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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烈而詭異的陽夏之戰

慘烈而詭異的陽夏之戰

陽夏之戰,是指辛亥武昌首義成功後,湖北革命軍同南下進剿的清廷北洋軍在漢口、漢陽進行的一場戰爭。「陽」為漢陽,「夏」為夏口,乃漢口之舊稱,因此史稱「陽夏之戰」或「陽夏保衛戰」,而後一種稱謂似乎更普遍些。本文之所以用前稱,是因為「戰爭」一詞為中性,對交戰雙方都是適用的;而「保衛戰」一詞則含褒義,用在湖北革命軍一方自然合適,但戰爭是雙方的,要想弄清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真相,必須對交戰雙方的目的、策略、 變化等, 都要進行爬梳和認知。標題中「慘烈」是指全局戰況,主旨在革命軍為保衛民國新政權的流血犧牲,慘烈而悲壯;而「詭異」之意,主旨為北洋軍統帥為謀得利益最大化的變數,詭異而奇絕。更何況,北洋軍方面也很「慘烈」,革命軍方面也很「詭異」,匪夷所思或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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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百年前席捲全國的辛亥革命風暴中一場規模最巨、時間最長、戰況最烈、傷亡最重的戰爭,同時也是一場變化最多、起伏最大、影響最廣、收益最豐的謀攻。戰爭是政治的繼續,是政治的最高表現形式;戰爭濃縮了政治精華,加快了政治步伐,催生了政治結果――陽夏之戰將這一切演繹得淋漓盡致、生機勃勃。

  一

  1911年10月10日夜,湖北新軍中的革命黨人發動起義,當夜即攻佔了湖廣總督衙署,第二天武昌全城易幟。湖北省咨議局議長湯化龍為首的立憲派很快向革命黨人發來賀電,並組織成立了湖北軍政府。這表明當地最具威望的行政力量對革命黨人合法性的認同。而這關鍵性一步的意義和作用,也許當事者都不很清楚,都不曾預料――新政府將對全國各省的立憲派產生根本性影響,促使各地的立憲派與革命黨人合作,採取暴力的或非暴力的手段,與清廷決裂,宣告獨立。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點燃了,欲成燎原之勢,需要時間,時間越長越好;反之,清政府也明白,必須儘快撲滅武昌這把火,時間越短越好,否則,這個經營了260多年的老大帝國,難免被越來越旺的漫天大火燒毀。

  首義當夜,革命軍攻打湖廣總督府,總督瑞?恐慌中命人在督署後牆上鑿了一個洞,帶著家人和親兵從牆洞爬出府邸,逃到停泊在長江邊的楚瑜號軍艦,急急下令駛到對岸漢口,緊貼著英國軍艦停泊。而後派人上岸到英租界英國駐漢口領事館,給總領事葛福送信,請其向北京英國公使館告之事變的發生,請求支持,希望即令駐漢口的英國艦隊參戰,炮轟武昌起義軍,挽回清王朝統治在此地的敗局。

  葛福當即電告北京英國公使朱爾典,朱爾典指示英國在華海軍「給以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援助」。這個「他」自然是指瑞?,而「力所能及」的彈性就大了。當時,長江上聚集16艘外國軍艦,英艦居多,但英公使不允許英艦開火,除非自身受到來自對方的武力威脅――這就是葛福電文中「力所能及」的意思:我能做到僅是如此,其他的,我「力不能及」。

  這裡插一句――儘管列強當時非常不喜歡中國鬧什麼革命,但是為了從長計議,選擇暫時性的觀望姿態不失良策。具體策略是:舊政權我會保護,新政權我暫不出手,等到事態明朗,再站出來說話――一切都是為了本國利益。這是國際外交基本法則,不能指責誰對誰錯。

  求助外援的同時,瑞?電告朝廷火速派兵南下,強調此次武昌舉事與之前長沙、廣州革命黨人的舉事有質的區別。這次是拿槍杆子的人鬧事,訓練有素、軍備充足的湖北新軍成為革命中堅力量,武裝起義在三鎮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時間延誤,就不止是湖北武昌一省一市的事變了。

  「亂黨佔據武昌」的「噩耗」很快傳到紫禁城。那時電報已經普及,消息瞬間萬里。攝政王載?和「皇族內閣」立刻停止了在今河北省盧龍縣進行的「永平秋操」,調兵遣將,南下進剿。令陸軍大臣蔭昌迅速趕赴湖北,所有湖北各軍及赴援軍隊均任其節制;同事令海軍提督薩鎮冰率領海軍和長江水師,迅速開往武漢江面。這是12日的事,朝廷的反應不能說不快。緊接著,14日,清政府編組3個軍,以隨蔭昌赴湖北的陸軍第四鎮及混成第三協、十一協為第一軍首發,蔭昌為軍統;以陸軍第五鎮為第二軍跟進,馮國璋為軍統;以禁衛軍和陸軍第一鎮為第三軍鎮守京城,載濤為軍統。清廷調遣了最強悍的兵力來對付湖北的革命黨人,試圖扼殺武昌起義於襁褓之中。

  武昌起義爆發,引出了一個重要人物,一個超級角色登場。這人就是已經蟄伏在河南彰德府(今安陽)洹上村3年的袁世凱。

  3年前,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在24小時內先後「駕崩」。慈禧死前,指定光緒的親弟弟第二代醇親王載?的長子、年僅3歲的溥儀繼位大統;載?為監國攝政王,後又代理陸海軍大元帥,成為中國的實際統治者。載?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殺袁世凱。因為光緒皇帝最恨袁世凱,正是戊戌年間袁世凱向「老佛爺」告密出賣,光緒的最後十年才如同囚犯,無比悲慘,最後落個被人毒死。而且光緒死前曾託人向載?留言「殺袁世凱」。但此事被朝廷重臣張之洞、奕?以「國喪期間,殺大臣不祥」勸阻。於是,載?以袁世凱有「足疾」為由,解除袁的一切官職,讓其回籍養病。當時全國有戰鬥力的軍隊的軍權,幾乎全都掌握在漢族將領手中,尤其以袁世凱親自創建、培養、掌管的「十萬虎狼之師」的北洋新軍為甚。載?等皇族親貴以為罷黜了袁世凱,就可以將兵權奪過來,號令天下。實則大謬!

