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看美食電影的理由好充分的
並不是所有的飲食電影都將角色纏繞在複雜的家庭、社會、倫理關係中,也不是所有的飲食電影都必須把感情作為吸引觀眾的唯一賣點。我承認,對「關係」和「情感」的刻畫的確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部電影的成功與否,但有時它們也不得不為某些更引人入勝和啟發共鳴的主題讓路,譬如靈性、自我發展(self-development),和宗教。脫胎自真實故事和同名小說的《美食、祈禱、戀愛》(Eat, Pray and Love)(2010)是這樣一部所謂的「女性勵志」電影。從片名就能看出,感情(特別是愛情)並不是故事的核心,它與另外兩個主題並置(juxtapose),甚至排在次要和末尾的位置上。影片的故事大致如下:茱莉亞·羅伯茨飾演的女主角伊麗莎白(《紐約時報》的旅遊專欄作家)與丈夫過著令人艷羨的標準中產生活。然而她卻得了中產階層的常見病——「空虛症」,丟失了生活的方向和意義。於是她決定走出家庭與婚姻,獨自尋找新的視覺、味覺、感情以及心靈體驗。片中的異域風土、自然景觀、熱帶飲食、瑜伽冥想等讓她遠離城市、階級、關係、社交,從而過上了某種充滿新奇與靈性的生活。雖然在旅行中,新的感情不斷,但應該說,這一切都是在勇於放下過去並且努力尋找自我的前提下所產生的插曲;一顆自由的心,讓她再次找到愛情。和《美食、祈禱、戀愛》有異曲同工之處的是另一部以真實故事為基礎改編的電影《美味關係》(Julie and Julia)(2009)。朱莉同樣生活在紐約,是曼哈頓一家公司的電話客服,每日的工作單調重複,且要聆聽許多客戶的抱怨。為了改變這樣消極的工作狀態,他在丈夫的支持下開始寫博客。而博客的內容竟是依照美國戰後的傳奇名廚茱莉亞·柴爾德(Julia Child)的《掌握烹飪法國菜的藝術》(Mastering the Art of French Cooking)(1964),每天學做幾道菜,365天不斷,以此找到生活下去的意義(一位選擇逃離家,一位選擇與家堅守,哪一個更感人暫且不論)。故事的其中一個新意在於「關係」(如片名),不是家庭、社會、倫理,而是那種跨越時空的朱莉與茱莉亞之間的心靈互動,那麼虛幻又那麼真切,充滿靈性;另一個新意則是食物與自我發展之間的連接,朱莉竟是通過烹飪這件事找回了自己,也拯救了自己,這讓同樣愛做菜的我頗為感動。讓飲食電影的維度更延伸一層的,我認為是榮獲1988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巴貝特盛宴》(Babettes g?stebud)(1987),因為其中不僅牽涉到人與人、人與食物間的關係,更觸及人與神、神與食物之間的悖論——人是否有權享樂?究竟是是神還是美食能給人帶來更大的快樂?故事發生在丹麥一個偏僻的鄉村,這裡生活著篤信基督的兩姐妹,她們拒絕愛情,拒絕奢華的生活,也拒絕體面的餐食。某日,一位叫巴貝特的落魄的法國夫人偶然闖進了她們的生活,當起了女僕。可殊未料到這位夫人後來竟中了10000法郎的大獎,並最終決意千金散盡,以一頓正統的法式大餐來報答姐妹倆對她的收留以及村裡其他人對她的照顧。乍看來,這似乎是社會學家韋伯倫(Thorstein Veblen)所謂的那種自19世紀流行起來的「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意在顯示和提高個人的社會地位。但實則不然,巴貝特是在告訴嚴守清規的村民們一個道理:過度拮据與匱乏的生活未必能帶來鄰裡間的和睦與心靈上的清凈,反而有可能蒙蔽和局限人們的視野。因此,這頓法國大餐被看作是一次新的神啟(revelation),而那些美味大概就是顯聖(manifestation of god)的證據。學術中的飲食「愛吃就是愛吃,愛電影就是愛電影,與學術有什麼干係?」一定有人如此問道。的確,飲食聽起來太不像一門學問了,起碼跟我們想像中那些需要閉門苦讀的哲學、神學、數學差距太遠。