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寨》：那一縷來自永恆的光線

06-29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影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鹿寨》是《輞川集》之第四首，為王維晚年隱居終南山輞川別業時所作，頗能體現他此時的心境，自此詩可見其對空寂禪理的領悟已入化境。

此時的王維已經歷了安史之亂陷賊風波，對人間是非宦海沉浮似已看淡，其心漸入無我之空境。無我亦無人，無人我亦無是非矣。故人間之是非毀譽，名利馳逐，亦不過純粹物理聲音之「響」而已，充滿喧嘩與騷動，卻毫無意義。

此時，夕陽返照，一束七彩變換的美麗光線穿過重重密林投射在青苔上，於幽暗之域照亮了一片天地。但此美麗色相乃夕陽照射之緣而起，瞬息間又將因夕陽之沉落而重歸幽暗。

無論是人間之喧囂，還是自然之光色，皆為剎那生滅之色相，因緣而起，其性本空也。

晚年王維極喜寫夕照暮蟬這類即將入滅的事物，從而洞穿生滅之假象而領悟永恆之空境。

但這首詩未必僅止於此，夕陽迴光返照於青苔之上或許另有精神意蘊。

從生命階段看，夕陽返照乃暗示暮年王維以死觀生，自死亡之極致入滅了悟世間一切皆剎那生滅，從而以空體照破萬象，穿過妄念之重重遮蔽而洞達真如本體，入于澄明之境。

如此一來，此一束光就並非瞬息變滅之虛妄色相的象徵，而是一束來自永恆的光線，此道體之光芒朗照靈府。而青苔意象亦穿透時間的底蘊，雖然青苔亦可以生長附著於樹皮泥土之上，余寧視之為石上苔痕以把握其生命意蘊。蓋石頭乃不生不滅永恆本體之象徵，不過本體空寂並非毫無生機的枯槁死滅之境，永恆寂滅之中仍有生意存焉。此生意非色相生滅之假象，乃本體之現象，此境界已洗盡鉛華，簡單質樸，低調平凡，不事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