  洹上袁宅佔地200多畝,高大院牆內為一片花園式建築,袁世凱住園中前半部分,後邊一片四合院為9個太太居住,一人一座。洹水河被引入園中匯成一湖,又迤邐出園。袁世凱素與三哥袁世廉親近,二人有一照片,碧荷叢中,袁世凱斗笠蓑衣,手持漁竿,端坐船頭;袁世廉則在船尾手握長篙,盪水而行。袁世凱將此照在上海報紙登出,其用心十分明顯。

  其實袁世凱根本不是,也不想是桃源中人,洹上袁府就有電報房,日夜不閑,保持著與各方的聯絡,國內大事、天下要聞皆能在第一時間入其耳、明其心。武昌「變起」猶如一聲春雷,使其「驚蟄」――對韜光養晦、伺機而動的袁老四來說,真是天賜良機!

  與王士珍、段祺瑞並稱「北洋三傑」的馮國璋,明著開赴武昌,暗中先到安陽,與袁世凱密室相見,言此次南下的北洋各部,悉聽宮保指揮――袁世凱曾被朝廷授予「太子少保」宮銜,故世人多稱其「宮保」,當然是一種尊稱美譽――緊接著,馮國璋請教「大帥」指點此次南下進剿之要領。

  袁世凱對這位親信老部下只說了6個字:慢慢走,等等看。

  二

  10月10日當晚,曾經在湖廣總督府與革命軍頑抗的湖北提督張彪,見攻者甚烈,終於棄守,隨總督瑞?乘軍艦逃往漢口。收到清廷的電文指示,10月13日,張彪帶領部分清兵佔據了漢口劉家廟車站,準備和南下的北洋軍會合,保住漢口,反攻武昌。3天之內,劉家廟會合了從湖南和河南兩省趕來的清軍援軍,包括炮兵、步兵、騎兵一共2000人。張彪躍躍欲試,準備和革命軍決戰。

  消息飛快傳到武昌閱馬場湖北省軍政府,都督黎元洪下令革命軍渡江到漢口,進攻劉家廟,阻擊清軍集結反攻。這是陽夏之戰――陽夏保衛戰的開始,第一場戰鬥發生在漢口以北10公里處劉家廟車站(即江岸車站),這個地名因此載入中國近代史冊。

  當年漢口城區建有京漢鐵路的3個車站,從北向南為劉家廟車站、大智門車站、玉帶門車站。劉家廟是清政府南下援軍乘火車到達武漢三鎮的第一站,為必經之路,同時也是革命軍保衛漢口的前哨陣地。黎元洪懂得,最好的防守是進攻。

  10月17日,蔭昌到達河南信陽,行使指揮清軍入鄂作戰之權。當時從北京到武昌,坐火車要走4天,夜間不行車,開夜車是民國後熊希齡當總理時始行的。如此看來,蔭昌自己倒沒怎麼延遲耽誤。

  同日,黎元洪正式擔當起湖北軍政府都督的職責,下達命令:堅決阻擋南下清軍的攻勢,保衛武昌起義勝利成果。革命軍這邊的力量是湖北新軍部分官兵以及軍政府徵募參軍的漢口市民。

  18日,革命軍向劉家廟踞守清軍先後發起兩次進攻,戰鬥進行得非常艱苦,雙方拚死相持。由於薩鎮冰指揮的清軍艦艇從江上炮轟支持,增添了張彪步兵軍團的火力,革命軍發動多次衝鋒,均被敵人打退,傷亡很大,一度沿鐵路線撤至大智門車站,退入漢口市區。

  10月19日,天還未亮,革命軍約3000人,以騎兵為前鋒,在炮兵支援下,從大智門火車站再次向劉家廟發起攻擊。前來參戰的有京漢鐵路江岸機務段的工人,鐵路沿線棚戶區的貧苦市民等。戰至中午,清軍被擊潰,竄進鐵路沿線棚戶區,繼續頑抗。革命軍及當地市民火燒棚屋,清軍慌亂潰逃。此時,長江江邊,清軍艦艇因炮彈供給不上來暫時停火,革命軍乘此間隙,一鼓作氣攻佔劉家廟。清軍退到三道橋,至灄口待命。

  漢口市民歡欣鼓舞,敲鑼打鼓放鞭炮,歡呼革命軍打敗清軍。漢口市民積極參軍,商界踴躍勞軍,「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商家捐款捐物,平民送茶送飯,革命軍士氣大增。

  湖廣總督瑞?從江面看到清軍的潰退,感覺大勢已去,下令楚瑜號軍艦起駁駛往上海。

  19日夜,湖北軍政府決定乘勝前進,向灄口發起攻擊,黎元洪任命舊部標統(團長)張景良為漢口前線總指揮。20日,張過江來到漢口前沿陣地,不作任何戰鬥布署,四處看了一番,人就不見影子了。當天,湖北軍政府聽說漢口前線總指揮失蹤,直接下達進攻命令。劉家廟戰鬥進入第二階段。

  三道橋為劉家廟到灄口的必經之路,大片湖泊沼澤上建築3道鐵橋,京漢鐵路經此,所以得名。21日清晨,革命軍分兵幾路進攻,集結得越來越多的清兵在三道橋頑強阻擊,用機關槍猛烈掃射。革命軍數次衝鋒未果,多有傷亡。進攻灄口失敗,革命軍向後退卻,暫取守勢,在三道橋和劉家廟之間修築工事,防止清軍入城。兩軍在三道橋南北對峙,戰事進入膠著狀態。

  清兵大批南下,踞伏祁家灣和灄口,另在孝感設司令部,等待信陽蔭昌下達進攻漢口的命令。而行伍出身的湖北軍政府都督黎元洪,憑直覺就能猜到兇險大戰在即,派出步兵軍官張廷輔、熊秉坤,炮兵軍官蔡德懋,敢死隊長方興、馬榮等率部過江支援,沿著漢口城市圈和東北郊外的張公堤加強巡防守衛。

  清廷接到劉家廟戰事失利的電報,驚慌不已。更要命的是蔭昌的告急來電,說京漢鐵路運力有限,輸送一鎮軍隊到前線至少要一星期(這裡不排除部隊「慢慢走」的主觀因素),且參加永平府秋操的各部沒有配備子彈,集中之後又急急開拔,故全窩到了河南信陽沿線。他們不可能再往前開,沒有子彈的洋槍無疑是燒火棍,讓這樣的隊伍往前開不是找罵找打嗎?信陽整個亂成了一鍋粥:陸續抵達的隊伍等待組編;四面八方運來的物資於此中轉;湖北的清兵殘部逃避於此,大家各自為政,尋釁滋事,叫罵連天……

