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論「周易」的社會和諧思想

第七章

論「周易」的社會和諧思想

陳恩林

(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吉林長春)

[摘要]「周易」的社會和諧思想以天人合一為理論基礎,陰陽和諧是它的本質;聖人君子在位是實現它的首要條件;社會財富是實現它的物質保證,有等級的和諧是它的根本特點;禮義刑罰是實現它的制度保證;道德修養是實現它的必備條件;由家庭和諧、國家和諧到天下和諧是實現它的發展模式。

[作者簡介]陳恩林(1940-),男,吉林公主嶺人,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

周易是中國古代一部重要的文化典籍,經孔子學派為易作彖系象

說卦文言等十翼之後孔子世家它就成為了儒家的六經之一。周易的社會和諧思想內容十分豐富,但學術界對此尚缺少較全面系統的論述。今不揣譾陋,特撰六個問題進行討論,以期方家指正。

一、天人合一是周易社會和諧思想的理論基礎

天人合一是周易哲學思想的本質特點,而這一思想正是它社會和諧思想的理論基礎。

易說卦雲: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宣告天、地、人是統一的,三才之道就是天、地、人之道。這是典型的天人合一之論。

周易認為人類社會是天地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說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天地是萬物之祖,產生在前,人類夫婦、父子、君臣產生在後。人類社會是自然界發展到高級階段的產物,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

易#序卦傳說:/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繫辭傳又說萬物皆/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即萬物都由陰陽合德而生。所以/一陰一陽之謂道。

[2]卷繫辭傳上而陰陽之道的變化是有規律的:/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

[2]卷75繫辭傳上日月往來、寒暑交替就是自然界陰陽的運動規律。易#乾卦卦辭所云:/乾,元、亨、利、貞。子夏傳釋為/始、通、和、正古人又釋為/春、夏、秋、冬。元為春,萬物始生;亨為夏,萬物亨通;利為秋,萬物和成;貞為冬,萬物收藏,表達的是自然界的運動規律。說卦傳還運用八卦及其代表的方位進一步闡釋四季變化規律說:乾之元氣至春分始震,震是東方之卦,萬物開始生長;巽是東南之卦,是立夏,其時萬物生長一片潔齊;離是南方之卦,是夏至,其時萬物包括飛、潛、動、植都出現了;坤是西南之卦,是立秋,坤為大地,萬物立秋時賴大地養成;兌為西方之卦,是秋分,萬物成熟,一片歡悅;乾為西北之卦,是立冬,其時寒暖交替,陰陽二氣相搏;坎為北方之卦,是冬至,其時萬物歸藏,唯水在流動;艮是東北之卦,是立春,其時舊的發展過程已經結束,故曰/成終,但春風吹動,新的發展過程又將開始,故曰/成始。艮是萬物成終成始之卦。在周易看來,一年四季的時間與空間運動都是和諧有序的,萬物在時空中生長、茂盛、成熟、收斂,年復一年也是和諧有序的。自然界的和諧發展過程是生生不息的,故曰/生生之謂易。但這一生生過程並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一個革故鼎新、推陳出新的發展過程。周易認為世間萬物皆由陰陽構成,陰陽是對立統一的,互相聯繫、互相作用、相輔相成,所以/山澤通氣,風雷相薄,水火相射。因此,自然界萬物和諧發展的本質是陰陽和諧。自然界的發展是和諧有序的,由它產生的人類社會的發展當然也是和諧有序的。繫辭傳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自然界天尊地卑,人類社會是君尊臣卑,貴賤之等皆井然有序。

左傳昭公七年說:/天有十日,人有十等。這十等人是王、公、大夫、士、皀、輿、隸、僚、仆、台。實際上周代的等級制比這一說法更為複雜。因此,周易所說的和諧就是維持各等級間利益的和諧。這是它社會和諧思想的根本特點。周易認為人的本性、人類的倫理是由天地自然決定的。它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2]卷75繫辭傳上因為/天地之大德曰生[2]卷85繫辭傳下而生養萬物就是善。萬物無不得天地陰陽二氣而生,也就得到了天地的善質,此即/繼之者善也。得到天地善質的萬物各有自己的特殊性,即/成之者性也。繫辭傳又說:/成性存存,道義之門。指人們要修養自己受之於天的善性,使之存之又存,不要丟失,就進入了/道義之門。可見,周易關於人性的觀點,實際上也是性善論。周易稱人的社會倫理為/四德,即前文所言/元、亨、利、貞。從自然界來看,它是春、夏、秋、冬;而從人類社會看,它則是仁、禮、義、信。易#乾文言釋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合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元、亨、利、貞。善之長,是仁;嘉之會,是禮;利物,是義;貞者正也,正固幹事,是信。此四德出於天地自然,是君子行為的理據。

