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是心態
《莊子》優遊自得的哲理
《外篇·卷七下·第二十一·田子方》
引言:這一節命名為《田子方》。田子方字無擇,魏之賢人。所謂「無擇」,即取自「口無擇言,身無擇行,」令士人「皆有名譽天下,成其俊乂之美」的意思。這樣一位完人,說自己的老師是東郭順子。東郭順子有什麼過人的地方呢?一句話:「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第一是真,真實無欺。第二是「人貌而天」,看樣子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心契自然,隨遇而安。第三,能虛靜,又純真無暇。第四,能「清而容物」,清是單純,「榮物」是寬容大度。更重要的一點是「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凡是世間不符合道的地方,或者遇見斜僻之人,他都能夠嚴肅地指出來,使之醒悟,使之打消邪念。即直指人心。
東郭順子,是一位真人。如何做真人,不是裝模作樣,假模假勢,狐假虎威,假話一套一套的,卻言不由衷;糊弄人,一遍一遍的,卻花樣翻新。做真人也不能像顏回那樣,跟著師傅亦步亦趨。師父說走,就走;師父說停,就停。要動心,用心,專心,一心。齊白石先生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會學的,學精神,學技法,學筆墨。不會學的,學皮毛,比著葫蘆畫瓢,一模一樣,不差毫釐,惟妙惟肖,以假亂真。如此,學得再好,還是個模仿者。人必須有自己的特點,有自己的風格,那才是你自己。顏回亦步亦趨,到老也就是個孔子的崇拜者,模仿者,追隨者,終不能成為有所建樹,有所創新的一代新人。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我之形性,稟之造化,明暗研丑,崖分已成,一定已後,更無變化。」[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因此你只能順應性格,順應變化,順應時代,創造自己的風格,追求自己的特點,以變化求生存。《莊子》借孔子之口,提出了「日徂」的概念,什麼是「日徂」?「徂」就是往,努力往前走。就是天天向前走,天天有變化,天天求新,求變。
老子形同藁木,心若死灰。孔子問:老子何以如此?老子回答說:「吾游心於物之初」。「游心」,「物之初」就是把心專註在事物本來的樣子上。老子游心於物初,即凝神妙本,關注自然規律,看事物的本質,不會被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所迷惑,不會在繽紛繁複的事物面前迷失自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宋·蘇洵《心術》]無煩無躁,無氣無火,不慍不怒,不喜不悲,坦然自若,方為至人。「游心」就是「游心是道」,養性者「游心是道」,靜篤者「游心是道」,虛己者「游心是道」。達到這樣的境界,就算是「至美」、「至樂」了。對於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成敗得失可以計較的。成者烈烈轟轟,鬧鬧哄哄,盛極而衰,翻過山頂就是下坡路,接著就是謝幕,「你方唱罷我登場。」因此懂得盛極必衰,懂得急流勇退,一轉念間,就能達到「至美」、「至樂」的境界。
《莊子》把人的身體和精神分開了。一切宗教都是主張身體和精神分離的。他們認為精神是人的本源,而身體則是被精神役使的。因此才會「知身之貴於隸,故棄之若遺土耳。苟知死生之變所在皆我,則貴者常在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身體的確是受精神統轄,控制的。人沒有犧牲精神,不可能前仆後繼;沒有犧牲精神,不可能義無反顧。沒有悲觀厭世,也不可能逃世。但是精神不可能孤立於身體之外而存在。活人有思想,有思想才有精神;死人沒有思想,沒有思想,就沒有精神。因此精神與身體合一,思想和行動一致,才能不失於常,才能適應千變萬化的大千世界。
人的「心態」是最重要的。伯昏無人讓列子站在萬丈懸崖邊上表演射箭。列子嚇得雙腳發抖,大汗淋漓。心裡恐懼,是無法射箭的。百里奚人稱「五羊大夫」,他活的是心態。宋之善畫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活得還是心態。臧丈人,「其釣莫釣」活得更是心態。孫叔敖三登令尹,又三次被解職,活得依然是心態。人都是父母生養的,都有喜怒哀樂悲喜憂恐,都有物質需求,都有慾望滿足的需求。但是有定力,看得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能把得失榮辱拋到一邊,把地位權利看得很輕。心態正了,什麼都無所謂了。人的心態方正了,「知者不得說」,花言巧語不能打動他;「美人不得濫」縱然美女如雲,也不能誘惑他;「盜人不得劫」不是沒有人來偷盜他,而是沒有人來騷擾他,干涉他,欺凌他,控制他。「伏戲、黃帝不得友。」他的水平高出了伏羲、黃帝的水平。死與生都算不上什麼大事,什麼情況都不能使他有所改變,更何況是爵位、俸祿呢。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田子方,「姓田,名無擇,字子方,魏之賢人也,文侯師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魏文侯,姬姓,魏氏,名斯,一名都,此人禮賢下士,師事儒門子弟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是魏國的開創者。「谿工」,「姓谿,名工,亦魏之賢人。」[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問田子方,谿工,是你的老師嗎?田子方回答,不是我的老師,是我的老鄉。因為此人說話,辦事情都在理上,無不合乎道義,所以無擇稱讚他。古人名與字,是相關聯的。「擇」字應該是「歝」字,做「厭倦」、「懈怠」、「厭棄」講。「無擇當作無歝。《詩·大雅·思齊》有詩句:「古之人無斁」,「《箋》云:古之人,謂聖王明君也。