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打坐中得「輕安」的切身經驗(上)
以佛法來講,你要好好看佛經就會知道,你還問什麼方法達到輕安,修定就達到輕安。我要簡單答覆你就是這樣,要多修定。可是你要聽清楚,修定不一定只是打坐,你站在那裡修定也好,你永遠睡在那裡不動也可以。所以我現在下註解,修定並不一定指打坐,不過你把打坐當成修定也對,並沒有錯,這是輕安的問題。
首先關於打坐修持得定得輕安,譬如大家修持很好,得輕安是修定過程中一定的現象。輕安的反面就是粗重,我們普通人的身體都很粗重,我們的心理負擔、思想也很粗重。如果修行真得輕安,就快要得止了,就是「奢摩他」要來了。如果跟你們講佛學教理下去又是一大堆,這樣吧,我告訴你們我的經驗。
我學佛以後才開始打坐,我也跟你們講過不要怕,像我年輕的時候常常運動,以為打坐有什麼的,兩腿一盤就是了,很輕視,結果我盤起腿,這一隻腳在下面,另一條腿的膝蓋頭到下巴只有一點點的距離,這個腿就那麼硬。自己認為平常身體練得很好,可是這個事情兩樣,真難受啊!怎麼辦呢?就把枕頭墊得半山那麼高,高一點好像看起來腿壓下去了,也舒服一點,慢慢坐好了再拿掉。開始試驗修數息觀,我是什麽都試驗過都修過的,當然一個一個都有階段,都有一點道理,我也自己找路子,不像你們東問西問,還有我這個老頭子給你問,我那個時候還沒有人問,大家都是半吊子跟我差不多的。
那麽我要找師父,講起又話長,不過你們多聽聽也好啦!因為我講這些經過給你聽,你們就減少了幾十年的辛苦。我出去找這些道家、佛家的師父、明師,跟一般人的路線不一樣,名氣大的我理都不理。盛名之下未必真實,有些人名氣很大,沒有真的,都是虛名,像我現在一樣,假的,哪裡有真的,所以我當時不大找有名氣的。我到每一個廟子訪問有道之士,就是訪問廚房裡的啊,或者作園頭種菜的啊,還有些街上看到生瘡的爛膿的那些和尚,我總在後面跟,有道之士都在隱遁之間。
那時我的腿這個樣子,也沒有地方問,所以數息也練過,後來就是自己練習修止觀,像《解深密經》、《菩提道次第論》都有的,自己觀明點,觀字輪都試驗過的,一天很用功哦!然後到了一個小廟子,有個和尚跟我是朋友,在廟子裡頭他有個角樓,樓梯是木頭做的,我一上去,他就告訴我説:「你就把樓梯拉上去,下面有人來也不知道你在上面。」我就照他説的,借用這個樓上,每天跑進去打坐兩、三個鐘頭,等於閉關一樣,避開人,很用功啊!開始同你們一樣念頭不能專一,不過我自己曉得看看經啊,多問問這些朋友善知識啊,但是真叫我拜他為師嘛,我要考慮考慮的。
所以我自己就用別的專心的方法――觀想字輪,有時候觀起來,有時候觀不起來,即使觀起來也穩不住,一下這個念頭又跑了,再把它抓回來就難了。可是有一個觀念,就是道家的話,「若要人不死,必須死個人」,既然想成仙成佛、想得道,我這個凡夫之命就準備殉道了,修不成功死了就死了,下決心了。有一天我也到這個廟子上去了,上樓打坐。這個和尚朋友跟我有個約定,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他在下面敲一下,我把梯子放下去,他就給我端上來,他說:「今天中午還是給你送來。」我說:「慢一點!我們改個辦法,我在樓上如果敲樓板,你就送,我不敲樓板就是不吃了。」他說:「好!」
那天打坐腿還是那麼蹺的,膝蓋頭離下巴很近,哪有你們那麼莊嚴,腿撐得很難受。過了中午,有點下決心了,不證菩提不起此座的氣概來啦!突然這個腿就下去了,我沒有要它下去哦!它自己下了,這一下身體「砰」,不是跳起來,挺起來了,這個時候身體是寂然不動。可是呢!有一點我自己也曉得,八觸裡頭的澀,八觸跟你們講過的對不對?澀觸,就是身體枯僵了,要想把手拿開,拿不開了,就是這個姿態,我也不怕。心境是專一了,要觀想凝定,一念專一得很,不動了,我原本只坐三十分鐘,這一坐就三個半鐘頭不下座。
所以你們現在問些問題,你們的雜書看的太多了,什麽瑜伽、道家、密宗,佛學常識越學越多了沒有用。天下學佛學禪只有兩個人會成功,絕頂聰明的人跟絕頂的笨人,就怕中間半吊子,說你聰明,笨得一塌糊塗;說你笨嘛,好像蠻聰明的,永遠搞不清。我這個人有個長處,我不曉得自己是聰明還是笨,可是我學任何一樣東西,一定走笨的路子。告訴你我的經驗,明明知道自己會了,還是那個基本動作,要怎麼樣我一定從那裡學起,這一點你們要學到。做人也一樣,對人對事我總是老老實實,從誠懇學起,不要玩弄聰明。現在的人,我看大家都是玩聰明,一提什麼都會,其實什麼都不會。這是講腿的問題,又罵起人來了,說多了。
