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駁虎：土耳其蓄謀伏擊挑釁 背後煞費苦心(深度)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唐駁虎

大家好，大事發生看鳳凰。大事一來，也就是筆者不得不忙乎的時刻。

有很多朋友問我如何看待土耳其所說的「17秒」的解釋，其實，我在第一篇文章一開篇就很明確地說了。

土耳其2架F-16的出擊，一看就知道絕對是故意的，甚至是蓄謀已久的、毫不掩飾的。跟什麼偶然、意外、擦槍走火毫不沾邊。

至於說什麼「擊落時不知道飛機是俄羅斯的」，那就更加是公然撒謊了。

戰區地圖局部（上）和雷達航跡圖（下）

轉瞬即逝的17秒

還是先從技術上看一看這「17秒」，土耳其方面公布了雙方精密的雷達航跡圖。

即使從土耳其方面公布的飛行圖紙來看，俄機兩次橫向飛越了土耳其與敘利亞交界處的楔角區域。這也就成了土耳其用F-16擊落蘇-24的借口。

土耳其的這一小塊突出部，東西寬度不到3公里

據測算，土耳其伸向敘利亞的這一小塊刀子狀區域，東西寬度不到3公里，按航跡圖上的略帶斜角的穿越模式計算，也不過4公里。

根據蘇24戰機的高亞音速巡航每小時約900公里計算，其一次過境土耳其領空的時間大約也就16秒鐘左右。和土耳其方面公布的17秒是吻合的。

問題就在於，這過境距離和切入縱深都是短短的3-4公里，就構成了土耳其打下來的理由？

顯然很勉強，按通常國際慣例，在非交戰國之間，一般都是提前警告、適時驅離。從國際規則來講，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是「令人震驚和意外的」。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曾說的一句話被人們翻了出來——「就算飛機有幾秒鐘在他們的領空，也絕不是攻擊的借口。」

說這句話的時機是2012年6月22日，敘利亞全面內戰開始不久。

敘利亞政府軍的拉塔基亞港防空部隊發現一不明身份空中目標入侵，剛引進的俄制「鎧甲」-S1彈炮合一防空系統迅速反應，發射導彈擊中目標，目標墜毀在敘利亞領海。

土耳其空軍RF-4E「鬼怪」戰術偵察機

後經土耳其證實，該國空軍一架RF-4E「鬼怪」戰術偵察機在敘領海上空被擊落。當時埃爾多安還是土耳其總理，他辯解說：「很明顯，土耳其戰機沒有攻擊意圖，但敘利亞仍然將其擊落。」

時任土耳其總統的阿卜杜拉·居爾也表示：「戰機偶爾越過他國領土是常有的事情，因為它們的速度太快了」。這些舊言舊語被調侃為「一個土耳其總統的記憶只有7秒」。

其實，這些年土敘邊界上雙方防空作戰一直沒有停。

敘利亞內戰爆發後，土耳其單方面宣布將防空領域延伸進入敘利亞5英里，聲稱土耳其軍方有權擊落任何距離土邊境5英里之內的目標。這是無恥地公然違反國際法，單方面把5英里內敘利亞領空佔為己有。

一架土耳其空軍的F-16，座艙邊上噴有擊落敘利亞空軍米格-23的戰績標識。

此後，2013年就有一架敘利亞空軍的米-17直升機在土敘邊境附近被土耳其空軍巡邏的F-16戰鬥機擊落。

2014年3月23日1300，兩架敘利亞空軍米格-23戰鬥機飛入土境內一公里，1313雙機又向土境內飛了1.5公里時，一架米格-23被F-16發射的AIM-120導彈擊落，另機飛回。

畢竟，土敘是非友好國家，規則那就不一樣了。

打的就是你

當然，這時候土耳其軍方都很清楚，空中目標只有阿薩德政府軍一家，忙於內戰焦頭爛額，自身難保，打了也就打了。

可現在已經明確俄羅斯空軍大舉入場，就不怕打下來的是俄羅斯軍機么？

實際上，早在今年10月3日，一架在敘利亞執行任務的俄空軍蘇-30SM戰鬥機就曾短暫飛入土耳其領空，此舉就招致土耳其方面強烈反應。

雖然俄方表示此次事件是因為「天氣原因」，且俄戰機僅在土境內停留數秒，但土耳其政府還是在10月5日和6日連續召見俄駐土大使進行強烈抗議。

土方聲稱，若俄戰機再次侵犯土耳其領空，否則俄將對「可能所不願見的後果負責」。

土總理達武特奧盧表示，土空軍已獲明確指示，「即便是一隻飛鳥，也會遭到攔截」，如果俄戰機再次侵入，將啟動「交戰模式」。

俄羅斯對此專門派出高規格軍事代表團出訪安卡拉，專程表示了道歉。

從飛行航跡圖上我們也能看到，戰機對地打擊，在邊境戰區上空盤旋投彈，很容易在不經意間擦邊，經過鄰國基於犬牙交錯領土之上而形成的領空。

畢竟，在天上看不清國境線。可以說，俄羅斯戰機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但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看到了，土耳其人果然言出必果，說擊落就擊落。因為，對土耳其而言，要打的就是你。

