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賢源:中國人看不懂美國選舉

郭賢源 美國大選結束後,網路上流傳一篇文章《清朝人為何讀不懂美國選舉?》。假如不看內容,直接把標題換一下,清朝人改為「中國人」――當今大陸的中國人,我認為這樣的做法同樣可以,它不是看扁我們自己,而是一個涉及中國人思維、習性和生活環境的事。滿清時期,1840年被英國打敗,清朝人逐漸被捲入世界,學習戰勝國。然而,由於華夏文明的語境、思維、習性確定了自己的社會秩序,因而他們根本沒法輕易去理解英國,包括隨後的法國、美國、俄國和日本等。

一百多年過去了,雖然中國人如今接受歐美國家的東西多了,國際主流的語境強勢也取得絕對主導權。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看到這樣一個事實:大陸的中國人與歐美文明差距仍然相當遙遠,可能有100年的思維認知距離。換句話說,中國人今天看待歐美國家,其實並不比清朝人先進多少,特別是居於社會大多數的人,他們對歐美國家的誤解誤讀,可能比滿清時期還不如。

讀不懂美國大選的中國人

幾年前,我讀到唐德剛寫的胡適口述歷史,胡適先生在回憶青年時期留學美國時所遇到的美國大選,介紹了兩黨和兩黨的候選人,指出了民主政治的優勢。從胡適先生的回憶來看,留學那段歷史對他後來的印象應該是終身的,以致他後來的政治與學術交媾在一起。但是,坦率地說,胡適先生無論是在大陸,還是在台灣,他對英美政治的介紹都是不夠的,至少是不夠專業的。他的中國文化及其思維還是遠遠高於英美文化及其思維,因而他的政治觀點對中國社會的作用並不大,遠遠與他的知名度不相符,是有些脫節。

後來,我攻讀英美政治多了,對美國的政治制度或憲政體例――三權分立、兩黨制、兩黨歷史、選舉人制、最高票當選制、議員人數、議員制度等等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這時候,回過頭去看胡適先生的回憶,才知道他講的東西還是普通性,比較淺顯,與政治運作還有很大的差距。因為對於中國人來說,長期沐浴在帝制的社會秩序下,他們對民主政治的知識根本就缺乏,以為選舉就是投投票,用投票選出個人來,卻很少去考慮其他的事。這個思維,今天在大陸依然有很大的市場和影響。因為對英美政治的了解不夠,所以人們對歐美的選舉多是看熱鬧、看最後結果、看勝選者對中國大陸政府有什麼影響和猜想勝選者對自己的政治立場有什麼影響。

美國這次總統大選,我觀察大陸的中國人前後所表現的言行,認為絕大多數人還是滿清以來的思維、思路,就是看看熱鬧、關注下結果,或是在大選階段出現根據自己的政治立場來選擇站隊――支持川普還是希拉里。除了這個套路外,我們是很難看到其它更多的有價值的東西,只有極少數的人在介紹美國的政治常識。但是,我也看到另外一種現象:人們沒有耐心和心情去看介紹美國大選的政治常識,卻非常有興趣去圍觀支持誰。比如,很多人看到支持希拉里的文或信息時,他們馬上就興奮,看到支持川普的就唾罵。

看熱鬧而不是學知識,評論誰當選而不是看美國現實,喜歡選擇「為反對而反對」規則而不是置身美國去分析,這是我可以看到的現象。一個比較有趣的事,大陸的中國人看到管控媒體讚美川普或看好川普,他們馬上就認定川普不好,應該支持希拉里。或是,看到川普和普京曖昧了點,他們就覺得和普京搞好關係的川普肯定很糟糕。應該說,大陸的中國人被管控媒體、美國媒體的誤解蠻大,他們要麼是選擇跟著美國媒體的輿情走,要麼是選擇「為反對而反對」去解讀大陸的媒體。比如,這次的大陸管控媒體不斷放出話說,「川普當選對中國更友好更有利」。官家說川普贏了對自己好,那民間看到就有不樂意了,民圈的人很快就加入到反對川普的行列。這種形成兩種對立的陣勢,與其說是反映美國大選的撕裂,不如說是我們這裡撕裂和對立太濃了。

川普贏了,大陸官家能獲利什麼?民圈又會失去什麼?對這些走勢的分析,我很少看到,也很難看到。官家說川普贏了對自己有利,利在哪裡呢?是毛澤東時代確立的「喜歡共和黨」思路,還是什麼原因?假如共和黨和川普對大陸的官家有好處,那頂多是尼克松、小布希的故事,里根和老布希可沒有這樣做。

而且,對於俄國人來說,他們可能非常討厭共和黨,因為共和黨的尼克松、里根和老布希把蘇俄帶入了深淵,讓平起平坐的蘇俄霸權失衡或終結了。共和黨的川普接棒美國,他是否會沿著尼克松――里根――老布希對蘇俄的思路前進,我們還不知道,因而首先講川普對統治者有利,這是言過其實的。當然,我認為大陸地區的民間也缺乏對川普當選對形勢的走向進行有效的分析。

中國人為何看不懂美國大選?