禮記#禮運說:/夫禮必本於天。又說:/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與周易思想一致,可以看成是對周易倫理出於天道自然的最好詮釋。人之善性由天決定,人的倫理四德由天決定,/天人合一,自然界發展和諧有序,人類社會是承天道而來,故亦和諧有序。

二、聖人君子在位是實現社會和諧的首要條件聖人在周易一書中佔有崇高地位繫辭傳說聖人能極深研幾天下之理、/成天下之

務、/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能/明於天之道,察於民之故,是/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之人。5繫辭傳6說:/聖人之大寶曰位。即說君位是聖人的大寶。5乾6九五爻辭:/飛龍在天,利見大人。0講的就是聖人在位治理天下。故5乾文言6釋/利見大人0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人乎,況於鬼神乎。這個大人就是在位的聖人,大人能與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凶,就是進入了/天人合一境界。實現了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人與自然和諧。這是周易所追求的陰陽和諧、陰陽和合的最高境界,亦稱/保合太和境界。

君子是僅次於聖人的賢人。周易對君子也有很高評價。繫辭傳雲:/君子知微知章,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意為君子能見微知著,知章明事物,知陰知陽,這是萬民的希望。君子還應具備三項修養:/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若/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後求,則民不與也。君子能做到/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因此,由君子來管理國家也可以保持社會和諧穩定的發展。國家的職位關係到國家的治亂興衰、存亡安危,所以應該由聖賢擔任。繫辭傳說:/德薄而位尊,知少而謀大,少力而任重,鮮不及矣。鮮,少也;及,及禍。德行磽薄居尊位,缺少智慧謀大事,力氣小而挑重擔,是很少不惹禍難的。若壞人當道,如夏桀、商紂那樣的國君,周易主張予以推翻,故稱讚/湯武革命是/順乎天而應乎人。這樣就能保證社會的和諧發展。

三、財富是實現社會和諧的物質保證

易#繫辭傳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對/理財正辭,荀爽注:/尊卑貴賤,衣食有差,謂之理財。名實相應,萬事得正,謂之正辭。卷引崔憬注:/夫財貨人所貪愛,不以義理之,則必有敗也。

[5]卷15引都是對的。就是說，當時社會依據人的貴賤尊卑等級分配社會財富,即理財;理財做到名實相應,即正辭。在周代社會財富主要是土地。天子名義上是天下土地的所有人,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6]卷上小雅#北山。但天子僅占邦畿千里之地,/其餘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便各有寧宇周語上。這就是分封制度。禮記#禮運稱此為/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天子、諸侯、大夫、士佔有的土地就叫/公田。除貴族佔有土地外,凡居國內之民,不論國人、野人都有權分配到一份土地作為/私田,此即所謂/井田制。這種按等級分配土地及其他社會財富的方式就是/理財正辭。國家只有保證人民有衣食之源,社會才能和諧發展。一個人民生活無著、統治者奢侈無度的社會是不可能和諧的。周易認為人類社會與自然界一樣,是一個否極泰來,泰極否來,/無平不陂、無往不復。