就是要打你

那就是下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定要打下俄羅斯戰機？

觀察者網漢化製圖

土耳其外交部上周五（11月20日）就召見了俄羅斯大使和武官，警告過俄羅斯：

1）俄軍行動緊靠土耳其邊境，對土耳其造成安全威脅。土耳其的「行動規則」已經就位並將毫不猶豫地實施；

2）俄軍行動地區沒有ISIS，只有土庫曼村民，土耳其對俄羅斯的暴行不能保持中立；

3）俄羅斯的行動造成大量難民湧入土耳其，俄羅斯的軍事行動不得損害土耳其的人道救助。

俄羅斯媒體的漫畫——我們被背後捅了一刀

其實真正原因的就是2），俄羅斯對土耳其公開支持，並且是最支持的「土庫曼」武裝「親兄弟」的持續轟炸令突厥人受不了了，必須警告和報復。

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在短暫飛經本國領空之時迅速出擊，將其擊落，這完全在國際法許可範疇內。對此，俄羅斯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一股腦幹私活的俄羅斯被打，並不無辜

土耳其的陰謀當然極其不地道，但有很多人對土耳其極其憤怒，認為俄羅斯明明是現在各大國中，唯一真心實意真刀真槍的跑到前線打擊IS的力量。

不管你土耳其有什麼委屈、企圖、小算盤乃至陰謀，你在「寄託進步人類希望」的俄羅斯身上捅刀子，阻撓、干擾、破壞對天下最邪惡勢力IS的打擊，你是有多麼的無恥？？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如果俄羅斯真的在為人類的和平福祉在打IS，哪怕只要有一半的精力用於打擊IS，筆者絕對為其歡呼鼓勁，讚頌讚美；同時會一樣極其憤怒地咒罵那個站在「進步人類對立面」上的土耳其。

可惜，無論是俄羅斯官方自己公布的打擊地點，還是地面目擊者的報告都證明——

敘利亞戰局形勢圖，粉紅色——政府軍，綠色——「自由軍」反對派，黃色——庫爾德武裝，灰色——IS。

俄羅斯的主要轟炸地域位於敘利亞西北部與土耳其交界處的拉塔基亞省、伊德里卜省等地，包括此次蘇-24被擊落的地點也在此處。這裡根本不是ISIS的活動地區，而是反阿薩德的各「自由軍」反對派武裝控制地區。