口無擇言,身無擇行,以身化其臣下,故令此士皆有名譽天下,成其俊乂之美也。」[《毛詩註疏》]可見「無擇」是一位言行完美的人。)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田子方說,自己的老師是「東郭順子」。此人「居在郭東,因以為氏,名順子,子方之師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既然是先生的老師,為什麼不稱讚他呢?)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田子方說:東郭順子,「人也真」就是,人真實,無欺,有情操,人品好,道德高尚。而且「人貌而天」,「雖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雖然他的樣子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心契自然,隨遇而安。)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虛」是虛靜。緣是順。「葆真」是純真無暇。「清」是單純。「容物」是大度,寬容。「夫清者患於大潔,今清而容物,與天同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世間,凡是不符合道的地方,或者遇見斜僻之人,他便嚴肅地向他們指出來,使之醒悟,使之打消邪念。)無擇何足以稱之!」(「師之盛德,深玄若是。」[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至於「無擇庸鄙,何足稱揚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無擇」不能與東郭順子相提並論。)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魏文侯聽了田子方的話之後,整天說不出話來。他對站在他身邊的大臣們說:全德君子,有道之人,真是深不可測呀。全德之人,不僅在言論上有聖知之言,在行動上有仁義之行,還應該有「為人也真」的品行,「人貌而天」的情操,「虛緣葆真」的追求,「清而容物」的思想,和對「無道」的「正容以悟之」的批判的精神。)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做了幾件善事,捐了幾個錢,說了一些仁愛道德的話,真的不能算是「有道」之人,更不是什麼「真人」,甚至於說是微不足道。)夫魏真為我累耳!」(魏文侯感嘆自己與「真人」相差甚遠,害怕因為自己而拖累了國家。)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溫伯雪子,「姓溫,名伯,字雪子,楚之懷道人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溫伯雪子「自楚往齊,途經於魯,止於主人之舍。」[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魯人是孔子門人,聞溫伯雪賢人,請欲相見。溫伯不許,云:『我聞中國之人,明於禮義聖跡,而拙於知人心,是故不欲見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知禮儀聖跡,是知外;知人心是知內。知外而不知內,只形而不知心,不能算是有學問,有見識,不是談話的對象,所以溫伯雪子,不想見魯人。)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從齊國返回,又在魯國暫停投宿,魯人又請求見他。)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去的時候,他要求會見我,如今又要求會見我,他一定是有什麼可以打動我的地方吧?)出而見客,入而嘆。明日見客,又入而嘆。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於是溫伯雪子與魯人相見。今天見魯人,回來後嘆氣。明天見魯人,回來後又嘆氣。到底為什麼呢?)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溫伯雪子說:這些人明瞭禮義,但是不知道人心。不知人心者,與之交談徒費口舌,索然無味。)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嘆也。」(魯人見我,規矩還是有的,禮貌還是有的,能循規蹈矩,也能生龍活虎,但是他勸諫我的時候,像我的兒子,開導我的時候又像個父親,因此我嘆息不已。一句話:魯人「假」,作假、裝假,虛假,假模解勢,狐假虎威,假話一套一套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話,糊弄人的話,都是人人都會說的話。能不讓人嘆息嗎!)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孔子也想見溫伯雪子,但是見面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子路不明白,問:先生想見溫伯雪子,見到了卻一句話也不說,這是為什麼?孔子說:「目擊而道存」「目裁往,意已達,無所容其德音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既是高人何必喋喋不休;既是真人,何必談道論理;既是真人,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笑皆可領會,皆可會意,皆可領悟,皆可通達。何必多費口舌。只有凡夫俗子,才喋喋不休,喜歡教訓人,喜歡賣弄學問、才華,東拉西扯,滿嘴裡跑火車,不著調。)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人與人是有距離的,人與人是有差距的。亦步亦趨,你也跟不上;緊跑慢跑,還會被落下。人家學開車,你也學開車,一個師傅的徒弟,駕駛技術就是有高有低,有好有壞。)