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業的出路
上一期專欄我談了中國恩格爾係數(即飲食開銷占居民收入的比例)下降的問題,一些讀者給我回信,希望我繼續深入談談這個問題。我又聯想起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初到加拿大時的情景。當時,在日常生活中,我的確處處感受到中加兩國恩格爾係數懸殊的對比。但細究其原因,也不難理解:加拿大糧食價格低,是因為加拿大的私人大農場機械化程度非常高,單位成本很低;加拿大水果價格便宜,是因為加拿大融入國際貿易體系的程度非常高,從中獲益也很大,例如,每磅只有35加分的香蕉,是從仍屬窮國的加勒比海諸國進口的。但中國有這些前提條件嗎?十多年過去了。如今,中國城市居民的恩格爾係數也下降了,儘管其成因和後果與西方相比,有著很大的不同。穀賤傷農在回應上期我的專欄文章時,一位讀者這樣說:中國城市居民恩格爾係數的下降,一方面反映了城市居民收入的提高,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農民收入的相對下降,恰好折射出目前已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瓶頸的「三農」問題。我很同意這位讀者的看法。谷貴固然損城,但谷賤必定傷農。然而,市場經濟的固有規律與中國現有農業體制的結合,卻決定了農產品價格難以與城市收入同步提高,原因有三:一、農產品價格彈性很小,用中國經濟學家林毅夫的話說,農產品只要生產多一點,那價格就會下降比較多,農產品只要減產一點點,價格便會漲得非常多;二、農產品市場屬於完全競爭市場,在中國尤其如此。土地承包制下的汪洋大海般的中國小農經濟,決定了任何一家普通農戶根本不可能操縱農產品價格,他只能被動地接受農產品價格的升降;三、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後,中國農民面臨的不僅僅是本國其他農戶的競爭,更可怕的則是來自成本低得多、技術含量卻高得多的外國大農場的競爭。國際慈善組織樂施會不久前的一份報告指出,自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美國向中國出口的棉花數量在4年內飆升了21倍,擠壓了中國棉農的生產。如果中國糧食市場向國際競爭完全放開,估計後果也將是大同小異。所以,頗具諷刺性的是:恩格爾係數下降這一消息,對中國城鄉居民可能意味著完全不同的東西。那麼,如何在不重新推高城市恩格爾係數的前提下提高農民的收入呢?如果把計劃經濟的解決辦法排除在外,似乎只有兩條出路:一、政府對農產品進行大幅度補貼;二、走工業化、城市化的道路,減少農民人數,實現從小農經濟到大農場經濟的過渡。農業「新政」?中國政府最近推出了雄心勃勃的「社會主義新農村」計劃,旨在結合農作物補貼、減稅和內陸地區基礎設施投資等手段,以提高農村地區的收入。西方媒體在報道這一消息時分析說,歐洲的共同農業政策是花錢讓土地停產,中國則不同,中國的目標是保持儘可能多的土地用於農業生產,以確保有足夠的糧食。但中國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劉福垣認為,這個目標是錯誤的。他在接受本報駐北京記者採訪時說:「我們應該讓農民進城,因為這是在農村實現規模經濟的唯一途徑。」吳慶也持同樣的觀點。吳慶是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員,目前在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商學院進修,他也是看到上期我的專欄文章後給我來信探討問題的讀者之一。吳慶後來在接受我的電話採訪時說,新宣布的政府補貼、農業投資、減稅等措施在目前來說非常重要,但長遠來說,解決中國「三農」問題的根本出路還是大農業。「我說的大農業,當然不是重回改革前的集體化道路,而應該更接近發達國家的大農場:農業人口比例要大幅度下降,但土地經營規模要大,這樣成本才會降下來,農民收入才會大幅度提高。」 吳慶在電話中說。吳慶的看法與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早些時候一份報告的結論相吻合。這個總部設在巴黎的組織,在去年年底發表的首份中國農業綜合研究報告中表示:「大量勞動者從生產率較低的農業,轉移至生產率較高的製造業,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基本要素之一。」土地私有化?但在現有的農業土地制度之下,即使大量的農民進了城,現代化的大農業就能順理成章地出現嗎?有人認為,如果不突破目前的農業土地承包制,那麼,留鄉種地的農民便不能合法擴大農業經營規模,而進城打工的民工最終也會返鄉,西方式的現代化大農場永遠無法出現。所以,為了真正從所有權上保證合法的土地流轉,而且在一旦農地受到徵用時充分保障農民的權益,必須實行農業土地的私有化。但吳慶反對農地私有化。他在電話中談了他和他的許多同事的擔心:「萬一賣掉土地進城打工的民工失業怎麼辦?萬一農村出現嚴重的土地兼并現象怎麼辦?沒有證據證明,土地兼并一定會導致農業經營效率的提高,相反,中國歷史上的土地食利階層是一個最為腐朽的階層。」吳慶說,實現現代化的大農業,並非只有土地私有化一條路可走,「在農地問題上,還有更為複雜、變通的土地所有權安排。」吳慶介紹說,這些年來,中國學術界和決策層一直就農村土地所有權問題進行著深入、熱烈的探討,他認為,中國最終會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業現代化道路。李志強是我在英國的一個朋友,如今他經常往返英中兩國做生意。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他在安徽農學院工作期間,曾從事中國農業改革的研究,並多次去「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發源地小崗村調查。最近他從中國回來,與我談起小崗村的又一樁新聞:曾經在中國第一個冒險分地的小崗村,多數農戶最近又在自願的基礎上把土地合了起來,成立了股份制農貿公司。談到這個中國農村版本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故事,李志強對我說:「這次的合,與人民公社時期的合,有著本質的不同:這次的合是在自願基礎上的股份制經營,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合,而且繞開了土地私有化這個難題,是地道中國特色的解決辦法:表面上農民沒有土地的所有權,但他們對土地的處置,實際上卻與土地所有人沒有太大的兩樣。」但據傳媒報道,與28年前小崗村農民自下而上地發起了分地改革不同,今天的合地改革雖然是自願的,但發起方式卻似乎是自上而下的:發起者是從安徽省財政廳派到小崗村任村委書記的沈浩。顯然,如今小崗村的股份制農貿公司,與西方式的大農場仍然有著很大的不同,中國的農業改革能否真正避開所有權問題?吳慶所說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業現代化道路」能否成功解決「三農 」問題?我們仍需拭目以待。也許,只有到了中國恩格爾係數下降的消息不再是城裡人佳音、鄉下人噩耗的時候,我們才能獲得一個較為明確的答案。作者電子郵件地址:weicheng_ft@yahoo.co.uk未經英國《金融時報》書面許可,對於英國《金融時報》擁有版權和/或其他知識產權的任何內容,任何人不得複製、轉載、摘編或在非FT中文網(或: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所屬的伺服器上做鏡像或以其他任何方式進行使用。已經英國《金融時報》授權使用作品的,應在授權範圍內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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