[2]卷25泰九三爻辭6的螺旋式發展過程,總是從平衡到不平衡,再由不平衡到平衡。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就是社會發展不平衡的表現之一。為防止社會財富分配過分集中,它在5損6、5益6兩卦中提出了社會財富均衡分配思想。損#彖傳曰:/損下益上,其道上行。其卦上為艮、為山,下為兌、為澤,象徵水在山下,浸潤山體,故為損下益上之義。5彖傳6所云/上,指上層統治者;/下指下層人民。從社會財富分配角度看,/損下益上0指的是統治階級向人民徵收賦稅、徵發徭役。/其道上,是說損道是上層統治者的意志。統治階級認為/損是合理的,是天經地義的。但卦辭說:/損,有孚。元吉,無咎。孚即信。告誡統治者向人民斂財,要有信譽,符合道義,這樣才能受人民擁護,也才能得到/元吉,無咎。如果一味/損下益上,不斷搜刮盤剝下層人民,勢必造成社會兩極分化,從而會引發社會危機。所以損象傳要求統治者/以懲忿窒欲,不要奢侈縱慾。損#彖傳又說:/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是說損要有時,當損則損,當益則益,當盈則盈,當虛則虛,一切依時而定。要善於審時度勢,把握時機,/與時偕行。所以損卦初九爻辭提醒統治者要/酌損,不可損之過分;九二爻辭告誡統治者不損時要/弗損益之。九三爻辭說/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先儒對/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一句,多不得其解。其時5易6意甚明,三去其一是二,二是一陰一陽;一得友為二,亦是一陰陽。故5繫辭傳6以/天地絪縕、/男女構精來解釋/致一。是說有陰陽方可生物。意思是勸告統治者搜刮民財要注意不要搜刮罄盡,要使人民保有餘財以維持再生產。六四爻辭說/損其疾,是說要為人民損去弊政。六五爻辭說/或益之;上九爻辭也說/弗損益之。一卦六爻,有四爻講不損反益。可見,5損6卦對/損下的限度十分重視,再三強調損要注意時勢,不可損下過分。這與孔子所說社會財富分配/不患寡而患不均[8]卷165季氏6是一致的,體現出了社會均衡思想。

5益6卦與5損6卦正相反。5序卦傳6說:/損而不已必益,故之以益。損害人民而不知止,必將走向反面,即轉化為益。5益6卦辭說:/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05彖傳6曰:/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益道就社會來說是益民之道,所以/民說無疆。益道應由統治者自上而下實行,是人間正道,故/其道大光。周易認為/損上益下是天道。故5彖傳6進一步闡述益道說:/益動而進,日進無疆。天施地生,其益無方。凡益之道,與時偕行。05益6卦由震、巽組成,震為動為雷,巽為順為風,是震動風從,故每日都有進益。/天施地生,是說當益之時天地和諧,萬物滋生,天地滋養萬物的作用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故曰/其益無方。益道是天道,天道就要與時偕行,在自然界,天時一到,萬物資生;在人類社會,當人們需要幫助時,國家就一定要給予幫助。5謙#象傳6也說:/謙,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謙者虛也,裒者取也。天道總是取多益寡,稱物平施。所以5謙#彖傳6說:/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人民最需要幫助時,是遭遇災荒。故5益6六三爻辭說:/益之,用凶事,

無咎。凶事就是天災人禍,主要指水、旱、飢、瘟疫等災害。這時統治者一定要用益道幫助人民渡過難關,國家才能/無咎,社會才能和諧與穩定。益卦告訴統治者救災要/有孚中行

[2]卷45益六三爻辭6,講信用、行中道。又要/告公用圭0,即要由國君親自用信符頒布救災命令,要各級政府認真執行。

顯然,5益6卦與5損6卦一樣,所表現的社會思想都具有社會均衡論性質。它要求在上位的統治者時刻注意社會下層人民的利益,要保障社會下層人民有衣有食,安居樂業。下層人民遇到災荒或困難,要認真予以解決,使/民說無疆,社會自然就和諧穩定了。

