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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的教育方法

禪宗是中國佛教里的革新派,宗旨在「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自稱「教外別傳」。由初祖達摩傳至六祖惠能,始分南北二宗,南頓北漸,後來南宗發皇,衍立「五家七宗」,成為禪宗的主體。禪宗以「見性成佛」為目標,那麼究竟如何達到?這便成為禪宗教育的首要課題。

禪宗的教育方法,整個說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禪宗初期,達摩以《楞伽經》相授受,目的在「藉教悟宗」,後來又加入了《般若經》的思想,師徒相傳,以心印心,不離語言文字,所謂「不立文字」,依惠能意是「不泥於文字」,非不用文字。大祗由達摩至青原行思、南嶽懷讓為止,可謂「示言句」的階段。其後,不免有巧見浮心,妄為摸擬者,於是馬祖道一復截言句,轉為機用,或棒或喝,或蹋或扭,大祗至北宋初年為止,可謂「逞機鋒」的階段。此時禪師逞機用,上根學者見機悟入,中下根者不免錯失當機,為了接引大眾,北宋以後,禪師競相「拈古」「頌古」,及至佛果圓悟禪師「評唱」為止,可謂「解公案」的階段。在這一階段,因為過份重視公案,不免落入知解,及至大慧宗杲,深知此弊,毅然焚毀其師所著的《碧嚴錄》,改立參看一個「無」字話頭,以破生死疑心,並批判當時力主靜坐的「默照」禪法。這種以參話頭來塞斷意根,本不限於「無」字話頭,及至後代,易以「念佛的是誰」一句話頭為止,均可視為「參話頭」的階段。

禪宗教育方法的演變,經過了:示言句?逞機鋒?解公案?參話頭四個階段,流衍至此,已趨末流。由以上所述,可知禪宗最具有生命力的時期是在「示言句」與「逞機鋒」的二個階段。

大略來說,禪師開導學人的方式可分為兩大類:一是針對大眾,以文字、演說為方式,另一是針對個人,以言教、棒喝、默然不答為方式。在第一種方式里,禪師直敘實理,有論文表現者,如石頭希遷的〈參同契〉、大珠慧海的《頓悟入道要門論》等,有歌銘表達者,如僧璨的〈信心銘〉、永嘉玄覺的〈證道歌〉等,有在法會上說法、或上堂開示之語,經弟子集記,如《六祖壇經》等,這種方式有它的通行性,但是此種方式僅能灌輸知識,無法針對學人個別問題加以開導,若要達到因材施教、應機解迷的效果,必須針對具體情境,個別開導。在個別開導當中,有主動接引的,但絕大部份是被動開示的。現在舉一個主動接引的例子,南嶽懷讓禪師有一天碰上正在衡岳傳法院習定的馬祖道一,知是法器,遂問:「大德坐禪圖什麼?」道一答:「圖作佛。」懷讓乃取一磚,於彼庵前磨,引起注意。道一問:「磨磚作什麼?」懷讓說:「磨作鏡。」道一疑惑地說:「磨磚豈得成鏡?」懷讓遂引入正題,謂:「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得成佛?」道一蒙開悟,心意超然。懷讓如此主動的誘導,為禪宗培育人才,樹立典型。其次,我們就被動開示的方式加以分類研究,大略說來,禪師針對參學者的問題,如問:「如何是修道?」「如何是佛?」「如何是西來祖師意?」「如何是大涅盤?」等等不一而足,其開示的方法也因人而異,但歸納起來,有以言句接人之間接方法和以動作接人的直接方法二種。用言句的間接方法中,可分六類。現依次說明如下:

(一)用言句的間接方法

(1) 直敘法。禪師在開示學人上,針對所問,即直接給以說明,有時簡明扼要,有時引經據典,不厭其詳。例如:僧問馬祖:「如何是修道?」答:「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即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又問:「作何見解,即得達道?」馬祖道一隨即闡明了一大段話,由此則可知直敘法的運用。

(2) 否定法。針對個別特殊問題,禪師慣用否定方式回答學人,公案里,凡用「不會」、「不得」、「不知」應答的,即是此法。現舉一則公案: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石頭希遷﹚曰:「問取露柱去?」僧曰:「不會。」師曰:「我更不會。」﹙《祖堂集》卷四﹚公案里,凡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等的問題,都與修行有關,其目的在「明心見性」,而所謂「明心見性」,其實就是執著、邪見盡除,乃至一無所得之境。禪師常說「不會」,就是希望不添加學人的執著,而採用只破不立,用瀉藥不用補藥的否定法。

