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問題少女,變諾獎作家
(2013-11-20 )
諾貝爾文學獎2007年桂冠作家多麗絲·萊辛於上周末(11月17日)去世,享年九十四歲。題頭圖為2007年10月諾獎宣布之日,萊辛即賴老師在家門口接待蜂湧而來的記者:I couldn"t care less——老太太甚至不覺得這個文學獎有多麼文學——Doesn"t mean anything artistically。
記得當時《紐約時報》的報道講,選擇萊辛不會有爭議。老農就想,這一定是女人寫的。倒翻報紙看名字,果然兩位記者的 giving names 都是阿雌雌。賴老師都沒得過英聯邦最高文學獎布克獎啊,這就像美國作家沒得全國圖書獎或普利策獎,卻得了諾貝爾,怎麼可能沒有爭議?這說明本國文學界對你的態度嘛。耶魯大學頭牌文學教授哈羅德·布魯姆就很不客氣地說,這塊諾獎純粹是「政治正確」(pure political correctness)——頒獎詞稱萊辛是什麼女性經驗的史詩締造者,啦啦啦。
當時新花社還報導說,賴老師是吳爾芙之後最偉大的英國女作家。也不知道他們從什麼地方抄來的。咱吳家老姐一貫說作家要雌雄同體,作品要男女共賞,老姐和賴老師是兩條道上跑的車,她們不是一路人。
布魯姆覺得萊辛不夠格,大概是嫌她行文不夠美。卜大師編過一本《西方正典》(The Western Canon),榜上錄有賴老師最知名長篇小說《金色筆記》(The Golden Notebook),不過更多是當作文學的政治分枝。手頭有本卜大師的評論集,裡面有篇介紹賴老師的文章,結尾一句是:She has the spirit, if not the style, of the age。多麗絲·萊辛確實代表了六十年代的女權騷動,但她沒有時代的風格——同一時代中,語言比她精美的人太多了。
萊辛語言達不到卜大師的高標準,原因大概在於賴老師沒受過多少中學教育。缺乏中學教育的人,講話可能鮮活有衝勁,但寫作很難達到圓熟精純。
萊辛當年在原英屬殖民地南羅德西亞(現辛巴威)時,其實就是個問題少女。與父母關係不好,十四歲輟學,從鄉下逃到城裡跟男人們鬼混。帶著青少年的叛逆,她混成了一個公產主義者。
不過問題少女也能成長為有良知的人,而且賴老師生活在自由世界,還能知道真實情況,也允許她改變信仰。萊辛把《金色筆記》的時間放在1956年,就是因為這一年發生了匈牙利事件。蘇聯軍隊對布達佩斯市民的鎮壓,令許多西方紅產黨員幻想破滅,賴老師自己就是這一年退黨的。小說里,女主角安娜出版了她的第一本小說,但革命同志們認為她太小資,作品沒有反映民眾的被剝削和被壓迫。而在布達佩斯不但壓迫而且武力鎮壓民眾的卻正是紅產黨。這種思想矛盾使得安娜寫不下去。賴老師正是通過匈牙利事件,把個人良知與歷史大潮聯繫起來。當然,大強國的主旋律媒體,不會介紹這一關鍵之處。
《金色筆記》的結構在當時還算新穎。安娜寫不出小說改記筆記,最後就把筆記湊一湊,當書出版了。這種將文本創作過程編入文本的後現代寫法,在六十年代初,還是很新奇的。只是如今都寫入教科書了,早已見怪不怪,差不多要算俗套。
諾貝爾文學獎有一點值得商榷,它有時跟科技獎似的,獎先不獎最。但對文學來講,能傳下去的,大概是最不是先。賴老師或許有開拓之功(即使這點也存疑,老農在美國校園打豬草時,曾趴在窗台上聽女權教授排過女權文學譜系,不記得萊辛得獎之前有什麼特別崇高的地位),但同一路子里寫得比她好的,俺想得起來的至少有兩位。一位是加拿大女作家馬格麗特·阿特伍德(她說賴老師是所有從男性「蠻荒」里殺出來的作家的榜樣),另一位是美國女作家芭芭拉·金索爾沃(這位講賴老師教會了她如何描寫世界上的大問題)。某年閑扯奧普拉讀書節目時,曾介紹過金師姐,抄錄在此,看看賴老師那一路作家描寫世界大問題時的顛峰表現:
「芭芭拉·金索爾沃的《毒木聖經》(The Poisonwood Bible),內容是一個男人被戰爭搞壞了腦筋,以為自己活下來是上帝的旨意,決心以傳教度過餘生。他帶了妻子和四個女兒來到剛果,教當地人信仰上帝,也教他們民主管理。男人昧於宗教狂熱,無視適應當地環境的土著文化,也無視妻子和女兒的感情。一張白紙般的小女兒很快接受了當地習俗,卻不幸慘死。忍無可忍的妻子終於離開了那個男人。大女兒是地道的淺薄美國青年,自己尋找幸福的物質生活去了。另兩個女兒,一對雙胞胎,一個回美國後成了醫生;另一個嫁給剛果革命者,與中央情報局扶植上台的蒙博托政權作鬥爭。
「買這本書,是當作西方左派的樣板小說。全書以五個女人的自述寫成,被她們批判的男人卻沒有自己的聲音,遑論為自己辯護。美國大學裡那些左派教授最喜歡的元素,書里寫齊了:對美國外交政策的批判;女權主義;對美國立國族群WASP(白種昂格魯-撤克遜新教徒)男人的貶抑;基督教是毒害人民的鴉片;第三世界文化其實比西方文化優越;受白種男人壓迫的白種女人,只有和同樣受白種男人壓迫的殖民地黑人相結合,才能找到真正光明的前途,等等。」
和賴老師一樣,金師姐幼年也在非洲住過。她寫得比賴老師好玩太多。金師姐也攻擊男人,但她有幽默感,她那種攻擊可以讓男人笑得滾到桌下去。
好在金師姐比賴老師小了三輪三十六歲,來日尚長,說不定哪天也能摘下諾貝爾。
其實賴老師自己對女權文學的譜系很不屑。畢竟她曾是公產主義者,應該認為女人的解放只是全人類解放的一個部分,不可喧部分而奪全體。
萊辛曾說,她最崇拜的兩位作家是托爾斯泰和托瑪斯·曼。只是女權作家要想高攀兩位托爺,那你吃虧吃定了。任何時代,有志青年都會遇到個人品性與時代情勢的矛盾。男人的掙扎,歷經兩千年的磨鍊,已有一套寬宏的智慧。不管是俄國托爺在《戰爭與和平》中比較樂觀的奮鬥,還是德國托爺在《魔山》中比較悲觀的求索,男人——至少西方男人——撞上牆壁後都能一拍胸脯說:老子沒本事兼濟天下,老子還不能獨善女人嗎?但女權至今仍是進攻性很強的意識形態,女權作家總不能說:我搞社會變革搞不動,搞了十年沒變化,我餘下的日子將要這樣度過,我要把自己所有的能力和精力都獻給又善良又高貴的男人!她們最後只能鑽進自己的身子,而且是從下面鑽進去。賴老師的紅產黨員女主角,最後就在《金色筆記》里對著經血研究經學了。
女權作家要跟偉大的白死男人比?一比就比出裙子裡面的空空蕩蕩。
另一方面,不可否認,賴老師的作品確實鼓舞過很多人。奧巴馬初進白宮時答記者問,就把《金色筆記》列為曾經影響了他的書。一個女人為書寫自我意識而經歷的種種掙扎,與奧巴馬在離開白人家庭後所走過的尋找自己黑色身分的旅程,確有契合之處。可惜賴老師的掙扎,在政治上似乎花果飄零。某次採訪中,萊辛平靜承認:她這輩子支持過的黨(如紅產)、運動(如女權)、主義(如紅產、女權)和國家(舌惠主義國家和黑人獨立國家,她的東德黨員前夫出使黑兄弟阿明的烏干達時被殺害),後來都臭爛(stink)了。能剩下的,也就是文學上的一點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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