  3年前,有彈劾袁世凱的奏言:「布爪牙於肘腋,置心腹於朝列,潛黨援於樞要。」3年後的此時,這些爪牙、心腹、黨援要在肘腋、朝列、樞要為袁世凱美言了。「皇族內閣」總理大臣奕?,一個被袁世凱「餵飽了還喂」的大貪官;協理大臣徐世昌,一個32年前就與袁世凱磕頭拜把的盟友同道;在12日清廷驚聞武昌「變起」、內閣研究制定南下「進剿」時,就開始了為袁世凱說項。奕?向攝政王載?進「老臣拙見」,謂:「武昌兵變乃一隅之蠢動,何必勞陸軍大臣親臨督剿?北洋軍本是在袁世凱手裡練的,不如派他督師,可收到指揮若定之效。」此話一出,即遭軍咨部大臣載濤反駁,言:「起用袁世凱要三思而行!我們好不易才使其下台,怎麼現在又要把刀把子遞到他手裡去呢?」而禁衛軍訓練大臣、軍咨部實際「謀主」良弼則說袁世凱是「奸雄」,是「活曹操」。軍咨部相當於總參謀部,良弼就是全國軍隊的「總參謀長」,他的話是很佔分量的。於是奕?之議作罷。

  沒過兩天,14日,針對武昌革命軍攻佔漢口、漢陽,蔭昌指揮不靈、到處亂糟糟的局面,奕?又在「廷議」中舉薦袁世凱,策略是先退後進。奕?說:革命黨一舉佔領三鎮,可見久有蓄謀,勢力非同小可。此外,四川的保路風潮也越鬧越大,各省的民變此起彼伏。我已七十有二,精力不濟,也想不出好辦法,實難承當如此非常局面。載?說你是總理大臣,總不能當甩手掌柜吧。奕?說:那當然!其實蔭昌並非此次督師南下之最佳人選,他雖曾在德國學過軍事,不過紙上談兵,何曾帶兵打過仗?他自知難以指揮北洋軍,再行督師,就要貽誤軍機。此時如再不起用袁世凱,局面怕將難以收拾!載?說你們又提袁世凱,難道除了他就沒有人了嗎?奕?見攝政王臉色難看,便循循善誘,說王爺呀,善謀大事者不記小仇。咱們不能老記著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從今天的局面來看,能擔當起大任來的,除了袁慰庭(袁世凱字),誰也不行。若是令他馳赴湖北剿辦,必操勝券。而且東交民巷的洋人也說了,這種局面,非袁不能收拾。不過這件事要辦就得快,若是猶豫不決,就怕亂黨越鬧越大,悔之無及。載?見奕?抬出洋人,有些緊張,就問是哪國洋人多管閑事。徐世昌回答:英國公使朱爾典,美國公使喜樂恆,都這麼講。載?皺著眉頭,轉悠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們能保證起用袁世凱沒有問題嗎?奕?趕緊接話:老臣願以腦袋擔保!徐世昌則不動聲色:袁慰庭世受國恩,忠貞不貳,絕對沒有問題。載?又想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授袁世凱以湖廣總督,代替瑞?。

  朝廷大事,要經過隆裕太后首肯才行,儘管是走過場。聽了小叔子的彙報,隆裕大怒:先帝就是死在姓袁的手上,當年沒有殺他,就算便宜了他。今天你們竟敢起用他,究竟安的什麼心?不行!載?依然低眉順眼,說您說的這些我也明白,可是,若不起用袁世凱,仗怎麼打,亂怎麼平?太后也沒辦法,掉了兩滴眼淚,難過了一陣子,嘆了口氣,說:只要能保住大清,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載濤、良弼對起用袁世凱極為不滿。良弼還發了句「犯上」的牢騷:當今太后比起老佛爺,那可差得太遠了。載濤恨恨有聲:先前就不該放虎歸山,現在更不應引狼入室!載?覺得自己這個攝政王當得實在窩囊,也是一肚子委屈,說:我對袁老四何嘗有一點好感?但慶王和徐世昌都說平亂非他不可,我有什麼辦法?良弼說:他們都與袁世凱沆瀣一氣,當然為他說好話。王爺,將來總有一天,袁世凱會顛覆大清,必須預為設法。載?見良弼一臉殺氣,不由悚然正色。良弼索性把話說穿:此次讓袁世凱剿除革命黨,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最後都必須將他除掉。如果失敗了,那好辦,就借口失敗將其誅殺;如果成功了,就另外找個借口,解除他的兵權,然後設法誅殺!這番話說得載?方寸大亂,連連叮囑:此事千萬保密,千萬保密……

  以上幾段詳情,在當事人的回憶錄中,講得更為具體生動。

  三

  然而,袁世凱對朝廷的「恩典」卻並不領情。當然,必要的手續還是要走的。14日聖旨下,16日上午,袁世凱拜發了謝恩折,略謂:

  聞命之下,慚赧實深。值此時艱孔亟,理應恪遵諭旨,迅赴事機。惟臣舊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去冬又牽及左臂,時作劇痛。近自交秋驟寒,又發痰喘作燒舊症,益以頭眩心悸,思慮恍惚。雖非旦夕所能就痊,而究系表症,施治較舊恙為易。現既軍事緊迫,何敢遽請賞假,但困頓情形,實難支撐。已延醫速加調治,一面籌備布置。一俟稍可支持,即當力疾就道,藉答高厚鴻慈於萬一。

  袁世凱足病未愈,臂膀又疼,還咳嗽發燒、頭暈心慌,於是「託病不出」。這可太出乎載?等人的意料了,他們原以為袁老四會驚喜萬分,感激涕零,就是真的腳疼臂疼屁股疼,也會帶病堅持工作。湖廣總督,封疆大吏,當朝一品,官不算小啦。怎麼,朝廷對你不計前嫌,你倒懷恨在心,跟朝廷較起勁來了!

