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蝸牛可以遠行
06-29
{1} 他不知道那是否為一個夢幻。 小小的他跟著爸爸去看蔚藍的大海,看把海映得深藍的天空。 他自認為這是他見過最廣闊的視野。 水天相接處的那條線渲染開去,渾然一體,彷彿一個垂直豎立在前方遠處的一面巨大藍色玻璃,突然那玻璃坍塌,破碎成無數的浪花砸下,在太陽的籠罩里泛著耀眼的光。 世界在一瞬間陷入了混亂,昭顯著慘烈的白,互愛著的人決定更加相愛,恨著的人決定選擇寬容。 爸爸把他護住,黑暗一點點滲入覆滿了藍色的眼。 當他睜開眼時,平靜的沙灘覆蓋了預想中的滿目瘡痍,恍若什麼都未發生,大海默默張揚她的魅力。 不遠處靜靜地躺著一個棕色的螺旋形蝸牛殼,裡面灌滿了細細的沙,爸爸不翼而飛。 他不知道什麼是傷心,但他天生會害怕。 爸爸不見了,他無休止地哭。 哭得累了,睡著了,迷糊中,看到一個經淚水扭曲的身影,他看到了什麼,那分明是一隻全身紫色的蝸牛,長著淡藍色的翅膀,在藍天之下飄翔,他以為那是爸爸的靈魂,誰告訴他爸爸的靈魂就是爸爸的影子。 原來爸爸沒有離開,他微笑著安心睡了。 再次醒來是媽媽喚醒他的。 他疑惑地打量這個世界,似從未見過般。這裡的天空沒有剛才大海邊的藍,也沒有從大海彼岸吹過來的風,帶著清涼的腥味。 媽媽見他發愣,便催促道,太陽出來了,我們要找個陰涼的地方。 原來剛才只是個夢境么? 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當再次夢醒,竟分不清虛幻與現實了么? 可他愈發覺得那場景的真實。 {2} 灌木叢里,潮濕的氣息令他難受,儘管媽媽說這是蝸牛賴以生存的環境。 他卻嚮往陽光,明朗的藍天和藍色的海。 願望是半個生命。他說。 那麼另一半呢?她說。 也許是被衝進了緣份的漩渦,他認識了粉色的略帶羞澀的她,寶塔形粉紅的殼,鎖住了幾許嬌弱。 還記得初遇時,彼此的觸角首先覺察到對方。 他說:你好,我叫小海,你叫什麼名字? 她粉色的觸角略顯獃滯,低眉垂眼地說:我沒有名字。 怎麼會沒有名字呢? 沒有人給我取名字,我沒有名字。她粉紅的臉頰此時卻是更紅了。 那你的家人呢。小海雖然意識到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問。 我沒有家人,只有一位從小照顧我的爺爺。這次他沒有過多的遲疑,說完了彷彿鬆了一口氣般。 你以後就叫小溪吧,小海會照顧小溪的。是什麼讓他作出如此的承諾,同情么? 小溪沒有否決地默認下來。 那麼另一半呢?小溪見小海不答再次追問著。 另一半用來去實現願望。小海笑著說。 誰在月下敲門,深夜看溪流濺起的水花? 你的願望是什麼? 晚間的風吹草動,驚擾了水中的魚,飛起的水珠擊落了空氣里徘徊的灰塵,惱怒的水聲嚇滅了螢火蟲。 {3} 對岸有一隻美麗的粉色蝸牛,他心儀很久,他向乘著樹葉而來的螞蟻打聽到她的名字,小溪,溫柔如她的粉色,嫻靜如眼前的細水溪流。 小溪總和一隻褐棕色的蝸牛一起在溪水邊漫步。他求水中的魚兒幫他打探有關她的信息。 是否有人在偷聽你們的悄悄低語? 是否有甘於墮落的成青鳥的魚? 小海說:「小溪你看。」 他的觸角指著水流的方向。『『沿著溪水走一定能到達大海,藍色的大海,就像藍天。』』 他似乎有些激動。 「小海你去過大海么?」 小海糾結了,眉頭緊蹙,兩條觸角纏繞一起。他不知道那個夢境算不算。 沒有,他索性答道。 那你怎麼知道大海是藍色的?小溪疑惑了。 「我,夢見的。」水晃動了一下,是誰在輕笑? 那你還夢見了什麼?小溪很認真地問,她沒有笑。 「白色的鳥,巨大的浪花,還有,我爸爸。」小海的觸角微微向後,彷彿眼睛在看天。 風后面是風,夜空後面還是夜空。 你想他嗎? 小海沒有回答,而是問:「你呢,想你爸爸媽媽么?」 「我從未見過他們,也就不存在這種情感了。」她淡淡的說。 