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好客客家人

由於戰爭、災荒、禍害等諸多歷史因素，南方很多地方有客家人，在當地形成獨特的客家文化。所謂客家人，就是由中原或別的地方遷來現居住地的人，是一個群落，並非一個民族。銅鼓縣就是一個以客家人為主的山區縣，從東晉至北宋乃至清朝等不同時期遷入了大量外地人，尤其是清康熙年間，從廣東、福建以及江西贛南一批客家人也紛紛遷入銅鼓。因此，銅鼓的客家人就佔了主導地位，全縣百分之七十的人屬客家人，隨便走到一個村子，都能碰到客家人。

今年盛夏的一天，我到銅鼓一游，被那裡特色鮮明、情趣盎然的客家文化深深感染，客家人那種熱情好客的淳樸民風讓我終生難忘。

那天，我提出去一個客家村莊走一走，體驗一下客家文化；縣旅遊局的領導說，盧家山莊的客家文化氛圍非常濃厚，到那裡可以體驗到生動而又特別的客家文化。於是，我隨縣旅遊局鄒副局長驅車直往盧家山莊。

盧家山莊位於銅鼓縣城東北七八公里的一個山坳里，四周青山環抱，綠野層疊；彎彎曲曲的山路沿線散落著幾個客家村落。客家村莊大都依山而建，山上不是茂密的翠竹就是參天的古樹，因為他們遷來時都是傍山搭棚而居，「開山墾田」，「賃山種麻」，稱為「棚民」。所以，當地人總結了一句話：「有客必有山，無客不住山。」房屋大都上了些年紀，干打壘的土牆上粉刷的白石灰斑駁脫落，房頂黑色土瓦，一律懸山頂。偶爾鶴立雞群般地立著一兩棟鋼混結構的小洋房。

盧家山莊是棟現代化的建築，三層，紅柱紅瓦黃牆，飛檐翹角，前有抱廈，三樓東西兩頭各建一個閣樓，顯得富麗堂皇。山莊後面是狀如屏風、鬱鬱蔥蔥的山嶺；前面是一口半月形水塘，鏡子一樣照著山莊的芳容；再前面一點，有一個小山丘，形如兔子抬頭望月。因而，山莊坐落的這個小地名就叫「兔子望月」。

山莊建於二○○九年初，老闆是盧成美、盧維美兄弟倆。一進店，一位十七八歲的俊美姑娘就給我端來一盆冰涼的洗臉水和一塊香皂，盆中毛巾潔白，看樣子是新買的。姑娘甜甜地說：「客人請洗臉。」我用毛巾捧了一捧水捂到臉上，冰涼冰涼，舒服極了。

洗過臉，盧成美親自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客家果子茶。茶中有菊花、芝麻、豆子、生薑、蘿蔔乾、茶葉，聞起來濃香撲鼻，喝起來香中有甜，甜中有辣，味道極妙。據說，無論什麼人，只要走進客家人家裡，主人都會奉上一杯果子茶。

我端著茶杯，在屋中瀏覽起來。廳堂叫青草堂，裡面掛著幾幅照片，有盧維美拜訪李德生將軍、拜訪杜平將軍的留影，有盧氏兄弟和「世盧會」會長、韓國前總統盧武鉉之兄盧武植的合影，有劉延東、孟建柱、吳新雄等領導接見世界各國懇親團團長的合影。看來，這盧氏兄弟不簡單，在銅鼓盧氏中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盧成美先生說，他們最早在山東，後來遷到福建，再後來就遷到現在這裡。

穿過大廳，走上二樓，只見樓梯口和樓上廳堂里掛滿電腦寫真牌，內容有「客家人風俗習慣」、「客家習俗果子包」、「客家習俗煮滿碗」、「山莊名菜兔子望月」、「禮多人不怪」等等。

不一會，盧先生招呼我們吃「煮滿碗」。我不知何意。盧先生說，他今天是以客家人的習俗來招待我們，喝茶後必須吃「煮滿碗」。既然如此，那就客隨主便，我們在一個包廂里坐下來。原來，所謂「煮滿碗」就是一碗面，面里三個「秤砣蛋」，客家人叫「扯皮蛋」，即蛋敲爛後不攪拌，直接放到鍋中煮熟。鄒副局長用腳輕輕撥了一下我的腳，悄聲說：「蛋只能吃兩個，要剩一個，客家人叫做『有剩有餘』。」我心領神會，因為我們家鄉也有這種習慣，只不過不叫吃「煮滿碗」，而叫吃「滾水蛋」。

