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中的三個理論問題
對於一個學術領域來講,回到其原初思想語境,廓清那些對學科發展具有方向性和指導性的基礎理論問題,與以一種前沿跟蹤的方式捕捉最新研究動態與理論進展,至少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這個問題在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中十分突出。在當前中國學術界,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展現出無限生機,而要實質性推動該領域相關研究,需要辨析並釐清三個重大基礎理論問題,即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規範基礎、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學科定位以及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當代意義。
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規範基礎
政治哲學是一個關於規範性論證的學科方向,疏離了規範性的理論視角,就喪失了其合法性基礎。從這一點來看,只有充分挖掘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倫理、道義內容並對之予以系統重構,才可以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建立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學科前提。問題是,我們不能僅僅滿足於從馬克思的著作中檢索諸如「異化」「搶劫」「偷盜」之類的術語和判斷,因為這種零散和非反思的捕獲價值性和規範性敘事的做法,並不能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提供堅實理論支持。我們要做的核心工作是深層次挖掘歷史唯物主義的規範性視角和內容並為之做出有力辯護,這才是從整體上建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規範基礎的根本。原因是,如果我們將歷史唯物主義界定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質,而又遵從通常思維習慣,將之作為一種異質於規範性的認知性理論來加以描述和研究,那麼我們就沒有資格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視界開闢出政治哲學的理論維度,在關涉權利、正義的重大現實問題上,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者也必然沒有任何話語權。進言之,如果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僅是關於歷史發展規律的理論,而有其不可遮蔽的規範性理論內容,那麼其規範性理論內容是什麼?
梳理近代以來的政治哲學史不難發現,不管是馬克思之前的霍布斯、洛克、休謨、黑格爾,還是他之後的羅爾斯、諾齊克,實際上都是在權利和自由的價值基點上,從各自所屬的學思傳統和理論路數討論政治哲學問題的。權利和自由雖然通常被他們說成是自然法的範疇,但在現實性上,反映的是現代人對人的自然生命和生存資格的基本尊重,這是這些政治哲學家開展研究的最根本規範性驅動力之一。就此而論,歷史唯物主義與從霍布斯到黑格爾的政治哲學在規範性問題上是有重合和共享之處的。
根據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馬克思發現人類歷史發展規律進而形成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創製,起點就在於對人的吃喝住穿等自然生命的基本把握;而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直截了當地將這些人的自然生命解釋為人的解放的堅實基礎和根本踏腳石。所以,由這些人的自然生命所引申出來的權利和自由,不但沒有消逝在馬克思視野之外,而且正是其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結構中最堅實、最現實的內容之一。尤其是當馬克思循著歷史唯物主義基本理論進展到《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寫作之後,圍繞工人所有權來拷問現代資本主義經濟生產關係的正義性,則直接成為通過資本批判所展現出來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母題。從這一點來看,歷史唯物主義不僅是一種指導人們如何理解歷史的認識論,同時也是一種具有強烈規範性意蘊的政治哲學理論。當然,這不僅不意味著歷史唯物主義與西方政治哲學處在相同的思維水平上,相反,它是近代以來政治哲學最徹底和最深刻的形式。根據在於:權利、自由終究不是像洛克以為的那樣可以通過自然法加以證成,而是深深植根於市民社會與經濟生產關係,故而只有遵照歷史唯物主義對市民社會和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予以考察和批判,才能夠根本揭示權利和自由的實質並將它們兌現成真。歷史唯物主義這一通過追溯權利、自由等政治哲學問題背後的「根問題」來加以立論的思路,標誌著近代以來政治哲學最重大的理論推進。可見,我們不僅能夠從歷史唯物主義中挖掘出規範性視角和內容從而建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學科前提,而且在一定意義上,只有落實於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層面,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理論開展才富有成效。這啟示我們,在當前理論和現實語境中發展歷史唯物主義時,需自覺地將之與人們普遍具有的自由平等的權利訴求和正義要求相對接,這既能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提供規範性理論支持,也可保證歷史唯物主義理論能夠始終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
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學科定位
在中國學術界,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已從20多年前的萌芽狀態,發展成為現在具有自成一系的理論問題和研究對象,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哲學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國外馬克思主義等有著清晰邊界的獨立學術領域。這一方面表明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在並不算長的時間內實現了脫胎換骨的質變,另一方面卻也表明,人們只是在一種分支哲學的意義上理解其內容及定位的,而並沒有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整體性上來思考這個問題。