  就連袁世凱的長子、被看好培養的袁克定,也對其父的應對舉動不解。袁克定先行試探,說:爸爸幾十年對朝廷忠心耿耿,不但得不到一點信任,反而被罷斥逐回。朝廷既然如此寡恩絕情,您就不要再為他們效力了。袁世凱反問:你說該怎麼辦?袁克定看來想過這個問題,脫口即出:坐山觀虎鬥,等到兩敗俱傷,爸爸再出來收拾殘局。袁世凱輕輕晃晃腦袋,說:等到那個時候,恐怕就沒有出山的機會嘍。袁克定:這麼說,爸爸真的是準備受命出山了?袁世凱:受命可以,出山則非其時。袁克定蹬著兩隻眼睛,像是沒聽明白。袁世凱冷笑一聲:開缺之仇,為父沒有忘記。載?想以毒攻毒,也瞞不過為父。他玩兒的是兔死狗烹的把戲,我豈會上他的當?然而,不受朝命,怎可吐出三年來憋在胸中的窩囊氣?又怎能為所欲為?袁克定再問:可您為啥又說尚非其時呢?袁世凱回答:首先要讓載?知道,為父不是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哼,湖廣總督,只能督率湖北和各路援軍,還受蔭昌那個蠢貨的節制,我袁某還真是看不上!所以,現在需要待價而沽。袁克定有點擔心:倘若朝廷收回成命怎麼辦?袁世凱這回真笑了:不會的,他們不會,也不敢!朝中若有大將,就不會起用我袁世凱了。現在是載?有求於我,而不是我求他。他們做夢也想不出袁某對付革命黨的策略――剿撫兼施。袁克定疑惑:撫?為何要撫?袁世凱緩緩吐出4個字:養敵自重。於是袁克定恍然大悟。

  看完上面這段記述,你會說袁世凱是一個老奸巨猾的野心家,也可以說是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袁世凱的心計城府,非常人可比。正因為有革命黨的存在,有武昌起義,他才會東山再起,才會有權有作用。如果一下子將革命黨剿滅了,將武昌起義的烈火撲滅了,他也就沒用了,朝廷就會轉而對付他了,就該倒大霉了。如何能保住並擴大自己的權力,如何能將自己的能力按照自己的意願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首先要讓自己權力和作用的載體存在,必要時還要使其強壯些,以承載自己更多的希圖。一個「養」字,其味無窮!

  在袁世凱受命而不出山的日子裡,國內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10月17日,湖北軍政府公布《中華民國軍政府條例》。18日,沙俄指使外蒙叛亂集團宣布「獨立」。19日,湖北革命軍大敗清軍於漢口劉家廟。22日,湖南革命黨人率新軍、會黨攻佔長沙,宣布獨立;陝西新軍、會黨起義,攻佔西安,25日軍政府成立。23日,江西九江新軍起義,成立軍政分府。而在武昌前線,劉家廟戰鬥之後,革命軍與清軍還在三道橋南北對峙。南面,一些革命黨重要領導人和許多志士仁人正從各地趕來支援;北面,北洋軍第二軍統領馮國璋已率部兵臨漢口,但受袁世凱的指示按兵不動,「等等看」;坐鎮信陽的蔭昌對湖北戰局無力控制,氣得整天罵娘。

  一直焦躁的朝廷,此時急得已是水沒脖子火上房。

  徐世昌來到安陽洹上袁府,要親手摸摸袁世凱的底牌。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徐世昌一見袁世凱就直奔主題:「慰亭,你可真行。既不堅辭任命,也不陳請賞假,更不領銜出山,只是借口足疾來拖延。朝廷可是吃不住勁兒了。」

  袁世凱:「既然當初他們借口足疾將我罷官,攆出京城,那我今日就以同樣的借口不上任,不聽遣命。」

  徐世昌:「你那是使氣。慰亭啊,慶王(奕?)說啦,大清完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袁世凱冷笑一聲:「對他們是這樣,對你我,哼哼……」

  徐世昌摸不準袁世凱咽回去半截話是什麼意思,鎮定一下神態:「說吧,你要什麼條件。」

  袁世凱:「你回去對老慶說,答應我6項條件,我即刻出山。」隨即扳著手指,「一、明年即開國會;二、組織責任內閣;三、寬容武昌事變諸人;四、解除黨禁;五、委我以指揮水陸各軍及軍隊編製的全權;六、須予以十分充足的軍費。」

  徐世昌:「我聽得出,這後兩項是關鍵,任你為欽差大臣,總攬前線全部軍權。可這前4項的用意……」

  袁世凱:「卜五(徐世昌字)兄,咱們可不能光會領兵打仗呀。要緩和立憲派和革命黨人的心理,預先取之,必先予之。讓他們感覺到,我袁世凱不只是朝廷的工具。」

  徐世昌頷首:「你是說,對革命黨要軟硬兼施,邊打邊拉?」以手輕輕擊案,「慰亭,我真服了你了!」……

  袁世凱的6項條件,在「皇族內閣」引起軒然大波。在等候載?請示隆裕太后的時候,大員們議論紛紛。良弼罵袁世凱是混賬東西,是曹操轉世,「赤壁」還沒開鑼就唱開「逼宮」了。載濤說袁要挾朝廷,謀權篡政,其罪當斬。奕?對曰:袁世凱是混賬,是曹操,是當斬。可是,殺了他,誰能指揮各部,誰能平息叛軍?徐世昌說:袁世凱喜歡獨斷專行,軍事行動尤其如此。沒有完全的指揮權力,他是不會輕易出山的。載濤反駁:獨斷專行,不能危及社稷。依了袁世凱的6條,內閣總理要下台,連攝政王也得退位,他是要獨攬大權啊,那朝廷不是跟亡了差不多了嗎?徐世昌話裡有話:說這幾天武昌之火在各地蔓延。我們再不當機立斷,說不定明天直隸、京城也鬧起來。奕?嘆氣:攝政王也知道,授袁世凱欽差大臣,乃不得已而為之。眼前最要緊的是平定革命黨,其他的只能留到以後再說……

  載?請示的結果是――依議照發。

  這就是當時清廷「不用袁世凱指日可亡,如用袁世凱或可不亡」的無奈之舉。載?在走投無路之際,不得不剜肉補瘡、飲鴆止渴了。

  10月27日,清政府任命袁世凱為欽差大臣,節制湖北水路各軍。袁世凱準備出山,用他的話說:不然就對不住慶王和徐相國了。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給武昌方面一點顏色看看,別叫他們以為是多麼不可一世;也讓朝廷和全國看看,我袁某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袁世凱下令:立即給馮國璋發加急密電,命他督隊猛攻漢口,限期5天拿下!要懸重賞,不惜一切代價!拿不下來,唯他是問!