(3)直指法。禪宗屬真常法系的佛法,認為世界的一切是真心所現,故觸目皆真,所謂:「青青翠竹,儘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例如,麻谷寶徹禪師一日隨祖﹙馬祖道一﹚行次,問:「如何是大涅盤?」祖曰:「急!」徹曰:「急個什麼?」祖云:「看水!」禪師對學人所問,不予正面回答,即就當下所見情景,隨意拈來,截斷學人的妄念情識,令人入悟,這就是一種直指法,不過這種方法的運用,必需放在禪的宇宙觀來理解。

(4)點醒法。此法亦如直指法,不過側重學者自心的點醒,令其自悟。現在舉一公案:汾州無業禪師參祖﹙馬祖道一﹚,祖睹其狀貌鑲偉,語音如鍾,乃曰:「巍巍佛堂,其中無佛。」業跪而問曰:「三乘文學,粗窮其旨,常聞禪門即心是佛,實未能了。」祖曰:「只未了的心即是,更無別物。」業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密傳心印?」祖曰:「大德正鬧在,且去,別時來。」業才出,祖召曰:「大德!」業回首,祖云:「是什麼?」業便領悟禮拜,祖云:「這鈍漢,禮拜作么?」。此公案里,馬祖直接扣緊無業禪師之自心,當下指點,這正是馬祖「平常心即是道」的宗旨。

(5)反詰法。當學人問某一問題時,禪師提出「誰」字,反問對方,令對方進入更切身的問題而了悟。例如:僧問:「如何是解脫?」師﹙石頭希遷﹚曰:「誰縛汝?」又問:「如何是凈土?」師曰:「誰垢汝?」問:「如何是涅盤?」師曰:「誰將生死與汝?」﹙《景德傳鐙錄》卷十四﹚這種不專對問題回答,而反問對方問題,令對方自己了解問題之所以產生的原因,進而自行解消問題,這是一種極巧妙的方法。

(6)誘導法。依學人所問,循循善誘,或造一疑問,考驗學人,然後當下引導。這類公案不勝枚舉。茲先舉馬祖誘導石鞏慧藏為例:石鞏慧藏禪師本以弋獵為務,惡見沙門,因逐群鹿,從祖庵前過,祖乃迎之。藏問:「和尚見鹿過否?」祖曰:「汝是何人?」曰:「獵者。」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幾個?」曰:「一箭射一個。」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幾個?」曰:「一箭射一群。」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曰:「若教某甲自射,即無下手處。」祖曰:「這漢,曠劫無明煩惱,今日頓息。」藏當時毀棄弓箭,自以刀截髮,投祖出家。在這個例子里,馬祖將一個獵人引入禪門,是如何地善加誘導!

(二)用動作的直接方法

禪師對學者來問,施予棒喝,是有名的。公案里記載馬祖對僧問:「如何是西來意?」祖便打,說道:「我若不打汝,諸方笑我也。」《宗鑒法林》中也記載:臨濟義玄禪師出世後,凡見僧人入門便喝,德山宣鑒禪師凡見僧人入門便棒。或棒或喝,或打或蹋,無非以行動的直接方法截斷學者的情識,若不放在禪法的背景下是無法了解的。

禪宗的教育向來重視問答方式,在一問一答之間,就完成了他的目標。傳統的禪籍,如《人天眼目》里就記載了禪師們對問答方式的研究。現在,就舉一則公案來說明,以結束本文:僧問:「和尚為什麼說即心即佛?」祖曰:「為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如何?」祖曰:「非心非佛。」曰:「除此二種人來如何指示?」祖曰:「向伊道不是物。」曰:「忽遇其中人來時如何?」祖曰:「且教伊體會大道。」可見,禪理有對治性,針對世俗之執有見,提出真空觀,針對執空見,提出妙有觀,針對邊見,提出中道觀。如果我們不能了解禪師是採取了這樣一種辯證的應接原則,那麼就會誤以為他們的言行充滿著矛盾。

原刊於《法光》第三十期第三版專題(中國民國八十一年三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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