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

06-29

皮都躺爛了的葉兒娘，終歸沒能熬過，狗伸舌頭雞抬腿的六月。葉兒望著閉上了眼的娘，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葉兒不是不心疼娘，是葉兒的心早疼了，淚兒早枯了。葉兒小的時候，夥伴們說葉兒是私孩子，葉兒回家就問娘，啥是私孩子。葉兒娘說私孩子就是沒有爹，葉兒又問娘我咋沒有爹呢。葉兒娘就哭了，見娘哭葉兒也哭，葉兒娘見葉兒哭就不哭了。

葉兒娘說你爹是個孤兒，別看他人高馬大，摸樣兒長的周正，機靈的招人疼，乖巧的惹人愛，你姥爺、姥娘要招他上門當養老女婿，黃道吉日都看了的時候，你姥爺急著刷房子，你姥娘忙著做嫁妝，在離拜天地的日子，還差三天時，村裡晚上開會動員年輕後生，報名當志願軍去朝鮮打美國鬼子，報名的後生，光咱村裡就有十幾個，上級要求第二天一早就去縣城上火車。當天晚上，你姥爺、姥娘就讓我和你爹圓了房。自打你爹走後，一直就沒有音信，三年以後，和你爹一塊上朝鮮的那十幾個後生，只回來了一個，這才知道你爹已經死在了朝鮮。我去找政府要你爹的烈士證，政府說你是烈士的啥人，我說是他的媳婦，政府說我沒證據，我說我的閨女葉兒就是證據，政府說和誰睡覺不一樣生孩子。

葉兒娘把葉兒養到五歲的光景上，葉兒的姥爺、姥娘相繼撒手人寰。葉兒十五歲的那年，葉兒娘得了癆症，一得就是三年，葉兒沒錢給娘看病，葉兒娘疼痛難忍，葉兒就哭，葉兒娘躺了三年，葉兒哭了三年。葉兒娘死了，葉兒就不哭了。葉兒一心給娘買口柳木棺材，松木的最好，葉兒不敢想。葉兒借錢借了兩天，一分錢也沒有借到。葉兒娘就臭在了炕上，葉兒沒有辦法，就去找村長。葉兒是發過毒誓的，今生今世不理他。

葉兒八歲那年，村長到她家，給了葉兒兩毛錢，讓葉兒去買九分錢一盒的煙，剩下的錢讓葉兒買糖吃，葉兒吃著糖回家，見村長一絲不掛，騎在娘的身上。葉兒把煙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葉兒想，你騎我娘我就打你。葉兒找了娘領她討飯用過的打狗棍，朝著村長泥鰍一樣的背，實打實的打了好幾棍子。

葉兒她光敲門不做聲。敲他門的人很多，村長不知道是誰在敲門，他知道光敲門不做聲，是交誼厚的那種。

村長一邊朝大門走去，一邊嘟囔著操還沒死哪，敲什麼敲，開門一看，見是葉兒，愣了半日，緩過神來說，你有啥事？葉兒說我娘死了，村長把臉一掛，說你娘死了，找我幹啥，葉兒說借錢買棺材，柳木的就行。村長稍作思想，掛著的臉笑了，笑的很是燦爛，說你嬸不在家，屋裡做會吧，我倒杯水給你喝，落座之後，村長說倒就倒，手腳極為利落。葉兒感覺有門，就高興了起來，見村長端來的水還放了紅糖，喝了一口很甜很甜。葉兒自吃過那次糖塊以來，再未吃過糖塊喝過糖水，葉兒喝紅糖水的樣子很是貪婪。村長笑了笑的很深，深的叫葉兒不知如何是好，就問葉兒借多少。葉兒喝完紅糖水，喘了一口氣說，夠買口棺材的就行。村長抽著煙，說我手裡沒有，讓我想想誰有，我去給你借。

葉兒待村長抽到三支煙時候，眼皮沉的厲害，就說我困了，村長說那到炕上迷糊一會吧。

葉兒被村長弄醒的時候，身子已是光溜溜的，尿尿的地方像被辣椒辣了一樣，葉兒起身急忙找來衣服的空兒，黏黏糊糊的東西都流在了炕上。村長抽著煙在笑，笑的很是滿足。葉兒就哭著穿衣服，說我去告你。村長說你告了我，誰借錢給你娘買棺材，葉兒就說拿錢來，村長說早就借好了跟我去拿，葉兒說去哪兒，村長說東隊的瞎子家。