我認為現在在大陸中國人與清朝人沒多大的區別,進步也不大,清朝人讀不懂美國大選,現在大多數的中國人(即大陸的中國人)也讀不懂美國大選。如今的中國人還讀不懂美國大選?這怎麼可能,我們現在叫喊「民主好」「要民主」都一百多年了,且文革後期知青形成的話語體系和思潮就是民主,為何我們還看不懂美國大選呢?

我說中國人讀不懂美國大選,這絕不是「助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根據現實來說的,是根據我所觀察到的現實現象來說的。我在前面已經有過分析,指出了國人對美國大選的表現,以為他們的多數仍舊沒有擺脫舊有套路。不過,要詳細說明和分析,我認為主要有這麼些因素,如下:

(一)思維、習性和環境

我在開頭就說到,中國人的思維、習性和環境有決定性的作用,人們受困於這些因素所形成的認識標尺。不管是所謂的民主追求者,還是普通大眾,還是蘇維埃人,他們都要受到這些隱性的、不被重視的因素影響,並且成為事實上的「看不懂美國大選」的原因。

具體地說,中國人自1840年中西文明接觸與交流開始,我們對歐美的政治就存在一個逃避不了的現象,即用華夏文明固有思維、思想作為標準,再用這個標準去認識歐美的自由、法治、憲政、政府、民主等。換句話說,用中國式的思維去理解和解釋歐美的政治,這本身就是有問題,而用「中國式標準」詮釋出來的歐美政治,其結論同樣有問題。

就自由來說,中國人理解的自由,它是具有典型的道家式思維的自由,就是絕對主義、放任主義、不受任何約束的自由。這種自由觀,既不同於「歐洲大陸――古希臘」路徑的自由,即積極自由,也不同於英美模式的自由,即消極自由。積極自由,就是指「去做……的自由」,它是指人們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或是權力允許的事。消極自由,就是指「免於……的自由」,它是指人們做事時不受外力干預,卻受到法律或社會秩序所許可。前者是慾望很強烈的要求,後者是對慾望的限制。

就憲政和法治來說,中國人的理解同樣有問題,它是典型的法家式思維,也就是「依法治國」思路,也就是認為掌權者藉助法律去治理社會、國家。從這個思維來看,它是典型的「家天下」思路,就是把社會當做駕馭能力來管理,統治者能駕馭住社會大眾,把大家按秩序、等級安排的井然有序,那麼統治者就認為統治能力強。要統治大眾,駕馭住大眾,那就是藉助法律和道德等工具,文武並舉,以滿足統治秩序得到保障。但是,英美的憲政,它既有法治的一面,也有法律確定的政治制度的意思。法治,就是「法律的統治」,指所有的人在法律之下。法律確定的政治制度,就是憲政體例,也就是權力以分權和制衡為規則。權力沒有得到限制,沒有受到制衡,權力獨大的結果就必然是公權力肆虐。

就民主來說,中國人理解的民主,它與英美的民主也是有不同,它更多的是認同於歐洲大陸的「主權在民」「人人平等」觀念,卻不是更廣泛的民主――從古希臘民主演變過來的現代民主。應該說,政治平等――主權在民或人人平等――只是現代民主的一個內容,它絕不是全部,英美民主,它既包括了古希臘民主的內容,也包括了封建制演變過來的憲政體例,包括人人平等,也還有民族國家的內容。因此,假如中國人理解的民主僅僅是「人人平等」或「主權在民」,那麼他們就總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產生的「人人平等」理念里轉圈圈,也就很難達到英美民主的水平。

(二)統治秩序的解釋

大陸地區的世界認知,它要受制於現有的統治秩序及其確定的話語體系,這是不爭的事實。統治者根據自己的利益、話語體系來解釋英美政治,並利用自己的媒體宣傳出去,迫使大眾接受該觀念,以培養思維上的認同者。

這種做法,滿清時期是被動的,那時候是思維延續帝制社會的路徑,統治者不過是根據自己的利益來表達守護自我利益的言辭。但是,蘇維埃體制卻不同於帝制社會,它是既要確立自己的思想,樹立蘇維埃道統,還要守住還思想體系培植出來的利益鏈。換句話說,根植在蘇維埃體制上的既得利益集團,他們要守護自己的利益,還要強烈地保護著蘇維埃話語權。

按照這樣的現實,大陸地區的語言就必然與英美文化差距大,因而用現在的話語體系標準去理解美國總統大選,我認為這是類似於「盲人摸象」,完全憑藉感覺和某些生活經驗來理解美國大選。只知一點,不及其餘,這樣的結論就可想而知了。

總結

中國看不懂美國總統大選不是看扁自己,不是言過其實,而是現實中的絕大多數人所形成的共相。當然,我們去探尋這個現象的前因,目的是要看到更多更遠的東西,以提升自己。

2016.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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