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是什麼樣的公司幫瑞海輕鬆過了安評關

調查：是什麼樣的公司幫瑞海輕鬆過了安評關2

　　8月12日發生於天津港的爆炸事件暴露了安全、監管以及可能的腐敗等諸多問題，其中關於瑞海公司的高危化學品堆場在距離其他普通堆場以及附近住宅小區如此之近的情況下，卻能順利獲得安全評估，更是令輿論質疑。

　　為瑞海安全評價開「綠燈」的是一家怎樣的公司，安全評估過程中是否存在違規行為？這一切都令人關注。

　　8月14日，在天津濱海新區爆炸事故第二場官方發布會上，天津市安監局副局長高懷友稱，瑞海公司是通過一家全國甲級安全評價機構得到安評報告，公司名稱為「中濱海盛」。

　　在15日的發布會上，面對媒體的追問，高懷友稱，港口企業的危險化學品安全生產許可是由交通運輸部門發放的。他說，14日已徵求交通運輸部門的意見。交通運輸部門認為，過去對公開事故企業的安全評價報告並沒有強制性的要求，而安全評價機構作為安全信息報告公開的主體，如果在不涉及國家秘密和商業秘密的前提下，可以對評價報告的部分內容予以公開。

　　但截至目前，安評報告仍隻字未公布。與此同時，輿論質疑越來越多，紛紛指向當初為瑞海公司提供安全評價服務的中濱海盛。

　　給瑞海國際作安評報告的公司全名是「天津中濱海盛衛生安全評價監測有限公司」，這家公司負責了天津多家大型企業的安全評價，在天津的安評市場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14日下午2時，界面新聞記者查詢該公司網站，該網站介紹稱，該公司由原天津市海橡安全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和公安部天津消防研究所共同組建成立，註冊資金為550萬元人民幣，是以安全、消防、節能、職業衛生等領域科技諮詢服務為主的有限責任公司，具有獨立的法人資格，該甲級資格證為「APJ-(國)-519」，發證日期為2012年1月4日。

　　界面新聞記者從中濱海盛官網上查詢到一份題為《天津東疆保稅港區瑞海國際物流躍進路堆場改造工程職業病危害控制效果評價》的報告，報告顯示，中濱海盛作為第三方安評機構，在去年8月12日至8月15日、以及去年9月12日至15日兩個時間段內，對引起本次爆炸的倉庫進行項目檢測，評價完成時間為2014年10月23日。

　　

　　這份報告顯示，瑞海國際租用天津愛蘭德物流有限公司位於天津港吉運二道95號集裝箱堆場設施，在現有設施的基礎上把物流堆場改造成為一個危險化學品集裝箱堆場，主要建設內容包括新建兩個危險品庫及重新規劃現有堆場，改造場地消防設施，新增1250立方米廢水收集池及消防水池、泵房。項目投資額約900萬元人民幣。

　　界面新聞記者注意到，「建設項目職業危害因素」一項為「其它粉塵(電石、硅鈣合金)、氰化鈉、甲苯二異氰酸酯、氫氧化鈉、硫氫化鈉、硫化鈉、一氧化碳、二氧化硫、二氧化氮、雜訊、高溫(或低溫)」。這些危險品尤其氰化鈉，與後來的第二次爆炸可能有關。

　　但1小時後，記者試圖進一步查詢該公司網站時，已無法打開。

1（天津中濱海盛衛生安全評價監測有限公司的官網上，一些關於瑞海國際的資料圖。界面新聞截圖）

　　記者還留意到，該報告是由章立新、姜文花、王玉梅、張寧四人負責評價。界面新聞記者從中國安全生產協會的官網上，章立新、王玉梅為二級職業資格等級，但姜文花和張寧的資格信息查詢不到。

　　界面新聞記者隨後查詢到一篇天津大學何朝暉於2011年5月撰寫的碩士論文，關於中濱海盛企業發展戰略。在論文末尾，他特意感謝中濱海盛的副總經理雷全川。記者從中國安全生產協會的官網上查詢到，何朝暉也是二級職業資格等級，他的從業機構正是天津中濱海盛衛生安全評價監測有限公司。

