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逝世85周年祭

圖片來自網路王國維,字靜安,一字伯隅,號觀堂。浙江海寧人,1877年12月3日生。彼時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之一。1927年6月2日留下遺書,曰:「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當日在北京頤和園投昆明湖自殺。陳寅恪在他的紀念碑文中寫下「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更提及「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學者張春田認為王國維像哈姆雷特。「他敏感憂鬱,不斷追問人生的意義,不知如何在歷史情勢中自處。清廷的衰亡,標誌著儒家通過建制化的配置而支配中國人生活秩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在這樣一個時間陷落、意義鏈條崩塌的時刻……對重建一個安穩整一的生活世界,他是完全悲觀的。」他的隱憂值得人們深思……陳寅恪親撰碑文 民國學術獨立的楷模

(王國維先生像)王國維先生1901年在羅振玉主持的農務學堂譯授,後赴日本東京

物理學校讀書。1907年起在北京任學部圖書局編譯,從事中國戲曲史與詞曲研究,著有《曲錄》《戲曲考源》《宋大麴考》(1912年旅日時整理成《宋元戲曲考》)和《人間詞話》,開研究戲曲史之風。辛亥革命後以清遺老自居,旅日4年,考釋甲骨文與流沙墜簡,著有《簡牘檢署考》《流沙墜簡考釋序》《殷虛書契考釋序》等。自1916年至1923年在上海,著述甚豐,主要有《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後改寫為《古史新證》)《殷周制度論》《戩壽堂所藏殷虛文字考釋》等,重視以地下史料參訂文獻史料,對史學界有較深影響。1925年任清華研究院教授。1927年6月2日留下遺書,曰:「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當日在北京頤和園投昆明湖自殺。同為清華四大國學導師之一的陳寅恪親撰碑文:「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聖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石於講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訴真宰之茫茫。來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關於王國維的死因至今說法不一。唯陳寅恪堅定地認為是為獨立自由意志的以死抗爭。所以在碑文中有「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更盛讚曰「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可見在陳與王等一代學術大師心中,學術之獨立自由、學者之獨立自由意志是何等珍貴,甚至貴於生命。李零:他是對當時的政治絕望才死心塌地做學問的關於王國維,李零在「我讀《觀堂集林》」一文中提到:對王國維先生死因的各種推測中,除政治原因和精神苦悶,也有強調「長子之喪,摯友之絕」。台灣出過《王國維之死》,羅列眾說,始終沒有考清楚。而諸說之中,當以「羅振玉逼債」說最難置信。然而無獨有偶,學術界卻至今還在流傳羅振玉剽竊王國維作《殷墟書契考釋》的謠言。加之王體弱多病、木訥寡言,予人以「老實可欺」之相,更引人同情。他死後的評價多是理想之辭。