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書生報國一支筆 張季鸞寫時評
季鸞先生(1888-1941)的大名,現在知道的人恐怕已經不多了。可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卻是輿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位驕子。
張季鸞早年曾留學日本,歸國後除短期從政外,以報人生涯終其一生。他最輝煌的時期是主持大公報筆政的十五年。1926年,張季鸞與胡政之、吳鼎昌三人共同接手《大公報》。把一張原本業績平平的報紙,辦得風生水起,精彩迭出,其後二十餘年間,大公報稱雄報界,成為國內舉足輕重的輿論重鎮,1940年更榮獲美國密蘇里新聞學院大獎。《大公報》也被國際社會視為東方最優秀的報紙之一。
論大公報三巨頭的成功要素,人道是胡政之的經營,吳鼎昌的資本,張季鸞的筆。季鸞先生不過一介書生,就憑著這支出神入化的筆,「不治而議論」,他實現了自己言論報國的理想。
報紙時評的特點是講求時效性,這固然要求作者才思敏捷,倚馬可待;但另一方面它也往往因此被人視為「急就章」,以為時移事易,速生速朽。連張季鸞自己也說,他的文章上午還有人看,下午就被人用來包花生米了。可六七十年下來,儘管時代懸隔,如今當我在燈下重讀那些泛黃報紙上的舊文時,依然不能不為他的襟抱識見擊節讚歎。論篇幅,一篇時評不過二三千字,如此局促的天地,經過張季鸞的刻意經營,竟能在「螺螄殼裡開道場」,將這一文體的長處發揮得有聲有色,淋漓盡致。
張季鸞寫時評的時代,民國早已肇建,然而帝制中國的私天下與家產官僚制的餘風,並未銷歇。過去科舉制下門生與座主的關係被複制到民國政壇中,形成山頭林立的依附性朋黨關係。國家公職成了大小政客之間私相授受的物品。許多懵懂庸俗的官僚,食國家俸祿多年,依然將「公共權力」當做「私」的權力,視為謀生與攫取身家富貴之器具,除了賣官鬻爵之外,惟獨不知國家利益為何物。報章雜誌原本作為現代社會的輿論機關,卻嚴重缺乏廣泛性;在報人的職業操守流蕩殆盡之際,評論報道的客觀公正性,又從何談起?《大公報》以「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為其宗旨。由這一點去觀察,張季鸞的筆固然是妙筆生花,文采斐然,但更緊要的是,他論事析理,能夠時時處處出以公心,超越黨派私利,從國家民族的根本利益出發。
青年時代的張季鸞,為了實踐言論報國的理想,曾經兩度被北洋軍閥下獄,但事後他的志氣依然不衰。更為難能的是,經歷如此磨難,他的時評政論,卻不見偏激褊狹,任性使氣,其論事析理,穩健明達,不溫不火,讓讀者如同聽他圍爐夜話,娓娓動人,聽而忘倦。他不靠筆走偏鋒、嘩眾取寵來奪人耳目。而是以分析的透闢犀利,說理的出色當行見長。這就使他的時評,具備了在潛移默化中培育公眾的複雜思維能力,避免簡單化的價值評判的功能。
張季鸞生處的時代,無論國際國內的局勢都是波詭雲譎,各種思潮起伏變幻,每有新聞事件發生,往往激起輿論界的觀點對立和派系紛爭。以先聲奪人、立異鳴高為敏銳者有之;以道德酷評、尖酸刻薄為深刻者有之;以苛察為明、挖掘陰私為洞察者有之;從派系利益出發,以黨同伐異望風吹火為識時務者有之;凡此種種,未免嘩眾取寵之嫌,有悖時評的本意初衷,都為季鸞先生所不取。他的時評,不但面對國際國內紛至沓來的新聞事件,能夠迅即作出反應,幫助公眾了解事件背景,作出平實可靠的分析評論,甚至能在紛紜繁複的難局中,預測事件進展,指明一線出路。有時他也不惜違逆眾意,壁立萬仞,只爭一線,給出化解難局的應對之方。
自宋明以降,儒生轉向內在世界,理學家一味高揚天理,卻不注重了解社會政治領域實際的運作過程,降及民國,流風所及,時評家的議論往往也陳義過高,迂闊而不切世情。張季鸞則不然。他知識廣博,儲備豐厚,對於國際國內的政治內幕與隱情,能夠洞燭幽微,從而使他的評論能夠貼近實際,而不發蹈空之論。
張季鸞的時評講求張弛有道,而並非一味從宏觀上著筆落墨,即便是在抗戰烽火連天的日子裡,他也常有閑筆,掌故軼聞,雪夜風花。但他的閑筆不閑,手揮五弦,目送飛鴻,看似不經意間往往有深意存焉,而餘音裊裊,啟人遐思。
當中華民族處於歷史上「最危險的時候」,季鸞先生以他的一支筆,在報壇上縱橫馳騁,集中體現了國家與民族的根本利益之所在,因此周恩來當年對人說,做報人,要像張季鸞那樣,「騰龍飛虎,遊刃有餘」。而毛澤東則認為他是「士林矜式」,「功在國家」。(王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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