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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茂森 ‖ 故鄉,我消失了的樂園

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席慕蓉

今天就跟隨我們一起

去追憶關於故鄉的故事...

總覺得鄉愁離我很遠,不會打擾我的憂傷。因為我的故鄉很近,東河區西一個叫王家圪旦的村莊,驅車半個多小時就可到達。一年之中,我不知要回去多少次。

當有一天,當我看到被拆得一馬平川的村莊的時候,當我站在故鄉堅實的土地上的時候,我的鄉愁噴涌而至,我的悲傷決堤而來,眼淚已經很少的男子漢,禁不住鼻子一酸,淚如泉湧,滂沱而下……家鄉沒了,故鄉不在了。不是物是人非,而是人尚在物已毀,頓時心中空空蕩蕩……

記憶里故鄉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那些樹和那些鳥,那些雞鳴和狗吠,一樁樁一幕幕,一股腦兒湧上心頭,故鄉在物質形態上已經消失,我的萬感千情寄於何處?我樸實無華的村莊,我無憂無慮的童年,我難以忘卻的美好時光……

我在這個村莊度過了我的童年,少年。村子最早分為東圪旦西圪旦。西圪旦又分為上下院。五十年代初鐵路局修從東河到石拐的包石鐵路,這條鐵路幾乎是從我們村莊的正南正北穿過,把東圪旦與西圪旦隔開。

包頭這個地方的地名非常有意思,在東河區一帶,叫圪旦或圪堵的地方,那麼可以顧名思義,就是高處。而在往西走六七十里的哈業衚衕靠近黃河一代,這叫圪旦或圪堵反倒是地勢低洼的地方。比如河滿圪旦,實際上是個低洼的地方,老鄉們怕水淹,把村莊叫成圪旦。而我們王家圪旦是真的圪旦是我這一帶的一塊高地。這裡地勢高,沙土地,十年九旱,因此這裡生長的瓜,不管是西瓜還是香瓜特別甜,這裡種得大蔥辣而香,特別有味道。

我們村往東二里地叫井坪,地勢低於我們村,比較平整。往稍偏一點東南不到二里的村子叫西井灣。地勢更低一些。三個村莊幾乎成為一個等邊三角形。在這個三角形的中間地帶是一個不規則的窪地,解放初期一直到農業學大寨之前都是一塊濕地,周圍高低不平。最低處常年有水,且有一條小溪流通向西腦包後面的水溝。這個水泡子的正北面有一處比水泡子高出幾米,又比整塊大地低有一米多的馬蹄形低地,長滿柳樹。而小溪兩邊的楊柳和榆樹則更為高大一些。有人說,家鄉是童年的空間,誠哉斯言。每當開春,這裡就是我們這三個村子的男童們的歡樂世界。

我們從柳樹折下筷子粗細的柳條,抽出柳枝的骨幹,留下一個整塊樹皮圓筒。一邊捏扁,刮剝掉綠樹皮做哨子,我們叫咪咪,(讀四聲疊用,不可單用)。這些天,幾乎所有男孩子都在做都在吹,你聽吧,一到這個季節,滿村子此起彼伏的都是這種咪咪吹出的響亮聲音。

隨著候鳥的到來,抓鳥,玩鳥開始了。用扣鉢兒捕捉虎不拉兒,是男孩子們的一項重要活動。這種小型食肉鳥,它的學名伯勞鳥,因為這種鳥有多個品種,其中一種叫虎紋伯勞,讓內蒙中西部的口音演化成虎不拉兒。活動在我們這一代的叫荒漠伯勞,有多個亞種。這種鳥比鴿子小,但比百靈鳥大得多,其叫聲響亮,音近嘎--嘎---!圓頭大腦,眼睛有黑色紋線,炯炯有神,鉤嘴似鷹,尾巴較長,爪子粗壯銳利,站姿倨傲,一副顧盼自雄的小霸王姿態,很有觀賞價值。

這種鳥喜歡迎風落在孤樹上,看到它落在樹上,你把蝲蛄綁在扣鉢兒的機關上,迎著它的面把扣包兒放在地上,你穩穩地往回走十幾步,它就迫不及待地飛下來琢你扣包兒上的蝲蛄,聽到響動,回頭,它已經在你扣鉢兒里瘋狂亂撞了。小夥伴們你捉住一隻獐毛的。我不服氣,我得扣一隻羊毛的。另一個個更不服氣,再扣一隻牛毛的。

我解釋一下,這種鳥長著像麻雀一般胸毛的叫獐毛虎不拉兒,在這種鳥里品級最低;長著白色胸毛的叫羊毛虎不拉兒為中等;長著向黃牛一般胸毛的叫牛毛虎不拉兒。牛毛虎不拉兒為最好。為什麼這樣分等級,我至今也沒弄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稀為貴,牛毛的少,而獐毛的最多。這種鳥雖然是食肉鳥,但它被人抓住之後,好養活。因為它失去自由,仍然吃食。只要有蝲蛄,有螞蚱,有其它蟲子肉喂它,它就吃。

孩子們用粗線拴住它們的脖子,讓它們站在特製的鳥架,其實就是一支手指頭粗的棍子上。起先,它們會反覆掙扎,一又一次的飛撲,終因粗線栓著,無法逃逸,只落得一次次被吊在鳥架上。這種時候,我們會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們捉住放在鳥架上。多次失敗之後,它們會逐漸安靜下下來,老實地站在鳥架上。

