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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軍大院的十三歲的趙小妹

  在我的記憶里,爸爸是一個對黨的事業忠心耿耿的人,是一個老老實實做人的人,是一個對子女既愛,管教又非常嚴格的人。  記得一九六七年三月,育鴻小學紅衛兵在院子里到處批鬥老幹部,當時我非常有想法。我想伯伯們都是跟著黨,跟著毛主席經歷了槍林彈雨,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他們有什麼錯。於是,我和鄰居李小先,還有她哥哥姐姐一起寫了一張大字報,內容說紅衛兵有錯。由我把這張大字報貼到了服務社門口的宣傳欄上。  沒想到第二天,我一出家門就遭到育鴻小學紅衛兵的圍追堵截。我就玩命地跑,當快跑到學校北門口時,被一個頭頭給抓住了。他高舉著手中的皮帶,讓我說誰指使我們寫大字報的。我說,你們做得就是不對,你們不該對伯伯們那樣,不該給伯伯們剃那麼難看的頭(當時還不知道那叫陰陽頭)。他說,你要再不說是誰讓你們乾的,我就要打人了。這時跑在後面的紅衛兵也跟上來了。在這緊要關頭,沙永恆校長來了,他對頭頭說,你們不要亂打人,就上來拉開他的手,讓我快跑。我是跑了,但是給沙校長,給我親愛的父親帶來了我當時無法想像的災難!

  當天,他們就把沙校長拉到學校的操場進行批鬥,說沙校長包庇壞人。那天晚上,我爸回來得特別晚,問我為什麼要寫大字報,我就說了我的觀點。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他坐在沙發上在等我,對我說中午吃完飯回來,要和我好好談談,還說了一句:「沒關係,頂不及棄甲歸田,回家種地。」中午吃完飯,怕爸爸打我沒敢回家,就在耿燕婷家西屋的窗前趴著,想等爸爸走了再回去。因為耿燕婷家的西屋的窗前剛好能看到我家,還有我爸放自行車的地方。快一點的時候,我看到保衛部的一個叔叔急促往我們這個門口走來。  我們家有一個習慣,就是進門後隨手要將門鎖上,再回來的人,自己用鑰匙開門。可是這天,保衛部的這個叔叔上樓後,不一會兒就下來了,還大聲說出事了。我一想不對,立刻往家跑,門是大開的,我爸躺在大屋的地上,看上去好像是在睡覺,因為當年也就十三歲不到,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並不認為爸爸不在了,只是認為有病送醫院了。前後也就幾分鐘,門診部的大夫們趕來了,說人不行了。讓我奇怪的是那個叔叔從此我再沒見過!

  那天,我們家來了好多好多人,我站在那兒不知所措。我只記得林琳的媽媽,劉秀琴阿姨把我領到她家,讓我把當天的事說一說。當我說到棄甲歸田時,阿姨說:「孩子這四個字你一定要記住,有朝一日,有人提起這事時,你一定要說出來。」還說:「能說出這樣話的人還能去死?我不信!」  爸爸就這樣消失了,我們幸福的家也隨著沒有了。出事後,空軍就不讓我們住在大院,讓我們搬走。我媽單位給了一間筒子樓近二十平米。出事前,家裡是三間一個單元的房子,家裡的東西很多,為此媽媽賣了許多的東西。沒過多久,我哥去了內蒙建設兵團,我媽去了大興天堂河農場的57幹校,家裡就剩比我還小兩歲的弟弟。我和弟弟沒有一分錢,為了生存,我一次次地去空軍大院政治部找領導要生活費,他們就一次次地推說事情難辦,並且還通知門崗不讓我進去。我就站在鐵絲網外哭,許多大人孩子都認識我可沒有人出來為我做主。在我絕望的時候,又碰到劉阿姨下班回家,她怕人看見就向我做手式,意思是讓我在鐵絲網外面跟著她走。她帶著我往將軍樓走,走到車隊時看看四周沒人,她一腳踩著一根鐵絲網,兩手用力將上面的一根鐵絲網拉起,這樣成了一個洞,我鑽了進去。她告訴我,讓我去找任學耀,也就是任小青的爸爸。並且告訴我小青的奶奶是山西人特別小氣,讓我利用她達到目的,讓任伯伯給我寫領生活費的單子,說如果不給薟字,你就不走,就在他們家住著,吃了上頓吃下頓,要不了兩頓飯這事一定能解決。