再者,吃是每個人的日常經驗,你不想吃都不成。因此,所有人都應該和歐陽應霽一樣——天生是飯人;因此,所有人對飲食也都有發言權。然而,食品又確確實實是個專業——營養學、食品工程、食品安全……我自己的興趣與知識積累則在於飲食人類學(anthropology of food)。坦白講,所謂的「飲食人類學」,不是「人類飲食學」或者「人類的飲食」。它的研究重點多數情況下並不在食品本身,人類學家是藉由飲食這一領域(角度),來解決本學科內長期關心的歷史、文化、社會等問題。在這一點上,香港中文大學的張展鴻教授曾做過很好的歸納,他說:飲食人類學「不僅力圖推廣有關世界上不同地區飲食文化的知識,而且試圖通過探討階級、自身認同、記憶、全球化等理論層面上的問題,推動人類學的調查研究」(《人類學》,2008,p.240)。你也許覺得這些字眼太冰冷,太枯燥,和朋友間平常津津樂道的「吃貨話題」相去甚遠,但大概正是因為我們跟吃的關係太近,才讓我們看不清它究竟為我們帶來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其實,學術中的飲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不近人情,畢竟研究的是吃,而吃的背後是人。飲食電影里就表現和反映了許多夠得上學術思考和探討的主題。我們還是再次回到李安的《飲食男女》。李安或許是華人世界裡最國際化也最早國際化的導演。這一點在其中一本研究他的專著《看懂李安》(柯瑋妮,2012,山東人民出版社)里被反覆提及。在《飲食男女》里,多位主角都有所謂的「國際視野」。比如朱師傅的二女兒家倩在航空公司工作,曾有機會被調往阿姆斯特丹獨掌一方;與她短暫生情的李凱(趙文瑄 飾)是美國海歸;而三女兒家寧婚前曾在一間西式快餐店打工(註:台灣第一家麥當勞開業於1984年)。不過,雖然演員設置國際化,但影片中出現的食物卻清一色都是中國菜,而且是大菜、名菜。朱師傅這個角色更是被設定為台北圓山飯店的國廚,服務過蔣介石、蔣經國先生以及李登輝。
《飲食男女》上映於1994年。而將近20年後,導演曹瑞源又拍攝了一部《飲食男女2——好遠又好近》(2012)。如果將這兩部《飲食男女》作對比,就會發現許多有趣並且耐人尋味的變化——關乎電影本身,也關乎飲食生態。首先,國際視野更濃了:其中有位西方人,雖然充當的是配角,但傳達出強烈的有關地位、品味方面的符號信息;影片的主要拍攝地移師大陸,演員方面也是兩岸皆有。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台灣近幾年來的政治和文化氣候。第二,飲食的呈現(representation)出現了多元化的傾向:如果說20年前的《飲食男女》是在向「精深博大」的中華飲食致敬的話,那麼如今的這部則是飲食全球化的一場狂歡。裡面出現的不再僅是紅燒肉、烤鴨、涮羊肉、紅燒划水,也有日本料理(或者起碼是日本料理的理念與元素)。焦桐先生曾指出,當今的台灣飲食有三大源流:一是傳統的中式烹飪,二是日本料理,三是美式快餐。雖然這一論斷未免有欠分析與解釋,但它已經證明了,台灣的飲食從來便不是單一、孤立的;只是因為在某些歷史時期,原本多元化的飲食習慣被特定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形態所壓抑,致使它們無法被大多數人看見。其實,台灣有的早已不只是全球化(globalisation),同時也是本土化(localisation)。小吃「棺材板」在我看來是最好的證據。原本是為了討好當年駐紮在台的美國大兵而把紮實的餡料裝進吐司里,後來竟成了受大眾歡迎的庶民美食。這是「西食」被改良並且充分融入當地社會的絕好範例。正如哈佛的飲食人類學家詹姆斯·華生(James Watson)所強調的那樣,從來就沒有從「西」到「東」單向的國際化,國際化的同時一定伴隨著本土化。此外,在新的《飲食男女2》里還能發現一些時髦的新話語(discourse),譬如素食、「簡單美」以及記憶。