郭沫若「抑羅揚王」,一心想把學問很大的王國維和羅振玉劃分開來(《魯迅與王國維》),其實辦不到。我們應該劃分的倒是同一個人的政治與學術,對羅對王都是如此,對所有歷史人物都如此。不以人廢言,也不以言廢人。在王國維的學術生涯中,辛亥革命是轉折點。辛亥革命前,他治西學,主要是想解決自己的人生苦惱(雖然,最初也有改革教育的目的),但他出哲學入文學,始終徘徊不定,「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懷疑將來的選擇或在「二者之間」(《三十自序》二)。辛亥革命後,王盡棄前學(據說,為了表決心,還把舊作拿出來燒掉),改治國學,折衷感情理智,最後歸宿是史學。他治國學,是此年隨羅振玉東渡才開始,和後來的郭沫若一樣,也是蟄居日本,才學問大進。這種選擇應與遺老派「拒食周粟」的態度和他們在政治上的無所作為有關。沈曾植曾跟他開玩笑,說「君為學,乃善自命題。何不多命數題,為我輩遣日之資乎」(見王國維《爾雅草木蟲魚鳥獸釋例自序》一文的回憶),可見他是「無聊才讀書」。王國維是反對革命、絕望政治才死心塌地做學問。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們不以「天下為己任」,而以「文化為己任」,好像古代失其官守、抱器而逃的史官,對保存和延續文化有功。這種「文化保守主義」雖然碰巧同西方知識分子的「現代化」合了拍,但卻不是明識時務,自覺自愿,而是情不得已,充滿痛苦。如果說,當時的知識分子,都該向他們學習,置民水火於不顧,那不僅是沒有良心,而且是絕對昏聵(「何不食肉糜」)。我們尊敬「大師」,但不必美化「大師」,更不必用西方知識分子的「可憐下場」安慰自己,賦予「大師」太多「學問」之外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偉大意義」(李零「我讀《觀堂集林》」)。張春田:他對重建一個安穩的生活世界是完全悲觀的對於王國維的思想,張春田在《王國維與情感政治》一文中做了解讀:王國維自沉十九年後,郭沫若在一篇為紀念魯迅而作的文章中,第一次把魯迅與王國維並列放在一起。郭認為「兩人的思想歷程和治學的方法及態度」存在令人驚異的相似,但他們在「大節」上卻有區別:「那便是魯迅先生隨著時代的進展而進展,並且領導了時代的前進,而王國維先生卻中止在了一個階段上,竟成為了時代的犧牲。」又說:「王國維停頓在了舊寫實主義的階段上,受著重重的束縛不能自拔,最後只好以死來解決自己的苦悶,事實上成了苦悶的俘虜。」張春田則認為,王國維很多學術文化的思考,都跟五四新文化人不無相通之處:他引西洋哲學來重新審視中國經典,已略開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的路徑;他關於文體代變升降的說法,此後有胡適《文學改良芻議》中「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相繼承;他反對文繡的文學、模仿的文學,也頗似陳獨秀「三個推倒」(《文學革命論》)和胡適的「八不主義」的先聲;還有他治戲曲史的方法,一定程度上也被魯迅借鑒而用到小說史研究里。在這個意義上,王國維的學術確實呈現出「現代」面貌。但是,「現代」並不只是具體的知識論述,更意味著線性的時間意識,去魅的價值立場,啟蒙/革命的行動方向,還有民族國家的建構,主客體的明確分化等一整套的社會文化規劃。王國維對於這樣一整套「社會現代性」,有著高度的敏感,而他確實又是終身疑懼和抵制的。王國維更像哈姆雷特。他敏感憂鬱,不斷追問人生的意義,不知如何在歷史情勢中自處。清廷的衰亡,標誌著儒家通過建制化的配置而支配中國人生活秩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在這樣一個時間陷落,意義鏈條崩塌的時刻,他遠離創製現代民族國家的衝動,也無法相信以激烈反傳統為前提的新文化所預設的未來。對重建一個安穩整一的生活世界,他是完全悲觀的。