前就沒有受過良好的熏陶,對三寶和業果缺少純正的信仰,對出家的意義模稜兩可,這造成了僧眾信仰薄弱的問題。鑒於此,寺院應開設因果方面的教育課程,以提升僧人整體的信仰層次。
此外,若能加強對居士的因果教育,打好基礎,則更為理想。有條件的寺院,可以把有出家意向的居士集中起來,成立出家預備班,引導居士建立對佛教的正信。預備班是進入僧團、成為凈人之前的準備階段。平時可以護持常住,寺院可以安排法師定期或不定期地教授相關課程,使居士在一定時間內,逐步建立起對三寶、業果的基本信心,了解最基本的佛法概念。
(二)建立信解
出家修行是一條漫長艱苦的道路,沒有高尚宏偉的志願和堅固不退的道心,很難堅持下去。如何幫助出家人建立志願、培育道心,不至於半途而廢甚至自甘墮落呢?這可以通過次第善巧的修學安排來實現。
首先,有必要對真正發心出家之人進行一段時間的考察,時間不宜太短,最好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剛開始發心出家的人,往往對自己的動機認識不甚清楚,對僧團生活存有很多想像。因此在這個階段內,需幫助他們逐步明確和端正出家動機,參與並適應僧團的生活,以樹立對出家道路的堅定信念。
出家之後,則首先應建立對修學次第的正確認知。很多出家人剛出家時,非常精進,衝勁很足,但由於往往只注重短期效果,忽視長遠規劃,不諳次第,僅根據自己的喜好隨意修習,形成了很多固執偏頗的見解,並出現捨本逐末、急於求成、好高騖遠等諸多問題。時間一久,看不到自己的進步,便對未來產生疑惑,無法堅持走下去,不僅白白吃了很多冤枉苦頭,還浪費了寶貴的韶華青春。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修學的道路缺少清晰的規劃和堅定的信解。學習佛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經相當長的時間持之以恆、循序漸進的努力學習之後才能有所成效,寄希望於短時間內速成,很不切實際。因此,一個完整清晰的學習規劃就顯得十分重要。
佛法內容廣博,須建立一套完整的修學理路,能夠涵蓋所有的佛教內容;然後要進一步考慮如何安排學習的先後次序,如何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和特點,在學習的大方向上做出取捨;最後明確自身主要的用功方向。這些問題考慮清楚之後,就容易對未來的學習做到胸中有數,修學目標就會比較明確,不會隨外界的影響而見異思遷,最終能夠學有所成。大師曾說:「修持當一門深入,久久專修,方有成就希望。若心無主宰,見異思遷,正修凈土,又欲修禪,旋思學密等,一向混合亂參,志向不一,紛紛無緒,何由成功?」[18]
還有的人不明白多少道理,覺得文字理論沒有用處,急急忙忙地修行。殊不知這種做法非常偏頗,不可提倡。大師說:「解如目,行如足。行持固重,而不知解義為尤要焉!若於律義未能十分了解,而以臆見率爾行之,執非為是,謗是為非,他人不知,群起效仿,壞亂正法,其罪極大。古人謂惡紫奪朱,即此意也。若於律義果能十分了解,雖行不足,亦可對眾宣揚,續佛慧命,以正知正見接引後學。彼雖不行,而其學者或能行也。……解義而行持不足,猶可弘護正法。雖行而解義未徹,不免誤入歧途。故曰解義為尤要也。」[19]
同時也要避免僅將佛教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佛教本身是一個完整、豐富的信仰體系,不同於一般的哲學理論。如果單純以世間學術的角度研究,則只得其表,不得其實。「現在有志僧青年,多趨求文字,學習外典,盡棄己業,佛門前途,深可悲也。而不知國文與佛經,不相關用。假如大學畢業之才學,欲研佛經,依舊門外漢。論文法,則經文尚有超過國文多多。」[20]如果隨順世俗的知見,就很容易導致信仰的退失,甚至退化為普通的世間學者研究佛教,枉負了出家之初衷。
綜上所述,若對修行缺乏應有的信解,不依正確的方法進行,則出家之路很容易走得辛苦不堪,甚至於走偏,走錯,產生迷惘、動搖、退縮之心以及種種煩惱困惑,削弱初發心時的高遠大志,退失繼續向前的勇氣決心,經不起五欲六塵的考驗,最後敗倒於無始以來的強大習氣!而倘若能依照次第,善巧規劃學修道路,建立正確信解,就能幫助僧人認清修行的整體道路及自身緣起,踏實修持、步步提升,常得受用,心力才會越來越強大,從而志向愈發堅定、道心越發穩固。