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老師幹啥我幹啥;老師走一步,我也走一步;老師跑一圈,我也跑一圈;老師說什麼,我也說什麼;老師反對什麼,我也反對什麼。為什麼就是追不上老師呢?齊白石先生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會學的,學精神,學技法,學筆墨。不會學的學皮毛,追求畫得像,一模一樣,不差毫釐,惟妙惟肖,以假亂真。如此,學得再好,還是個模仿者。人必須有自己的特點,有了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特點,那才是你自己的。顏回亦步亦趨,到老也就是個孔子的模仿者,追隨者,終不能成為有所建樹,有所創新的一代新人。)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哀莫大於心死」,顏回的悲哀就是「心死」,老師說是,他說是;老師說不是,他說不是。理由呢?為什麼?顏回不問青黃皂白,不問事情緣由,對老師的話,盲目的,機械的應承。如此是永遠跟不上老師的。)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太陽東升西落,是有它的道理的。自己長著眼睛,要看;長著腦子,要想;自己有腿腳,要走,要調查,要了解,要去實踐。「目成見功,足成行功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向前走,有向前走的道理;向後退,有向後退的緣由。事情出來了,有出來的道理;事由消失了,也有消失的道理。盲目的跟風,盲目地崇拜,盲目的學樣,盲目的模仿,失敗是必然的。「物之隱顯,皆待造化,隱謂之死,顯謂之生。日出入既無存亡,物隱顯豈有生死耶!」[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我既然成了我,那就是個我,不可能成為你。齊白石只有一個,徐悲鴻只有一個。別人永遠成不了齊白石,也成不了徐悲鴻。)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我之形性,稟之造化,明暗研丑,崖分已成,一定已後,更無變化,唯常端然待盡,以此終年。研丑既不自由,生死理亦當任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因此你只能順應變化,順應時代,順應性格,創造自己的風格,追求自己的特點,以變化求生存,而不是亦步亦趨,跟著學樣。)丘以是日徂。(「不繫於前,與變俱往,故日徂。」[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徂」就是往,努力往前走。「達於時變,不能預作規模,體於日新,是故與化俱往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日徂」就是天天向前走,天天有變化,天天求新,求變。)吾終身與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孔子說顏回呀!我們整天在一起,但是你沒有真正地了解我,我們失之交臂啊,能說不是一種悲哀嗎?孔子為什麼說他與顏回失之交臂?因為顏回只追求亦步亦趨,只是天天學老師的樣子,孔子的精神氣質,他一樣也沒有學到。能不是一種悲哀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你看見的是我顯著的地方,你學的是我的外表,我的舉動,而我為什麼會這樣做,你不明白。一件事有一件事的處理方法,一件事有一件事的處理原則,你亦步亦趨地學著,同樣的事情還會再來嘛?同樣的事情還會重複嗎?既然時過境遷,時不再來,你亦步亦趨的學來的東西,還能用的上嗎?)是求馬於唐肆也。(「唐肆,非停馬處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你到沒有馬的地方去買馬,能買得到馬嗎?「人之生,若馬之過肆耳,恆無駐須臾,新故之相續,不舍晝夜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人生變化無常,事物瞬息萬變,以不變而求之,總是走老路,遇事總用老辦法,思維定式,頭腦禁錮,能有什麼作為!)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過去的,轉眼就會過去;存在的,又處在不停地變化之中。任何事物,都會過時,都會被遺忘,難道你遇事還要想想,我是怎麼說的,怎麼做的?還要翻開我的書,看看有什麼一句頂一萬句的話?人要面對新情況,解決新問題。)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蟄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孔子去拜見老子,老子剛洗過頭,正披散著頭髮,等待吹乾,一動不動的樣子,好像木頭人一樣。老子有定力,凝神寂泊,形若藁木。孔子不敢打擾他。)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等一會兒,孔子見到了老子。孔子對老子說,是我眼花了,還是怎麼的?先生剛才的樣子真的像是枯槁的樹樁,又好像是遺忘了外物,脫離了人世間一樣。)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物初」就是事物本來的樣子。老子游心於物初,就是他凝神妙本,只關注自然規律,只看事物的本質,不會被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所迷惑,不會在繽紛繁複的事物面前迷失自己。所以能夠形同藁木,心若死灰。人要看得開,一笑了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宋·蘇洵《心術》]無煩無躁,無氣無火,不慍不怒,不喜不悲,坦然自若,方為至人。)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將。(什麼叫中邪?