四、禮義刑罰是實現社會和諧的制度保證

5繫辭傳6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項安世注:/聖人之仁,即天地之

生。[9]847引可見仁就是天地的善德,就是生人、養人、愛人。因此,統治者都應遵循天道以/仁為指導思想治理天下。此即5乾文言6所說/君子體仁足以長人。05泰#彖傳6雲:/天地交泰,後財成天地之道,輔助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後即君,財通裁,宜即義。告誡統治者要裁成天地善道,輔助天地大義,以仁愛之心役使人民,以實現天地和諧、社會和諧。/禮、/義是/仁的外在表現。李鼎祚5周易集觧6本5序卦傳6雲:/履者,禮也。05說文6雲:/禮,履也。05履#象傳6雲:/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辯上下,定民志。辯上下就是辯上下尊卑等級,定民志就是要人民/各當其分,以定民之心志也。5序卦傳6說:/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錯是設置、施行。5禮記#禮運6說:/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裡。兩文都認為禮義是文明社會的標誌,是文明社會最重要的制度。干寶5易#履6卦注說:/君臣之位,上下之序,則必以禮定其體,義以制其宜。05禮記#禮器6說:/禮也者,合天時,設於地財,順於鬼神,合於人心,理萬物者也。據儀禮周代有冠、婚、喪、祭、朝、聘、鄉射、鄉飲酒八禮。據周禮,周代有吉、凶、軍、賓、嘉五禮。說明周代是一個禮制比較完備的社會。而禮記#禮運一語道破周禮的本質曰:/是故禮者,君之大柄也。指出了禮制是周代統治者維護統治秩序、維護社會有等級和諧的最重要保證。義,5繫辭傳6說:/禁民為非曰義。又說:/立人之道,曰仁與義。0王宗傳注:/仁,德之用也。義,所以輔仁也。0[9]846引項安世注:/其德意之所發,主於仁民。義者,仁之見於條理者也。[9]847引5禮記#禮運6說:/仁者,義之本也。仁是義之本;義是仁的外在規定。5禮記#中庸6載孔子說:/義者宜也。所謂/宜,就是按仁的原則便宜行事,該做的堅決做,不該做的堅決不做。故5繫辭傳6說:/禁民為非曰義。總之,周易認為以/仁為指導的禮義制度是維護社會和諧的最有效的工具。周易6認為刑罰也是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制度。噬嗑卦即專講刑罰與用獄。監獄是國家的暴力機器,刑罰是暴力的工具,都是講對內鎮壓的。噬嗑卦辭曰:/噬嗑,亨,利用獄。05彖傳6釋曰:/剛柔分,動而明,雷電合而章。柔得位而上行,雖不當位,利用獄也。程頤解/剛柔分曰:/剛爻與柔爻相間,剛柔分而不相雜,為明辯之象。引此是說治獄首先要明辨是非。震動而離明,兩者和合章明,/照與威並行,是用獄之道0[9]529引。此卦六五陰爻居陽位,是不當位。但5彖傳6卻說/利用獄。程頤解釋說:/治獄之道,全剛(指陽爻居陽位)則傷於嚴暴,全柔(陰爻居陰位)則失於寬縱。五為用獄之主,以柔處剛而得中,得用獄之宜也。[9]529引所以,5噬嗑#彖傳6這段話包括三層意思:

一是治獄要明辨;二是明與威並行;三是要剛柔適當,避免過嚴與過寬。這也是周易反覆強調的治獄原則。噬嗑#象傳雲:/雷電噬嗑,先王以明罰勅法。/明罰,一是說懲罰得當,罰所當罰;二是說治獄過程要有透明度,明白無誤。/勅法,是頒布法律,使用獄有法可依。豫#彖傳又說:/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卦是震在上,是動;坤在下,是順。上動下順,易以為是天地之道,是/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說聖人要順天地之道以治天下,製法要順

民意,執法也要順民意,刑罰清明,人民就會服從。

周易一再告誡統治者用獄要謹慎,要善赦輕罪,複議死罪。賁#象傳說:/山下有火,賁。君子以明庶政,無敢折獄。意為山火之明太小,可以辦小事,折獄是大事,不可以用小明去辦,提出謹慎用獄思想。又旅#象傳說:/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程頤釋曰:/火之在高,明無不照,君子觀明照之象,則以-明慎用刑.。引但謹慎又不能太過,致留獄。對於可以原諒的/小過要予以寬赦,故5解#象傳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主張免除輕過,寬宥重罪。關於慎用死刑,中孚卦說得很清楚。其象傳曰:/君子以議獄緩死。項安世解釋說:/獄之將決,則議之。其即決,則又緩之。引是說對決獄定案,要反覆商議。對已判死刑的,要暫緩執行,以體察有無隱情,則以盡決獄者最大的職守。這些思想無疑帶有濃厚的人文主義精神。周易另一個重要刑罰思想是/小懲而大誡。噬嗑初九爻辭:/屨校滅趾,無咎。/校是木械,/滅趾是用刑具套在腳上,沒了腳趾。這就是/小懲。程頤釋曰:/人有小過,校而滅其趾,則當懲懼,不敢進乎惡。引5繫辭傳6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

