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全職主婦更怕孩子看不起自己

文 |侯虹斌

看了鞠白玉老師的文章《做全職媽媽是沒有追求的人生》，很是感慨。其實全世界都一樣。女性有子宮、能生孩子，這個本來是個優勢，是為人類繁衍和生產立下汗馬功勞；結果社會的發展，卻把女性的優勢卻變成了對女性的懲罰：女性不得不為此付出犧牲自由、犧牲經濟能力的巨大代價，去生育與撫養孩子，養育的孩子卻是父權制度的繼承人，沒女人什麼事。

女性的這種犧牲，不僅得不到承認，反而會被譏為「無能」。

進入現代社會之後，有效的法律和制度，會把撫養孩子的責任儘可能地平攤到父親與母親身上，讓母親也能脫身去工作、有一定的自由。可惜，這只是目標，現實中，哪個國家都達不到。而在中國，實際情況就更複雜了。

▍一

我在騰訊直播做了一檔關於社會兩性關係的直播節目「親密客廳」，我的搭擋是社會系學副教授、性學專家裴諭新。在直播當中，她談到了她在做社會調研時聽到的一個案例：

一位女性，結婚之後，便辭職照顧丈夫和孩子。但是，後來，她每次與丈夫上床，都要求丈夫必須給她800元。為什麼？因為她沒有錢；而他們的孩子有聽力障礙要做大手術，丈夫覺得沒必要治病，她卻想治好孩子的病；她不得不通過向丈夫出賣身體，來換取給兩人共同的孩子的手術費。

我就不多評價了，當時只聽得渾身發冷。

沒有收入來源的全職主婦，連給孩子治病，都要靠與丈夫做交易；我善意地相信這僅是一個個案。不過，我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作為一個沒有收入來源的全職主婦，想要做什麼事情的話，不依仗丈夫的善心，她能有什麼辦法？有制度保護她嗎？有法律保護她嗎？

最近，我發現在微博上，有一個新的趨勢：全職主婦與職業女性開始撕起來了。後來上天涯，發現天涯也新開了好多個帖子在互相指責，經常一吵就是幾千上萬個跟帖。

我想，這個問題早不爭，晚不吵，而在這個時候引爆，是因為國家這一兩年在大力推行二胎政策，問題正在全面凸顯出來。「二胎化」之後，直接影響就是：有一些家庭必須有一個人在家帶孩子；企業越來越不願意招收女性、女性的薪水一再降低，與其如此，不如回家帶娃。

這其實就是國家缺人手了、需要增加人口；國家請客，企業和女性買單。

這個邏輯比較簡單的，在此不多說了。有趣的是，家庭主婦和職業女性有什麼衝突呢，怎麼會變成互相看不順眼呢？

我想，這應該是由雙方的優越感引起的。

職業女性認為全職主婦不勞而獲，全職主婦認為職業女性沒本事嫁有錢老公。這是最淺、最口水的層次，沒有什麼思考的含量。稍為深一點的爭論，則是職業女性認為全職主婦並沒有經濟來源，僅靠著男性的感情和恩賜來維持，沒有什麼安全感；而全職主婦則認為，所謂女權，就是女性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家務勞動也是勞動，你管我呢。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全職主婦的勞動，得到承認了嗎？她們能從制度的層面獲得保障、而不是靠男人獲得安全感嗎？女性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但，這種選擇是自我意志的選擇呢，還是信息被遮蔽之後的不對等的無奈？

當然，職業女性也不必得意得太早。因為在職業之外，你們同樣要回家生兒育女，這些勞動同樣也得不到法律的保障。

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我們的婚姻法律法規並不保護夫妻共同財產，而是保護資產方的利益，誰有錢就利於誰。誰在外面賺錢，錢就是誰的；而家務勞動、生養、教育孩子的勞動，都是無薪酬勞動；而且一旦離婚，在實際判決是得不到保護的。承擔這些無薪勞動的，絕大部分是女性。

職業女性或者還有能緩衝的辦法，全職女性只能祈禱丈夫永不變心、永遠仁慈，靠愛來發電了。

▍二

在這些爭論中，全職主婦向有工作的女性標榜全職多麼不容易，尋求理解認同，甚至尊敬，其實是沒什麼必要的。因為制度不能保障夫妻平等的情況下，你的丈夫就是你的僱主；你只需要對僱主負責；僱主肯尊敬你，是你的運氣。

那些勇敢辭職的全職主婦們，可以自己回答兩個問題：

第一，你擁有家庭財產的平等主權嗎？萬一你離婚，你有多大的信心能取得分配財產的主動權？

第二，現在很多孩子的母親都是能幹的職業婦女（工作到四五十歲時，女副總、女副廳長、女老闆之類的很常見）；你的孩子長大以後，你作為一位全職主婦站在一群職業女性中間，他是否會為你這個全職媽媽而驕傲？

如果這兩個問題，你都給了非常肯定的回答，恭喜你，你確實自由選擇地合適自己的路，也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但我很懷疑，有多少女性有這個信心。