就是痰彌心竅,糊塗油蒙了心,鑽進牛角尖里,出不來了。想也想不通,說也說不清。那麼我來給你講講清楚,「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詳。」[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其實「聖心非不能知,為其無法可知;口非不能辯,為其無法可辯。辯之則乖其體,知之則喪其真,是知至道深玄,超言意之表,故困焉辟焉。」[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這就是老子形若藁木,心如死灰的緣由。)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陰到極點了,就是陽,陽到極點了,就是陰。天地和合,陰陽交泰,乾坤轉換,就是萬物化生的大道理,就是人間正道。就是萬物生死榮枯的內在的規律,而這規律你是看不見的,摸不著的。)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而消逝、生長、滿盈、虛空、時而晦暗,時而明亮,一天,有一天的變化,一月,有一月的變化,每天,有每天的變化,這變化是無窮盡的。但是你卻看不到是誰指使它,它又是根據誰的指令發生這樣的變化的。)孔子曰:「請問游是。」(「游是」就是游心於宇宙之初,萬物之始。也就是說看問題要看它的實質。比如看到鐵杵,就會聯想到,它本初是掩埋在深山裡頭的一塊鐵礦石,後來被開採,被運輸,被破碎,被冶煉,被鍛造,被造型,又被出售,被使用等等。一切都是它的表象,無形無狀的一塊鐵礦石頭,才是它本初的樣子。「游是」就是要剔除虛浮,剔除一切掩蓋本相的東西,一下子看到本質上。)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有修養「游心是道」,養性者「游心是道」,處處看到事物的本質上,達到這樣的境界,就算是「至美」、「至樂」了。對於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成敗。成者烈烈轟轟,鬧鬧哄哄,盛極而衰,翻過山頂就是下坡路,接著就是謝幕,「你方唱罷我登場。」因此懂得盛極必衰,懂得急流勇退,就能達到「至美」、「至樂」的境界。只有體察到「至美」也就能遨遊於「至樂」之中了,這才能叫做「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方,猶道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孔子進一步地請教,至美至樂之道。)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難道草蟲還怕回到沼澤嗎?水蟲還怕進入池沼嗎?適應變化,順應變化,呼應變化,喜也罷,悲也罷,愛也罷,恨也罷,升也罷,降也罷,窮也罷,富也罷,活著也罷,死了也罷。任其變化,如此就能到達「至美」、「至樂」的境界。)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普天之下,概莫能外。都必須遵守自然法則,都必須承受子自然規律的約束和限制。)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萬物歸一」,你的生命,你的身體也是同樣的,既然有生長,就有死亡,也會腐爛,也會化為灰燼。「是以物我皆空,百體將為塵垢;死生虛幻,終始均乎晝夜。死生不能滑亂,而況得喪禍福生崖之事乎!愈不足以介懷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莊子》把人的身體和精神分開了,一切宗教都是把身體和精神分離的。他們認為精神是人的主宰,而身體則是被精神役使的。因此才會「知身之貴於隸,故棄之若遺土耳。苟知死生之變所在皆我,則貴者常在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身體的確是受精神統轄,控制的。人沒有犧牲精神,不可能前仆後繼;沒有犧牲精神,不可能義無反顧。沒有悲觀厭世,也不可能去自殺。但是精神不可能孤立於身體之外而存在。活人才有精神,死人沒有精神。因此精神與身體合一,思想和行動一致,才能不失於常,適應各種變化。「所貴者我也,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事物的變化,不會停止,沒有盡頭,不會終結。「世物遷流,未嘗有極,而隨變任化,誰復累心!唯當修道達人,方能解此。」[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孔子說:先生的德行,合於天地,仍然藉助於至理真言來修養心性。古時候的君子,有誰不是這樣做的呢?)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勺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說的聖人德配天地,是刻意而為之。老子不同意這樣的說法。「修身養性」不是別人強迫你的,不是在壓力之下進行的。舀起一瓢水來,嘩嘩地流著,這是自然。人的道德修養也要出於自然,你有這樣的自覺,有這樣的願望,有這樣的衝動,你覺得非如此不可,不這樣不行,須臾不能離開,才能做到身心合一,才能成為必然。就像天高,地厚,太陽、月亮必然明亮一樣。如果只是潛心去修行,著意去修行,師傅逼著去修行,按著牛頭喝水,逼著大象屈膝,外力沒有了,修行的興趣也沒有了,這哪裡是在修心養性呢!)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人有能動性,人也有向善性,也有自覺地剋制能力,然而只有出於本性,處於自覺,處於內心的需求,才能持之以恆。孔子重教,但是疏於內心的疏導,和引領。他對於「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只能哀嘆。儒家對心,對精神的關注,到荀子的時代,才有所改變。)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方,術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魯國儒士很多,但是如莊子一樣的方術之士卻很少。