  陽夏之戰,要說慘烈,這才開始。

  四

  打仗的直接目的,就是戰勝對方;而此次袁世凱臨危受命,領兵南征,名義上是收復三鎮,鎮壓武昌起義,但並不是袁世凱的最終目標。或許一開始還是,在這一點上他還能和朝廷保持一致,但隨著形勢的發展和時局的變化,還有敵對一方策略的運用,戰勝敵人成了朝廷的一廂情願,袁世凱則是利用敵人,或者說利用對方,因為打著打著「敵人」就很可能不再是敵人。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但肯定是獲取最大利益的籌碼,而且朝廷也是籌碼!「養敵自重」的策略是對的,用在體制內首先是自保,再就是得到更大的權力和發揮更大的作用;要是用在體制外呢?自己想得到的權力、想發揮的作用到底有多「重」呢?

  袁世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外人看不出,他自己明白,但還不十分透徹,要隨著棋局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走出制勝的結果。當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走錯,不是有句話叫做「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嗎?

  既然決定對湖北革命軍「剿撫兼施」,那就先剿後撫,只有剿得狠,才能撫得平。他相信這步棋沒有做錯,於是便擺出「當頭炮」。

  10月27日,馮國璋奉袁世凱之命,指揮清軍從灄口強攻劉家廟。守在劉家廟的革命軍兵力本來不多,經歷之前數場戰鬥已經體力衰竭,武器裝備更不能與北洋勁旅相比。於是,劉家廟失守,革命軍退到大智門車站。

  28日,北洋軍強攻大智門,炮火掀天,步兵突進。

  新軍標統謝元凱和敢死隊隊長馬榮,率部前後兩次衝出車站,逼近清軍,乃至肉博。馬榮手舞大刀,橫衝直闖,迫使敵方前鋒部隊膽怯後退。但這也只是片刻間的喘息,少數人的慷慨獻身阻不住大部隊的軍事行動,馬榮受傷被俘,被清軍剝皮剜心,壯烈犧牲。

  大智門爭奪戰前後進行了3天,清軍採取扇面攻勢,向漢口市區中心進兵。馮國璋命令炮兵避開租界,向華人居住區猛轟,革命軍及市民死傷慘重,大智門車站被炸成廢墟。革命軍退到循禮門再退到歆生路,借街邊商店民居為屏障,和清軍開始街巷爭奪戰,

  但是,包括民軍在內的革命軍已經沒有群體參戰的實力了,沒有總指揮,將近3000官兵傷亡,渡江到漢口的湖北新軍中,正規軍人所剩不多,隊伍潰散,裝備丟失,戰況激烈,根本來不及整編。武昌方面派來炮隊增援,但也是杯水車薪,北洋軍的兵力實在是太強了。

  就在這時,同盟會重要領導人黃興、宋教仁由香港經上海乘船來武昌。黃、宋在革命黨人中威望極高,武昌軍民對二人寄託希望極大。軍政府特派精壯數騎,手持大旗,上書3個大字「黃興到」,在武昌城內大街小巷策馬馳告;所到之處,萬眾歡騰,民心士氣得以極大高漲。正愁沒有得力軍事指揮人才的黎元洪大喜過往,立即任命黃興為戰時總司令,全權指揮陽夏之戰。當天,黃興即趕往漢口滿春茶園,指揮漢口軍民與北洋軍的街市巷戰。

  兩軍交戰,先講實力,再論指揮。清軍北洋勁旅,其人數、裝備、作戰經驗等,較之武昌革命軍,明顯高出很多;黃興的軍事才能,與對方全權指揮馮國璋比起來,也不是一個等級。論民心士氣、意志精神,革命軍方面自不必說;北洋軍方面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十分了得,這些「只知袁宮保,不知大清國」的大兵,要為老帥「爭臉」、「出氣」,赤膊上陣,瞪著血紅的眼睛,嗷嗷叫著往前沖。

  如此對比、對打,革命軍的搏殺與犧牲,自然很慘烈,很悲壯。

  10月29日,清軍攻陷循禮門,革命軍向南退往漢口華埠商住區。清軍跨過鐵軌,沿街追擊,搜尋每一幢房屋和每一條巷道。一部分革命軍沿鐵路退到玉帶門車站,希望守住漢口北城圈最後一個堡壘,但清軍來得更快,大批人馬從東面和北面向漢口市中心壓過來,拿下了玉帶門車站,並以此為堡壘,向漢口舊城區和長江、漢水交匯區呈片狀推進,企圖堵死漢口軍民的最後的逃生之路。

  清軍佔領了三大車站,將漢口出入口控制在手裡,既可防止各地援軍對湖北軍政府的支援,也可將軍隊直接運送到漢口城市中心區,成為下一步攻打漢陽的軍事基地――馮國璋不僅好勇鬥狠,還頗有謀略。

  黃興在滿春茶園組織潰退革命軍600人結集反攻,曾經一度到達玉帶門,但是在清軍強大火力下又退了回來。交戰雙方實力懸殊,無論是誰,此時此刻都難以扭轉漢口之戰的大局。如此,黃興的臨危受命更顯悲壯。

  巷戰自循禮門京漢鐵路以南的歆生路開始,革命軍躲進街巷,暗中朝清軍開火,尤其是漢口民軍,人頭熟,地段熟,穿街過巷,與窮追不捨的清軍在老漢口城區環繞迂迴。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潰散而衰弱的革命軍只能且戰且退。

  漢口老城像一座巨大的迷宮,街巷曲折,縱橫交錯,房屋密集,層疊重複,看不見前後首尾,辨不清東南西北,老漢口也沒有東南西北的概念。革命軍退進街巷,被漢口市民保護起來。

  31日,清軍向城內街市一通炮轟後,從循禮門、玉帶門一路橫掃過來,面對密如蛛網的漢口街巷,官兵們一下就傻了眼。此時,蔭昌聽信部下出的餿主意,造成此戰役一大慘烈。

  已經卸任的蔭昌並未返京,而是隨馮國璋一起參加反攻。激戰中,蔭昌看到一隊隊北洋軍如狼似虎、吶喊衝鋒,心中恨恨不平:我統兵時,你們裝聾作啞,推三推四。怎麼袁老四一出山,都跟吃錯藥一樣!