漸漸地，太陽快下山了。盧先生熱情地留我們在山莊吃晚飯。我是有意來體驗客家文化的，這可正中下懷，於是，客套幾句後便順水推舟，欣然應諾。

菜肴從色香味形上看，全然是地道的農家菜：清燉土雞湯、紅燜芋頭、辣椒煎河魚、清炒空心菜、紅燒筍乾……，有一樣菜很有特色，似包非包，似餃非餃，顏色淡灰色。盧先生見我看那道菜像看古董一樣，就說，那叫「包圓」，是客家人有名的特色菜。 「包」字寓意「一定」，「圓」字寓意「團圓」，「包圓」就是寓意歡喜平安，一定團圓。它是用煮熟搗爛的芋頭羹和紅薯粉拌和做皮，冬筍丁與瘦肉為餡，也有雞油拌芝麻和蔗糖做餡的，既有甜的，也有鹹的，做好後用竹蔑蒸籠蒸熟。過去，由於生活條件所限，包圓只在過年時才有，祈求平安團圓，就像過去北方人吃水餃一樣；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平時家中來了客人，也做這道菜。只是這道菜工序比較複雜，只有來了貴客時才上這道菜。可見，我今天成了貴客了。我挾一隻包圓，咬一口，慢慢品嘗：皮子柔韌，略帶黏性；餡是冬筍丁與瘦肉的，又香又脆，那味道比任何肉包或水餃都好。

酒是水酒，即冬酒，也有叫老酒的。頭年十月做好酒糟，加入冷水，封好壇，臨近過年時取出酒糟，剩下的水澄清後就是水酒。這種酒堪稱溫柔陷阱，進口味很好，沒有燒酒的辣味，也沒有酒糟的甜味，一股淡淡的澀味，可是後勁很足，沒有經驗的人，大多喝醉。《水滸》中武松喝的「三碗不過崗」大概就是這種酒。但是，這種酒保留時間不長，天氣一熱就會變酸。現在已經盛夏，盧先生怎麼還有這種酒呢？盧先生笑笑，神秘地說：「我將酒罈浸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山泉裡面，所以沒有酸。只有貴客來了我才捨得拿出來呢。」看來，我今天是十足的貴客了，真是榮幸。

酒過三巡，我不覺耳酣面熱，醉意朦朧，大家話也多起來了。盧先生很健談，直言快語地談起客家習俗來了。客家的習俗頗有特點，有的和我們本地人差不多，如過年「守歲」、拜年，過節包粽子、染紅蛋、插艾葉、划龍舟等。有的卻特別的出奇，出奇得叫我匪夷所思。比如，客家人生小孩，第一個進門的就是乾爹或乾娘，不論老幼。盧先生說，他就稱過好幾個小孩的乾爹。還比如，人死了，埋了七八年後，要重新開棺，用楓樹球和柏樹子將骨頭熏成金黃，裝進罐子里，選擇良辰吉日，重新安葬。親戚朋友都要來送禮。這叫做「揀地」。這和我們本地人「入土為安」的習俗就大相徑庭。當然，世界上萬事萬物，存在就有其合理性，風俗習慣只有形式之別，沒有對錯之分，無可厚非。

不知不覺，一輪圓月從東邊山巔跳了出來，窗外一片白光。時間不早，該回城了。臨上車時，盧先生突然將一條毛巾和一個貼有紅紙的包裹塞給我，說這是果子包，是客家人的習俗。無功不受祿，我兩手空空地來，怎麼好接受人家的饋贈呢？我說什麼也不肯接收。盧先生推來推去地推得滿臉通紅，並生氣地說，再不要就是看不起人。他說，在客家，客人離開時，一定要送果子包。通常情況下，果子包分為生包、熟包、副食包、乾子包四種。生包，就是包未煮熟的食物，如臘肉、臘雞等；熟包，就是包熟的食物，如油炸米果、油炸豆腐、火焙魚、鴨腳掌等；副食品包，就是包炒薯片、米片、爆米花、南瓜干、花生糖、軟糖、牛奶餅乾等；乾子包包的全是佐茶食品，如紅白蘿蔔丁、薑片乾等，蘿蔔和茶葉沏茶通氣，薑片禦寒。客人儘管再三推讓，但最終還是要高興地收下。我們本地人雖說也有回贈糕點水果的習慣，但那是逢年過節，客人提了包裹來，走時回贈一部分，免得客人空手而回，叫做「回籃子」。平時卻沒有這種習慣。這就是客家人的不同之處。我第一次感到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的尷尬。既是習俗，就得尊重，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在不知說了多少遍「謝謝」的情況下將果子包收下。

車子離開盧家山莊，行駛在蜿蜒曲折的水泥路上，左彎右拐，宛若游龍。我看著車外如銀似霜的月光，心中熱乎乎的，覺得今晚的月色特別好，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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