這是《莊子》的寓言,不是真有其事。魯哀公於公元前468年去世,差不多一百年後庄子才降生,兩人見不上面。)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說的是真正的儒士,而魯哀公說的是穿著儒服的人。「服膺儒服,長裾廣袖,魯地必多,無為之學,其人鮮矣。」[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圈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莊子說的儒者,是那些知曉天時的人,知曉地理的人,遇事有決斷的人。)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有學問、有能力的人,不一定是穿著儒服的人;穿著儒服的人,不一定就是有學問,有本領的人。)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你如果認為我說的不對,那麼你為什麼不下一個號令說:沒有學問、沒有本事,而穿著儒服的人,要判死罪呢?服飾與人的能力、學問沒有聯繫。衣冠楚楚,不一定是君子。粗衣布衫,不一定就是粗人。人的學問、能力是看不出來的,只有拿到實際當中,能否解決實際問題,才能判定。)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有真本事,不在多少,在於真有本事,還是假有本事。口若懸河,不是真有本事;滔滔不絕,不是真有本事;天花亂墜,不是真有本事;把死人說活了,也不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是能釋惑,答疑,扶危,解困,解民之倒懸,脫國家之危難,力挽狂瀾,轉危為安。還有什麼人有本事?淡定的人,也是一種本事;「無為而治」的人,是一種本事;「無我」的人是一種本事;「虛己」的人是一種本事;「游心於道」的人是一種本事;形如藁木,心如死灰的人,是一種本事。)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百里奚,「姓孟,字百里奚,秦之賢人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一說,姓百里,名奚,字子明。春秋楚國宛邑,今河南南陽人,另說虞國,今山西平陸縣人。)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公元前655年,晉獻公滅虞國。百里奚被當作秦穆公夫人出嫁時陪嫁,即媵人來到秦國,後逃到楚國給人牧牛。秦穆公,用五張黑羊皮從市井之中把百里奚換了回來,所以百里溪又稱「五羊大夫」,他輔佐秦穆公,成就了秦國的霸業。「五羊大夫」他對拿多少錢的工資,給多高的職位,都不放在心上。他的行為影響到秦穆公,個人生死貴賤置之度外,因此秦國才能崛起。)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有虞氏指舜帝。舜帝「遭後母之難,頻被躓頓,而不以死生經心,至孝有聞,感動天地,於是堯妻以二女,委以萬乘,故足以動人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死生不入於心,就是生死置之度外,做不到這一點。一事無成。)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宋元君」宋國之君,打算繪製山川地理圖,一下子來了很多人,有在一旁拱手站立的,也有舔著筆,調著墨,躍躍欲試的;站在門外等候的還有一大半呢。)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有一位畫師,來晚了,卻神態自然,不慌不忙,接受了旨意後也不恭候站立,隨即回館捨去了。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心有所屬,氣定神閑,坦然面對。「外不矜持,徐行不趨,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倮露赤身,曾無懼憚。元君見其神彩,可謂真畫者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臧者,近渭水地名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這是說姜太公遇見文王的故事。「呂望未遭文王之前,綸釣於臧地,無心施餌,聊自寄此逍遙。」[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文王想用呂望,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本事,真有能力,害怕大臣們反對他,欲捨棄不用,而又怕失掉一個賢人,國家得不到好的治理,老百姓受連累。)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文王試探百官的反應,藉助於夢境,說出自己的想法。)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又何卜焉。」(古人對於祖宗是極為崇拜的,既然是祖宗顯靈,還有什麼話說呢?)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於是就把呂望請來了。)典法無更,偏令無出。(呂望來了之後,三年什麼都沒有改變,典章法規沒有更改,不好的命令也沒有發布。)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呂望實行的是「無為而治」,一切都自然而然,按規矩辦事。如此下面的官員還誇耀什麼?標榜什麼?鑽營什麼?誹謗什麼?褒貶什麼?「斞」,「量也。」[《說文解字》]約合「六斗四升。」[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斛,也是量器。「無為而治」,沒有爭執,沒有欺詐,沒有短斤少兩。