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那無盡的孤獨
寂寞似乎是我們逃不過的,越想逃脫,越發的孤獨。
書寫孤獨,當屬蔣勛,而白描寂寞,只有袁哲生。
同樣來自於台灣的作者袁哲生,用冷靜平淡的語言,通過一個個精巧的故事,去捕捉人類的孤獨以及潛藏心底的落寞與無力。《寂寞的遊戲》讓我初嘗了一把袁哲生式的冷幽默,讀完,竟然透出深深的悲涼感。
他沒有蔣勛有名,卻也曾獲得多項文學獎。在《寂寞的遊戲》這本書中就收錄了《寂寞的遊戲》、《送行》、《沒有窗戶的房間》等獲獎的短篇小說。打動人心的,就是在那不經意間。
童年——《寂寞的遊戲》
直到有一天,捉迷藏的樂趣就像一顆流星,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慢條斯里地站在我藏身的大樹底下,看看右邊,又看看左邊,然後,倏地猛然抬起頭——我還來不及尖叫便怔住了。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樣一張完全沒有表情的臉,和那麼空洞的一雙眼球,對我視而不見。
這是袁哲生筆下的童年遊戲,讀著他的文字,總是把我拉回到那個記憶久遠的時空。
夏天午後的院子里,貓在強烈的陽光下躲在樹蔭下咪著雙眼,狗吐著舌頭耷拉著耳朵,知了不知疲憊地嘶鳴著,大人們都沉沉的睡去了。小孩子們一個個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了院子里,這是一段自由的時光。
捉迷藏的遊戲是百玩不厭的,我們總能玩出新的花樣,每一次都能找到新的躲藏地點,就在那種焦急的啟盼中摒住呼吸,把自己置身於一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身體僵硬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躲避的時間其實很難熬。狹窄的空間,寂寞的等待,小蟲子使勁往身上鑽,出奇地癢。害怕被人發現,又期翼著被人發現,早點結束這寂寥的時光,開始下一輪的遊戲。除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只有陣陣的蟲鳴聲陪伴。
一聲開始後,中間被蒙住眼睛的傢伙定定在站著,一幫小孩子呼喊著作鳥獸散地沖向早已瞄準好的地方躲藏。我看中了大院旁邊的一個巨大的花台,花叢中是一個很隱蔽的藏身之地。
抬腳準備一腳跨上去,可能花台太高,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距離膝蓋大約五六公分的地方碰到了水泥花台的邊緣。情急之中,我顧不得那麼多,雙手一撐,躍上了花台,躲進了花叢中。
靜下來,才感到一陣鑽心的痛。低頭一看,左腿被磕地幾乎露出了骨頭,我強咬著牙,疼得直冒汗,不敢吭一聲。血還在往外滲,那一刻,居然生出一股大義凜然的感覺。從此,遊戲所留下的烙印就跟隨著我,每每摸著曾經的傷處,總覺得有個碎了的小骨頭在小腿脛骨上遊走。
原來,遊戲也可以如此認真。
離別——《送行》
袁哲生的短篇小說,似乎每個人都是單行線,在某個點偶然地有些交集,然而並沒有擦出什麼火花。每個人的故事都似乎沒有開始,亦沒有終結,就停留在半空中,讓人有著一種懸著的感覺。
人物匆匆從眼前飄過,好像沒有留下什麼痕迹,但又在後面的故事中重新被提起,不是刻意、牽強地拉進來,只是他剛好在那刻出現而已。
一個海員帶著小兒子坐火車去基隆,路上偶遇被憲兵拷著的當了逃兵的大兒子。父親幾次三番地想要把一件襯衫穿在兒子身上,兒子有些默然地接過衣服,但最終也沒有穿到身上。
火車到達台北站,接站的憲兵拉著大兒子一行離開了。父親悵然若失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重新上車,一個小時後到達基隆,父子倆吃過早餐,就等著船公司的車載去碼頭了。小兒子要趕回學校上學,父親要上船工作了。就此話別。
小兒子在回校的途中,偶遇了車上的那對母女,以及來接站的男人。母親與那個男人發生了爭執,把孩子留給了小兒子照看,兀自向那個男人追去。
一個個的背影,一次次的送行,就是在這麼清寂的氛圍中徐徐展開。
這樣的送行,我也曾有。
那年,我執意離開家,去追隨自己的愛人,那麼決絕。
父親看我去意已決,十頭牛也恐難拉回頭,幫我提著行李,送到了火車站。
路上他陰沉著臉,沒說一句話。或許,他有滿腹的叮嚀,但在此時此刻,我大約是一點也聽不進去的。
我滿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那種掙脫牢籠的暢快感立即充滿了全身。我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就徑直躲進了車廂。
火車徐徐的開動,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後來聽妹妹說,送走我以後,父親幾天都不怎麼說話。我突然有些悲哀。家,一直都在,似乎我自己選擇了回不去的故鄉。
夫妻——《蜜封罐子》
袁哲生的《蜜封罐子》,故事絕妙之處,是在讀完之後的最後一句點精之筆:「現在回想起來,早在那個提燈的夜晚,妻便已經離他而去了。」
八年前,夫妻兩人從同一所師專畢業,旅行途中愛上了一間已經荒廢的日式木造房子,妻子當時欣喜若狂。因為這幢房子,兩人選擇了留下,在附近的鄉村小學教書。
山村的生活寂寞而平靜,丈夫喜歡寫字,妻子愛花,歲月靜好。
在山上的第三個元宵節的晚上,夫妻倆人玩了一個遊戲。
當天晚上,不知怎的,安靜的院外突然傳來了一群孩子的嬉戲聲,孩子們手上都提著燈籠。妻子羨慕地說,好想提著燈籠跟著孩子們走走。他們忙慌慌地自製了兩個燈籠,提燈出門時,那幫孩子們就像從來沒有出現似的完全消失了。
妻說過,她不喜歡孩子。但那晚的她是那麼執著,提燈在山路中輾轉,想要找到那一群孩子。
回到屋裡已是下半夜。妻子提議玩一個遊戲:各自把想對對方說的話寫下來,裝在一個玻璃罐子里,然後埋在土裡,二十年後才可以挖出來。
當年的他對這樣的遊戲感到異常的煩悶,說什麼呢?二十年後又會是怎樣的?他不想去思考,就折了張空白紙丟進了蜜封罐子。
他們一起埋藏了那個西班牙手工制的玻璃密封罐子,在妻喜歡的山茶樹下。
妻出世後一年,丈夫突然想看看妻子當年寫下了什麼。當他找到那棵仍然活著的山茶樹,挖出罐子時,發現裡面只剩下一張紙片。剩下的一定是當年他放進去的那張空白紙條。
妻子一定背著他挖出了罐子,取出紙片。他能感受到那個女人深深的失望。
愛情,來不得半點敷衍。
寂寞是一場清歡。你能在寂寞中體味到什麼?讓我們一起品讀袁哲生的《寂寞的遊戲》,品嘗孤獨,品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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