不同於李安在《飲食男女》中所表現的大魚大肉、饕餮盛宴,曹瑞源所拍攝的完全是一個圍繞著素食而展開的故事。不論其靈感是來源於中國傳統的養身之道,還是再次風靡西方的素食潮流,我們都能從中窺見20年來飲食界的發展趨勢,以及人們對「吃」的看法的轉變。所謂「簡單美」當然也包括在這個趨勢裡面。就飲食電影而言,日本人對此的貢獻似乎最大(下一部分會再談)。而在《飲食男女2》的最後,打動人心的不是什麼名貴珍饈,而是一道普普通通的菜,蘊含青春、初戀、回憶。飲食電影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動向是,它們正在越來越多地參與到人文學科中熱門的有關同性(homosexuality)與性別(gender)的討論。已有多部電影展現和反映了相關的內容。除了之前提過的《地中海廚娘》,還有《海南雞飯》(2004)、 《喜宴》(1993)、《吐司》(Toast)(2000)等等。《海南雞飯》講述的是一位母親和她的三個同性戀兒子之間的親情故事。張艾嘉所扮演的母親珍在新加坡經營著一家老字號海南雞飯餐廳,生意興隆。她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在影片開頭的時候就幾乎已經是「出櫃」了的同志,而她的一切努力是為了防止小兒子也「重蹈覆轍」,雖然最終並未如所願。不過,在和兒子以及他們的同志朋友接觸的過程中,她漸漸放下了戒心,消除了對這一群體的偏見。而影片的結尾告訴我們,性取向的不同並不一定會妨礙或阻斷與家人的關係,珍媽和他的兒子們依然相親如故。這一點的達成,除了相互的理解,也與始終維繫著一家人情感的海南雞飯密不可分。此番情節處理,與之前談過的《飲食男女》可以說頗為相似。李安的《喜宴》通常來說並不會被歸為飲食電影,但其實它擁有許多飲食電影的元素。故事的核心和高潮是一場中式的婚宴,就算從這個意義上說,影片也該算是一次對中國婚俗、宴會形式的展示。當然,電影里最引人興趣的還是偉同(趙文瑄 飾)、賽門與葳葳(高金素梅 飾)之間的三角關係。與《地中海廚娘》相似,影片是以圓滿(或者妥協之後的圓滿)的結局收場,展現了化解同性與家庭以及同性之間的矛盾的可能性。同樣包含同性主題的還有英國名廚Nigel Slater的傳記電影《吐司》。Nigel所成長的家庭是許多戰後的英國家庭的真是寫照——母親對烹飪幾乎一竅不通,全家主要靠罐頭和方便食品以及現成的吐司度日。後來母親去世,來了後媽,後媽卻是一個烹飪高手。Nigel為了與她抗衡,不得不拚命練習廚藝,終成一代大廚(在發現美食的過程中,他也發現了自己不同的性取向)。總的來說,Nigel的經歷是一個尋找自我的勵志故事。但這其中並非一帆風順,甚至還始終有那個老生常談的悖論相伴,即男人下廚經常被看作是恥辱的事,但真正成為頂尖大廚也多半是男人。不然就不會有《料理鼠王》(Ratatouille)(2007)里的女主廚克萊爾(Claire)那番憤世嫉俗的抱怨:「難道你不知道烹飪是一個完全男權(patriarchal)的圈子么?」關於飲食中的性別問題,一定還會繼續爭論下去的。
我要提到的最後一個與飲食相關的學術問題,最容易理解,但又最不易被了解,是「食的歷史」。誰都知道飲食的歷史綿長,但誰也說不出它究竟有多長;誰都知道中華飲食里有許多傳統,但少有人了解它們到底有多傳統。也就是說,我們對歷史大多是無感、沒有概念的,包括對吃的歷史。你可能會猜想牛丼、魚生在日本有數百甚至上千年的歷史(不然怎麼叫「傳統」?),但事實上,兩者廣泛流行的歷史不過百年有餘,因為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是嚴格禁止吃肉的,特別是四足動物的肉;而新鮮魚貨不易保存,普通家庭也負擔不起。你可能以為現在風靡全球的川菜水煮肉片和水煮魚歷史悠久,可真相是,它們是在上世紀80年代左右才由一對四川夫婦研發改良出來的!因為如此,探究和還原飲食的歷史才顯得尤為的重要。