IS的控制區遠在東邊上百公里乃至幾百公里外沙漠地帶的阿勒頗省、代爾祖爾省、拉卡省等地。

俄羅斯的轟炸統計地圖，可見90%以上的炸彈扔到了敘利亞西北部、敘土邊境的反對派頭上，扔到IS頭上的不過10%，基本上是象徵性的。

俄羅斯90%的精力都在保阿薩德本身，投下的炸彈、空地導彈、巡航導彈都扔到對阿薩德威脅最大的反對派武裝上。

雖然裏海軍艦發射巡航導彈、戰略轟炸機萬里奔襲很好看，充滿噱頭和新聞效果，但其實駐敘利亞蘇-24的日常轟炸才是俄軍的主要作戰形式。

這裡的威脅，不止是軍事威脅，更重要的是未來敘利亞政治格局框架上對阿薩德的威脅。

因為除了IS以外的各方都知道，彼此之間是打不出一個什麼結果的，必須妥協談判。而為了今後談判桌上的有利地位，就得先在戰場上狠狠動手。

敘利亞西北部、敘土邊境的反對派，正是土耳其毫不隱瞞公開支持的力量，從9月底俄羅斯開始空襲開始，土耳其就對俄羅斯深惡痛絕了。

而俄軍用於打擊真正的黑暗恐怖勢力——IS 的空襲次數不足總數的10%，真正的打擊規模遠小於已經被稱為「出工不出力」的西方諸國。

即使在俄羅斯國防部發布的每日詳細戰報里，IS的「首都」即大本營拉卡，在30多天的空襲中只有9天位列空襲名單。

身不由己被迫下場的俄羅斯，就這麼盜世欺名的成了「打擊IS先鋒」？別鬧了好嗎。

土耳其媒體的漫畫——普京捅了我們民族親兄弟多少刀子？

土俄兩國嘴上喊的是同樣「反恐」口號，實則是各反各的「恐」，各扶各的小夥伴。

既然雙方都是在為自己的小弟找場子，扛槍子，清剿異己，明爭暗鬥，那就還能分出個什麼道德高下么？顯然不能啊。

這次事件的發生地點，就位於敘利亞政府軍（紅色）與土耳其支持的「土庫曼山地旅」（綠色為各自由軍派系）交戰的前線，蘇-24顯然是在執行前線對地支援任務。

夾帶私貨的羅剎人遭遇狡黠狠毒的突厥人，事情就是這麼回事了。不要動不動就是俄羅斯正義光榮偉大，中國應該去幫助它。

費心的鋪墊

不過，雖然突厥人的確這麼說了並且做了。但既然這是「北極熊」俄羅斯，的確還不是對阿薩德那樣想打就打的。必須要做複雜的準備。

筆者認為，土耳其開始著手準備動手，第一個明顯的信號就是15日安塔利亞G20峰會召開當天，土耳其宣布正式取消向中國採購紅旗-9地空導彈的項目，這著實給了中國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

雖然近些年中國對外軍貿出口遭遇反反覆復的現象已經習慣了，但這起事件還是令筆者震驚，中國領導人出席G20，哪天宣布取消不可以，非要上趕著選著在這一天？

放棄中國造的紅旗-9，按北約的統一要求重歸美歐懷抱，實則是埃爾多安放棄了先前一定程度的「獨立派性」，重新重視北約這一共同安全保障體系的示好之舉。

否則，若仍在「北約苦勸土耳其放棄中國造導彈」的背景下，怎能想像事件一發生不到15分鐘，土總理達武特奧盧就要求與北約緊急磋商，北約也在半天之內應其要求緊急開會，為土耳其安全背書？

所以，當G20峰會閉幕合影上，埃爾多安非常曖昧地伸出手摸或者掐了一把奧巴馬的臉蛋，奧巴馬也居然嬌羞嫵媚地閉眼低下了頭，兩個老男人之間好一副基情四射的畫面。

當時筆者看著這幅新聞照就覺得很不對勁，美土先前在諸多中東政策細節上存在間隙，利益格局存在衝突，關係並非很融洽。

埃爾多安這一把曖昧地掐，臉上這神秘的微笑是幾個意思？

果不其然……也是為了要動手之後奧巴馬能幫忙保證安全啊。

精選的時機

不光如此，在G20散會、普京承認客機遭恐襲，加大對敘利亞打擊力度之後，20日土耳其外交部發出了事實上的「最後通牒」。

然後，突厥人精心選擇了4天後一個最佳時刻動手。這個時間是土耳其當地時間11:16。

1、在近中午的晴空下擊落蘇-24，可以確保飛機墜毀的照片能夠被拍下，取得廣泛傳播的宣傳效果。

所以，土耳其國家信息中心的法吉哈·阿克塔斯，「剛好」攜帶高精度長焦專業攝像設備在此地恭候。

2、而時差晚一個小時的布魯塞爾北約總部，各國軍方的情報外交指揮官員們都已上班到崗，可以保證緊急事態下的通訊協調溝通，乃至於戰備調動。稍晚一點的正式緊急會議也沒有問題。

3、幾千公里外的華盛頓雖然還在凌晨，但再過幾個小時，法國總統奧朗德的專機將降落在安德魯斯空軍基地。

隨即要到白宮和奧巴馬舉行敘利亞局勢的會談，並召開記者會。這逼迫奧巴馬必須當場與另一個大國元首討論這一重大突發事件，並對媒體公開表態。

4、這時的普京在哪裡呢？

普京在索契，不在指揮中樞莫斯科。他前一天剛剛穿梭出訪了盟友伊朗（8年來第一次），進行了重要商談。

而剛回國，下午他就又要會見來訪的約旦國王，同樣是要公開會見並在記者面前亮相，當面公開表態亦不可避免。

儘管說實話，普京不經會商討論，立刻直接下令俄軍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很小，但突厥人還是非常謹慎地選擇了這個微妙的時刻——沒有比這更佳的時刻了。