　　該論文介紹稱，中濱海盛前身是天津市橡膠工業研究所安全評價中心，成立於2003年4月，當時主要從事危險化學品專項安全評價。

　　2005年8月29日，由天津海豚橡膠集團公司、天津市橡膠工業研究所和相關自然人共同出資，組建天津市海橡安全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同時取得天津市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頒發的安全評價乙級資質。

　　2008年4月，公司股權再次發生改變。當年，海橡公司與公安部天津消防研究所合作，以新增股東的方式，將註冊資金由300萬增至550萬元，並改為現名。

　　界面記者查詢到，中濱海盛共有三大股東，天津市橡膠工業研究所、天津海豚橡膠集團有限公司為企業法人，國家消防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為事業法人，自然人股東包括雷全川、王夢海、趙伯揚（屬橡膠工業研究所）和許玉鳳、伍軍學 、曾凡強、孫金霞和金霞（屬國家消防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法人投資321.4萬元，佔56.8%，個人投資237.6萬元，佔43.2%。

1（中濱海盛的營業執照，圖片來源：官網）

　　界面記者查詢中濱海盛公司2014年的年報顯示，國家消防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為中濱海盛最大出資人，金額250萬元，天津橡膠工業研究所有限公司和天津海豚橡膠集團有限公司出資分別為31.2萬元，但趙伯揚（擔任董事長和經理）出資148.6萬元。

　　論文還提到，中濱海盛在濱海新區的市場佔有率一直比較穩定，渤化集團所屬企業（三化、兩鹽）為公司的業務提供了穩定的的來源。三化指的是海洋化工、煤化工和石油化工。中濱海盛還與北辰區，保稅區，自來水集團，中石油華北銷售分公司保持長期、穩定的業務關係。

　　界面記者查詢到，天津海豚橡膠集團有限公司是由海橡投資發展公司、海豚炭黑髮展公司與雲南高深（集團）有限公司共同投資組建，是天津渤海化工集團公司所屬重點骨幹企業，中國橡膠協會會員單位，中國工程輪胎、子午線輪胎和橡膠製品生產基地之一。

　　天津渤海化工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為國家計劃單列企業，2012年集團實現營業收入660億元，位居2013中國企業500強第173位，中國製造業企業500強第80位。

　　進一步的信息顯示，近年來中濱海盛先後對數千家企事業單位進行了安全評價等工作，以天津市濱海新區及化工系統為服務重點，包括殼牌（天津）石油化工有限公司、普利司通（天津）輪胎有限公司、天津港中化國際危險品物流有限責任公司，以及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天津石油分公司。

　　國家安全監管總局辦公廳曾對2011年9月底還曾通報中表揚了天津中濱海盛，稱其不僅公開機構信息、工作業績，還主動搜集評價行業業內工作動態，更側重於提供相關技術資料和標準法規等技術諮詢和服務，便於查詢和下載引用，同時增加了安全評價典型案例分析，供行業內部學習和交流。

　　國家安監總局所表揚的，其實是指中濱海盛曾多次受天津市政府有關部門委託先後主持和參加了多個安全領域相關標準、文件、教材的起草和編審工作，如安全生產經營單位標準化基本要求實施手冊、危險化學品的生產、儲存單位評估標準細則、制度編製綱要、培訓教材等。

　　憑藉上述強大的背景，中濱海盛成為目前天津安評市場上僅有的兩家甲級安評機構之一。在國家安全監管總局2013 年 1 月 24 日頒布的第一號公告里，天津中濱海盛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成為第一批具有國家甲級資質安全評價機構的機構。

　　天津消防研究所此次也引起了輿論的關注。中濱海盛官網介紹稱，它與天津消防研究所等科研檢測機構建立了技術檢測支撐渠道和合作關係，形成了強有力的安全技術支撐。對此，天津公安消防局局長周天在接受中國青年報採訪時也明確，天津消防研究所是公安部消防局管的機構。