這些傢伙雖然已失去自由,站在鳥架上仍威風凜凜,牛皮哄哄,睥睨一切,非常神氣。互相顯擺的玩鳥人,好像也牛哄了許多。啊!這就是我們年復一年抓鳥,玩鳥最得意的時刻。

到了雨季,小溪水位暴漲,這裡就成為一條小河,於是就成為三個村子男孩子們耍水的福地,七八歲的男孩子簡單的在家裡刨鬧一口吃的後,頂著正午的太陽,迫不及待地跑到這裡,跳入小河,打鬧嬉戲。

大中午,安靜的鄉村只有這裡是一個喧囂熱鬧的遊樂場。那個年代小孩子因為營養不良,沒有一個胖子,一個個精瘦精瘦,入水是狗刨,出水是黑不溜秋的泥猴。我記得,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過,我開蒙讀書,老師就是在這裡把我的名字錄走的。七周歲的孩子在生人面前已經懂得害羞,老師喊我名字的時候,我賴在水裡不好意思站起來,老師說起來吧,誰不知道你們都是光屁股!於是我怯生生羞答答站起來了。

就在這塊土地上,我走過了13個春夏秋冬,就是這塊土地上的山藥蛋和小米養活了我、二弟、妹妹。雖然很餓很餓,但還是度過了三年自然災害的饑荒。我從鄉村走到城市,每天平均走約30里路,讀完了初中。長到了16歲,我又是從這裡出發,順著建設路走進了昆區,成為包鋼的一員。

不管我是包鋼半工半讀中等技術學校的一名學生,還是包鋼工人。乃至我後來擔任包鋼黨委副書記,我只要在包頭,我總是要回家,回王家圪旦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父親在世時,我幾乎是每周休息時回家。後來,父親去世,而我的擔子逐漸重了,一般也要兩個星期回一次,看老母親,看妹妹弟弟,而過節是多數要回村裡過得。

近二十多年,漸次,老牛的長哞沒有了,馬兒的嘶鳴沒有了,騾子的響鼻聲沒有了,叫驢的狂嚎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扶或小型拖拉機的轟鳴聲。慢慢的村民不再種地了,很多人成為打工者。近十多年,眼見著,一座監獄建在了我們村的土地上,眼看著包頭醫學院建在了我們村的土地上。

家鄉在巨變,2014年10月,隨著東河北梁的改造,我的家鄉被規劃為城市建設用地,政府收儲。村莊被徹底拆遷。這本來更是好事兒,補償也還到位。理智上我是非常贊成的,但是想像拆遷景象,心裡不好受,多次繞路躲著沒敢回鄉,我怕我的鄉愁會像秋天的雨,我怕我的憂傷變成悲傷,我怕我記憶中的故鄉不曾是最初的容顏……

我怕……

噢,我的故鄉,東河區一個叫王家圪旦的村莊,曾經承載養育了十餘代的王姓村民,五六代的其他姓氏村民。曾見證這裡從清朝後期開始的走西口,曾使走西口過來的山西河曲、陝西府穀人成為包頭本地人。又在三年自然災害的年份,接納了不少的山西山陰,朔縣,代縣甚至河北山東安徽的逃荒人成為當時的新社員。今天這些人的第四代已經出生,他們已經徹底脫離了他們原來的鄉音,成為地道的包頭人。這個村莊與我年齡相仿者的後代,走得最遠的,已經把腳落在了國外,有的已經漂到了北上廣。

哦,我的故鄉,東河區一個叫王家圪旦的村莊,見證了土改,互助組,合作化,人民公社,聯產記酬,包產到戶。也清楚地見證了哪種生產經營方式,能讓這裡的村民吃飽飯,哪種組織形式讓村民餓肚子。

如今,我的故鄉轟轟烈烈地消失了,我的樂園消失了!這裡最後的居民成為新的遊子,客居於別處。我家二弟有一句苦澀的自嘲:有人問他:你是本地人吧?老二說,過去是。那人不明白,接著問?過去是?那你現在不是了?老二說現在是本人了。那人還是顯出很疑惑的神態,老二說,本地人沒地了,不是本人嗎?這個冷幽默非常能反映最後離家開家鄉的人們的心理,苦澀的酸楚比淡淡的憂傷更讓人心碎。

余秋雨說:「其實所有的故鄉原本不都是異鄉嗎?所謂故鄉不過是我們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腳的最後一站。」是啊,這裡實際是我父親37歲,母親26歲落腳的地方,於他們,這裡不是故鄉。只有對我和弟弟妹妹們,這裡才是故鄉。今天父親已經長眠於此35個年頭,母親95歲了,又一次離開了這個地方。

時代變遷,滄海桑田。我的故鄉,生我養我的村莊,作為農村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村莊即將變成城市,農田變成校園,商店,劇院或寫字樓。故鄉在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裡一如方寸,就像我們曾經生活在這裡的幾百人在我們13億多的人群里如滄海里的幾個水珠一樣,故鄉的名字雖然很土,但比人物更雋永,會被記載在九原區和東河區的區志里,成為歷史地理的組成部分。

當再一次站在故鄉的土地上,舊貌不在,新顏未展。但故鄉的故事卻像清遠的長笛吹奏的一支歌,總在我的耳邊響起,故鄉的面貌還是那樣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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