(三)親近師友
學修佛法需要積極親近良師益友,如《蕅益大師警訓略錄(寒笳集)》中說:「奮發之心,人皆有之,不能不藉於外緣。……不能親明師良友、受惡辣鉗錘,徒覓幾部好佛法,靜靜閑坐,燒香啜茗而披閱之,此措大學問,尚不可為世間聖賢,況佛祖哉!佛祖可如此悠悠而得,善財、常啼真千古極拙人矣!何為《華嚴》、《般若》之榜樣也?」
親近善知識是學佛修道的根本,大師曾勸勉律華法師說:「朽人與仁者多生有緣,故能長久同住,彼此均獲利益。……今朽人已西歸矣,心中尚有懸念者,以仁者年齡太幼,若非親近老成有德之善知識,恐致退惰。故敢竭其愚誠,殷勤請於仁者,乞自今以後,與妙蓮法師同住,且發盡形壽承侍之心,奉之如師,自稱弟子,並乞彼時賜教誨。雖受惡辣之鉗錘,亦應如飲甘露,萬勿棄捨!」[21]大師自身更是對善知識志力希求,猶如常啼菩薩。他極仰慕印光大師,多次懇請其收自己為徒,曾燃臂以示誠意,最後終於以誠心感動了印光大師。他在《復王心湛居士書》中講述自己拜師的經過云:「朽人於當代善知識中最服膺者惟光法師。前年,嘗致書陳情,願側弟子之列,法師未許。去歲阿彌陀佛誕,於佛前燃臂香,乞三寶慈力加被,復上書陳情,師又遜謝。逮及歲晚,乃再竭誠哀懇,方承慈悲攝受。歡喜慶幸,得未曾有矣。」
善知識是我們法身慧命的根本,離師無法,離法無成,真正修行必須深切認識這一點。然而,當今時代普遍缺乏尊師重道的風氣,不少人在依止善知識的過程中陷入種種誤區。一是對師長不尊重。有的人對師長講的佛法不以為然,覺得這些我也聽過,我自己也會講,這是非常大的毛病、非常大的邪見,以這樣的心態來學佛,不可能學得進去。二是對善知識觀過。有的人學了一些佛法,就拿著法觀察周圍的人,沒有一個清凈如法的,沒有一個值得自己尊重求學的。看見師長一個過失,乃至一次過失,就耿耿於懷,從此不再信敬,即使他講佛法正理,自己也認為他是說教、言行不一等等,不願聽受。有人認為這是依法不依人,認為他言行不如法,即使他是大德、老和尚,我也不聽他的。這其實是倒執經義,因為「依法不依人」重點是自己要全心求法、依法,不是求全責備別人依法。對方講說佛法道理,我們就要敬重聽受,如釋迦牟尼佛過去生還從外道、羅剎捨身求法。當然,如果是大德高僧,所說有不如理處,我們可以不接受,或暫且存疑,但不應以瑕掩瑜、因噎廢食,更不可輕毀、不敬。三是亂參學。有的人以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的例子作為自己的借口,隨便參學,盲目參學,這怎麼能叫參訪呢?這是亂跑。須知,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下一位的善知識要由上一位善知識作介紹,是次第參訪出來的,不是自己隨便亂找的。亂跑的過患,首先就是心不能夠安住,心不安的話,想要修學佛法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後白白地把時間浪費掉。其次,盲目跑了很多地方,好的東西不一定看得到,垃圾倒很可能撿了一大堆回來,到處品頭論足、談論是非,造下很多的惡業。正確的做法是,一旦選擇好了善知識,就要長期依止,不宜動輒離開。
僧格的培養也離不開師法友環境的保護和熏陶,這一點對於當代出家人尤為重要。當前,不少人對師法友團體的重要性缺乏足夠的認識,不能安住道場。離開師友團體,個人則如無根之木,怎能成長為棟樑之才?不安住道場有幾種典型的表現。一是跑道場,表現為對自己所在的道場不滿意,總想到其他道場看看。結果跑了很多道場,都看出一大堆毛病,認為都不符合自己的理想,導致對前途一片茫然。如出現這種情況,可以斷定:不是道場有問題,是自己有問題。當我們判斷一個道場時,其中有多少是智慧的抉擇,又有多少是情緒在作怪?往往一時遇到不順心的境界心裡過不去,或者自身持有一套成見而現實生活不能如己所願,便把對外界環境的苛求誤植於內心對佛法的體會中。二是自由散漫、脫離集體,身安住而心不安住。主要表現為沒有集體觀念和公共觀念,喜好單獨行動,我行我素,不服管理,不隨大眾,認為自己跟別人沒有什麼關係。缺乏集體觀念和公共意識,是僧團渙散的主要原因。
這些不好的習氣對個人修行是極大的障緣,當切戒之!