　　公開信息顯示，國家消防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是於1996年經國家科委和公安部批准建立，其主管部門是公安部，依託單位是公安部天津消防科學研究所。

　　但北京青年報的報道稱，公安部天津消防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承認研究所確實曾和中濱海盛公司的前身企業有過合作，但是這種合作早已經結束。

　　值得注意的是，界面新聞記者查詢到，直到今年8月9日，在天津消防研究所的官方網站，在基本情況介紹里仍然有這樣一句，「作為主要技術力量，支持我所參股機構成功申請國家甲級安全評級機構資質【APJ-(國)-519】。每年對外承接安全評價項目、消防安全評估、火災風險評估項目數十項。」

　　但是，這段文字目前已被刪除。

　　14日下午，界面新聞記者趕到中濱海盛位於天津市新產業園區華苑產業區（華天道與桂苑路交口）科馨別墅74號的總部試圖採訪時，這座外表看起來非常氣派的獨門獨院別墅已大門緊鎖，記者多次敲門也無人應答。

　　正在隔壁另外一棟別墅裝修的一位工人告訴界面新聞記者，他們注意到這棟別墅很少有人來，「上一次見到人還是20多天前，一幫人在這開會，開會完就走了。」

　　（在中濱海盛位於天津市新產業園區華苑產業區（華天道與桂苑路交口）科馨別墅74號的總部，別墅樓去人空，圖片來源：界面記者俞琴）

　　界面新聞記者致電中濱海盛的法定代表人趙伯揚，以及雷全川等多名負責人，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截至發稿前，界面新聞也未能聯繫上該公司予以置評。

　　但一些零散的公開信息仍顯示該公司存在的一些問題。

　　界面記者查詢到，一份《瑞海國際物流有企業安全生產方針、戰略目標與2013年安全目標》的文件中有這樣一段評價報告，目測高桿燈避雷針不能控制整個庫區，重箱堆場、拆裝箱區等需要單獨設置避雷針，否則雷雨天氣有可能遭受雷擊，雷擊中爆炸性、易燃性物品，有可能發生爆炸、火災危險。

　　去年8月至12月，由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在全國範圍內組織開展了的「資質、人員、技術服務客觀真實性」為重點的職業衛生技術服務機構專項執法檢查中，有28家企業被點名通報批評，中濱海盛就是其中一家。

　　上述檢查結果顯示，中濱海盛存在多項問題：複核人未取得培訓合格證書，氯氣採樣人、測定人未取得培訓合格證書，報告無工作日寫實記錄，現場調查表是列印的，沒有調查人、陪同人簽名，以及辦公區與實驗區未嚴格分開，實驗室無控制進入措施。

　　上述碩士研究生論文在評估中濱海盛的弱點和缺點時也指出，該公司評論室專職評價人員較少，剔除掛靠在公司的外地評價人員，專職評價人員有限（12人），有的還兼任其他工作，服務承接力度不足。

　　安全評價，國外也稱為風險評價或危險評價，它是以實現工程、系統安全為目的，應用安全系統工程原理和方法，對工程、系統中存在的危險、有害因素進行辨識與分析，判斷工程、系統發生事故和職業危害的可能性及其嚴重程度，從而為制定防範措施和管理決策提供科學依據。

　　《中華人民共和國安全生產法》第二十五條規定，礦山建設項目和用於生產、儲存危險物品的建設項目，應當分別按照國家有關規定進行安全條件論證和安全評價。

　　中國對安全評價機構有著嚴格的規定。

　　2012年12月由交通運輸部發布的《港口危險貨物安全管理規定》明確要求，從事港口危險貨物安全評價的甲級機構，應當至少擁有1名熟悉港口安全相關法律法規和技術標準，具有港口工程相關專業本科以上學歷或者從事港口安全、港口工程技術等相關工作5年以上工作經歷的專職一級安全評價師，以及1名具有油氣儲運相關專業本科以上學歷或者從事油氣儲運等相關工作5年以上工作經歷的專職一級安全評價師。