在王國維這裡,憂鬱不是自戀自憐,更不是簡單的心理病態。憂鬱是對「創傷」的銘刻,也是對文化認同的堅守。以承擔人生之苦為代價的憂鬱,是王國維知行合一的終極顯現。王國維以他的憂鬱書寫,承繼和發展了中國抒情傳統;並為整個二十世紀的抒情論述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資源。而那種憂鬱也不斷化身為動態的存在:從郁達夫懺悔「沉淪」的感傷,到沈從文寄託「邊城」的牧歌,從張愛玲「(時代)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的隱憂,到白先勇「舊時王謝」重溫「遊園驚夢」的悲憫,憂鬱的影子揮之不去。在這樣一條憂鬱現代性的脈絡里,有著強烈的歷史哀悼和救贖的期待。如果我們不是以一種勝者為王的邏輯——無論是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的運動,還是馬克思的階級革命的歷史決定論——進入歷史,那麼,深深為憂鬱的歷史觀所影響的王國維以及憂鬱現代性,對於今日文化論述,是否能提供某些啟示?(張春田《王國維與情感政治》)【鏈接】王國維生平及詞選

人物簡介王國維(1877年—1927年),字伯隅、靜安,號觀堂、永觀,漢族,浙江海寧鹽官鎮人。清末秀才。我國近現代在文學、美學、史學、哲學、古文字、考古學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學術巨子,國學大師。王氏家族的先世祖籍開封。《宋史》有王氏先世王圭、王光祖傳,遠祖王圭、王光祖、王稟、王荀四世,均以戰功顯赫,其中王圭、王稟及王荀死於國難,尤以王稟于靖康元年,在太原抵抗金兵,守城禦敵而殉國,是一位勛績卓著的抗金民族英雄。王稟之孫王沆隨宋高宗南渡,襲安化王爵,賜第鹽官,遂定居於此,已有八百餘年的歷史。到王國維的父親王乃譽,已是宋安化郡王三十二世裔孫。海寧舊有安化王祠,始於明弘治年間,嘉靖壬子年毀於火,後又重建,移之邑治之東,今舊祠已不存。王氏家族因抗金名將王稟及襲封前爵、賜第鹽官的王沆,在海寧受到當地人民的長期敬仰。王國維對此也深感自豪,撰有《補家譜忠壯公傳》。王國維娶莫氏,生潛明、高明、貞明。莫氏故世,繼室潘氏,生子紀明、慈明、登明,生女東明、松明、通明(早殤)。長子王潛明於1926年早逝。1949年以後,3子女留在了大陸,2子2女去了台灣。現在世的有台灣的長女王東明、成都的五子王慈明。而二子王仲聞最為知名,從事詩詞校注,但被誣陷為特務,最後服藥自盡。生平事迹1、少年失意 王國維世代清寒,幼年為中秀才苦讀。早年屢應鄉試不中,遂於戊戌風氣變化之際棄絕科舉。2、結識羅振玉 1898年,二十二歲的他進上海《時務報》館充書記校對。利用公餘,他到羅振玉辦的「東文學社」研習外交與西方近代科學,結識主持人羅振玉,並在羅振玉資助下於1901年赴日本留學。1902年王國維因病從日本歸國。後又在羅振玉推薦下執教於南通、江蘇師範學校,講授哲學、心理學、倫理學等,復埋頭文學研究,開始其「獨學」階段。1906年隨羅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學部總務司行走、圖書館編譯、名詞館協韻等。其間,著有《人間詞話》等名著。1911年辛亥革命後,王國維攜3種生平著述,眷隨兒女親家羅振玉逃居日本京都

