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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墓前斷想

我一直以為馬克思的墓是在海德公園。在一個淫雨霏霏的日子,我站在拄著文明杖,怒不可遏的丘吉爾的雕像前,忽然想到了馬克思。於是直奔海德公園。

問了幾乎全公園的活物,才知道馬老住在海格特公墓而不是海德公園。於是往倫敦北趕。好在有「蚝卡」(一種公交卡)。坐在車裡想不通:呵呵大名的馬克思,怎麼在英國問誰誰不知呢。

這是一個非常英國化的公墓,有礫石小徑,一如英國的鄉間小道,兩旁墓碑錯落。這些墓碑因年月久遠,有些斷成兩截。一截斜插在土裡,另一截倚在上面,彷彿是靈魂與現世的攙扶。青草四溢,墓碑上的凹文嵌滿了苔蘚。有些歪斜著的儼然一個吃力地站立的靈魂。墓碑風格各異,你大致可以讀出它的主人的宗教和身份。像繁華的大街上的行人一樣,基督徒,猶太人,穆斯林,無神論者,窮人,富人,無名者,英國人,外國人。。。。唯一的區別是這條大街是定格的,緘默的。

馬克思墓是其中之一。

裝有馬克思骸骨的墓在這片猶如鄉間花園的景緻中不是有些突兀,而是相當的突兀。當然,馬克思的崇拜者可以激動地說這是高大,偉岸。總之,我第一眼看到時覺得這墓碑對這片景緻而言有些粗莽。從馬克思獃滯的眼神中我讀出的是他的不滿,無奈以及憤怒。在巨大頭像之下,是康沃爾郡花崗岩的底座。底座上方鐫刻著「Workers of all lands unite」——《共產黨宣言》的名言:「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把「Workers 」譯成「無產者」,在當下的語境有些彆扭。碑文是引用馬克思於1845年寫的《論費爾巴哈》(Theses on Feuerbach)中的結尾,有些耐人尋味:「The philosophers have only interpreted the world in various ways - the point however is to change it.」(哲學家們僅僅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了世界,而重要的是改變世界)作為哲學家的馬克思,作為革命家的馬克思,他兩樣都做到了。

馬克思的對門鄰居,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創造者Herbert Spencer。我無從知曉是誰這樣安排的。和馬克思相比,斯賓塞是典型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這個《經濟學家》的編輯。高薪且又閑在。1853年,繼承大筆遺產,辭職而專心著述。而馬克思一輩子都依靠好友恩格斯接濟,過著自己根本無法負擔的「布爾喬雅紳士」的小資生活。我想,馬老望著對面的斯賓塞的表情可以理解。

列維在《人臉野人》一書中說不管是從政治上說還是從思想上講,馬克思主義都證明是一個災難。我是一個愚笨之人,知道馬克思而讀不懂主義。所以沒有資格「從政治上說還是從思想上講」馬克思,只能從生活中還原部分馬克思。

馬克思1818年出生於德國萊茵省南部特利爾市一猶太人律師家庭。

馬克思自己的背景是資產階級和猶太人。他的祖上是拉比,但他父親把自己的名字赫舍爾改成海因里希。讀伏爾泰和革命的書長大,改宗基督教,以逃避反猶法,在特里爾當律師。過著世俗生活。他的政治觀屬於受教育的普魯士資產階級;愛國和擁護君主制。

馬克思初期曾試圖子從父業,接連在波恩和柏林學習法律。

在學習法律期間他遇到未來的妻子,出身貴族家庭的珍妮?馮?維斯法蘭(Jenny von Westphalen)。

此間,馬克思還曾一度為科隆的一份自由派報紙作編輯。

這份報紙很快被普魯士政府查禁之後,馬克思被迫來到法國巴黎。他在巴黎提出了與資本主義對工人的異化相反的合作生產的共產主義思想。

他被驅逐出巴黎,與恩格斯一起到比利時,他們兩人合著的《共產黨宣言》1848年發表,正值革命風潮席捲歐洲大陸。《共產黨宣言》堅稱,階級鬥爭貫穿著整個人類歷史,但隨著無產階級的勝利,階級鬥爭最終將消亡。