在這一方面,2011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出版的《中國食料史》可謂居功至偉。它非常詳實地搜集並梳理了從上古至秦漢,經過隋唐明清直到近現代的中國農業及食材分部、傳播情況。其中我最注意的是中原與周邊四域的飲食交流歷史,以及那些在不同時期傳入中國的「外來食材」。另外兩個研究飲食歷史及傳播的範例是人類學家西德尼·明茲(Sidney Mintz)的《甜味與權力》(Sweetness and Power: The Place of Sugar in Modern History)(1986)以及季羨林的《糖史》(1998)。兩本書考察的都是糖的歷史,明茲談的是現代西方的歷史進程,季先生著重的則是中古亞洲各地間的交流。雖然《糖史》說白了是季老為了給自己研究的中外交通史找佐證而生出來的「旁學」,但它也的確已成為考據「食的歷史」時跨不過的一部巨作。言歸正傳,說回電影。其實,明顯能讓你看出是在講述一段有關飲食的歷史的電影並不多,大部分飲食電影都只有「當下」這一個維度。但只要故事裡出現了時間的錯位,就必定是個引人入勝、有厚度的故事。在我有限的觀看經驗里,這樣的電影有兩部:《老店》(1990)和《香料共和國》(A Touch of Spice)(2003)。古榕導演的《老店》講的是全聚德發跡及發展的故事,影片非常忠於史事,看不出什麼刻意添加和修改的地方。故事從電視台的女編導採訪一位曾經的全聚德夥計開始,引出了這間「老店」的創始人楊明全(歷史上的真名叫楊全仁)的創業以及情感經歷。當年電影的主演陳寶國、葛優、梁天等後來都是響噹噹的腕。這部電影可以看作是現代人對全聚德這一塊傳奇招牌的紀念,裡面全是有關舊人、舊事,當然還有舊味的回憶。如果說《老店》反映的僅是一地、一個年代以及那些全聚德人的悲歡,《香料共和國》折射出來的則是跨越國家、民族、時間的許多人的命運。它也因此成為我最喜歡的一部美食電影。電影的主角是一個叫凡內斯的孩子,與家人生活在伊斯坦布爾,時間是1950年代。他的外公經營著一家香料店,因此他從小就有機會接觸到各種食材,並且也愛上了烹飪,以及鄰居的女兒姍美。可是,表面安靜的生活實際上暗藏危機。他的父親是希臘人,而當時希臘和土耳其正處在對峙和敵視狀態,戰爭可能一觸即發。為此,父母被迫帶著他回到希臘,但外公和姍美卻一直留在了土耳其。後來,凡內斯成了天文學教授,但他不會忘記用香料啟蒙了他的烹飪以及天文夢想的外公。影片涉及到了非常繁雜的主題:歷史——國家的大歷史與家庭、個人的小歷史纏繞;身份(identity)——是希臘人還是土耳其人?愛國主義——究竟意味著什麼?習慣——一個人生活下去的基礎;記憶——靠食物來維繫。影片里值得提點的細節很多,限於篇幅,在此就不一一說明。但有一點需要強調,《香料共和國》是到目前為止我看過的最深邃、雋永的美食電影——真的美。飲食的「文化」「飲食文化」似乎已經成為一個太俗爛的詞。為此,我故意在中間加一個「的」,以稍微緩解第一眼看到它的麻木、不適,甚至是噁心。如今,任何人——廚師、評論家、官員、電視節目主持人、老饕、小饕,都不假思索地談論著「飲食文化」。我猜,他們想說的大概是某種風俗、習慣,或者是哪個菜系,但卻不知道為什麼都把「文化」二字脫口而出了。也許說「文化」也沒錯,但我總覺得有點草率。看吧,學了三年人類學的我仍然不覺得自己能完全把握「文化」這個詞。既然「文化」顯得太籠統、模糊,不同的人理解大概也不同,我就說得更清楚些,我想了解和觀察的是不同國家的人對飲食的理解和感情;更確切一點,是想比較各國電影里對飲食的呈現(representation)方式,以揣度他們對「吃」的態度——或許也是那個叫「文化」的東西。有的電影里本身就反映了不同的人們對飲食的不同態度,比如《巴貝特盛宴》。其中那對終日吃糠咽菜的丹麥清教徒姐妹,和身為法國人並崇尚高級料理(haute cuisine)的巴貝特女士形成了巨大的對比。再比如李安的《推手》,片中曉生的父親(郎雄 飾)與他的美國妻子語言不通,生活習慣又不同。