並且突厥人動手後立刻聯繫北約，埃爾多安親自以一個快得不正常的速度出面聲稱「打得有理」，並迅速公布了前線雷達圖像等「證據」。

他們不擔心被看出來是蓄謀已久，只擔心生生就挨揍無處說理。

為了能安全地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煞費苦心！

隱蔽的偷襲

從土耳其公布的雷達航跡圖上可以看到，土軍F-16一直在土敘邊境空中巡航待機，最終把握時機一舉出擊擊落了蘇-24。

觀察者網漢化製圖

這種學名「反擦邊」的作戰很不好打，戰機稍縱即逝，要把握精準的攔截出擊時機，在有限的空間和時間裡迅速準確地抓住戰機，務必將敵機殲滅在國境線內。

其實，從1966到1970年，中國空軍在南方邊境國土防空作戰中，也面臨類似的局面，要打的也就是美國空軍各種故意或者無意的擦邊入境的戰機。

當時對越南北方全境展開轟炸的美機，在犬牙交錯的中越邊境線附近忽進忽出，解放軍空軍為了確保嚴格遵守作戰原則，將美機擊落在中國領空領土之內，是想盡了辦法。

「反擦邊」作戰對技術、指揮、保障和政策把握的要求都很高。

土耳其戰機如何在俄羅斯戰機毫無警覺的情況下，接近目標的？

從土耳其方面公布的雷達圖上就能看出門道。

其中黑色為陸地，淺灰色為海洋，黃線是12海里領海線，淺藍色線條為土耳其和敘利亞的陸上邊境線。

紅色折線為2架蘇-24戰機的航跡，白色折線為土耳其一架F-16戰機的航跡，綠色折線應是另一架F-16，綠色方框地帶則是蘇-24戰機的墜機地點。

值得注意的是，每個飛機航跡邊上都有一組數字和字母，這是空情信息。其中第一排是目標編號，第二排的數字根據通常的航空做法，應該是高度信息，單位應該是100英尺。

其中2架蘇-24俄機編號分別為HH037（被擊落者）、HH038，高度分別為20300英尺和18000英尺，分別對應6187米、5486米。

這也與俄軍透露的飛行高度在6000米左右相符。

蘇-24雙機編隊（資料圖）

2架F-16土機的編號分別為MM041（擊落者）、MM141，高度分別為11600英尺和14200英尺，分別對應3537米、4328米。

可以看得出來，土耳其F-16作為第三代戰鬥機，空戰性能全面壓倒作為第二代戰鬥轟炸機的蘇-24，但仍謹慎地採用了低空接近的戰術，這樣可以盡量隱蔽自己，增加擊落對手的概率。

這樣，在地面或預警機雷達指揮下，土F-16利用地面雜波的掩護，從3600米左右的高度隱蔽接近6200米高度飛行的俄蘇-24。

在進入導彈的不可逃逸區射程後，於十幾公里距離上突然開啟火控雷達，採用上仰掃描模式，並迅速鎖定。隨後躍起發射AIM-120主動雷達制導的中程空對空導彈。

土耳其空軍F-16，F-16是著名的第三代輕型高機動戰鬥機，自33年前的1982年以色列-敘利亞貝卡谷地空戰一戰成名後，擊落累累。

由於發射導彈時距離俄機只有十公里左右，導彈動能充裕，所以完全沒有反應時間的俄機將無法做出有效的躲避機動，即所謂的「不可逃逸」，確保一擊必殺。

由於預定「動手」的楔形突出部嵌入敘利亞境內的距離並不多，橫向的跨度更是只有幾公里。

如果F-16採取高空出擊、高空發射導彈戰術，很容易被俄軍預警雷達或俄戰機提早發現；發出預警，遠離土耳其領空規避，或進行桶滾俯衝等快速機動，擺脫導彈的追蹤，這樣就會錯失戰機，反而留下把柄，造成外交困境。

而且土耳其採用的是一機（紫藍色）低空隱蔽出擊，另一機（綠色）在後方不遠處，稍高空的位置（4300米）準備接應的戰術，萬一前出的飛機偷襲未成反而與敵機陷入纏鬥，可以及時趕去救援。

蘇-24隻是一款戰鬥轟炸機，主要負責對地作戰，空戰性能很一般，只具備自衛能力

實際上，據跳傘後獲救返回基地的蘇-24飛行員講述，他們根本對來襲的F-16和導彈毫無察覺，更別提收到什麼警告了，突然之間，機體後部就被導彈擊中了。

這也可以看出，土耳其煞費苦心的待機-伏擊-接近-偷襲戰術，取得了戰術勝利。

當然，對土耳其而言，缺憾就是導彈殺傷性不夠強，蘇-24還是繼續前飛了數公里，飛回了敘利亞領空，掉回了敘利亞領土。

沒能完成掉在土耳其本國領土上的目標。當然，對於只有3公里寬的範圍來說，這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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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