  對付巷戰,部下一軍官獻計「火攻」:賊寇退入市區,逐弄逐巷逐屋進行抵抗,我軍長處難以施展。但因地處市區,軍民混雜,一旦火攻,責任重大,故而前來請示定奪。蔭昌還未決斷,另一鄂籍軍官急忙阻止,說不可不可。這一帶是漢口最繁華所在,不僅民居鱗次櫛比,且商賈店鋪林立。況目下北風蕭瑟,落葉遍地,一旦火攻,玉石俱碎。朝廷天兵到此本為救民於水火,如果殃及眾多的老百姓,豈不引起鄂人更多反對?這一勸阻激起蔭昌極大反感,「飆勁」上來了,說:反對怎麼著?他們不造反,咱們還不來呢!如果投鼠忌器,坐失戰機,豈不要姑息養奸,任其坐大?況鄂人刁頑,難以訓諭,對朝廷早有不滿,這次禍亂,更是明裡暗裡與那些賊寇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今天就趁大兵壓境,對那些刁民一併痛剿,使其知我天威難犯!

  於是蔭昌軍刀一指:「燒!」

  一聲令下,千街萬弄頓時成了一片火海。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可嘆這一帶的老百姓,大人哭,孩子叫,無不爭相逃命。而清軍趁機猛攻,逃出來的平民百姓竟被當成革命軍加以殺戮,來不及逃出的,則命喪火海。大火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市民商賈生命財產損失不可數計,革命軍漢口軍政分府也因此不得不被迫撤退。

  11月3日,袁世凱的專列抵達孝感火車站,北洋大兵列隊迎接,鳴槍致意。袁世凱與等候在月台上的高級軍官們一一見面,寒暄之際,馮國璋上前與袁附耳:大帥,漢口昨日拿下了……

  五

  從10月27日清政府任命袁世凱為欽差大臣,節制湖北水路各軍,到11月3日袁世凱抵達武昌前線,6天時間,大事連連發生。28日,黃興偕宋教仁等抵武昌,指揮漢口保衛戰。29日,山西宣告獨立,成立軍政府,閻錫山任都督;同日,「灤州兵諫」。30日,雲南起義,次日成立軍政府,蔡鍔任都督。31日,江西新軍起義,不久在南昌成立江西軍政府。11月1日,「皇族內閣」辭職,清政府任命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2日,北洋軍攻佔漢口,民軍退守漢陽。3日,上海革命黨人起義勝利,佔領縣城。6日,成立滬軍軍政府,陳其美任都督。

  還在安陽洹上準備南下的袁世凱,一日內得知山西獨立和「灤州兵諫」兩個消息後鎮定思考:山西獨立,閻錫山為都督,一個標統,本事大不了哪裡去。但山右乃北方要地,從太原順正太鐵路東進,幾個時辰就到石家莊,就能掐斷京廣鐵路,造成南北隔絕,斷了我軍運輸線和北上之路。這不得不防。「灤州兵諫」反倒暫可放心,這個電報名為「兵諫」,其實是一道最後通牒。要求「立開國會」也好,「特赦擢用革命黨人」也好,張紹曾、藍天蔚如果想造反,根本就不用發通電打招呼,兩萬大軍揮師西進,一日即可易幟。但他先禮後兵,朝廷收下這份禮了,所提「政綱十二條」完全答應,還下了「罪己詔」,還獎掖他,他怎麼能馬上發兵呢?

  於是,放心南下。

  11月3日,黎元洪代表湖北軍政府在武昌閱馬場舉行拜將儀式。黃興臨危受命戰時總司令,率領參謀長李書城、秘書長田桐趕往漢陽,在古琴台設立革命軍總司令部,後來轉移到昭忠祠,在歸元寺設糧台即糧秣裝備供應儲存處,接手指揮陽夏之戰。也在這一天,袁世凱從河南信陽來到了湖北孝感,距離漢陽城已經很近了。

  雙方臨陣換將,決定陽夏之戰最終的勝敗,情勢再明白不過,文人出身的留日革命者黃興,哪裡是武官出身的清廷政治家袁世凱的對手?這不是「革命與反革命」的問題,這是一個人控制大事態的能力與魄力的問題。袁世凱的目標很明確,他要讓一切,而且也能夠使一切,都在按照他預定的方向走。

  黃興布置漢陽和武昌的防務,在蛇山、龜山設炮兵守衛,在漢江沿岸設兵防守。在革命軍方面,陽夏之戰已由進攻爭奪戰轉為後撤防守戰,眼下黃興身負的重任是,以漢陽為前沿陣地拖住敵方的兵力,保住武昌城,保證湖北軍政府的安全,保住武昌起義的成果。因為此時此刻,整個中國都在看著湖北,看著武漢三鎮。假如武昌城被清軍攻下,辛亥革命將前功盡棄,不僅是湖北,中國將陷入一片血海,一切將付諸東流。也許清廷覆滅或早或遲,但是,再來一次革命,又得要多少人流血?想都不敢想……

  黃興深感壓力。同時,這壓力也促使他和他的戰友們設想另一條路,一條既能保住革命成果、又能達到革命目的的路。

  11月上旬,又有貴州、浙江、江蘇、廣西、安徽、福建、廣東等省份宣布脫離清廷成立獨立政府,形勢對湖北軍政府非常有利。湖南革命黨人也騰出力量,派遣甘興典協跨省趕來武漢。漢陽前沿漸漸聚集起湘鄂聯軍1萬餘人,黃興感到眼前一片光明。

  而此間,袁世凱卻受了一場大驚嚇,險些徹底翻船、萬劫不復。原來,他「不得不防」的事還是「防不勝防」――清廷派駐守直隸保定的吳祿貞率所部六鎮移師石家莊,沿正太鐵路西進,剿滅山西革命軍。而吳是老同盟會員,是清軍中軍銜最高、兵權最重的革命黨人。他一到石家莊就扣留了南下的一列軍火,並通電聲討蔭昌「火燒漢陽」的罪行;進而在娘子關與閻錫山「變敵為友」,成立了燕晉聯軍,吳任大都督,閻錫山、張紹曾任副大都督,計劃11月7日吳、閻率部由石家莊北上。張、藍自灤州領兵西進,兩路夾攻北京,直搗黃龍,一舉推翻清朝統治,實現其策劃多年的「南北呼應」和「中央革命」。

