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咬人，到底什麼是規矩？丨鳳凰評論

摘要：我們可以發現一個隱藏的邏輯：死者是自己不守規則的犧牲品，同時，也是整個大環境無法按照規矩開展博弈的犧牲品。

文丨劉遠舉

春節期間，在寧波雅戈爾動物園，有遊客誤入虎山，招致殺身之禍。日前官方回應，該名遊客是試圖逃票，翻牆進入散放區。

悲劇基本事實清楚，無需多說。值得探討的是事發之後的輿論。有北京八達嶺動物園的悲劇在前，事發之後，輿論迅速膨脹在各社交媒體刷屏，而這些輿論又以「不守規矩該死」佔了主流。

鍵盤上的圍觀者們沒有見到遇難者家屬妻兒與年老的父母，如果缺乏共情能力，自然同情不起來，然後，所有的情感都用來借嘆息老虎，鄙視與憤恨不守規矩者，以表達自己的規則意識。在中國這樣一個大家都不守規矩的地方，這種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毫不同情，認為該死，是有規矩意識的表現嗎？答案很簡單，很堅決：不是。

世間所有的規矩，最大的恐怕是人道主義精神。所謂法律莫過於人情，某種程度上，也包含這個道理。逃票只是小惡，卻不幸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令人唏噓，而「罪」「罰」的巨大落差，就包含著人道主義同情的空間。至於老虎，作為人工繁衍之物，它的存在的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取悅人，當它傷害到人的時候，人肯定是第一位的。

這種人道主義也是中國傳統，《論語·鄉黨》中有：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孔子問人不問馬，體現的就是人道主義。這種人道主義在十年文革期間曾被嘲笑、被批判，如今時間過去三十年，冷血的用「規則」來蔑視人道主義，甚至成為輿論的主流，在中國這樣一個有集體主義傳統的國家，是令人憂慮的。

更可怕的是，這真的是「規則」意識嗎？用老虎咬死人的事件中，用「不遵守規則，所以該死，不該同情」來壓倒人道主義，是有規則意識的體現嗎？

答案仍然很堅決：不是。

接下來的解釋會更複雜。不妨從遠一點的地方說起。

勇敢的心這部電影有很有名，很多人都看過。蘇格蘭風笛與華萊士最後喊出的freedom，都非常經典。在這部電影中，引起蘇格蘭反抗的，是英格蘭貴族定下的初夜權。所謂初夜權，指當地所有中下階層女性結婚之前，都需要先把自己獻給領主。

初夜權是規矩嗎？當然不是。現代社會中，規矩二字，指的是經過眾人平等、公開的商討、認可、頒布的法律，並由此衍生出來的一系列規則。具體的說，就是憲法、法律、然後在法律的框架下，產生的一系列規則。

根據侵權法，動物園的責任在於圍欄、警示義務、管理、事後處置。所以，「死亡是否是必然的」，除了遊客擅入虎山，另一個遵循規矩的角度就是事後救援。

關於這個方面，可以肯定的是，做得比北京八達嶺公園好。起碼，工作人員用鞭炮在在驅趕老虎，而且也的確趕跑了3隻。這反過來證明，北京八達嶺動物園做得非常不夠。而寧波動物園做的更好一些，很可能是吸取了北京八達嶺動物園的教訓，而很難說與八達嶺動物園悲劇之後消費者與動物園的博弈沒有關係。這證明了一個道理：消費者與商家、機構在法律框架下的博弈，是市場規矩的合理來源。這種博弈越多，消費者得到的保護越多，規矩也越合理。

而且，除了鞭炮，動物園還可以有其他設備。開槍的是報警之後趕來的警察，作為一個和猛獸打交道的機構，動物園應該有自己的槍支嗎？應該有自己的麻醉槍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動物園有了自己的麻醉槍，不必在報警等警察到，工作人員就可以第一時間麻醉老虎，人命與虎命可能都保得住。

但是，能有嗎？天津前不久的槍案告訴我們，這不太可能。那麼，這個規矩合理嗎？公安部的部門規定合乎法律嗎？對槍支的苛刻管理合乎憲法嗎？這些追問，雖然在長長的邏輯鏈之後，但因果關係確是明確和堅定的。

所以，如果一切按規矩來，在消費者的博弈之下，動物園的事後救援會更高效、更專業；在各方法律的博弈之下，動物園還能有自己的麻醉槍。規則之下，人才能定出合理的價格，而合理的價格，才能倒逼出足夠的措施。這些道理都很簡單。西方消費者的集體訴訟、巨額賠償都是典型的例子，雖然這些例子有些過了，但中國的問題顯然不是過，而是不及。中國消費者缺乏在公平、公正的法律環境下去博弈自己利益的空間。那麼，在這個大背景下，可以發現一個隱藏的邏輯：死者是自己不守規則的犧牲品，同時，也是整個大環境無法按照規矩開展博弈的犧牲品。

不管是老虎咬人，還是遭遇冤獄，或者遇到醫療糾紛，道理都是相同的。而不經過協商的規矩，就不是規矩，而只是權威，就如同當年的英格蘭貴族。從這個角度，只會喊叫「不受規矩者該死」，而不敢喊「為什麼動物園不能在救援上做得更專業」；「為什麼動物園沒有麻醉槍」，表面上看是在把規則抬得很高，有規則意識，實際上，呼喚的是權威。

更直白的說，是缺乏自我權利意識，把自己看得太低。打個比方，如果你生活在蘇格蘭，你不敢說貴族不守規矩，轉而批評同村的人沒有獻上新娘，無論如何，這不是規則意識。還有更尖銳的對比，從天津槍案、到念斌案，再到呼格吉勒案，都是不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的規矩造成的，如果一個人的朋友圈中只有斥責被老虎咬死的人不守規矩，而沒有批評那些有著更大權力的人不守規矩，起碼可以肯定一點，他看重的不是規矩。

放大到一個國家，斥責前者的輿論可以刷屏，甚至是政治正確，後批評後者的聲音卻寂寂無聲，這樣的國家，即使給被老虎咬死的人加上再多批評，也不會成為一個講規則的國家。

話扯得比較遠，但其中的邏輯，卻很難否認。古人有苛政猛於虎的說法，而今天，一個人被老虎吃了，無數中國人在叫好，這背後的隱喻比那些缺乏同情心的冷血叫好更令人後背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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