,從此以前清遺民的身份處世。其時,在學術上窮究於甲骨文、金文、漢簡等方面。1916年,應上海著名猶太富商哈同之聘,返滬任倉聖明智大學教授,並繼續從事甲骨文、考古學研究。1922年受聘北京大學國學門通訊導師。翌年,由蒙古貴族、大學士升允舉薦,與羅振玉、楊宗羲、袁勵准等應召任清遜帝溥儀「南書房行走」,食五品祿。3、人生轉折 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驅逐溥儀出宮。王國維引為奇恥大辱,憤而與羅振玉等前清遺老相約投金水河殉清,因阻於家人而未果。1925年,王國維受聘任清華研究院導師,教授古史新證、尚書、說文等,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李濟(一說吳宓)被稱為「五星聚奎」的清華五大導師,桃李門生、私塾弟子遍充幾代中國史學界。4、巨子隕落 1927年,北伐軍揮師北上,聽聞北伐軍槍斃湖南葉德輝和湖北王葆心(王被殺是謠傳),6月2日同朋友借了五塊錢,僱人力車至北京頤和園,於園中昆明湖魚藻軒自沉。從其遺體衣袋中尋出一封遺書,封面上書寫著:「送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遺書內容如下: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我死後當草草棺殮,即行藁葬於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移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吳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於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苟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也。 ——五月初二日父字廢帝溥儀事後賜王國維謚號為「忠愨」。王國維為何自溺,至今仍爭論不論,一般學者論點有所謂的:「殉清說」「逼債說」「性格悲劇說」「文化衰落說」。陳寅恪《王觀堂先生輓詞》的序言中寫道:「或問觀堂先生所以死之故。應之曰:近人有東西文化之說,其區域分劃之當否,固不必論,即所謂異同優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義焉。其義曰: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為抽像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若以君臣之綱言之,君為李煜亦期之以劉秀;以朋友之紀言之,友為酈寄亦待之以鮑叔。其所殉之道,與所成之仁,均為抽像理想之通性,而非具體一人一事。」根據溥儀在其《我的前半生》一書第四章「天津的「行在」 (1924 - 1930)」中之說法,王國維早年受羅振玉接濟並結成兒女親家,然而羅振玉常以此不斷向王氏苛索,甚至以將王氏女兒退婚作要脅,令王國維走投無路而自殺。然此說漏洞百出,溥儀亦是聽他人言傳,不足採信。毛澤東有詩云:「莫道昆明池水淺」,那裡的水並不深,王國維跳進去,便一頭扎到底。事實上並非溺斃,而是被湖底的淤泥朽草,塞滿七竅,窒息而死。嗚呼,一代學者,草草一生,就這樣於污泥濁水中逝去,時年五十一歲。從他身上,翻出一紙遺書,上有「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等字樣。有人說,他這個「辱」,為死殉清廷,效忠遜帝;也有人說,他這個「辱」,與他親家羅振玉有些什麼糾葛。但不管什麼緣由,當時及後來,都認為不值得。成就榮譽作為中國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從事文史哲學數十載,是近代中國最早運用西方哲學、美學、文學觀點和方法剖析評論中國古典文學的開風氣者,又是中國史學史上將歷史學與考古學相結合的開創者,確立了較系統的近代標準和方法。這位集史學家、文學家、美學家、考古學家、詞學家、金石學家和翻譯理論家於一身的學者,生平著述62種,批校的古籍逾200種(收入其《遺書》的有42種,以《觀堂集林》最為著名)。