問題在於,如果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確實只是從馬克思主義哲學領域中開引出來的一個具體學術方向,只是構成對過去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一個補充,至多只能代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個特定分支,那麼,淡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總體性理論範式,進而強化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意義,則不僅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對它的發展可能也是有利的。但實際上,改革開放以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每一次重大推進,都是現實重大問題在理論上所激起的強烈迴響,這說明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開展始終離不開現實性這一訴求,即馬克思主義哲學只有深度參與到現實的社會改革中而不是置身事外,其價值才能夠得到最充分的體現。進一步說,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現實雖然首先是從經濟層面展開的,但經濟變革所催生和凸顯的恰恰是最深層的政治哲學的問題,如權利、自由、道德、公正、法治等問題,所以在一定意義上,經濟層面的問題只有納入政治哲學的視域才可以得到透徹理解。這一情況告訴我們,要充分體現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現實性訴求,發揮其對社會改革的理論先導作用,就應責無旁貸地將學術研究視線投向政治哲學,使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政治哲學理論發生實質性的「化學反應」。照此來說,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就不應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外在補充,不應當只是代表了一個簡單的哲學分支,而應當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應有的致思維度,是最能體現馬克思主義哲學時代性的理論形態之一,是一種真正立足於現實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就此而論,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理論形態之一,它所關涉的諸多理論問題,實際又都嵌入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及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等領域和板塊之中,與這些領域的內容發生著這樣那樣的聯繫。這些情況充分表明,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的整體性及時代性上來把握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學科定位,不僅不會使之陷入晦暗不明的混沌狀態,而且更能彰明其所應承擔的學術使命和理論任務,對於在更為廣闊的學術視域和理論空間內開顯其問題域和開闢其研究路徑,也有著重大意義。
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當代意義
馬克思政治哲學既是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的重要對象和內容,也是後者的理論和邏輯啟端。如何理解其當代意義,是一個既關涉從當代中國回溯到馬克思,也關涉從馬克思遞進到當代中國的重大理論問題。要實至名歸地闡明和把握該問題,需充分認識馬克思政治哲學的獨特運思進路和開展方式。
概括地說,從霍布斯到羅爾斯,西方政治哲學家們基本都是在契約論的理論框架內,以預設市民社會中同質化的、理性的、自然的人為前提,通過確立一個明確的立論基點(如自由或平等)去討論權利、正義諸問題的,所以其發展的是一種平面上的、沒有層級差異的政治哲學。借用馬克思的批判,這種類型的政治哲學至多達到了對市民社會的直觀,是以市民社會為立腳點的。與之相反,馬克思站立在「人類解放」和「人類社會」這個更高位階審視政治解放及市民社會這個世俗世界中的矛盾,並由此提出其政治哲學問題、勾繪其政治哲學的理想圖景。但這並不表明馬克思只是由一個平面轉到另一個平面,而恰恰說明他是在多個位階和多種意義上,置於一種立體式結構中發展政治哲學的。筆者以為,從政治解放和市民社會到人類解放和人類社會,如同黑格爾所指認的從知性到理性的邏輯推進,後者並不是完全否定了前者,而是以前者為跳板到達新位階的。這表明馬克思的政治哲學既形成了對作為勞動和需要的體系的市民社會的深刻批判,從而提供了一種針對歷史發展的理想性的理論方案;也沒有完全消解政治哲學家們在市民社會和市場經濟這個現實界面上為平等權利的公正性所進行的辯護,故此也提供了一種建構現實性政治哲學的可能性思路。如果由此可以表明,馬克思政治哲學所建立起來的是一種具有歷史大跨度的、容納不同歷史位階的、完整的理論敘事,那麼其對於中國的當代性意義就是西方政治哲學所根本不能比擬的。
原因之一在於,我們在市場經濟的重大歷史轉型時期所需建構的政治哲學,應當既能夠適應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社會生活,又能夠為這種社會生活提供有積極意義的理論引導,這意味著既要根據市場社會的內在特質和要求對權利的公正性及其規則予以辯護,也要從高於市場社會的視界來深刻檢思從現實生活層面所透射出來的工具性價值原則及由之而來的非正義。就此而論,馬克思在不同歷史位階之間所建立起來的政治哲學,不僅是我們構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乃至全部當代中國政治哲學最不可或缺的理論基礎,而且也是我們理解、構建獨特的中國實踐最無法忽視的思想資源。相反,由羅爾斯等人所發展的西方主流政治哲學固然能夠為我們提供一些啟示性的見解,但平面化的思維決定了其並不具有馬克思政治哲學那種寬廣的理論解釋力,因而在審視重大社會轉型期的問題上總是捉襟見肘的。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哲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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