第一個問題，我先來舉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王寶強與馬蓉。

馬蓉算是嫁得不錯吧？後來，馬蓉涉嫌出軌、婚內轉移財產。姑且算作全部是事實吧，輿論不僅罵其淫婦，認為她比潘金蓮還惡毒，因為潘金蓮沒有動武大郎的炊餅錢啊（其實，潘金蓮惡毒是因為她殺人了而不是她出軌了）。

我要敲黑板了。馬蓉轉移的不是王寶強的錢，轉移的是夫妻兩人的共同財產，裡面有一半錢她也有份使用。別以為王寶強拍戲掙的錢，與妻子無關。懂？

大眾恨馬蓉，很大程度上，是以為丈夫賺的錢都是丈夫的；妻子動用了丈夫的錢，就是偷。殊不知，就算王寶強，他如果轉移了共同財產，與馬蓉轉移共同財產的性質，是一模一樣的。

對馬蓉超乎強度的痛恨，是因為大家既不了解婚姻法，又充滿了厭女症的偏見。

還有，那種認為老婆買包包、買衣服的，就是亂花丈夫的錢，也很糊塗。錢是兩個人共有的，丈夫能用，妻子當然也能用，兩人是平等的。如果你買件衣服都膽戰心驚，甚至連給孩子治病的錢都沒法向有錢的丈夫要，那你在婚姻里，根本就是一個等待施捨的乞丐。

其實，歐美國家當中，因為生孩子多，雇保姆等成本高，全職主婦比中國的比例高許多。但人家全職爸爸同樣也有不少啊。不能說歐美國家就完全解決了男女平等的問題，但在財產權上，至少保障夫妻共同利益。離婚時，女性（少數情況下也有男性）往往可以獲得高額贍養費。而且，他們以家庭為單位徵稅，進入婚姻在某些稅費上可以得到減免；即便是這樣，西方國家裡結婚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少了。因為這些細微的好處並不能給結婚帶來太大的增益，反而增加了風險。

而中國呢？因為無薪勞動得不到承認，法律並不保護夫妻共同財產，只保護資產方（包括負資產方，比如負債者）的財產（或負債）。而在社會文化當中，更認為，全職主婦，就是不勞而獲的蛀米蟲。

我當然反對這種觀點。但我承認「家務勞動也是勞動」有什麼用？你的丈夫承認嗎？法律保護嗎？大眾認同嗎？你一直都無比自信和有安全感嗎？

▍三

對於全職主婦來說，最恐怖的還不是丈夫看不起自己，而是孩子看不起自己。

就以前的明星王艷來說。她年紀輕輕嫁入豪門，便退出娛樂圈，也從來沒有聽過她婚姻不好的花邊新聞。她帶著九歲的兒子球球一起錄節目。但球球經常說的是：「媽媽在撒謊」，「其實她心裡一點愛我的成分也沒有」。王艷自己也說：「剛才六六一直說我，說一看你跟你兒子的關係太好了，好到他完全都不怕你，你跟他說他也不怎麼聽。」

更雷人的是，球球吐槽說：「我媽媽喜歡購物，但購物了之後她就是放那兒不用、不吃，整個浪費我爸的錢。我爸每天賺錢賺得多，一天能賺十幾萬，但是她天天浪費，最高是一半。」

她的兒子，根本看不起這個母親。

這還是公開播放的節目呢，被剪掉的更不知凡幾了。

別怪小孩不能理解你的苦心。這是因為，孩子的父親不尊重母親，孩子都看在眼裡了，也學會了。其次，這個社會並不尊重無薪勞動，認為養育孩子的勞動一錢不值，這個家庭所有的錢都應該是資產方的，媽媽是在花「別人的錢」——哪怕這個「別人」是丈夫。

在一個勢利的社會裡，孩子就是勢利的；孩子怎麼能拔著自己的頭髮離開地球？他們不喜歡含辛茹苦，只會親近經濟條件更好的一方。

這樣的母親，在這種偏見面前，腰桿怎麼能挺得直？

再說了，王艷算不錯了。中國有多少全職主婦，是嫁入豪門，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用做家務，一排保姆司機等著差使，除了帶小孩曬太陽之外就是吃喝玩樂做美容的那種？大多數也不過是小中產，還要接送孩子、做家務、打點上下、給全家準備晚餐。正如@可憐大媽 微博中所言的：

「那些在家洗衣做飯帶孩子伺候老人的，不叫全職主婦，別侮辱全職主婦，你就是不領工資且無社保的24H家政，那你幹嘛不去家政公司謀個差事啊？好歹一個月六七千收入、4天休假、8小時工作、還能上社保，你會算賬嗎？」

在西方國家中，他們知道，全職主婦，同樣是一份有尊嚴的職業，與在外掙錢的丈夫人格是平等的。但在中國，是沒有這種平等的。所以，各種文章都在嘔心瀝血地教導中國現代女性的首要條件是：經濟獨立、經濟獨立、經濟獨立。中國也是全世界婦女就業率最高的國家。

我只能說，在沒有制度保障之前，還是老老實實地賺錢吧，不要把自己耗費在太多的無薪酬勞動之上，替男權社會買單了。

本文原標題《全職主婦不僅怕丈夫看不起自己，更怕孩子看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