故爻辭曰:/無咎。對於罪行較重的人,5周易6主張予以較重的懲罰。5噬嗑6六二爻辭:/噬膚滅鼻,無咎。孔穎達疏曰:/膚是柔脆之物,以喻服罪受刑之人。乘剛而刑未盡順,噬過其分,故至-滅鼻.,言用刑太深也。[2]卷35噬嗑六二爻辭疏雖然用刑很深,但因罰所當罰,刑所當刑,所以即使/滅鼻也是/無咎。對於那些/惡積而不可撓,罪大而不可解[9]卷191引的人,周易主張用重刑。5噬嗑6上九爻辭:/何校滅耳,凶。何校,械其首,械大而沒耳。故朱熹釋曰:/惡極罪大,凶之道也。[9]卷191引這是對罪惡大而又怙惡不悛者的嚴厲懲罰。周易認為只有用刑罰懲治那些盜寇姦宄之人,才能維護統治秩序,從而保證社會和諧有序的發展。

五、道德修養是實現社會和諧發展的必備條件

道德修養,也是周易的主要內容之一。乾#大象6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諄諄告誡人們要像天一樣自強不息,修養德才。5乾文言6九三爻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進德修業,就是修養德才。忠信是修養德行的前提。在儒家看來,禮是仁義之道的外在表現,故/欲觀仁義之道,禮其本也。但又認為/忠信,禮之本也。特別重視忠信。認為忠信是人內在的純樸真誠,具備這種品質,才能不斷提高修德層次。修辭立其誠則是忠信之德的外在表現,具備這種才幹方能真正居業。進德修業的君子能做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並能/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乾文言九四爻曰:/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及時,就是文言九三爻所說:/終日乾乾,與時偕引。乾是健。每日皆奮進,健之又健,與時代共進。5周易6對時與行的關係在其他卦中也有闡釋。5益#彖傳6說:/凡益之道,與時偕行。05艮#彖傳6說:/艮,止也。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大光。0江澤民同志提出的/與時俱進思想,就是對5周易6/與時偕行0思想的繼承與發揮。5乾文言6九三爻又說:/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即說成德要在踐行中,/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明確指出,君子的德不是天生的,是在/可見之行中經過/學聚、問辯、寬居、仁行的修養鍛煉得來的,是後天努力的結果。5繫辭傳6還以九卦為例,反覆講解學5易6的修德問題,稱為/三陳九德:/履者,德之基也;謙,德之柄也;復,德之本也;恆,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辯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凡君子都應依據此/九德修善德行,做到/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恆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辯義,巽以行權。這種/九德兼具的君子才能以道輔濟君父,去創造社會和諧局面。

君是國家的統治者,負有以德化教育人民的義務。蠱#彖傳雲:/君子以振民育德。臨#象傳雲:/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都說君子教化人民、保護人民應像大地一樣寬厚,無疆界、無窮盡。賁#彖傳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指日、月、星辰;/人文,指仁、禮、義、信。意為觀天文察自然變化,觀人文用人文之道裁製人民以化成天下,達到社會和諧。為教化人民,達到社會和諧,統治者還採用了/神道設教的手段。觀#彖傳曰:/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天道運行,四時不忒,帶有神秘性質。聖人利用天之神秘性以設教,而天下人民莫不服從。這是聖人巧妙地利用宗教意識維護統治秩序,同時也就構建了社會和諧。統治階級還認識到了教化人民重在感化人心。咸#彖傳說:/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天地感是陰陽相感。周易認為聖人在上位,是陽;人民在下位,是陰。聖人以至誠之心感化天下人民,也是陰陽相感,故能達到/天下和平。