被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梁啟超贊其「不獨為中國所有而為全世界之所有之學人」,而郭沫若先生則評價他「留給我們的是他知識的產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樓閣,在幾千年的舊學城壘上,燦然放出了一段異樣的光輝」。名人評價王國維是中國近代最後一位重要的美學和文學思想家.他第一個試圖把西方美學,文學理論融於中國傳統美學和文學理論中,構成新的美學和文學理論體系.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既集中國古典美學和文學理論之大成,又開中國現代美學和文學理論之先河.在中國美學和文學思想史上,他是從古代向現代過渡的橋樑,起到了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作用,被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不獨為中國所有而為全世界之所有之學人。」 ——梁啟超「留給我們的是他知識的產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樓閣,在幾千年的舊學城壘上,燦然放出了一段異樣的光輝」。 ——郭沫若「中國近代之世界學者,惟王國維及陳(陳垣)先生兩人。」——伯希和「南方史學勤苦而太信古,北方史學能疑古而學問太簡陋......能夠融南北之長而去其短者,首推王國維與陳垣。」 ——胡適「中國有一部《流沙墜簡》,印了將有十年了。要談國學,那才可以算一種研究國學的書。開首有一篇長序,是王國維先生做的,要談國學,他才可以算一個研究國學的人物。」(《不懂的音譯》)——魯迅「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清華大學王靜安先生紀念碑銘》)——陳寅恪「王國維寥寥幾萬字的《人間詞話》和《紅樓夢評論》比朱光潛洋洋百萬字的體系建樹在美學史上更有地位。」(《選擇、接受與疏離——王國維接受叔本華、朱光潛接受克羅齊美學比較研究》)——王攸欣詞作選錄讀 史揮戈大啟漢山河,武帝雄才世詎多。輕騎今朝絕大漠,樓川明日下洋河。點絳唇屏卻相思,近來知道都無益。不成拋擲,夢裡終相覓。醒後樓台,與夢俱明滅。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厚地高天,側身頗覺平生左,小齋如舸,自許迴旋可。聊復浮塵,得此須臾我。乾坤大,霜林獨坐,紅葉紛紛墮。高峽流雲,人隨飛鳥穿雲去。數峰著雨。相對青無語。 嶺上金光,嶺下蒼煙冱。人間曙。疏林平楚。歷歷來時路。暗裡追涼,扁舟徑掠垂楊過。濕螢火大。一一風前墮。坐覺西南,紫電排雲破。嚴城鎖。高歌無和。萬舫沉沉卧。波逐流雲,棹歌裊裊凌波去。數聲和櫓。遠入蒹葭浦。落日中流,幾點閑鷗鷺。低飛處。菰蒲無數。瑟瑟風前語。採桑子高城鼓動蘭釭灺,睡也還醒。醉也還醒。忽聽孤鴻三兩聲。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減字木蘭花皋蘭被徑,月底欄干閑獨憑。修竹娟娟,風裡時聞響佩環。驀然深省,起踏中庭千個影。依盡人間,一夢鈞天只惘然。 亂山四倚,人馬崎嶇行井底。路逐峰旋,斜日杏花明一山。銷沉就裡,終古興亡離別意。依舊年年,迤邐騾網度上關。卜運算元·水仙羅襪悄無塵,金屋渾難貯。月底溪邊一晌看,便恐凌波去。  獨自惜幽芳,不敢矜遲暮。卻笑孤山萬樹梅,狼藉花如許。好事近夜起倚危樓,樓角玉繩低亞。唯有月明霜冷,浸萬家鴛瓦。人間何苦又悲秋,正是傷春罷。卻向春風亭畔,數梧桐葉下。 愁展翠羅衾,半是餘溫半淚。不辨墜歡新恨,是人間滋味。幾年相守鬱金堂,草草渾閑事。獨向西風林下,望紅塵一騎。南歌子又是烏西匿,初看雁北翔。好與報檀郎:春來宵漸短,莫思量。謁金門孤檠側,訴盡十年蹤跡。殘夜銀釭無氣力,綠窗寒惻惻。  落葉瑤階狼藉,高樹露華凝碧。