  袁世凱在孝感行營接到電報,當時就口吐鮮血。吳祿貞此舉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了!絕不能讓吳祿貞置我於死地,有吳無袁,有袁無吳!袁世凱當著眾將官幕僚發誓,立即與曾任六鎮統制的現第二軍軍統段祺瑞商量對策,十萬火急。段即遣幹員赴石家莊,與被吳祿貞撤職的原六鎮協統周符麟聯繫,以3萬大洋收買了吳祿貞的衛隊營管帶馬惠田,在11月7日凌晨1時,將吳刺殺於石家莊火車站六鎮臨時指揮部,此時居燕晉聯軍起事只差幾個小時。

  袁世凱直到看了「已驗過吳的人頭」、「山西民軍退回娘子關」的電報,一顆懸了數日的心才放了下來,囑段祺瑞收拾六鎮殘局。

  如果燕趙聯軍起義成功,石家莊將與武昌一樣,成為辛亥革命的又一處聖地。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陽夏之役,有兩條戰線,一曰「戰」,革命軍方面稱為「保衛」,清軍方面叫做「進剿」;一曰「和」,開始雙方都可作「勸降」解,隨著戰況時局的變化,後來怎麼解釋還不好一言以蔽之,或謂「妥協」,或謂「合作」,或謂「各得其所」。早在10月下旬,黎元洪便收到袁世凱信件,袁還派人與黎交涉,主旨當然是「剿撫兼施」的「撫」,黎元洪當時稱:「此時不將皇上推倒,隨便和了,將來更無法子。」

  11月9日,黃興緻函袁世凱,其中言辭,今天看來不免令人訝異:

  人才原有高下之分,起義斷無先後之別。明公之才能,高出興等萬萬,明公若以拿破崙、華盛頓之資格,出而建拿破崙、華盛頓之事功,直搗黃龍,滅此虜而朝食,非但湘鄂人民戴明公為拿破崙、華盛頓,即南北各省,無有不拱手聽命者。

  袁世凱曾將此信示以最親信者段祺瑞,並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大家對武漢戰事前景的種種預測,最終不過兩種:一是殺過長江,撲滅民軍,做曾國藩第二;但朝廷容不得我們功高蓋主,到頭來,我們難免兔死狗烹的下場。二是被民軍打敗,我們自己完蛋,朝廷也跟著完蛋。這兩種情況我都不願看到,所以革命黨人的這些意向就派上了用場。現在,我還不想讓世人罵我是活王莽、活曹操;可我們剿滅革命黨之時,也就是你我的大限之日。怎麼辦?這裡邊就是個縱橫捭闔的問題。這個世道上沒有一準的敵人,也沒有一準的朋友,關鍵看他們對我們怎麼樣……

  來而不往非禮也。11月11日,袁世凱在英國駐漢口領事葛福的支持下,派劉承恩、蔡廷干攜其手書到武昌「議和」。信上寫道:朝廷已經實行「君主立憲」,何必還大動干戈。如果起義將士「悔罪投誠」,朝廷將「不究既往」。對此,黎元洪當然拒絕,並回信勸說袁世凱「倒戈反正」,推翻清廷,革命軍將推舉他為「汴冀大都督」。看完信,袁世凱氣得笑了起來:我現在都是總理大臣了,你們才封我一個北方兩省的地方官兒,這不誠心糟改、戲弄老夫嗎!看來,江對面這幫人還沒受到足夠的「教訓」,還得打。

  部署停當,袁世凱北上進京,那裡還有大事需要他操辦。

  11月12日,清軍―部渡過漢水,圖攻漢陽民軍側背;同時―部繞黃陂擬攻武昌。革命軍則以「和」對「和」,以打對打,派出一隊人馬渡江襲擊清軍,而後又退還武昌。

  11月16日,袁世凱在北京組成了清政府第一屆也是最後一屆「責任內閣」。清政府的軍政大權大部分落到了袁世凱手裡,甚至紫禁城的警衛權也由袁黨掌管。

  六

  就在袁黨在北京彈冠相慶的時候,革命軍反攻漢口的戰鬥打響了。黃興親自率部渡過漢江向漢口城區發起攻擊,先頭部隊直逼玉帶門。敵方一時沒反應過來,革命軍這樣無所顧忌的反擊是他們沒有料到的,這完全不合軍事常規思維。於是,北洋軍迎著革命軍的來勢分兩側堵截,依然是炮兵掩護步兵,輕重武器一齊射擊。

  革命軍北翼受重創後撤,南翼軍隊見敵方火力如此強大,不願拿雞蛋往石頭上碰,順勢跟著後退。黃興大叫「不許後退」,無奈兵敗如山倒,總司令的命令也不靈,也得跟著後退,撤回漢陽。這場戰鬥革命軍傷亡600人,影響到漢陽守軍的鬥志。

  後人評價陽夏之戰,批評黃興沒有軍事頭腦,冒險出兵,不顧大局,反攻漢口失敗是註定的事。可是,黃興為什麼輕率反攻呢?或許他認為全國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清廷倒台也許就在即日,進駐漢口,收編北洋軍成為革命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或許」只是猜測,失敗卻是事實。

  北洋軍一部渡過漢水佔據漢陽門戶蔡甸,11月20日,從蔡甸進逼三眼橋。黃興調動軍隊西向迎敵,於次日在三眼橋與來敵展開激戰。兩方殺得難分難解,革命軍鬥志兇猛,清軍受挫,被迫停止前進,革命軍佔領三眼橋以東高地――仙女山、美娘山、鍋底山、湯家山、磨子山、扁擔山――阻擋清軍入城之路。

  就在這一天,馮國璋指揮漢口清軍從舵落口渡河,衝破美娘山防線,與蔡甸方向趕來的清軍配合,對革命軍形成夾角之勢。而革命軍一但失去山嶺高地,漢陽古城便無險可守。黃興雖然不算是軍事大家,但這起碼的軍事常識還是懂得的,下令死守三眼橋以及以東山嶺,阻擋清軍入城通路,但是,雖然竭盡全力,還是守不住。

  11月23、24、25日,美娘山、仙女山、鍋底山、扁擔山等漢陽周圍制高點相繼失守。清軍長驅直入,逼近歸元寺和漢陽鐵廠。在山地爭奪戰中傷亡巨大的革命軍,再也無力在平原上組織防禦,數路清軍如飛蝗襲來,漢水堤防全線潰散。困守漢陽城的革命軍只能是拚死搏擊,戰爭進行到這一步,漢陽保衛戰陷入絕境。