馬克思轉而回到科隆試圖再出版他所編輯的報紙,但1849年被驅逐出境,遷居到英國倫敦。

馬克思曾經說過,英國是個好地方,只要你不是一定得住在那兒。可笑的是,他自己從1849年直到1883年去世都一直住在倫敦,據最近的大英帝國檔案發現,他曾於1874年申請加入英國國籍,但被拒絕了。

馬克思和家人大半生都生活貧困,「雖然他的口味屬於典型的德國資產階級(口味濃重的食物,內容厚重的書籍,意味濃重的幽默)。」「他給《紐約每日論壇》(New York Daily Tribune)和好幾家德國報紙寫文章,到處演講(常給德國工人教育協會演講)。在大英博物館鑽研,痛斥一切事物.」(引自《伏爾泰的椰子》伊恩?布魯瑪著)

而據英國國家檔案館館長勞倫斯介紹,據記載馬克思一生中只有一次試圖找一份工作。馬克思當時曾申請成為一個鐵路局文書;不過由於寫的字太難看,(這一點,在沙·拉波波特回憶恩格斯的文章里被證實:「當我提到《資本論》第三卷的出版問題時,恩格斯指著一大摞手稿,建議我讀一讀,哪怕讀一行也好。但我一個字也看不出來,字跡根本無法辨認。恩格斯說:『現在您該明白了吧,僅僅整理原文這項工作就多麼不易啊!』」)他的申請很快就被拒絕了。

這個無具體職業的、生活基本靠恩格斯接濟的人卻曾熱衷炒股。其戰績可想而知。

有人說他是哲學家、社會科學家、歷史學家。也有人說他是革命家。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馬克思還曾涉足投資,成為英國一家報紙的股東。

英國國家檔案館的材料顯示,馬克思曾投資四英鎊(按購買力約摺合今日1000美元),作為一家勞工新聞報紙《工業報》的股東。

該報紙在1883年倒閉停刊。

在該公司的股東名單上,除了馬克思之外,所有股東都填寫了自己的職業。他們其中有裁縫、木匠、油漆匠和鞋匠等等。

稱自己是哲學博士的馬克思卻沒有填寫任何具體的職業。

如果說海因里希·馬克思試圖通過不動聲色的同化來逃離其先祖的世界的話,那麼他的兒子卡爾·馬克思則試圖通過向那個世界宣戰來逃離。他對資產階級和對猶太人的仇恨不相上下。他給猶太人羅列的罪名是貪婪,物質主義,自私自利。價值觀稀缺,寄生成性。仇英者給英國、反美者或給美國找出的罪名差不多也是這些。

這一類反猶主義的表達可文雅可粗暴。馬克思常常選擇粗暴的方式。他說「猶太教」已經泛濫到全世界,已經將「一無所有的人類和自然變成可任意處置、任意買賣的物件,變成自我需求,物物交換的奴隸制的獵物。」他還說「金錢是以色列民的妒邪的上帝,在他面前不能有別的神」而希伯來人是「證劵交易行情表的繆斯。」

他稱自己的朋友,德國社會主義者費迪南德·拉薩爾,是個「猶太黑鬼」,他的血液里有在以色列民出埃及時隨行非洲淫妓的痕迹。在馬克思設想的世界裡,國家、宗教、民族、階級區別不再重要,甚至不再存在。即就是為什麼革命必須到來。然後他自己就不會再被人界定為資產階級的猶太人,因為不會再有什麼資產階級猶太人,正如他對李卜克內西說的:「猶太人的社會解放是將社會從猶太人手中解放出來」。作為無法逃脫的猶太人對自己的身份的焦慮感和羞恥感的馬老,其心理一定是扭曲的。

馬老好「革命」那一口。1855年的星期日貿易法案騷亂。6月24海德公園,星期日。憲章運動者決定組織一場抗議集會。第二天,馬克思便激動地對他遠在紐約的讀者宣布:「英國革命昨天在海德公園拉開了序幕」(他的著重)。事實令他失望之極。