以後,小海就是你的親人,將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大海。他說。 {4} 短暫的瞬間,漫長的永遠,期待與等待竟是幸福與煎熬如此大的反差。 他想到若能達到對岸與她相識該是多大的快樂,而媽媽告訴他蝸牛天生懼水淹。他爬到溪水邊,觸角碰了碰水面,便受到刺激般迅速縮了回來,陷進額頭的肉里。 他似乎聽到小溪說,你這膽小的蝸牛。 不過幾米的跨度,卻彷彿在望著一個遙遠的世界。 他爬到樹上,隨一片葉子落在水面。往日看似溫柔的水多事變得暴虐,肆意地衝撞著樹葉,葉子沉下水底,他全身感到窒息,一股暗流湧來,將他盪出水面,他得以片刻的呼吸。 你何苦如此?小海偶遇落水的他。 他說我認識你,我就是來找你和小溪做朋友的。 他說他叫白玉。名符其實。小溪看著他那白玉雕琢般的殼,泛著銀白色的皮膚,眼裡散發光彩。 「一個夏天,哪怕快樂過一天,也算值得。」白玉趴在夜幕下的一塊岩石上,旁邊是小海。 那麼以後就請你照顧好小溪。小海突然說。 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 實現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是什麼? {5} 天亮了,風輕了,不要忘了,大海的顏色… 媽媽我要出遠門。小海說。 我們蝸牛不可能走很遠的。媽媽說。 這句話像流過身體的溪水,未曾進耳。 「我清楚的知道未來,漂泊才是我命運的主宰。」 「他說,他回來告訴你大海的顏色。」白玉看著慌亂四處尋覓,哭得傷心的小溪,說道。 「可是他要怎樣回來?他說過,要帶我去。」 快樂太單純,透明的就像個杯子,容易破碎,亦是個悲劇。 白玉以為快樂,慶幸自己所做值得時,小溪便失蹤了。 他定是去找小海了。 所有人都這麼說。 他攀上浮在水面的一根樹枝。『從這裡可以到達大海。』小溪對白玉說過。 水流把他送到了河灣,他登上一條輪船看著這遼闊世界。 {6} 小海伏在火車車頂,迎著吹來的風。小溪邊的一隻年邁蝸牛說過,火車會經過海邊。 小海穿越了幾遭繁華過荒蕪,終究是未見到海,終日在城市間徘徊,火車很少逗留,他始終漫無目的地漂泊,期待在黃色地平線上從下面泛出一抹藍色的線。 印象里很深的,是許多地區邊緣的星空,火車在夜色里穿行遼闊的原野,有一瞬間,他以為是海洋他想就此沉淪,他想,總是需要一些溫暖的,哪怕是一點點自以為是的紀念。 只是這樣的瞬間,終究很少,他面臨的是沒有目的的旅途。 也許,也許火車真的會路過海呢? 輪船幾經周折來到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藍色領域。 這便是大海么? 像置身於一塊巨大無比的藍色綢布,被風吹得飄動,砂石被海水沖洗得剔透,沙間立著一座玲瓏的粉紅小塔。 小溪。 白玉肯定那是小溪。 {7} 你在做什麼?她問她自己。 我在去往別人的路途。 任何一件事,只要是心甘情願,總能變得簡單。 她便爬進了水裡,『跟隨著水流,一定能到達大海。』小海說過。 白玉是忍著多大的疼痛,將自己的殼脫掉,重又穿上那粉色的霓裳? 白色的皮膚交映著粉紅的殼,一絲風吹來,滿心的哀傷。 你看,海是藍色的。 許多年以後,一輛火車頂上佇立著一個空的蝸牛殼不動,風灌進殼裡,發出輕微的呼嘯。 鐵路延伸到海邊,男孩下了火車,徑直跑到沙灘,拾起四個粉紅色的貝殼,高舉著轉頭沖一位焦急奔來的女人喊: 媽媽你看,海螺。 女人說:那是蝸牛的殼。 男孩有拾起一個棕色的螺旋形貝殼,將裡面的沙倒出。 「這個才是海螺。」他媽媽說。 起起伏伏的海,將湮沒那些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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