  11月26日,湖南援軍自行撤退過長江,經洞庭湖回湖南。湖北軍隊也紛紛乘船渡江到武昌。要麼戰死,要麼逃亡,誰願意被清軍抓住,落個血淋淋的死,還要受盡刑罰屈辱……

  漢陽陷落,黃興悲慟萬分。他感到辜負了湖北人對他的期望,一番雄心付諸東流。他站在鸚鵡洲,看大江滾滾東去,心痛欲裂,一心求死,被跟隨身邊的田桐一把拉住,隨後被黎元洪派人接到武昌。

  漢陽守軍,包括撤到漢陽的漢口民軍,全部渡江撤到武昌。

  11月27日,清軍佔領漢陽,將大炮對準長江對岸的武昌。

  同日,武昌軍政府召集緊急會議,議定守御武昌。陽夏之戰失利,犧牲慘重,武昌岌岌可危;更讓黎元洪憂慮的是,由於軍事失利,革命軍內部矛盾驟增,特別是黃興與軍務部的首義元勛們互相抱怨,大有情緒失控的危險。

  黃興提出:陽夏失守,武昌難保;戰敗之兵,不宜再戰。建議軍政府撤離武昌,與東南黨人會合,鞏固滬寧杭,然後興師北伐,再圖恢復武漢。黎元洪見眾人目光齊集自己身上,猶豫再三,還是附和了黃興的建議,「暫避敵鋒」,「再謀他舉」。

  悲憤氣氛在會場瀰漫、充斥,終至爆發。參加首義的年輕將領們紛紛表示絕不撤離武昌。「武昌為我黨人首義發祥地,如今各省紛紛響應,全國已成燎原之勢,全是看我武昌大旗不倒!」「清軍如欲突破長江天塹,沒有海軍支援斷難成功。此前,薩鎮冰受黎大都督致函感召,已起錨東去九江,副官湯薌銘等中途反正,參加革命。有人只看到不利於我的一面,卻對如此大好局面視而不見,真不知提此建議者是何居心。」「武昌萬萬放棄不得!誰再說放棄武昌就是漢奸!就請吃我一刀!」說到激憤之處,目眥欲裂,聲淚俱下。

  黃興見眾人堅守武昌意見甚堅,只好說「興於戰時總司令一職已經精疲力盡,勢難繼任,請准予辭職,以便另舉賢能」。而後不待散會,中途離席,匆匆趕往碼頭,與田桐乘船東去上海,趕赴「江浙聯軍總司令」之任了。

  會場上又是一陣騷亂。黎元洪說:「現在陽夏之役雖然失利,但其他各省在這一時期紛紛獨立,各省還響應我等倡議,均派代表到漢口租界商議成立全國臨時政府。如果我們因一時意見不合而分裂,使革命功敗垂成,那我們就會成為千古罪人!」……最後,軍政府會議決定:「堅守武昌,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對岸清軍虎視眈眈,從漢陽龜山炮台飛來的試射炮彈不時在武昌城內炸響。城內恐慌情緒在蔓延加重,商民紛紛出逃,民軍官兵也在莫名其妙地出現非戰鬥性減員的怪異情況。11月29日,黎元洪任命蔣翊武為戰時總司令。鑒於清軍隨時可能殺過江來,黎元洪一邊聯電獨立各省派兵支援,一邊將軍政府撤離到安全之地――洪山戰時司令部,「移駐節鉞,保住根本」。

  但黎元洪沒避往洪山,而是撤到距武昌將近百里的葛店。軍務部副部長張振武騎馬追上他,告訴他一個「令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消息:――袁世凱的和議代表過江來到武昌,請大都督立刻回去主持與清軍談判。

  實情確實如此。北洋軍佔領漢陽後,袁世凱面對的是各省紛紛獨立和起義的局勢,加上沒有海軍支援,強渡長江天塹亦非易事。他明白,北洋軍即使拿下武昌,也不可能撲滅由武昌這個火星燃起的燎原全國的革命烈火了。為了給「和談」留些餘地,他制止了摩拳擦掌、急於立功的馮國璋,沒有乘勝馬上進攻武昌,只是隔江與革命軍對峙。又請英國領事出面,建議停戰3天,再次發動「和平攻勢」。

  歷史記載,陽夏之戰於1911年11月27日結束,為時41天。這場戰爭,對陣的雙方是湖北軍政府革命軍和清政府軍隊,但雙方都是失敗者。前者雖然失敗,但為十數省組織起義、完成獨立贏得了極可寶貴的時間,「燎原」已經形成,是一種更大意義上的勝利;而後者的失敗卻看似「勝利」,但引發了內爛外潰、堤塌山崩,是一種全面性的根本上的失敗。得勝者、受益者只有袁世凱。

  有資料統計,陽夏之戰雙方投入的兵力相差不多――包括民軍在內的革命軍是4.5萬餘人,其中湖南援軍兩個協1.6萬人;包括北洋軍在內的清軍是5萬餘人,投入戰鬥的主要是北洋軍第四鎮、第五鎮的2.5萬人。雙方陣亡超過5000人。注意,只是「亡」,不帶「傷」,「傷」是比「亡」更多的數字。其中革命軍方面4200餘人,較之清軍多出大約5倍。

  簡述戰爭之後――

  12月1日,湖北軍政府代表蔣翊武和吳兆麟,清朝總理大臣袁世凱代表劉承恩和蔡廷干,在武昌寶通寺簽訂停戰協議。

  2日,南北停戰開始。

  9日,由英駐漢總領事葛福敦促籤押,南北雙方正式簽訂全面停戰協議,各省代表齊聚漢口英租界,由英領事葛福安排在順昌洋行舉行南北調停談判。而後,南北和談移至上海進行。

  25日,孫中山自海外回國抵上海。

  28日,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南北和談會議上,英、美、法、日、德、俄6國駐上海總領事採取一致行動,督促南北雙方「停止現行衝突」,儘快成立共和政府。

  29日,齊聚南京的各省代表選舉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當天,孫中山即給袁世凱發電稱,「北京袁總理鑒:……文雖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於將來。」

  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1月15日,孫中山致電和談南方代表伍廷芳:「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絕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本文前邊說過, 袁世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結局是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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