　　由於不能聯繫到該公司，中濱海盛公司是否符合上述規定目前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按照國家規定，瑞海國際的高危化學品堆場顯然存在違規的地方。比如距離堆場最近的居民區只有600米，這明顯不符合國家相關規定，被輿論質疑安評程序形同虛設。

　　據騰訊財經報道，瑞海國際在2013年將普通倉庫改造為存放危險化學品的堆場，但這一改造項目並未遇到任何阻攔，一路暢通地通過了安全評價和環保評價。

　　天津市安監局副局長高懷友在14日的記者會上表示，瑞海國際經營範圍包括對危險品的儲存、裝箱、中轉運輸，但原先為普通物流存儲性質的倉庫，因發展需要租用天津港集裝箱物流區域堆場，將其改造成危化品集裝箱堆場，並通過專業安評等手續，取得危險品周轉倉庫的資格。

　　在改造之初，倉庫方圓1000米內，遍及天津主幹道S11高速公路、津濱輕軌以及萬科海港城等多個居民小區，明顯與安監局2001年所規定的1000米距離相悖。

　　而這次爆炸致傷亡慘重，與危險品倉庫距離居民區和公眾場所過近不無關係。根據國務院《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及相關行業標準，瑞海國際的危險化學品倉庫與周邊公共建築應至少保持1000米的安全距離。但此次爆炸點周圍1000米內，有超過5600戶住戶。

　　一位業內人士也對界面新聞記者說，如果要改危化品堆場，就需要重建，需要取得環評、安評等一系列審批，絕對不可能離居民區和普通堆場這麼近。

　　對此，作為瑞海國際的第三方安評機構，中濱海盛不可能不清楚。

　　但到目前為止，涉事的瑞海國際、中濱海盛以及對港口安評負有直接監管責任的部門仍未公開站出來解釋。

　　而這背後也暴露出了相關監管機構設置重疊導致後續的安評和安全監管變得輪亂和無序等問題。

　　根據國務院2011年施行的《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第六條規定，對危險化學品的生產、儲存、使用、經營、運輸實施安全監督管理的有關部門涉及到安全生產監管部門、公安機關、質量監督檢驗檢疫部門、環保部門、交通運輸部門。

　　雖然各個部門都有明確分工，但是這種條塊式管理必然導致政出多門以及監管混亂。

　　天津市一家化工企業的老總在接受界面採訪時分析，通常來講，安監局不是在審批上有問題，很可能是日常監管上的問題。

　　「安監局得參加專家評審會，拿著企業的安評報告和實際情況、措施現狀來批複，企業才能得到經營許可證。」他說，「最初安評的時候企業可能沒問題，但是之後隨著業務量的擴大，可能因為獲利等原因，在原來普通貨物的基礎上增加危險貨物。然而在之後的日常監管中，安監局未能細緻根據實際現狀分析跟進和有效監督。」

　　此次涉事的瑞海國際處於天津港，由於倉庫存儲有危險化學品，根據國務院有關規定，新建、改建、擴建儲存、裝卸危險化學品的港口建設項目，由港口行政管理部門按照國務院交通運輸主管部門的規定進行安全條件審查，可以看出，在監管上，這又涉及到港口和交通運輸部門。

　　而《華夏時報》上述報道引述業內人士分析稱，交通運輸管理系統並沒有對安評進行審核的相關職能和能力，所以港口的安評審核工作在第三方機構提交後，審查過程變得形同虛設，第三方機構的安評報告出現問題，主管部門也很難察覺。

　　界面新聞記者14日下午在工作時間致電天津市交通運輸委員會，希望就相關問題進行採訪，但該委員會的宣傳部、辦公室等部門的工作人員，將記者電話幾次轉接，最後以「現在辦公室工作很忙，事情正在調查中，不方便透露」掛斷記者電話。

　　「在對瑞海國際的安全監管上，受天津市安監部門、交通運輸部門、港口管理部門等多個部門管理，職能重疊，反而會導致各處都不到位。」上述深諳行業情況的化工企業老總稱，「這件事件之後，應該注意到這個問題，要分類指導、分量管理，細化管理，科學管理。「

(責任編輯：UN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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