東隊瞎子三十八會算命，瞎子算命是跟爺爺學的，爺爺是瞎子，奶奶在瞎子的爹三歲上跟人跑了。瞎子的爹不瞎，瞎子的爹，十八歲上娶了瞎子的娘，瞎子的娘也不瞎。瞎子的娘生了瞎子，瞎子的爹嫌是個瞎子，就和村裡的二妮私奔了東北，二妮那年十六歲。

瞎子的爹扔下他的瞎爹、瞎兒子，拐了二妮一走了之，瞎子娘就上火，熱火攻心不待幾日，就撒手人世。瞎子的爺爺，把瞎子養到十歲上，就教瞎子拆字、抽籤，平生本事不待教盡，一日掉進豬圈裡，圈裡臭水一人深，要了老命。瞎子乞討八方，十八歲上回到家鄉，就干起了算命的營生，算老人扒不扒牆頭，算姑娘找個什麼樣的婆家，算來算去，算個英明鄉里。

村長在前，葉兒在後，葉兒走路兩腿不能靠攏，一靠攏就疼。葉兒想剛才還是姑娘來。村長和葉兒到瞎子家，說瞎子給你領了個媳婦來，是葉兒算來沒有，這桃花運交得交不得。瞎子說鬧得哪門子鬼，葉兒是個孩子。村長說什麼孩子，都十八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不掐白不掐。瞎子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是你作踐了人家孩子，還是人家孩子有難處，就是有難處，你村長牛跳槽驢打滾無一不能，我這瞎子啥用處。村長說葉兒娘死了，葉兒沒錢買棺材。你出個錢買口棺材，葉兒說柳木的就行，瞎子不語。村長說買口棺材落個媳婦，葉兒嫩的一把掐出水來多便宜，又說葉兒說個態度，葉兒怯怯的說願意。瞎子從衣兜里掏出五百元，說葉兒買口松木的，以後有就還沒有就拉倒，葉兒不接，村長說葉兒接著，埋了你娘再說。葉兒接了瞎子的錢，說瞎子叔我給你磕頭了，葉兒真磕了一個。

葉兒埋了娘就病了，第三天上，瞎子聽說葉兒病了，來看葉兒，葉兒說瞎子叔，你娶了我吧，從你那裡拿錢的那天，村長就破了我的身子，這兩天天天來，以後可咋辦呀，瞎子說這個狗日的。葉兒跟著瞎子去了瞎子家，葉兒養息多日病好了，把個瞎子家的陳土舊灰掃個乾乾淨淨，多年不洗的被褥、棉襖拆洗了一遍。葉兒和瞎子拜天地那天，村長來了說瞎子，恭喜你呀，瞎子說我得感謝你才是。村長說鄉里鄉親的應該，隨手就拍瞎子的肩膀。瞎子說真的，好好感謝你才是，瞎子說著，就摸著了村長放在他肩頭的手。

村長很感動，就和瞎子握手，瞎子覺得村長的手很綿，比葉兒的手還綿。瞎子握著村長的手，稍加預謀，一個反手，把村長的四個手指頭朝後折了下去。村長哇的一聲，鄉里鄉親愣了，再看村長身子歪著，一條腿跪地。

這時的瞎子的手依然沒有鬆勁，又一用力就把村長的手腕子給折斷了。瞎子一鬆手，村長疼的癱在地上打滾，破口大罵瞎子，瞎子你這王八蛋，這輩子瞎，下輩子還瞎，下下輩子還瞎。村長就撕心裂肺的喊庄鄉爺們，快送我去醫院呀，等我的手好了，我非弄死你瞎子不可。瞎子說你敢碰我一根毫毛，我就廢了你個狗日的禍害。

從此村長真的怕了瞎子，庄鄉爺們說這叫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瞎子有了葉兒侍候，屋裡屋外頭上腳下自然鮮亮不盡。

葉兒嫁得瞎子三年上，肚子才日漸大了起來，瞎子也就不出門了，整天陪著葉兒，葉兒悶了，就給葉兒抽籤，一天少說抽兩次，一直抽到葉兒臨產時，簽簽算準，葉兒准生兒子。瞎子天天就和葉兒說，咱是八代貧農，兒子大了叫他念書上大學，葉兒說如果生個瞎子哪？瞎子很氣憤說堅決不會，我算的很靈，誰都知道我算得靈。

後來葉兒確實是生了一個瞎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