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牛與詩相遇
但是,唐朝的牛背上,經常有牧童跳上跳下,含著一枚柳笛,有時是一支竹子做的短笛,被他們信口亂吹起來。有時,對著河流吹,把一河春水吹成起皺的綢子;有時,對著新月吹,把月牙兒逗得久久合不上嘴;有時,竟對著彩虹吹,把天上那麼好看的一座橋就眼睜睜吹垮了;有時,竟對著不遠處的大人吹,你罵他吧,又怕他不小心從牛背上滾下來咋辦;牛聽著,倒是覺得不錯,還算悅耳,尾巴就輕輕捲起來,搖啊搖,春天或五月的夕陽,就緩緩地從牛背上搖落進了小河,牛和牛背上牧童的倒影,倒影里的漣漪,一直在夕光里持續了好長時間,被一位散步的畫家臨摹下來,成為一幅名畫,至今還收藏在博物館裡。
唐朝的牛,有時拉犁,有時拉車,還曾拉過婚車。你想想,一千多年前的那位新婚女子,坐在牛拉的車子上,她曾有過怎樣的心情?不像馬車走得飛快,不像驢車走得顛簸,牛走得很穩很慢,這正暗合了女子的心事:謝謝你,牛,就這樣慢慢走吧,讓時光慢慢走,讓我一步一回頭,再看一眼我青春的容顏,看清楚老家的炊煙,在門口大槐樹上轉了幾個彎,才慢慢散入屋後的遠天。牛啊,再慢些,忘不了你送我最後一程,我青春的最後一程,是你陪我走過的。但願千年之後,還有人記得你,還有人記得,一個小女子慢慢走遠的年華。
唐朝的牛,辛苦難免辛苦,但早餐、午餐、晚餐都是相當不錯的,那「草色遙看近卻無」的隱隱春色,那「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的萋萋芳草,那「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古原春草,除了一小部分被踏青、采青的人們采走了一些,被重逢、惜別的人們撩亂了一些,被馬和驢吃過一些,大部分都做了牛的美餐,吃飽了,就在原野上卧下,反芻一陣,覺得韶光不可蹉跎,就又站起來,在無垠曠野里漫步閑逛,向遠方發出幾聲深情長哞。這時,就看見幾位游吟的詩人迎面走了過來,牛覺得應該為這些儒雅的人們讓路,就靜靜地站在一旁。詩人走過去,回過頭目送牛,卻發現牛正回過頭目送詩人。呀,他們互相目送,人與生靈互相凝視,詩與自然互相目送。於是詩人感嘆:是這遍野芳草,養活了牛,也養育了詩歌的春色啊。
我們只知道唐人的詩好,卻不知道,唐詩的深處,有青翠的草色,有鮮美的春色,有曠遠的天色;而且,我們讀過的某幾首春意盈盈的詩,正是詩人在牛的背影里構思的,是在牛的目光里寫成的。你知道嗎?唐朝的牛,遼闊曠野里漫步的牛,是經常會碰見幾位詩人的,它們常常主動為詩讓路,詩也主動為它們讓路,這時候,詩,就停下來向它們致意。
那麼,現在呢,被囚禁在飼養場里的牛,被飼料和激素反覆刺激、毒害的牛,被市場的屠刀宰來宰去的牛,被瘋牛病恐嚇、折磨的牛 ,牛啊,你們那遼闊的曠野呢?你們品嘗過、同時也被白居易先生欣賞過的那無邊春草呢?
你們曾經聽過的牧童短笛,已成絕響,永遠失傳,只在那些懷古水墨畫的皺痕里,隱約殘留著農業的詩意和牛的氣息。
你們還曾見過詩人嗎?詩人和他的詩,一轉身早已消失在田園牧歌的深處,背影越來越模糊。我斷定,如今,全世界的牛,億萬頭牛,很可能,再也不會有一頭牛能與詩人相遇,與詩相遇。自然死了,生靈死了,田園死了,曠野死了,山水死了,再沒有什麼與詩相遇,詩也不再與什麼相遇,與它相遇的恰恰是它拒絕的。就這樣,詩人死了,詩死了。
再不會有一頭牛與詩相遇了。曾經,詩與一頭牛相遇, 與許多牛相遇,詩與牛,詩與自然,詩與生靈,互相守望、互相目送、互相致意——這樣的情景,已成傳說和神話。但是,的的確確,這曾經是真的。
如今,這個世界,有牛,但牛背上沒有牧童短笛的風情,牛的身影里沒有漫步沉吟的詩的蹤影。
這個世界牛依然很多,但大致只有兩類,一類是供吃肉的牛,一類是供擠奶的牛。
這個世界人當然更多,但大致只有兩類,一類是殺牛的人,一類是吃牛的人。
真正的牛,真正的詩,已經死去。
牛的身後,詩的身後,是一片由化學、商業、皮革、利潤組成的現代和後現代荒原,雖然它有時貌似鬱鬱蔥蔥,但毫無疑問,它是真正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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