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在中國，結婚需做大文章

在中國，越來越多的男同性戀開始遵守傳統社會規範——結婚，只不過，他們的妻子都是女同性戀。

談起婚姻，本傑明張用的最多的字眼就是「工作」，「義務」，「父母」，「難題」以及「當務之急」。

「對我來說，最要緊的就是找一個結婚對象，我已經老大不小了，再加上和我同齡的朋友們也都一個接一個的結婚生子，我卻什麼也沒有。我真覺得挺沮喪的。」這位來自東北的31歲的哈爾冰人承認自己喜歡孩子，並希望有一天也能有自己的小孩。「當我結婚生子了，我也就完成我作為兒子的義務了，這對我來說最重要。」

跟本傑明一樣，國內還有成千上萬的單身漢們也在為此焦慮，因為在中國社會，到了適婚年齡就要成家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但與別人不同的是，本傑明要找的妻子是女同性戀。

身為男同性戀，他正嘗試「形婚」，這是一個新的術語，專門用來形容男女同性戀間的「合作式婚姻。」實質上這樣的婚姻只是障眼法，夫妻雙方在婚後還是有各自的同性伴侶，更別說住在一起了。

同性戀，雙性戀以及變性者（簡稱LGBT）群體的專家和成員稱，他們還是會感受到社會準則的壓力，與異性結婚以及撫養小孩，這試圖阻止他們改變傳統的社會觀念和消除對同性戀的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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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沒出櫃的男同性戀為了隱藏性向，都跟毫無戒心的直女結婚了。青島大學醫學系教授張北川在研究同性戀問題時曾估計，中國有2000萬男同性戀及雙性戀中，80%都娶了正常取向的女人。也就是說，1600萬異性戀女性的丈夫都是同性戀。直到剛過去的六月，四川省一位31歲的新娘在發現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戀後跳樓自殺，這個一直隱藏的問題才得以暴露。

在中國，不是所有的同性戀都滿意這樣的安排。本傑明說：「你明知不能跟一個女人正常交往，還要這樣傷害人家，這麼做太不負責了。」他的父母並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因此在一年之內給他安排了20次相親。

他感嘆道：「我同意去相親，完事兒後我就說她跟我不合適。每當我拒絕一個女孩兒，我都覺得我是在幫她，因為我不可能帶給她幸福。」

形婚，從某種意義上，既可以減少傷害，又可以達成社會和父母對於異性婚姻的要求，因此也在LGBT人群中變得越來越受歡迎。作為中國最早規模最大的形婚配對門戶網站，Chinagayles.com自2005年成立以來，已經擁有超過16萬會員，並成功撮合了近2萬對夫妻。跟別的社交網站一樣，會員也許上傳個人信息，比如職業，月收入，學歷和戶口所在地。

「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感覺很無助，答案是肯定的。但我又能怎麼辦呢？跟我的男性伴侶在一起？我的父母都很保守，他們肯定無法接受。」本傑明也承認說：「我也希望他們能夠告訴朋友自己的兒子是一個結婚有家庭的正常人。」

最終，由於受不了來自父母的壓力，本傑明搬去了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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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宗接代的概念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至關重要，古代哲人孟子曾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中文裡詛咒某人到死也沒有子女的表達也被公認非常不敬。

而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也讓情況變得更加複雜。

"我是家裡唯一一個兒子，必須由我來傳宗接代，我必須給父母一個交代。"本傑明說。

「我時不時會幻想，如果我們家有兩個孩子，情況是不是就會不同了。但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兒子，如果我自私的堅持同性戀的生活方式，一直單身，我會覺得我在讓他們失望，我傷害了他們。」27歲的帕特里克蔡仍清楚地記得兩年前出櫃時他父母痛苦的模樣。