  我就這樣進了任伯伯家,奶奶說伯伯中午回不來,讓我下次再來,我說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到十二點多了,他家的飲事員問奶奶開不開飯,奶奶說等我走了再開。我就對那個叔叔說我餓,想吃飯,那個叔叔就去給我盛了一大碗飯,上面還堆著好多菜。奶奶見了直心痛,我又故意說不夠吃,讓叔叔再給添一碗。這時奶奶坐不住了,立刻給任伯伯打電話用方言和伯伯說讓他快回來。不一會任伯伯就回來了,奶奶說快給這孩子辦事吧,不然她在咱家這個吃法,非把咱家吃窮了。任伯伯給我寫了條子,並且打電話給什麼人,讓他們下午一上班就給我發錢。我和我弟弟每人十二元錢,一共二十四元!當我把錢拿到手時,我哭了,為了這點錢,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不知走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才得到了這來之不易的錢!每當我想起這段心酸屈辱的往事,每當想到劉阿姨當年的恩情,我都會淚流滿面。

  家裡沒出事之前,我的生活是無憂無慮的,從沒管過錢,也不知錢的重要。當我拿著這二十四元錢就立刻想到,一個月是三十天,也就是我和弟弟一天的生活費不能超過九毛錢,一頓飯兩人只能吃三毛錢,不然就不夠了。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學做飯,學著怎麼能吃得飽又能吃得好!記著弟弟因為太小不懂事,拿了五分錢買了一個手電筒里的反光瓦,我認為這個東西沒有用,是在亂花錢,為此足足說了他三天。媽媽的幹校就在北京,可從來不讓她回家,我和弟弟為了看媽媽,特意省吃簡用做了一小奶鍋的紅燒肉,求車隊的司機帶我倆去看媽媽。數九寒天,我和弟弟坐在卡車上倆人凍得縮在一起,到了團河,人家就是不讓我們見媽媽。我和弟弟只好又端著鍋回來了。  爸爸被定為反黨反社會主義死不改悔的走資派,不少家長就告訴他們的孩子不要再和我們玩,有的調皮孩子就成心找碴兒欺負我們。從那時起,我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就學會了打架!但是,我弟弟太小,又特別膽小,別人打他,他也不敢還手。有一次,放學回來我看到他的腿讓人給打了一個大血口子,就逼他說出那個孩子長什麼樣,他怕人繼續打他不敢說。我就放學後等他,讓他躲在大樹後指給我看,然後我上去就把那個小孩子打得鼻青臉腫。以後,沒人再敢欺負我們了。

  在筒子樓住得時間長了,發現鄰居里有許多好人,他們都在暗地裡保護幫助我們。  我應該是七零年初中畢業,這屆一般根紅苗壯的都分到工廠,學校,商店。只要有招工的來,老師首先推薦我,因為我在班裡學習成績是數一數二的。可用人單位不敢要,因為我是黑五類子女!最後讓我去西山農場,我去了一個星期就不去了。我覺得自己太倒霉,所以再次去空軍找任伯伯幫忙,想讓他把我送到部隊去,他說不好辦,讓我等等,還說讓我去空軍的工廠,就這樣我在家等消息。直到七一年底,我看還沒消息就又一次去找,這次任伯伯告訴我讓我某天去空軍後勤部找工廠管理部的部長,讓他給想想辦法。我騎著自行車找到那裡,直闖會議室。那時正在開全空軍工廠廠長會,我當場說了我的情況,問誰能帶我走。記著當時在場的人沉默了有十多分鐘,之後二十八廠的廠長站起來說,孩子,我帶你走,你這就去轉戶口,明天晚上到北京站找我,帶你去湖北。

  就這樣,沒等過元旦,我帶了兩件換洗衣服跟著廠長去了湖北谷城二十八廠。  轉眼到了七六年粉碎"四人幫"後,媽把我從湖北弄回北京。各單位開始為文革中受迫害的人平反昭雪,我們家也開始積極為爸的事整理材料。空軍政治部的一些叔叔伯伯們連名寫材料要求給我爸平反,在這裡我要感謝這些叔叔伯伯們。他們給我出主意讓我去找不僅官復原職而且升為司令的張廷發。我帶著材料去找他,他連門都不讓進,我只好從別人家與他家通著的小門進去。但他還是不下樓,正好碰到他女兒,因為小時都在育鴻上小學,她把她爸叫了下來,張下來後再三解釋說這事不好辦,問題複雜。我心裡挺有氣,說道,您當年受批挨斗,我們就坐在台下,看到文工團的人上台用磚把您的頭打破,鮮血直流,這事您還記著吧?您有什麼問題,他們為什麼整您?說到這兒,老頭兒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孩子別說了,把材料放下,伯伯一定給你爸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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