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馬屁技術哪家強？紀曉嵐和彭元瑞的巔峰對決

一

　　在說紀曉嵐和彭元瑞之前，先來一段墊場的。

　　初唐時，有兩個著名馬屁詩人，一個叫沈佺期，一個叫宋之問。據說，太平公主得寵之時，沈宋二人為了爭寵，各自寫了一首《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應制》。

　　宋之問是這樣寫的：

青門路接鳳凰台，素滻宸游龍騎來。

澗草自迎香輦合，岩花應待御筵開。

文移北鬥成天象，酒遞南山作壽杯。

此日侍臣將石去，共歡明主賜金回。

　　沈佺期則是這樣寫的：

主家山第早春歸，御輦春遊繞翠微。

買地鋪金曾作埒，尋河取石舊支機。

雲間樹色千花滿，竹里泉聲百道飛。

自有神仙鳴鳳曲，並將歌舞報恩暉。

　　客觀地說，兩首詩寫得都不錯，雖然沒什麼真實情感，但是文采斐然、富麗堂皇、偶對精工、音律鏗鏘，比起現在動不動就寫「盛世振興中國夢，春風鋪展上河圖」，不知高出多少。

　　後來，唐中宗李顯當皇帝時，沈宋二人展開了一場馬屁詩的巔峰對決。當時，皇帝一聲令下，詩人們無不爭先恐後，大吹法螺，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馬屁詩堆積如山，不一會兒就積攢了幾百首。皇帝隨手翻閱，不好的就直接從樓上扔下，一時間漫天白紙如雪花般飛舞。落選的詩人找到自己的詩作，慚愧地退在一旁，羨慕嫉妒恨地看著殘存的馬屁高手。最後，只留下沈佺期、宋之問二人難分伯仲。

　　沈佺期詩曰：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移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鷁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幔城開。

思逸橫汾唱，歡留宴鎬杯。

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

　　宋之問詩曰：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度，槎拂鬥牛回。

節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燒劫辨沉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巔峰對決的結果是，宋之問戰勝了沈佺期。才女上官昭容評判時說道：「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雲『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才』，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陡健豪舉。」

　　在此詞巔峰對決的幾十年後，一個叫賈至的人寫的一首馬屁詩又引發了一場血案，參與這場馬屁詩對決的包括杜甫、王維、岑參等眾多如雷貫耳的名字。關於這段公案，閣主在之前「岑參訴王維第一馬屁詩榮譽權糾紛案」一文中曾詳細記載，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猛戳鏈接閱讀，這裡就不再贅述了。

二

　　由唐朝快進至清朝。

　　或許是中華民族的血脈里流淌著拍馬屁的基因，從古至今，馬屁文化總是大受歡迎、綿綿不絕。清朝，對聯這一體裁蓬勃發展，馬屁對聯自然也應運而生。馬屁對聯的集大成者便是題目中的兩位——紀曉嵐、彭元瑞。

　　紀曉嵐的大名婦孺皆知，不需多做介紹，這裡只是做個簡單的正本清源——紀曉嵐並非電視劇里演得那般儒雅，而是個不折不扣的酒肉之徒。何以見得？隨手發幾條古人筆記小說的記載：

　　「今年已八十，猶好色不衰，日食肉數十斤，終日不啖一谷，真奇人也。」——《嘯亭雜錄》

　　「公平生不食谷面或偶爾食之，米則未曾上口也。飯時只豬肉十盤，熬茶一壺耳。」——《清朝野史大觀》

　　這兩條是說紀曉嵐嗜肉如命，一粒米飯不吃，每頓飯支持豬肉十盤，每天要吃數十斤肉。第一條筆記還提到「好色不衰」，那麼究竟是怎麼好色的呢？

　　「紀文達公自言乃野怪轉身，以肉為飯，無粒米入口。日御數女，五鼓如朝一次，歸寓一次，午間一次，薄暮一次，臨卧一次。為每日不可缺者。此外，乘興而幸者，亦往往而有。」——《蟲鳴漫錄》

　　「河間紀文達公……一日不御女，則膚欲裂，筋欲抽。嘗以編輯《四庫全書》，值宿內庭，數日未御女，兩睛暴赤，顴紅如火。」——《棲霞閣野乘》

　　這兩條筆記的記述，簡直已不是好色之徒，而是一個變態色輕狂，鑒於文字內容過於猥瑣，此處便不再具體翻譯了。

　　另一位主角彭元瑞的名氣不大，但在當時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飽學之士，官至工部尚書（大約是當時的水利部部長或交通部部長）。紀曉嵐編纂四庫全書時，彭元瑞便出任副總編一職。

　　有一副很著名的對聯據說便出自彭元瑞筆下——

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有誰催我，三更燈火五更雞。

三

　　說起彭元瑞的馬屁對聯代表作，不得不提他為乾隆皇帝的皇極殿所作的16副燈聯。這16副聯將頌揚與時政結合在一起，還在第一個字嵌入了此聯所在的方位。《楹聯叢話》的作者梁章鉅評價說：「左右各八，俱以方向字冠首，而以乾隆年間實政經緯其中，洵才人之極筆，足以揄揚盛美、鼓吹休明，同時儒臣皆為斂手。」閣主在《拍馬屁也要講基本法》一文中詳細列舉了16副對聯，這裡只挑其中一副交由諸位感受——