李卜克內西說過,英國"永遠是歐洲自由鬥士們的安全避難所",但也是烏托邦理想的墳墓。接近生命尾聲的馬克思,不得不承認,在英國發動革命的前景是無望的。讓我們這些社會主義的追隨者鬱悶的是,連英國的社會主義者對馬克思或者論著也毫無興趣。1872年共產國際的會議上,英國代表堅持要成立他們自己的本土的組織,而不是由大會代表。他們不信任外國人,也壓根兒沒想過讓倫敦成為世界解放的源頭。這種堅守(你也可以說它是固執,自大等)一直延續到現在。鐵娘子撒切爾夫人將這種堅守演繹到了極致。這也不奇怪,一群社會主義者一旦是英國人組成,理性之水就會澆滅令人迷亂的革命烈焰。更何況像撒切爾夫人這樣的反社會主義的死磕黨。

「馬克思喜歡用一種辛辣諷刺的口吻。這種口吻將影響從東柏林到北京的一代代政黨文人」。馬克思在有生之年沒有看到自己的理論得以實踐,但在20世紀的世界他的衣缽繼承者們把「辛辣諷刺的口吻」成功地打造成「鋒利冷酷的利器」,成千上億的無辜者的鮮血沖刷著這把利器,使其寒光四射,從布拉格到莫斯科,從天朝到平壤;從金邊到哈瓦那……

失意、焦慮、憤怒一直追隨著。馬克思的壓力可見非一般。是人都要想法子緩釋。馬老的緩釋法有點難以啟齒。他「解放」了恩格斯的女僕,還撒下了一星之火。我猜那時的「人流」是高科技。不管怎麼說,這個「雷」恩格斯頂了下來。孩子名叫「Freddie Demuth」。

1883年,馬克思逝世,被埋葬在倫敦北部富人區的海格特公墓。當年參加葬禮的人寥寥無幾。

有記錄說,恩格斯當年在馬克思的墓前說到:「他的名字和著作將流傳千古。」

可憐的馬克思去世的消息,只在《泰晤士報》上有一條簡短報道。他死在倫敦。令我等馬克思的徒子徒孫囧的是,這個報道卻是駐巴黎記者在報紙上讀到新聞後發回的。

倫敦對馬克思來說實在是一顆不得不咽的苦果。住在倫敦達三十年之久,死在這塊土地無人關心。他不喜歡英國,出於難以考證的理由,他仍舊申請成為英國公民。可氣的是,他還被拒絕了。如果你無法理解這個偉大的革命領袖的想法和感受的話,我們不妨打個粗俗的比方:一個男人,不想要一個女人,但又不得不要。於是,他開口求婚。但他卻被拒絕了。他的自尊心,他的利益算盤珠散落一地,無從收拾,他此刻的心慌應該可以理解了吧。

無論如何,馬克思永遠躺在了海格特公墓(Highgate Cemetery )。

馬克思,這個公認的偉大的哲學家,很不哲學,甚至有些很不光彩地過完了他的一生。這個公認的偉大的革命領袖,卻沒有脾氣地(或者脾氣最終被消解)在最不革命的地方生活了三十四年。這個公認的偉大的思想者,以雕塑的方式,坐著這片最民主,最資產階級化的公墓,仍在思考著為什麼。他的最著名的美髯須在雕像里全捲成了無數個問號。這個公認的偉大的猶太人在生前卻不喜歡甚至是痛恨猶太人。我聽說,前不久,他的墓前堆了幾小堆石頭,這是猶太人傳統的紀念的紀念象徵,而這個象徵應該是對這個猶太人的自我形象的最大冒犯。我沒看到,我看到了幾束枯萎的花把子,其中一束泛色的緞帶上依稀可辨的文字是我彷彿有些陌生卻又再熟悉不過的中文。我沒有去仔細辨認------這毫不奇怪。

陰雨總像是如故而至地飄了下來。有些陰冷,望著凝重的,龐然大物般的馬克思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於是轉身,離開。我感覺身後沉重,壓抑。我不禁加快了腳步。想:一個最偉大的人寫出了最偉大的書,卻被當今的人評為最壞的人,最壞的書。為什麼?

出了公墓地,我決定不去跟自己過不去,讓卡爾·馬克思自己琢磨去吧,反正他永遠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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