三個多鐘頭之後我下樓了,這個和尚朋友問我:「你怎麼搞的?」他以為我出了什麼事或者心裡難過灰心了,怕我在樓上上吊那就不得了,我說:「沒事。」他說:「看你今天的樣子,神氣不同!」我說:「我今天很有點道理。」他也是修行人,當然物以類聚嘛!不然他也不會這樣給我幫忙護法,我也照應他。我告訴他:「我的腿,那時候也不管是氣通脈通,反正軟下去了。」他說:「哦!很了不起,很難得。」當然慢慢練這個腿,把它練下來,起碼也要半年幾個月,除非特別通。
後來有一次打坐,我都講經驗給你們聽,不是講學理啦!我也沒有告訴你修什麼定,念佛也可以,修密、參禪,隨便你修什麼,一樣的。忽然頭頂上一滴涼水下來一樣,哇!好清涼,好舒服。那種清涼像什麼呢?就像你們夏天剃光頭,拿刮鬍子的刀颳得光光的,比西瓜皮還青的樣子,然後拿熱水頭上一洗,咦!那個味道,你們嚐過沒有?其味無窮,又清涼,又舒服,又爽快。我那時頭頂上發生的現象,比這個還要清涼,還要舒服,還要爽快,這叫輕安初發的現象。隨便你修密宗、顯教,要真正說得定,必定有的。
講這個生理的道理就要研究醫學了,不是普通的西醫、中醫所能夠了解的,這是生命的功能。後面這幾句都濃縮一點了,好多年的經驗在內,然後全身就會慢慢柔軟了,柔軟以後,包括心理的習氣、思想先要到「薄地」,輕安發起,慢慢薄了,等於脾氣、頑固的思想薄了,薄了就到「軟地」,更柔軟了,軟了就會輕靈,就會容易空掉,心物一元嘛!這樣久而久之修下去,身心都軟化了,但是軟化歸軟化,還早得很。達摩祖師所謂罵人的話:不要得少為足!得了一點點,自己認為有氣功了,有特異功能了,就滿足,那麼你就完了,不要得少為足!
儘管如此,腰以下到屁股到腳,非常難非常難,幾乎是非得好多年工夫,甚至非數十年工夫不可。所以我常常告訴人,佛經上說「皈依佛、兩足尊」,以學理來講,福德具足、智慧具足叫兩足,兩個都滿足了;做工夫來講,由腰以下到兩腳要打通,比上面還難。所以身體下部更難軟化。
我不要講那麽多,給你們講詳細了,你們覺得好聽是害了你們的,聽了我説的,然後將來拿個聖賢的尺碼看人家,「這是我老師講的,這個家夥不對!」從來不量量自己對不對,你們會犯這個毛病。第二個,懂多了以後,剛剛打坐,也許頭上蚊子叮一下馬上跑走了,自己以為:「喲!我得輕安了。」(眾笑)這樣一來一定糟糕的。
經典上佛說的,輕安從頂上發起容易退失,有時候沒有了;如果輕安從下部向上走的,永不退失了。所以兩腳打通是很難,你看人老了,兩個腳就困難了,如果靈活那還可以,等於車子的兩個輪子,車輪不對,車子就不大好跑了。有人問輕安就是如此,你要再問下去,不講教理,四加行法「煖、頂、忍、世第一法」,不管初禪、二禪、三禪、四禪,不管你是凡夫修的,或者是果位上的羅漢,或者初地、二地一直到十地菩薩,每逢一個程序、一個境界,每一個經過都有它的四加行,「煖、頂、忍、世第一法」,一定按程序來的,這是講工夫方面。
整理自《南禪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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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散亂昏沉沒有了,忽然在一念之間,心止於一緣,不動不搖,這時一定會產生輕安的現象。有人是從頭頂上開始,有人則是從腳心發起。
從頭頂上開始的人,只感覺頭頂上一陣清涼,如醍醐灌頂,然後遍貫全身,心念在止境,身體也感覺輕軟,好像連骨頭都融化了。這時身體自然挺直,好像一顆松樹。心念及所緣的外境,都是歷歷分明,十分清晰,也沒有任何動靜或昏沉散亂的現象。到了這個輕安的境界,自然喜悅無量,不過,時間或久或短,輕安現象還是容易消失的。
另一種從腳心開始的,先感覺暖或涼,漸漸上升到頭頂,好像穿過了天空一樣,從足下開始的輕安,比自頂上開始的,更容易保持,不易消失。
儒家說,靜中覺物,皆有春意,「萬物靜觀皆自得」,這個境界就是從輕安中體會出來的。
到達了輕安的境界後,修習的人最好獨自居住在安靜的地方,努力上進,如果又攀結許多外緣事物,不能繼續努力,輕安就漸漸消失了。
如果繼續努力修習下去,會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輕安的現象變得淡薄了。事實上這個現象並不表示輕安消失了,而是因為長久在輕安中,不像初得輕安時那麼明顯而已。就好像吃慣了一種味道,再吃就不會像頭一次那樣新奇罷了。