由此可見,古代統治者已經看到了人心的重要性。孟子提出的/得人心者得天下,應是對易經的繼承與發展。

六、從家庭和諧到國家、天下和諧是實現社會和諧的模式

周易指出要實現社會和諧首先要從家庭和諧做起。易#家人卦講的就是家庭和諧的模式。家人#彖傳曰:/家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家人卦提出家庭和諧的首要條件是/男女正並認為這是/天地之大義。指明家之道、國之道、天地之道是統一的,體現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生產生活單位,家庭和諧是社會和諧的基礎。家人#彖傳認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是/家道正的特點之一。家人卦,九五爻為陽,居中履正,象徵家長;六二爻為陰,陰爻居陰位,象徵主婦。兩爻陰陽和合,象徵家庭和諧。在男尊女卑的周代社會,承認主婦為家中/嚴君之一,與漢以後的/夫為妻綱相比較,顯然是相當進步的。/家道正的特點之二,是/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各安其位,守其分。中國自古以來就重視家庭倫理。尚書#堯典講/敬敷五教就是理順父、母、兄、弟、子的關係。禮記#禮運更將家庭的/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稱作是人倫之義。維持家庭人倫之義的關鍵是/愛。家人九五爻辭:/王假有家,交相愛也。假釋為大,是/王大有家,交相愛也。說王要在家庭中做愛的榜樣,使家人交相愛護。一個/交相愛的家庭自然是和諧家庭。在和諧家庭中,家長要/言有物而行有恆。講話要言之有物,不可空談;做事要有恆心,不可半途而廢。要防止子弟/有閑,因閑生事。要求家庭主婦不可/擅行其事。治家寧可失之嚴,也不要失之寬。失之寬會使/婦子嘻嘻,失掉家節。在家中,家長要/有孚威如,即有信、有威,保持家庭嚴肅和諧。

把家庭和諧推廣到宗族、國家與天下就會實現天下和諧。同人卦是講宗族和諧、國家和諧的。說到/同字,不可不多費些筆墨。左傳載有齊晏嬰的/和、/同之辯,謂/同是/以水濟水。學術界多數人都已接受了這種看法。但是,我要說這種看法是不全面的。古代文獻中的/字,並不是都這麼講。周易所講的同,就與晏嬰說有別。周易講的/同是陰陽和合。乾文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王弼易略例釋曰:/夫陰之所求者,陽也。陽之所求者,陰也。王說是對的。在周易一卦六爻中,初與四、二與五、三與上有應與不應關係,若為一陰一陽則為應,若二爻皆為陰或皆為陽則為不應,或曰敵應。王弼曰:/夫應者,同志之象也。邢疇注也說:/得應則

志同相合。足見,周易講的同是陰陽相和。所謂同心、同志、同德,都是陰陽和合,亦即陰陽和諧。明乎此,才能理解周易之和同。同人卦/天火,同人。其卦九五與六二,兩爻一為陰一為陽,是/柔得位而應乎剛。同人初九爻辭:/同人於門,無咎。門,家門。把一門之內的家庭成員團結起來,當然/無咎。六二爻辭:/同人於宗,吝。宗是同祖之義。與同宗之人團結,是團結家族成員,較團結家庭進了一步。但君子應有博大胸懷,長遠眼光,與更多的人/同,只團結族人未免範圍狹小,故為/吝。九五爻辭:/同人先號而後笑,大師克相遇。九五爻是同人卦主,與六二爻有應求關係。但卦中九三、九四二爻是/敵剛,皆為同人的障礙。終因九五、六二兩爻陰陽和合,固能突破障礙,達到同人目的。所以是/先號而後笑,如大軍勝利會師。上九爻辭:/同人於郊,無悔。郊為城外之地。周代國、野分制,郊以內為國,郊以外為野。同人於郊,就是同於國人。團結國人雖然很好,但所同範圍亦小,志向未得伸展,所以僅得/無悔。同人的目標,卦辭說得明白,是:/同人於野、亨。/同人於野是將野中之民也團結

起來。這樣就把全國人民都團結起來了,自然會實現社會和諧。

周易認為只團結一國之人還未達到實現社會和諧的目的。聖人君子志在/通天下之志實現全天下的團結。咸#彖傳說:/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乾#彖傳說:/首出庶物,萬國咸寧。/天下和、/萬國咸寧,自然是全社會和諧、天下和諧。這才是周易所企盼的/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泰彖卦的/天人合一的和諧美好境界。

綜上可見,周易所講由家庭和諧、國家和諧到天下和諧的模式，與禮記#大學所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模式在思想本質上是一致的,應是修、齊、治、平的一個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