另一方面,當良師益友的條件不具足時,還要有勇往直前、特立獨行的精神,不要責求他人而荒廢自己。例如大師在《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自行鈔凡例》中說:「有四清凈比丘共住,同學同見,即可羯磨結界行眾僧事。若勝緣不具,僧事莫辦者,亦應隨分隨力,依律行持。毋待他人,獨修勝行。是編之作,意在於斯。」(《南山律苑文集》)
對寺院而言,在維持寺院正常生活條件的基礎上,應把更多的力量投入在僧團的教育上,為廣大僧眾營造良好的學習、修道環境,以培養僧才、陶冶僧格。
(四)凈罪集資
無始以來,我們習氣業障深重,欲成就清凈高貴的僧格,務要痛下決心,以苦為師、甘受錘鍊、勤改惡習。唯如此才能凈除罪障、積聚資糧,才能真正超越自我、深進佛道。
《蕅益大師警訓略錄(寒笳集)》中說:「豈有粥飯習氣,暖軟形態,可坐進此道者?夫小小境緣,便成事障,因平日無分毫契心恰意處耳。果達妙理,則現前極惡逆事,第一玄妙,為第一明師良友。……顛沛患難,是煅煉佛祖英靈漢一大爐鞴。能受煅煉,便如松柏歷歲寒而逾堅。不受則如夏草春花,甫遇風霜,頹靡無似矣。」大師給弘傘法師寫信說:「近來備受痛苦,而道念亦因之增進。佛稱八苦為八師,誠確論也!」[22]給李芳遠居士寫信說:「世出世事,非一番苦心經營,其成就必不驚人。若欲超脫塵障,更須一番風霜磨礪。」[23]面對困難苦受,不退縮、不躲避,視其為凈除罪障、考驗提升的機會而迎難而上、甘之如飴,這是鑄就高貴僧格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修行不僅要克服外境的苦難,更重要的是戰勝內心的習氣,這也是學佛的根本。《蕅益大師警訓略錄(寒笳集)》中說:「習氣不除,無出生死分。……千經萬論,皆磨礱習氣之具,習氣不除,學問何益?」大師更是用自身言行給我們做出了最好的表率。大師在《改習慣》的開示中說:「在家人之教育,以矯正習慣為主。出家人亦爾。但近世出家人,唯尚談玄說妙。於自己微細之習慣,固置之不問。即自己一言一動,極粗顯易知之習慣,亦罕有加以注意者。可痛嘆也!余於三十歲時,即覺知自己惡習慣太重,頗思儘力對治。出家以來,恆戰戰兢兢,不敢任情適意。但自愧惡習太重,二十年來,所矯正者百無一二。自今以後,願努力痛改。更願有緣諸道侶,亦皆奮袂興起,同致力於此也。」大師還在《改過實驗談》的開示中教導了改過的次第方法:「一、學。須先多讀佛書、儒書,詳知善惡之區別及改過遷善之法。……二、省。既已學矣,即須常常自己省察,所有一言一動,為善歟?為惡歟?若為惡者,即當痛改。除時時注意改過之外,又於每日臨睡時,再將一日所行之事,詳細思之。能每日寫錄日記,尤善。三、改。省察以後,若知是過,即力改之。諸君應知改過之事,乃是十分光明磊落,足以表示偉大之人格。故子貢云:『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又古人云:『過而能知,可以謂明。知而能改,可以即聖。』諸君可不勉乎!」
出家修行,積累福德也非常重要。如福報不夠,出家都會發生障難,出家後修行也難獲進益。惜福和習勞都是積福、培福的很好方式。大師特別把惜福和習勞列為「是青年佛徒應該注意的。」[24]
惜福而節儉愛惜這一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僧人身上得到了最集中的展現。歷代祖師都非常注重節儉。大師曾這樣說過:「我們出家人用的東西都是十方施主的,甚麼東西都要節儉的,愛惜的。住的地方只要有空氣,乾淨,就好,用的東西只要可以用,不必甚麼精巧華麗,這是太貴族化,我們出家人不應該有的,要受人家的批評。我住的地方也只求簡潔清凈而已,用不著高樓大廈。」[25]大師還以身作則,樹立了榜樣。他自己說:「我所穿的小衫褲和羅漢草鞋一類的東西,卻須五六年一換,除此以外,一切衣物,大都是在家時候或是初出家時候制的。從前常有人送我好的衣服或別的珍貴之物,但我大半都轉送別人。因為我知道我的福薄,好的東西是沒有膽量受用的。」[26]大師在溫陵養老院五個月,院供火柴二匣,不曾動用一枝,由蓮師返交院董。[27]當今物質生活顯著得以改善,然而鋪張浪費的現象也開始在佛門出現。以大師之身份,尚如此惜福節儉,這難道不足以令我們深深警醒嗎?