從這個輕安的境界,再繼續用功,不要間斷,定力就堅固了,這時會感到清清明明,全身的氣脈也有了種種變化,如感覺身體發暖發樂等,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這就是「內觸妙樂」之趣了。到了這個程度,才可以斷除人世間的欲根。
《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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楞嚴經最後有一句話:「生因識有,滅從色除」,生命最初的來源,是一念無明,一有生命以後,就分陰陽,就是心與身。現在要「滅」,要迴轉來成道,要得寂滅之果,先要除掉四大色身的障礙,才能談得上。
要如何除色呢?先認識色的成長,從嬰兒在胎中的成長說起。物理世界整個都是地大,人的細胞、筋骨等是地大的作用;津液、口水、荷爾蒙等是水大。比如我們靠血液的循環而維持生命,這就是水大。平衡就沒病,不平衡就有病。「由火界故」,由於火力、熱力維繫著、長養著我們的生命功能,「成熟堅鞭」,講胎兒堅固起來,構成了形體。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風大,我們能否得定,第一要件是先得輕安,輕安的相反就是粗重。我們做工夫感覺氣脈在流動,就是在粗重中,真正氣脈通了,就達到全體輕安,也自然忘身了。雖然有四大身體存在,卻一點障礙感都沒有。關鍵就在風大,風大最重要。
【或有闕輕安故,名非定地,謂欲界系諸心心法。彼心心法,雖復亦有心一境性,然無輕安含潤轉故,不名為定。】
定有一個條件:就是輕安。如果還覺得有腿在,有腦袋,還覺肩膀發酸,就是不輕安、不安樂,整個身體粗重,就不是得定。真得定了,坐著覺似騰空,就是那麼輕安,這只是比方。三脈七輪都通透了,身體才會發生輕安。我們搞了半天,還跟著感受在那邊開運動會,哦!氣到了這裡,想把氣弄過來,越弄越閉住了。若能真的放空,把感覺一忘,它就過去,就通了。拚命在那裡管它,就是一萬年也通不了。彌勒菩薩說,這是被欲界的習慣困住了。欲界的習慣很多:色聲香味觸法,貪瞋痴慢疑,財色名食睡都是。
諸心心法是整體的,八個識都在這裡頭。下面的心法是講心所,意識的部分。什麼是欲界的心法?你覺得氣脈通了,就可以成道,這就是利害觀念,這些也把我們困死了。「心」所有的心理狀態,包括第八識,都是「心法」的範圍,乃至於第六意識中,心所起的狀態。有時我們雖然可以達到很定的樣子,但卻不是真的定。
「心一境性」是基本的定境界,但是不一定達到輕安。比如喜歡聽音樂的人,一曲好的音樂都聽醉了就是定;又喜歡掏耳朵的人,掏的那個時候也是定;甚至喜歡捻腳的,搔到癢處時,也絕沒有妄念,那也是一種定,就是心一境性。假如你造五百羅漢塑像,有一個就是脫了鞋子,歪著嘴在捏香港腳,表示在那個境界入定了。
所以,欲界中,心一境性可以做得到,可是沒有輕安來滋潤它的話,身體僵硬在那裡。彌勒菩薩說,這不是真正的定境。
先認識什麼不是定境,然後我們才曉得什麼是定境。講到「無輕安含潤轉故,不名為定」。什麼境界得輕安呢?宗喀巴大師說:頭頂發清涼是輕安的前奏。自頭頂一直灌下來,到全身,都屬於輕安的前奏。不管修哪一宗派,這個是必然的現象。不過,由上而下的輕安容易退失,有時候會全垮了。如果是由腳心發起的一股力量,由下至上,也就是道家所謂通任督二脈,或者密宗所謂左右脈通了,就不易退失。
如何是輕安呢?身體的粗重障礙沒有了,沒有身體的感受,隨時隨地都沒有身體的障礙,輕靈到極點。好似嬰兒躺在那裡,自己不曉得有身體。輕安的境界,包括了道家、密宗所有的氣脈之學。
【由於色等轉,盡疑惑無暇,自安住善法,亦令他安住。】
這一句偈子非常重要。學佛的人有一個重大的測驗,就是我們這個色身轉了多少,自己有數。如果色身的業力還在粗重的範圍,輕安沒有發起,縱然你的境界再好、見地再高,你的什麼無念清凈啦,見到空啦,都是假的,靠不住。而且大家的功夫多半是瞎貓撞到死老鼠,如隔日發寒熱病一樣。今天發寒,明天發熱;今天好一點,明天又掉了;過兩天又撿一點回來,忽然又不對了。像打擺子一樣,一陣冷一陣熱。都靠不住,因為色身的業力沒有轉。但是,由於色身轉化的原故,沒有了疑惑,這個時候,安住善法,才得自利利他,才足以為人師。
《如何修證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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