一位已經跟其男友交往三年的浙江人說：「他們不相信這件事，不僅如此，他們還崩潰大哭，顯得異常歇斯底里和慌亂，搞得好像剛聽到自己的摯愛突然遭遇了巨大的不幸一樣。他們現在冷靜多了，但當時我真沒想到他們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在中國這種情況沒法控制，同性戀話題不論在電影還是網上都查的很嚴。但是耿樂，做為中國最大的同性戀網站淡藍網的CEO表示，網路上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討論LGBT話題和同性婚姻的空間和機會了。因為相比報紙這些主流媒體，政府對網路的監管能力要稍微弱一些。今年二月，作為中國很受歡迎的一個新聞門戶網站，同時也是中國版推特——微博的代理商，新浪網發起了一個投票，結果表明大多數參與者支持同性婚姻。同樣的調查騰訊網也做過，90%的人同意婚姻合法化。

然而真正限制LGBT的行動的，其實是這樣一個事實——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善於使用網路的城裡人，他們雖然聲稱自己能夠理解同性戀，實際上卻做不到。

」我的父母說，那些當時說這是個人選擇的事，一旦他們有了孩子，他們是決不允許自己的小孩是同性戀的。「點點說，她在香港讀研，同時也是北京女同性戀，雙性戀及變性者平權組織的志願者。

」在許多LGBT人群的家庭中，都堅決要求異性婚姻，為此他們都希望能通過與異性結婚來給家裡和社會一個交代。「紐約大學東亞研究所副教授瑞貝卡·卡爾說。

」我認識的許多同性情侶，即使他們的父母都知道並認同他們的性取向，他們也會頂著壓力與異性結婚，而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要小孩。「卡爾解釋道。

點點就是一個例子。24歲的她說：」叔叔總認為我有一天會變直，他自作聰明的同意我跟女人交往，但卻規定我以後還是得找個男人結婚。」

另一方面，點點的母親就從未反對過女兒的性取向，甚至認為同性戀沒有必要一定要結婚。

「她可能比較看重婚姻的傳統價值，自古以來我們都用成家立業來形容男女之間的結合，既然我不可能嫁給男人，就沒有必要結婚了。」點點這樣解釋。

LGBT群體的成員也指出職場對同性戀長期以來的歧視態度，性取向已成為升職的障礙，而無法提升社會地位就永遠無法改變社會對同性戀的看法。

「在行政部門的公務員，如果你想要獲得晉陞，你必須有一個所謂的傳統家庭，接近30歲的單身男人，27或28歲的單身女人，都被認為是不正常的。就會被議論和取笑。」 麗麗陳說，她23歲，是一個還在櫃中的大學畢業生。麗麗說，如果她告訴她的父母真相，他們會把她送到醫院，關進一個房間，強迫她嫁給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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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社會對同性戀根深蒂固的歧視使得LGBT群體不得不通過呼籲同性婚姻，來提高公眾意識和理解。

「中國是強調家庭結構的國家，因此同性婚姻是人們相對容易認同的。」魏曉剛說道。作為北京性教育健康研究所的總裁，他同時還是中國唯一一家非盈利LGBT網站——同志亦凡人的創始人。

「婚姻二字對中國父母來說有極具魔力，」35歲的Stijin Deklerck說。他是「同志亦凡人」的網站製作人。「它能與社會產生共鳴，因此LGBT的非政府組織往往會在出版物中使用同性婚姻這樣的標語，從而給媒體和社會大眾帶來一定的衝擊。」

去年，中國社科院教授李銀河向我國最高立法機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NPC）寫信，強烈要求通過婚姻法改革的提案。自2003年以來，她便一直致力於同性婚姻的合法化。

全國各地的狀況也有一些起色。2010年，位於中國西南部的成都，出現了第一個同性婚姻案例。雖然這麼做並不合法。今年一月，北京市郊一對年長同性伴侶的婚禮招待會也引發了中國社會對同性戀權益的廣泛討論。