露點聲疏人語密,舊歡遠處覓。阮郎歸女貞花白草迷離,江南梅雨時。陰陰簾幙萬家垂。穿簾雙燕飛。朱閣外,碧窗西。行人一舸歸。清溪轉處柳陰低。當窗人畫眉。  美人消息隔重關,川途彎復彎。沉沉空翠厭征鞍,馬前山復山。濃潑黛,緩拖鬟,當年看復看。只余眉樣在人間,相逢艱復艱。清平樂垂楊深院,院落雙飛燕。翠幕銀燈春不淺,記得那時初見。眼波靨暈微流,尊前卻按涼州。拚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 斜行淡墨,袖得伊書跡。滿紙相思容易說,只愛年年離別。羅衾獨擁黃昏,春來幾點啼痕。厚薄不關妾命,淺深只問君恩。況夔笙太守索題香南雅集圖蕙蘭同畹,著意風光轉。劫後芳華仍畹轉,得似鳳城初見。 舊人惟有何戡,玉宸宮調曾諳。腸斷杜陵詩句,落花時節江南。人月圓·梅天公應自嫌寥落,隨意著幽花。月中霜里,數枝臨水,水底橫斜。  蕭然四顧,疏林遠渚,寂寞天涯。一聲鶴唳,殷勤喚起,大地清華。喜遷鶯秋雨霽,晚煙拖,宮闕與雲摩。片雲流月入明河。鳷鵲散金波。  宜春院,披香殿,霧裡梧桐一片。華燈簇處動笙歌,復道屬車過。荷葉杯·戲效花間體手把金尊酒滿,相勸。情極不能羞。乍調箏處又回眸。留摩留。留摩留。矮紙數行草草,書到。總道苦相思。朱顏今日未應非。歸摩歸。歸摩歸。無賴燈花又結,照別。休作一生拚。明朝此際客舟寒。歡摩歡。歡摩歡。  誰道閑愁如海,零碎。雨過一池漚。時時飛絮上簾鉤。愁摩愁。愁摩愁。昨夜綉衾孤擁,幽夢。一霎鈿車塵。道旁依約見天人。真摩真。真摩真。隱隱輕雷何處,將曙。隔牖見疏星。一庭芳樹亂啼鶯。醒摩醒。醒摩醒。應天長紫騮卻照春波綠,波上蕩舟人似玉。似相知,羞相逐。一晌低頭猶送目。 鬢雲欹,眉黛蹙。應恨這番匆促。惱一時心曲,手中雙槳速。少年游垂楊門外,疏燈影里,上馬帽檐斜。紫陌霜濃,青松月冷,炬火散林鴉。 酒醒起看西窗上,翠竹影交加。跌宕歌詞,縱橫書卷,不與遣年華。鷓鴣天列炬歸來酒未醒,六街人靜馬蹄輕。月中薄霧漫漫白,橋外漁燈點點青。從醉里,憶平生。可憐心事太崢嶸。更堪此夜西樓夢,摘得星辰滿袖行。閣道風飄五丈旗,層樓突兀與雲齊。空餘明月連錢列,不照紅葩倒井披。 頻摸索,且攀躋。千門萬戶是耶非。人間總是堪疑處,惟有茲疑不可疑。樓外鞦韆索尚懸,霜高素月慢流天。傾殘玉碗難成醉,滴盡銅壺不解眠。人寂寂,夜厭厭。北窗情味似枯禪。不緣此夜金閨夢,那信人間尚少年。庚申除夕和吳伯宛舍人絳蠟紅梅競作花,客中驚又度年華。離離長柄垂天斗,隱隱輕雷隔巷車。 斟醁醑,和尖叉。新詞飛寄舍人家。可將平日絲綸手,系取今宵赴壑蛇。玉樓春今年花事垂垂過,明歲花開應更嚲。看花終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屬我。勸君莫厭尊罍大,醉倒且拚花底卧。君看今日樹頭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西園花落深堪掃,過眼韶華真草草。開時寂寂尚無人,今日偏嗔搖落早。昨朝卻走西山道,花事山中渾未了。數峰和雨對斜陽,十里杜鵑紅似燒。虞美人碧苔深鎖長門路,總為蛾眉誤。自來積毀骨能銷,何況真紅、一點臂砂嬌。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顏悔?從今不復夢承恩,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犀比六博消長晝,五白驚呼驟。不須辛苦問虧成。一霎尊前了了見浮生。 笙歌散後人微倦,歸路風吹面。西客落月盪花枝。又是人間酒醒夢回時。金鞭珠彈嬉春日,門戶初相識。未能羞澀但嬌痴,卻立風前散發襯凝脂。臨江仙過眼韶華何處也?蕭蕭又是秋聲。極天衰草暮雲平。斜陽漏處,一塔枕孤城。獨立荒寒誰語?驀回頭宮闕崢嶸。紅牆隔霧未分明。依依殘照,獨擁最高層。 聞說金微郎戍處,昨宵夢向金微。不知今又過遼西。千屯沙上暗,萬騎月中嘶。郎似梅花儂似葉,朅來手撫空枝。可憐開謝不同時。漫言花落早,只是葉生遲。