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父親的鎖

06-29

那一年，他10歲，和班裡的同學打架，同學被打急了，一撒手，說，我不和你打，你是個野種，你不是你爸你媽親生的。他一愣，拽著對方脖領子的手頓時鬆了開來。然而，沒等同學掙脫，他又重新拽住大聲哭嚷，你才是野種呢！他哭著跑回家，厲聲問母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親媽？正準備晚飯的母親一下子僵在那裡，好半天，母親才鎮靜了下說，兒啊，別聽別人瞎說，趕緊吃飯吧。

第二天下午，父親便急匆匆地從礦上趕回來了。父親說，既然這樣，孩子，這件事爸爸就不瞞你了。是的，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10年前，一個老婆婆把你抱到礦上，交給了我。另外還有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因為家裡窮，無力撫養你，所以他們才把你送出來。將來等你長大成人後，你親生父母還會把你接回去的。當然了，老婆婆走的時候，順帶把爸爸的聯繫方式一併帶走了。那封信還在，就鎖在牆角的那個米色的柜子里。等你長大了，爸爸會讓你看的。爸爸今天只想告訴你，孩子，挺直腰桿活著，你比他們，並不缺少什麼。

爸爸走的那一天，用礦工有力的雙手，再次把他舉到了肩膀上，他咯咯地笑個不停。是的，這就是他的爸爸，一個很愛很愛他的人。

之後，每天他都趾高氣揚地去上學。我有親爸親媽，我有養父養母，你們誰有？他總在心裡這樣驕傲地想。

有時，他也會盯著那隻米色的柜子出神。上高中的時候，他家從平房搬進了樓房。那次，父親打開了那隻米色的柜子，他的心怦怦亂跳，但很快，父親又把它鎖上了。這一鎖，他上完了大學，找到了工作，娶了妻，生了子。偶爾他會想，我的親生父母呢？他們還記得曾經寫下的那封信嗎？

還記得那個承諾嗎？

當了一輩子礦工的父親，最後是得了肺癌去世的。料理完後事，他終於得到了父親那把一直帶在身邊的鑰匙。當他哆哆嗦嗦地打開柜子，卻發現，除了那條薄被子，裡面什麼也沒有。

他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在一旁看著他的母親，渾濁的雙眸里早已蓄滿了淚水。孩子，你是找那封信吧？哪有什麼信啊，那是你爸爸怕你想不開，怕你受別人欺負，編的一個謊言。其實，你的親生父親也是一名礦工，在一次礦難中死了。

那時，你剛剛出生不久，你的生母丟下你就走了。於是，你爸爸把你帶到了咱們家……

撲通一聲，他跪在父親的遺像前，痛哭不起。迷離的淚眼裡，他彷彿看到了那封信。是的，那是養父飽蘸了所有的愛，為他寫成的。

他也要像父親一樣，把它鎖起來，鎖在自己的心窩裡。他知道，這封信鎖多久，他的心就會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