「同性戀是不違法的，同性戀者也同中國其他公民一樣享有平等的權力，他們結婚的權利也並未與其他公民權利產生衝突，因此，同性婚姻應當合法化。」李銀河在提案中說道。此文件必須由人大代表批准申請提交，繼而得到30位代表的支持，才能被正式提上議程。但是儘管有3000名代表出席，李教授的提案還是被否決了。直至今日，沒有一位政府官員或人大代表就同性婚姻發表過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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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婚姻的合法化同許多有關婚姻的特權都有緊密聯繫，例如財產權，繼承權，撫養權以及醫療衛生權，北京LGBT中心的項目總監辛穎說。今年二月，她曾使用馬玉玉這個假名同她的女朋友在北京登記結婚，但被駁回。

這件事對LGBT群體的成員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即使是那些對婚姻本不那麼熱衷的人。

「一開始我不那麼贊同結婚，」37歲的建平（受訪者聲稱還未出櫃，要求使用化名）說，「但對LGBT來說，同性婚姻的合法化即象徵著權利的平等化，這對我們是至關重要的。不管想不想真的結婚，我們都要有這個可供選擇的權利。這也促進了這個國家更好的理解和接納同性戀。」

也有人呼籲以傳統的伴侶形式代替婚姻。

「我支持伴侶制度的建立，因為它更具包容性和前瞻性。」辛穎說。她指的是台灣近年來推出的伴侶制度草案，並稱此舉值得關注和借鑒。「家庭不僅只包含一男一女，它還可由一個人或是多個人組成並且沒有性別限制。這樣的多元化正是我們所希望的。」

凌絕頂，中國領先的同性社交網站飛贊網的創始人指出，這些改革提案的問題在於沒有認清現行中國立法制度的不完善。

「如果我問美國人怎麼讓同性婚姻合法化，他可能會告訴我具體的法律程序，從國家立法到州立法再到地方立法。」凌解釋說。但是中國的立法體制並非透明，即使是那些整天把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論調掛在嘴邊的LGBT活動家，也對其實際操作一無所知。

因此，目前比較容易達成的目標是完善公共教育。但中國顯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毛澤東時期，同性戀被稱為是心理失調和流氓行為，還曾被打壓和抹殺，直至1997年才被合法化，2001年被歸為非精神疾病類。

「人們需要意識到同性戀是正常的，雖然它只佔社會少數。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不論你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都一樣是普通人。」青島大學醫學系教授張北川說。

「這種觀念的改變可能得靠一整代人的努力，但只有觀念改變了，才能形成權利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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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形婚，是在這些目標達成之前最好的選擇，雖然仍有一部分人強烈反對這種男同性戀和女同性戀結婚的形式。

「我是不會形婚的，絕不。」21歲的鄭立林堅決的說。他來自南部省市福建，有一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這就好像我為了別人而跟這個人結婚，還要假裝演戲，這違背了我的原則。即使法律上我不屬於我的男朋友，我也想要對他忠誠。」

另一些人則表示他們只是比較現實。

「我認為人到了一定的年紀總會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並且當你年紀越大，這種想法會越強烈。」建平說，「如果中國能和別的國家一樣允許單身人士不結婚也能養小孩，那我就不需要形婚了。但事實卻截然相反，不僅如此，未婚小孩也沒有戶口（中國版居民證），這很是麻煩。」單身人士想要領養小孩也很麻煩，有條文規定如果一名男士想要領養一個小女孩，兩人的年齡差要在40歲以上。

本傑明張了解形婚的缺陷，比如要在一個「非傳統」家庭中撫養孩子，或是離婚涉及的財產分配問題。但他仍有信心解決這些問題。

「我認為在結婚之前我們會達成一個協議，比如她要是有自己的房子，那麼離婚後房子還是歸她。還有一些這兒那兒的小事，我覺得沒必要太計較。」本傑明說。

「我要是有了自己的小孩，我會盡全力照顧好他，把他帶大。許多異性戀父母會虐待自己的小孩，而我們這樣真心愛護孩子的同性戀父母，不是能讓孩子更好的成長嗎？」最後他說，「就算自己的孩子將來會討厭我們，我們也無能為力。但我會盡我所能讓他幸福。」

以上受訪者的姓名均為音譯，如有差錯，敬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