東揖木公朝，十年慶典，千叟恩榮，洛社畫圖鳩杖集；

北迎元日詔，五代齒繁，百家算倍，康衢燈火筿驂游。

　　是不是端莊大氣、富麗堂皇？

　　至於紀曉嵐的巔峰之作，竊以為應屬賀乾隆皇帝五十壽一聯——

四萬里皇圖，伊古以來，從無一朝一統四萬里；

五十年聖壽，自茲以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對比彭元瑞的典雅，此聯則通俗易懂，但又不失體格。上聯先就大清「四萬里皇圖」切入，上下五千年，沒有一個朝代有如此文治武功。如果說上聯雖然拍馬屁，還多少有些節操的話，下聯則是節操粉碎性骨折。說乾隆皇帝今年只有五十歲，大臣們「萬歲、萬歲」的叫著，說明從今往後，還要再活九千九百五十年。再看此聯的對仗，上聯四、萬、一幾個字反覆使用，下聯相對的位置竟然用五、十、九幾個字在各種重複的位置配合得天衣無縫，而語義又無絲毫牽強敷衍之處，簡直這馬屁就是從心裡刨出來的、從血里挖出來的一般，讓人不得不由衷地說一句：好聯！

　　乾隆八十大壽時，紀曉嵐和彭元瑞各撰一聯，展開一年一度的馬屁對聯大比拼。

　　紀曉嵐聯云：

八千為春，八千為秋，八方向化八風和，慶聖壽八旬逢八月；

五數合天，五數合地，五世同登五福備，正昌期五十有五年。

　　乾隆八十歲時正好是他登基五十五年，如此馬屁精要紀曉嵐怎可放過？於是，上聯圍繞「八」字做文章，下聯圍繞「五」字做文章，著實讓人高山仰止，難以超越。

　　但這便能難倒彭元瑞嗎？千萬不要低估了一顆拍馬屁的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彭元瑞苦思冥想、絞盡腦汁，終於寫出了一副馬屁對聯的曠世之作：

龍飛五十有五年，慶一時五數合天、五數合地，五事修，五福備，五世同堂，五色斑斕輝彩服；

鶴算八旬逢八月，祝萬壽八千為春、八千為秋，八元進，八愷登，八音從律，八方縹緲奏丹墀。

　　立意和核心與紀曉嵐的對聯相似，但彭元瑞的對聯典故更多、推崇更勝，對仗也更精工。「五數」即金、木、水、火、土，「五事」即貌、言、視、聽、思，「五福」即長壽、富貴、康寧、多男、安樂，「五世」即實指，「五色斑斕」即華貴之象，「八千春秋」即上古大椿寓長壽之典，「八元」即高辛氏之八名才子，「八愷」即高陽氏之八名才子，「八音從律」即和諧宏闊之音，「八方縹緲」即萬國來朝之意。幾乎將帶「五」和「八」的好辭彙、好典故一網打盡，難怪梁章鉅評價此聯時畢恭畢敬地說道：「經壇中有一長聯最為壯麗，膾炙人口久矣。」

　　這一場交鋒是彭元瑞略佔上風，但兩人的比拼並沒有結束。

　　乾隆八十壽辰後的重陽節，去木蘭圍場圍獵，旁有萬松嶺，這個地名一下子激發了彭元瑞的馬屁靈感，他連日構思，提筆寫道：「八十君王，處處十八公道旁介壽。」所謂「十八公」，合起來便是「松」字，此聯是說，八十歲的君王出巡，夾道兩旁的萬株松樹都在慶賀壽辰。而「八十」和「十八」的迴環扣合是此聯對仗的難點。

　　或許是彭元瑞的馬屁構思過於精妙，又或許是彭元瑞有和紀曉嵐一爭高下之心，此聯的上聯寫出後，他並沒有對出下聯，而是呈給紀曉嵐。紀曉嵐如何肯放過這個大好的馬屁機會，文不加點地寫道：「九重天子，年年重九節塞上稱觴。」既然彭元瑞佔了地理，紀曉嵐便從時間上入手。「九重天子」寫出帝王的尊貴，「重九節」又點出重陽節的時令，而「九重」和「重九」也和上聯的對仗技法異曲同工。

　　這個對句讓彭元瑞心服口服，感嘆道：「曉嵐真勝我一籌矣！」而當乾隆皇帝龍心大悅，大加賞賜之時，彭元瑞又耿直地說道：「此出句是臣所撰，而不能對。對語實紀某所撰，請移以賞紀某。」兩大馬屁達人的巔峰合作，切時、切地、切人、切事，怎能不在馬屁對聯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乾隆皇帝自然不願煞了風景，於是把一份賞賜改為兩份，彭元瑞一份、紀曉嵐一份，皆大歡喜。

四

　　傳播了一整篇的負能量，還是讓我們回歸正能量吧。

　　紀曉嵐和彭元瑞都是中前期清代對聯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對聯雖然不如俞樾、薛時雨時的技法豐富，但都體現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更符合對聯的本質性特徵。以下每人各選五副作品，中和一下之前被灌輸的馬屁對聯毒奶。

紀曉嵐聯選

閱微草堂

過如秋草芟難盡；

學似春冰積不高。

浮青閣

地迥不遮雙眼闊；

窗虛只許萬峰窺。

自題

浮沉宦海為鷗鳥；

生死書叢似蠹魚。

挽劉統勛

岱色蒼茫眾山小；

天容慘澹大星沉。

挽朱筠

學術各門庭，與子平生無唱和；

交情同骨肉，俾予後死獨傷悲。

彭元瑞聯選

春聯

門心皆水；

物我同春。

贈蔣士銓

一代翰林風月手；

六朝蘭錡謝王家。

題於忠肅祠

賴社稷之靈，國有君矣；

竭股肱之力，死以繼之。

題北固山

兩點金焦，到山時不如望；

一庵海岳，懷古者見其人。

自題

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有誰催我，三更燈火五更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