習勞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寺院里就是參加寺院日常安排的各項勞動,護持道場。大師在設置佛教養正院的課程時,「更加習勞一科。院中不用使役。凡挑水、挑飯、掃地等,一切事務皆由學僧任之。」[28]通過護持僧團、為眾服勞,可以快速培植福報、滋長道業。
(五)精進不懈
發起忘我乃至無我的大精進,難捨能舍,難行能行,才是真正的出世丈夫。圓滿的僧格非經大精進不能造就與展現。
大師在《〈八大人覺經〉釋要》的開示中說:「聽眾或應於前所云『空』、『無我』等而懷疑問。謂既一切皆空,則不須認真做事。何以今見學佛法者,於保護國土、利益眾生等事,猶十分努力、認真苦幹耶?今於此略解釋之。佛法所以雲『空』、『無我』者,意在破除常人所執之小我,將其多生以來自私自利之卑劣醜陋之惡習慣徹底消滅。然後以真實光明之態度,於世間一切之事,皆認真實行。勇猛精進,決無倦怠,雖喪身命,亦不顧惜。」
在《佛法十疑略釋》的開示中又說:「以無我之精神,努力切實作種種之事業。亦猶世間行事,先將不良之習慣等一一推翻,然後良好之建設乃得實現。信能如此,若雲犧牲,必定真能犧牲;若雲救世,必定真能救世。由是堅堅實實,勇猛精進而作去,乃可謂偉大,乃可謂徹底。」
大師自身的行誼即展現出捨生忘死、鍥而不捨的大精進精神。大師在得重病時曾對前來探視的廣洽法師說:「你不要問我病好沒有,你要問我有念佛沒有念佛?這是南山律師的警策,向後當拒絕一切,閉戶編述南山律書,以至成功。」[29]大師在《含注戒本隨講別錄》中說:「欲得數人發弘律之大願,肩荷南山之道統,以此為畢生之事業者。余將盡其綿力,誓捨身命而啟導之。」
在出家辦道的過程中,怎樣做到精進不懈呢?首先要思維生命無常,遠離懈怠。我們的一生是非常短暫的,哪一天死誰也不知道,佛陀教誡我們「生命就在呼吸間」,常常思維生死事大,自有強大的推動力督促我們珍惜時光,不會悠悠放任、空度時日。其次要對佛法的勝利發起定解,深生好樂,希求證得。所謂「信為欲依,欲為勤依」,隨著修行的深入,對三寶、業果信心增長,見到修行佛法的殊勝利益,生起踴躍歡喜之心,時時策勵自己用功向上。第三要髮長遠心,堅持不懈。修行就像燒開水一樣,要一直燒下去,水才會開;也如同挖井一樣,要一直不停地挖下去,才有可能挖到水。剛開始學佛、修行的時候,心氣都會很高,如果一天兩天三天、一年兩年三年下來,修得沒有味道,就不想修了,一曝十寒,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肯定是要不得的。作為一個出家人,隨眾就是最好的修行,出家眾若能夠堅持每天隨眾上殿、過堂、出坡、誦經、學習等,是很了不起的,這就是精進,長此以往,必有成就。第四要有做「常敗將軍」的勇氣和精神。我們無始劫以來的習氣非常深重,在修行過程中肯定會常常被習氣打敗,若沒有「屢敗屢戰」的決心和勇氣,受過幾次挫折以後,便容易喪失繼續努力的信心。事先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無論失敗多少次,都要咬緊牙關繼續戰鬥,這便是大勇悍、大精進。第五,要有廣大的承擔心。修行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佛教、為了眾生,出家人肩負著住持聖教、利益眾生的責任,必須要有荷擔如來家業的承擔心,廣發大願,甘做眾生牛馬。有了這樣的發心與願力,定能得三寶加持,勇猛精進,逐漸圓滿福慧資糧。
要注意的是,精進並不等於一味苦行,不依次第、不聽師教、無視自己的條件,在形式上盲目攀比、追求。忽視自身緣起,過於激進的用功容易會有反面的作用,影響日後對修行的欲樂心,所謂「欲速則不達」。比如有人模仿祖師打不倒單,結果晚上不睡覺,白天昏昏沉沉,修行、做事都提不起力。再比如有人一心想閉關、住茅棚,不學教理、不調煩惱,結果閉關一段時間後便難以為繼,好一點的整日昏睡,差一點的走火入魔,令人嘆息!學習佛法需要很長的時間,必須依照正確的次第和方法,按部就班,不能過緩,也不能過急。
僧格的培養,親近良師益友是關鍵。在師長的引導下樹立信仰、建立信解,以凈罪集資為手段,精進不懈為助力,定能塑造高貴圓滿的僧格!每一位出家人都應以大師為榜樣,以弘揚佛法為己任,自勉自勵、自強不息、勇猛精進,方不負自己出家之志,不負三寶、國家、父母和師長之深恩,鑄就圓滿僧格,成為人天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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