踏莎行絕頂無雲,昨宵有雨,我來此地聞天語。疏鍾暝直亂峰迴,孤僧曉度寒溪去。 是處青山,前生儔侶,招邀盡入閑庭戶。朝朝含笑復含顰,人間相媚爭如許。元夕綽約衣裳,凄迷香麝,華燈素麵光交射。天公倍放月嬋娟,人間解與春遊冶。 烏鵲無聲,魚龍不夜,九衢忙殺閑車馬。歸來落月掛西窗,鄰雞四起蘭釭灺。鵲橋仙沉沉戍鼓,蕭蕭廄馬,起視霜華滿地。猛然記得別伊時,正今日、郵亭天氣。北徵車轍,南征歸夢,知是調停無計。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兩字。 綉衾初展,銀釭旋剔,不盡燈前歡語。人間歲歲似今宵,便勝卻、貂蟬無數。霎時送遠,經年怨別,鏡里朱顏難駐。封侯覓得也尋常,何況是、封侯無據。蘇幕遮倦憑闌,低擁髻,豐頰秀眉,猶是年時意。昨夜西窗殘夢裡,一霎幽歡,不似人間世。 恨來遲,防醒易,夢裡驚疑,何況醒時際。涼月滿窗人不寐,香印成灰,總作迴腸字。青玉案姑蘇台上烏啼曙,剩霸業,今如許。醉後不堪仍弔古。月中楊柳,水邊樓閣,猶自教歌舞。野花開遍真娘墓,絕代紅顏委朝露。算是人生贏得處。千秋詩料,一抔黃土,十里寒螿語。  江南秋色垂垂暮,算幽事,渾無數。日日滄浪亭畔路。西風林下,夕陽水際,獨自尋詩去。可憐愁與閑俱赴。待把塵勞截愁住。燈影幢幢天欲曙。閑中心事,忙中情味,併入西樓雨。如夢令點滴空階,疏雨迢遞,嚴城更鼓。睡淺夢初成,又被東風吹去。無據,無據,斜漢垂垂欲曙。西河垂楊里。蘭舟當日曾系。千帆過盡,只伊人不隨書至。怪渠道著我儂心,一般思婦遊子。昨宵夢,分明記,幾回飛渡煙水。西風吹斷,伴燈花、搖搖欲墜。宵深待到鳳凰山,聲聲啼催起。 錦書宛在懷袖底。人迢迢、紫塞千里。算是不曾相憶。倘有情早合歸來,休寄一紙,無聊相思字。祝英台近月初殘,門小掩,看上大堤去。徒御喧闐,行子黯無語。為誰收拾離顏,一腔紅淚,待留向、孤衾偷注。馬蹄駐,但覺怨慕悲涼,條風過平楚。樹上啼鵑,又訴歲華暮。思量只有,人間年年征路。縱有恨,都無蹄處。百字令·題孫隘庵南窗寄傲圖楚靈均後數柴桑,第一傷心人物。招屈亭前千古水,流向潯陽百折。夷叔西陵,山陽下國,此恨那堪說。寂寥千載,有人同此伊鬱。 堪嘆招隱圖成,赤明龍漢,小劫須臾閱。試與披圖尋甲子,尚記義熙年月。歸鳥心期,孤雲身世,容易成華髮。喬松無恙,素心還問霜傑。滿庭芳水抱孤城,雪開遠戍,垂柳點點棲鴉。晚潮初落,殘日漾平沙。白鳥悠悠自去,汀州外,無限蒹葭。西風起,飛花如雪,冉冉去帆斜。 天涯。還憶舊,香塵隨馬,明月窺車。漸秋風鏡里,暗換年華。縱使長條無恙,重來處、攀折堪嗟。人何許,朱樓一角,寂寞倚殘霞。八聲甘州直青山缺處是孤城,倒懸浸明湖。森千帆影里,參差宮闕,風展旌旟。向晚棹聲漸急,蕭瑟雜菰蒲。列炬嚴城去,燈火千衢。 不道繁華如許,又萬家爆竹,隔院笙竽。嘆沉沉人海,不與慰羈孤。剩終朝襟裾相對,縱委蛇,人已厭狂疏。呼燈且覓朱家去,痛飲屠蘇。水龍吟·楊花用章質夫蘇子瞻唱和韻開時不與人看,如何一霎蒙蒙墜。日長無緒,迴廊小立,迷離情思。細雨池塘,斜陽院落,重門深閉。正參參欲住,輕衫掠處,又特地,因風起。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算人只合,人間哀樂,者般零碎。一樣飄零,寧為塵土,勿隨流水。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貯得,離人淚。霜花腴·用夢窗韻補壽強邨侍郎海漘倦客,是赤明延康,舊日衣冠。坡老黎邨,冬郎閩嶠,中年陶寫應難。醉鄉盡寬。更茱萸,黃菊尊前。剩滄江、夢繞觚稜,斗邊槎外恨高寒。 回首鳳城花事,便玉河煙柳,總帶棲蟬。寫艷霜邊,疏芳籬下,消磨十樣蠻箋。載將畫船。盪素波、涼月娟娟。倩酈泉、與駐秋容,重來扶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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