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研究】趙明誠、李清照與《金石錄》研究 ■臧新義

趙明誠、李清照與《金石錄》研究

臧新義

  宋代學者趙明誠的《金石錄》,是北宋以前傳世鐘鼎碑版銘文的集錄和考訂專著,在我國金石研究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趙明誠(1081—1129),字德甫(又作德父),密州諸城(今山東諸城)人。宋徽宗崇寧年間宰相趙挺之第三子。少喜收蓄前代石刻。為太學生,以父蔭入仕。趙明誠21歲尚在太學讀書時,與李清照結婚。崇寧四年(1105年)十月授鴻臚少卿。大觀元年(1107年)三月,趙挺之去世,遭蔡京誣陷,被追奪贈官,家屬受株連。大觀二年(1108年)趙明誠與李清照歸青州故居,廣求古今圖書、遺碑、石刻。宣和年間趙明誠先後出任萊州、淄州知州。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起知江寧府。建炎三年(1129年)移知湖州,未赴,病逝於建康。妻李清照,以詞名世,在金石學方面,與趙明誠有著同樣的志趣和修養。夫婦兩人窮年累月,悉心搜求,摹拓傳寫,不遺餘力。經過20多年的努力,積得三代以來古器物銘及漢、唐石刻凡2000卷,並為之考訂年月,辨偽糾繆,寫成跋尾502篇。

  《金石錄》共30卷,前10卷為所收銅器銘文和碑刻拓本的目錄,按照時代先後順序排列。後20卷就所見鐘鼎彝器銘文款識和碑銘墓誌石刻文字,加以辨證考據,對兩《唐書》多作訂正。石刻目下均註明立碑年月和撰書人名。

  李清照中年喪夫,創巨痛深。為了實現趙明誠的宿願,紹興二年(1132年),李清照寓居臨安,開始對遺稿進行最後的筆削整理。因趙明誠生前已寫了《金石錄》的序文,李清照兩年以後又作了篇後序,這篇《後序》,集中筆墨詳細敘述了李清照夫婦二人所藏金石書畫等聚散的經過,抒發了作者悼念亡夫、追思故物的心情,也被視為李氏的一部自傳,在研究李氏的生平等方面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根據前人的記載,我國古代對於金石遺文的研究,在三國魏時已發其端。閻若璩《潛邱劄記》卷二云:「魏太和中,魯郡於地中得齊大夫送女器,有犧尊,王肅以證『婆娑』舊說之非……漢章帝時,零陵文學奚景於舜祠下得白玉琯,乃以玉作,傳至於魏,孟康以證《律曆志》『竹曰管』說之未盡。」可見當時學者已將出土古器用於舊籍的考訂,但還沒有人專以此學名家的。南朝梁元帝《金樓子·著書篇》載其有《碑集》十帙百卷,可惜書早亡佚,內容已無從考見。到了北宋初年,由於統治者的重視和提倡,士大夫中私塾藏器之風日盛,其僅見於《金石錄》所載,就有宗室仲爰、仲忽,舍人蔡肇、祖擇之,丞相呂微仲、王禹玉,內翰趙元考,學士晁無咎,公卿楊南仲、蘇翰林、宋莒公,以及洛陽趙氏、劉氏,岐山馮氏,穎昌韓氏,蜀人鄧氏,方城范氏,南京蔡氏等二十餘家。與此同時,亦出現了幾部有影響的著作,如劉敞的《先秦古器圖》、呂大臨的《考古圖》、李公麟的《古器圖》、王黻的《宣和博古圖》,以及歐陽修的《集古錄》等,使金石研究逐漸成為一種專門的學問。以上諸書,前四者所載只限於鐘鼎彝器,而《集古錄》則金文石刻兼收並蓄,「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絕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集古錄自序》),凡所集錄達千卷之多,跋尾亦在四百篇以上。它的問世,對於當時方興未艾的金石考古之學起到了承先啟後的作用。趙明誠的《金石錄》,正是在繼承前輩學者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開拓耕耘,發揚光大,成為有宋一代金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金石錄》的價值和成就,主要反映在以下幾個方面:

  1.補正前賢的闕失。成書於北宋中葉的《先秦古器圖》《考古圖》和《集古錄》等著作,在金石研究上是有著開創之功的。但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和作者主觀上的原因,它們在考訂年月、論證銘文內容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錯誤和缺陷。趙明誠對此一一作了認真的考辨,其中對歐陽修《集古錄》的補正最多。例如:《漢沛相楊君碑》,《集古錄》云:「碑首尾不完,失其名字。按《後漢書》,震及中子秉,秉子賜,賜子彪,皆有傳。又雲,震長子牧,富波相。牧孫奇,侍中。奇子亮,陽成亭侯。又雲,少子奉,奉子敷,敷子眾。又有彪子修。楊氏子孫載於史傳者止此爾,不知沛相為何人也。」歐氏唯知徵引史傳,史既失載,即以其名為無可考見。而趙氏《金石錄》則別引《楊震碑》云:「沛相名統,震長子富波侯相牧之子也。」僅此一語,足以使歐氏之疑團頓釋。又如:趙氏在卷十五《漢倉頡廟人名》跋尾中,以《後漢書·百官志》及本注所載,論定「有秩」為鄉吏之稱;在卷十九《漢永樂少府賈君闕銘》跋尾中,以漢史及石刻所載,考辨西漢以來太后、皇后官屬「止用宦者」說之非,都補正了《集古錄》的闕失,反映出趙明誠在金石學和史學方面的深厚功力。南宋學者朱熹認為,趙明誠的《金石錄》,比起歐陽修的《集古錄》來,「序次益條理,辯證益精博」(《家藏石刻序》),當是比較公允的評價。

  2.考訂舊籍的謬誤。趙明誠在《金石錄序》中指出,歷代史書有關人物的「歲月、地理、官爵、世次,以金石考之,其柢梧十常三四。蓋史牒出於後人之手,不能無失,而刻詞當時所立,可信不疑。」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因此他在《金石錄》跋尾中充分運用「以器物碑銘驗證前史」的方法,考訂了傳世舊籍中存在的大量訛謬。例如:關於觚的容量,《周禮·考工記》雲「爵一升,觚三升」;漢儒則以為「爵一升,觚二升」。趙氏以出土之觚相量,適容三爵,與《考工記》正合,從而否定了漢儒的說法。又如:《後漢書·黨錮傳》「南陽宗資主畫諾」李賢注云:「宗資字叔都……祖父均,自有傳。」查《後漢書》別有《宋均傳》而無《宗均傳》,「宋」當為「宗」字之誤。趙氏根據《漢司空宗俱碑》和《漢宗資墓天祿辟邪字》二碑的銘文,以及《後漢書·靈帝紀》《姓苑》《元和姓纂》諸書,詳加論列,去疑存真,糾正了這一訛謬。此外,在全書各卷跋尾中,他都依據碑銘墓誌,對《漢書》《三國志》《晉書》《魏書》《周書》《北齊書》《北史》以及新、舊《唐書》中的錯誤不實之處,一一作了考訂。其引證的翔實、立論的精闢,對於後來的史學、考據學、文獻整理學乃至文字訓詁學等研究,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3.錄存重要的史料。趙明誠在《金石錄》中錄存的史料,大致分為兩類,其一是歷代碑銘墓誌所載人物的生平行歷、遷官次第及氏族世系等,其不見於經傳者,可以補正史之不足。例如:他在卷二十五《周孔昌寓碑》跋尾中列述了孔氏族系之後說:「唐以前士人以族姓為重,故雖更千百年,曆數十世,皆可考究。自唐末五代之亂,在朝者皆武夫悍卒,於是譜牒散失,士大夫茫然不知其族系之所自出,皆不可惜也哉!故余詳錄於此,使後學論姓氏者有考焉。」其二是宋代以前存世古籍的摘引,其今本脫誤或散亡者,可供校訂和輯佚之用。例如:《金石錄》各卷跋尾摘引唐林賓所撰《元和姓纂》達數十條之多。其書已於元、明間亡佚,今本輯自《永樂大典》,於趙氏所引大多未見採錄。

  《金石錄》的最早刻本,是南宋孝宗淳熙(1174—1189)前後刊行的龍舒郡齋本,原書未附李清照所作的《後序》。寧宗開禧元年(1205年),浚儀趙不譾於重刻時始將《後序》收入。以上二本,後皆不顯於世,元、明兩代近四百年未見重刻。自明代以來,僅有傳抄之本,但流傳甚少。據《四庫全書總目·史部·目錄類二》說,這些轉向抄錄的本子,大多「各以意為更移,或刪除其目內之次第,又或竄亂其目之年月;第十一卷以下,或並削每卷之細目,或竟佚卷末之《後序》。沿偽踵謬,彌失其真」。當然,此中亦不乏較好的本子,影響最大而堪稱善本的,當首推崑山葉盛的菉竹堂抄本。清康熙末還有一部石門呂無黨抄本,「抄筆精整,全書讎校極審慎」,亦是很有價值的善本。清代最早問世的刻本,是順治年間濟南謝世箕所刊。乾隆中,德州盧見曾得何焯手校葉盛抄本及謝世箕刻本,乃屬盧文弨參考各家,詳加校勘,付梓印行。這就是清代迄今通行的雅雨堂刊本。

《金石錄》書影及內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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