其中一項重要的不同就在飲食習慣上:當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吃午飯時,身為素食主義者的妻子只吃了一點沙拉和餅乾,而父親的碗里卻是魚、肉、飯、菜俱全。在其它電影里,這樣的例子也不少見。看過多部飲食電影后我發現,如果把法國人和日本人放在一起,然後比較他們對飲食的態度,就會找到很有意思的差異。同樣是飲食大國,同樣以食材的珍稀和烹飪手法的精緻而聞名的兩國,他們眼裡的「吃」究竟有什麼不同?法國人似乎特別鍾情於所謂的「高級料理」。人類學家傑克·古迪(Jack Goody)曾得出一個結論:在古代文明裡,只有亞洲和歐洲人分出了食物的階級。有些食材似乎天然地就比別的食材高級、名貴,只能供王公貴族享用,比如魚翅、燕窩……而這種區別在其他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例如非洲,那裡一位酋長所吃的東西和他的村民相比並無大異,只是分到的量更多而已。也許是這種略帶「種族優越色彩」的論調使法國人始終相信他們是歐洲飲食的中心,也是最懂吃的人。只要是跟法國有關的飲食電影,多少都會表露他們這種自信與自豪,和誓要捍衛法餐的純正血統和高貴風尚的決意。電影《美食家》(L"aile ou la cuisse)(1976)是一個典型。片中的主角杜什曼是一本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美食年鑒的主編,常年指派手下同時也親自「微服私訪」各色飯店餐廳,並寫下評定。可他遇上了一個對手——方便食品大亨特里加代爾。為了捍衛正統法國美食的尊嚴,並且戳穿特利加代爾欺詐消費者的事實,杜什曼與他展開了精彩的較量,並最終獲得了勝利(設想如果是美國人來拍這個片子,結局大概會倒過來!)。另一部《愛麗舍宮的女大廚》(Les saveurs du Palais)(2012)的路數大致也相同。電影以真實故事改編,主角拉伯麗(Hortense Laborie)夫人原本在法國西南部經營一個農場,並做得一手好菜。後來經人推薦,意外地進入愛麗舍宮,成了總統的私人廚師。雖然最終選擇離開,可她的美食喚起了總統許多過往的記憶。在片中她總是被要求做家常菜,但其實那些菜絕對算不上普通——她常托南部的家人給她捎松露來。或許法國人早已分不清什麼是高級和不高級了,只要是法國菜就都高級。不信的話,吃意麵和漢堡去吧!我要談的最後一部和法國飲食有關的電影是動畫《料理鼠王》(Ratatouille)(2007)。小老鼠雷米(Remy)天生嗅覺、味覺靈敏,喜歡研究食物。因為受了已故的廚神古斯特(Gusteau)的啟發和鼓勵,雷米進入了他的餐廳,幫助古斯特不會做菜的兒子林奎尼(Linguini)贏得大家的信任,並且順利獲得了餐廳的繼承權。可是有位苛刻的美食家並不買帳,要求他們做出最好的菜來證明廚神餐廳的實力。結果雷米以一道再家常不過的蔬菜雜燴(ratatouille,同片名)安撫了美食家,並讓他尋回了童年時的「媽媽味」。影片很好看,但是不知道法國人會不會認同最後這個結局。美食家真的會因為一道菜就放下架子,放下名譽和地位么?電影是美國人拍的,美國人大概還是太天真了!
現在該說日本了。日本向來不缺山珍海產,是高級料理的一個重要出產和聚集地。但和法國相反,日本人在電影里從來不大張旗鼓地宣揚自己的高級美食,例如懷石料理,而崇尚所謂的「簡單美」。這可能跟日本電影本身的某種格調、品味有關,但也似乎反映了日本人對食物小心謹慎、不聲張的態度。從早期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飯之味》(お茶漬の味)(1952)和《秋刀魚之味》(秋刀魚の味)(1962)就能看出日本人(或是小津本人)的品味頗奇怪。雖然片名里都有食物的名字,但影片卻是不折不扣的家庭、社會倫理片,食物在其中最多是個符號或者襯托氣氛的道具。這甚至讓我懷疑它們是否能算作飲食電影,或者該算另類飲食電影。撇開劇情上的問題不談,就茶泡飯和秋刀魚這兩道料理來說,都是在再普通不過的菜式了。但這樣低調、平民的風格,在日本的飲食電影里卻一直延續了下來。