所以天下大治。)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那些離心離德的人,沒有機會,沒有條件,,沒有空子鑽,只能「和光同塵」,只好作鳥獸散。)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各級長官,不用爭論誰有能力,誰沒有能力;誰的貢獻大,誰的貢獻小,只是各盡其能,各負其責,按法規辦事就行了。)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買賣公平,無利可圖,自然四方安寧。「為政三年,移風易俗,君臣履道,無可箴規,散卻列士之爵,打破諫書之館,上下咸亨,長官不顯其德,遐邇同軌,度量不入四境。」[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於是文王把呂望拜作太師,以臣下的禮節,恭敬地向他問道,如此是不是可以推行於天下呀?)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呂望默然,不作回應,不置可否。於是早朝的時候臧地老人就不見了。)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文王是不是還沒有達到聖人的境界?為什麼他還要假託夢呢?)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文王站得高,看得遠,謀得深。文王能理解的,眾人不能理解;文王能明了的,眾人不能明了;文王能看透的,眾人一頭霧水。揣測人心,引導視聽,掌控輿論,引而不發,推波助瀾,這是工作方法,領導方法。臧丈人是不是呂望,沒有關係,他到哪裡去了也沒有關係。重要的是「無為而治」。能理解,還要會運用。)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踏,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亦為伯昏瞀人。一說伯昏無人是列子的老師。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他拉滿弓弦,又在手肘上放置一杯水,發出第一支箭,箭還未至靶,緊接著又搭上了一支箭。列禦寇就像木頭人一樣,穩穩噹噹的站在那裡。)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伯昏無人說:有心射箭,箭能中的,但是這不是無心射箭的射法。)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登上高山,腳踏危石,面對深淵,你還能不能射呢?)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梭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心態」是最重要的。在萬丈懸崖邊上,隨時都有墜崖的危險,心驚膽顫,如何射箭!)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憷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至人,方能做到臨危崖而不亂,歷險境而不懼,神情泰然,猶如等閑。否則膽戰心驚,心裡恐懼,是無法射箭的。人做什麼事情都要專註,都要投入,不能有私心雜念。打靶,擔心成績不好,臉面上不好看,十有八九會脫靶。高考擔心落榜,無法向父母交代,十有八九發揮失常。人活的不是物質財富,也不是名譽地位,而是心態,心態正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肩吾問道孫叔敖:三次出任令尹,卻不顯示榮耀;三次被罷官,也沒有氣餒恐懼。這樣的心態,一般人都難以相信,世上會有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嗎?)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人都是父母生養的,都有喜怒哀樂悲喜憂恐,都有物質需求,都有慾望滿足的需求。但是有定力,看得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能把得失榮辱拋到一邊,把地位權利看得很輕。這樣的人,有過人的本事,非凡的能力,超人的毅力,高遠的意志,淡定的心態,虛己的胸懷,超脫的精神。)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這樣的人「知者不得說」,花言巧語不能打動他;「美人不得濫」縱然美女如雲,也不能誘惑他;「盜人不得劫」不是沒有人來偷盜他,而是沒有人來騷擾他,干涉他,欺負他,控制他。「伏戲、黃帝不得友。」他的水平高出了伏羲、黃帝的水平。死與生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什麼情況都不能使他有所改變,更何況是爵位、俸祿呢。)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像他這樣的人,精神可以穿越大山,而沒有任何阻礙,潛入深淵也不會沾濕衣裳,處身卑微不會感到疲憊,他的精神充滿天地之間。把自己的全部奉獻給人類,自己越發地充實,越發的富有。)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楚文王與凡國國君,坐在一起。楚王的近臣,再三說,凡國已經滅亡了。凡國國君說:凡國的滅亡,不足以喪失我的存在。楚國的存在,也不足以保存它的存在。)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由此看來,凡國沒有滅亡,而楚國也沒有存在。還是心態,平和的心態,可以寧靜,唯有寧靜方能致遠。)(峻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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