《蝸牛餐廳》(食堂かたつむり)(2010)算是一部女性勵志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名叫倫子的女孩(柴咲コウ 飾)出身在破碎的家庭,但從小在奶奶處學得一手好廚藝。本打算和自己的外籍男友一起存錢,開一家小店,結果辛苦錢全被男友捲走。無奈之下,她回到家鄉,獨自開起了一家小餐廳。餐廳沒有菜單,倫子卻會根據每位客人的心情和喜好為他們量身製作餐食。食材大多是從山野中採集來的,因此就算有名貴的品種也算不上是炫耀。同樣表現女性獨立形象的是《海鷗餐廳》(かもめ食堂)(2006)。三個日本女子在距離日本最近的歐洲國家芬蘭相遇,她們共通經營著一家日式咖啡廳。然而,咖啡廳的生意並不好,因為當地人從來沒接觸過日本食物。後來,她們改良做法,充分本土化,才逐漸被當地人接受,她們也交到了許多新朋友。影片里出現的日本料理多是飯糰一類的普通食物,絕沒有法國人那樣維護尊嚴一般的傲氣。有以女性為主的飲食電影,就同樣有以男性為主的,比如說《南極料理人》(南極料理人)(2009)。一位廚師被派往南極科考站,和那裡的科考隊員一起生活並為他們提供一日三餐。南極的工作環境惡劣,而食物就成了他們一天中最大的慰藉和鼓勵。有美食似乎就有了安寧,雖然不一定要吃多高檔的東西,但是偶爾遇上了什麼珍貴食材,例如龍蝦,也當然要大快朵頤一番。不過,片中最常出現的還是家常的飯、湯、面云云。唯一一部讓日本人獲得如法國人一般的自豪感的,大概是《烏冬》(2006)。故事從最有名的贊歧烏冬說起:一心想要當演員的松井(中山裕介 飾)獨自到紐約打拚,但星途並不順暢,不得不回到老家贊歧縣。縣裡幾乎家家都做烏冬,松井家也不例外,可他並不願繼承家業。在報社實習的他有一天偶然吃到一位老奶奶做的烏冬,覺得是所吃過中最好的。於是想到利用專欄把縣裡最好吃的烏冬介紹出來,並在全日本掀起一場烏冬熱。不幸的是,就在這時,他的父親去世了,他最終決定放棄明星夢,留在家裡繼承烏冬手藝。自豪感歸自豪感,選取烏冬作為主題(雖然是名小吃),還是與法國人所謂的「高級料理」有差距。這大概就是由所謂的飲食「文化」所決定的罷。縱觀日本近幾年來有關食物的電影、劇集就不難發現,其平民化的特質越來越重——沒有什麼高級料理被呈現出來,有的都是那些早已耳熟能詳的庶民、平價飲食。羅列幾個例子,熱播的《深夜食堂1》(2009)和《深夜食堂2》(2011)的20話中,主題分別是:紅色香腸和雞蛋燒、貓飯、茶泡飯、土豆色拉、牛油拌飯、豬排蓋飯、雞蛋三明治、醬油炒麵、烤竹莢魚乾、拉麵、紅色香腸再登場、炸雞塊和高杯酒、酒蒸蛤蜊、魚凍、罐頭、奶油燉菜、腌白菜、冷麵、土豆燉肉、餃子;《孤獨的美食家1》(2012)和《孤獨的美食家2》(2012) 的24話中,主題分別是:烤雞肉串和干燒飯、煮魚套餐、無湯擔擔麵、關東煮、親子蓋飯和炒烏冬、蒜香裡脊、拿波里意麵、一人份烤肉、廣島風大阪燒、生薑雞蛋蓋飯、特辣咖喱飯、豬小排面和天然鹽燒豬肉、蔥炒肉、黑天婦羅蓋飯、芥末烤肉和蛋澆飯、巴西料理、豬肉和洋蔥的蒜味燒烤、激辣四川料理、秋刀魚和酒蒸蛤、相撲火鍋、事務所餐、熏制青花魚和甜雞蛋卷、泰式咖喱和雞肉拌面、可樂餅和鰤魚煮蘿蔔;而最新播出的《美食刑警立花》(2013)更「掉價」,談的都是泡麵、薯片、罐頭一類的「垃圾食品」。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是因為遵循了儒家文化中「謙虛」的教誨?還是印證了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的那個判斷——日本的文化是恥感文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讓中國人學的話,我們一定更願學法國人。(摘自豆瓣@似乎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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