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連載9〗千古名將英雄夢(中國三千年戰爭史全景)續2從胯下崛起的將軍——大漢淮陰侯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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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差點誤了卿卿性命 公元前206年四月,項羽進軍關中,挾百戰百勝之威,持諸侯之柄而宰割天下,封劉季為漢王,令其往漢中就國,在項羽軍中毫無建樹的韓信於是脫身而去,投入了漢王軍中。 韓信早看出來了,這個以布衣手提三尺劍起而爭天下的漢王劉季其志非小,隱隱然有天子的氣度,他與他手下的那幫人也大多是草根出身,大家都是吃過舊社會的苦的窮哥們兒,或許會有些共同語言吧! 作為韓信最好的朋友,鍾離昧深知韓信的志向;作為項羽最忠誠的屬下,鍾離昧也深知項羽的脾氣;所以他最終選擇了沉默,沉默的看著韓信離去,沉默的跟著項羽回到了彭城,從此二人海角天涯,山河萬里,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共飲一江水,天地雖悠悠,兩心但相知吧! 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摯友之間,往往未必有相同的政治理念,更未必有相同的人生軌跡,當年伍子胥與申包胥何嘗不是如此,但這並不妨礙兩個高貴靈魂之間的友誼,人生百年,相逢一快,足矣! 可惜,韓信滿懷希望的來到漢中,收穫的,卻是更大的失望。 原來,漢王見韓信在項羽軍中數年毫無名氣,便也沒拿他當回事兒,順手只給了他一個「連敖」的小官,與郎中級別差不多,地位還更下降。 所謂連敖,一說是管理糧倉的小吏,二說是接待賓客的小官,反正是無足輕重的閑職。此官與郎中一樣,亦是俸三百石,貌似不升不降,其實差多了,做郎中至少可以接近項王參與謀劃,做連敖半年也見不著漢王一面。有時候,你躊躇滿志的跳槽,結果卻越混越差,這便是人生。 不用怨天尤人,人生,就是這麼一個讓你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與之打交道的東西。而做人的真諦,就是學習如何在惡劣的環境中,找到取悅自我的方法。 不過,這句話說著簡單,做起來談何容易。就像我們讓一個大學者去當食堂煮飯阿姨,結果是什麼,十個有九個半肯定是要怨氣衝天,說啥也不肯好好乾了。韓信也是一樣,他自從當了連敖,每日上班遲到早退,弔兒郎當愛干不幹,不是與同事鬧脾氣,就是頂撞部門領導,破壞團結,影響極壞。終於有一日,大家受不了了,於是也不知怎麼一弄,韓信就犯了軍法,結果漢王一紙令下:連敖韓信犯法,按律斬首! 於是韓信就被稀里糊塗的押上了刑場,與他一同被斬的,還有十三個倒霉鬼,他們有的是逃兵,有的偷了軍糧,有的口出怨言動搖了軍心,反正都是些對現實不滿的小人物。 在一個黑白顛倒,弱肉強食,人心不惑的時代,連生命都不被尊重的時代,小人物,特別是不安份的小人物,尤其是像韓信這樣不肯搖尾乞憐,不懂阿諛鑽營,目空一切,孤芳自賞,桀驁不群,脾氣臭的像塊石頭般的小人物,別說出人頭地了,就算要保住自己的卿卿性命,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兒! 午時已到,開始開刑。 一、二、三……排在韓信前面的犯人一個接一個被斬首。 他們有的在哭,有的在叫,有的在罵,有的無聲無息的倒下,但是沒有人理會他們,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腳色,命比狗還賤,死不足惜! 這是韓信第二次近距離的面對死亡,但是這一次,他實在不甘心!上次在淮陰他還沒有覺醒,哀莫大於心死,死也就死了,事實上淮陰的那個韓信早已死了;但是現在這個新的韓信絕對不能死,他好不容易脫胎換骨破繭重生,怎能尚未振翅,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十、十一、十二……就要輪到韓信了! ——不行,我要活下去,就算我真的一輩子沒辦法出人頭地,也要硬撐著活下去,就算像狗一樣活著也要活下去,留著一口氣,起碼還有可以看見的機會。 於是韓信抬起頭來,悲憤的仰天長嘯:「天乎!汝為何要亡我韓信?」 恰在此時,有一將騎馬經過,聞聲便好奇的駐馬觀望,正與韓信四目相對。笑吧笑吧,你笑我的人生,我笑他的人生,他笑你的人生,人生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他究竟是東西還是不是東西?重要?不重要?反正吧,人生,就是時常被別人笑,偶爾笑笑別人,遲早會駕輕就熟的一樣東西。 人生,就是一場笑話,我韓信的人生,就是一場大笑話。 一個人受的打擊若太大,就會變得消沉,若是消沉得太久,無論多堅強的人也會變得軟弱,勇氣也必定會消失 ——韓信甘受胯下之辱,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有時候我們不要把問題想的太複雜了,真相往往是很簡單的,故作複雜的所謂真相,其實往往都是假象。 總之,恥辱就是恥辱,不必為尊者諱,也不必為尊者找借口, 因為,這一點恥辱並不足以影響淮陰侯之千古榮光絲毫,反而讓他,更加親切動人。 無論怎麼樣,我借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原諒的,越是沒有人愛,越要愛自己。 韓信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之所以迷失了自己,是因為他周圍的人都在笑他,而沒有人給他一句當頭棒喝。 讓他用才華來驗證我的直覺。 最終,「肉柱」發現項大將軍的每個正確決定,都與自己預想的驚人類似;而項梁的每個錯誤決定,自己事先都看出了問題。 這讓「肉柱」更加堅信了自己的軍事才能,原來威震天下的項梁,也不過爾爾,就我韓信也比他強多了。 韓信有時候真的很羨慕項梁,我明明比他更有才,但他能指揮千軍萬馬,我卻只能做一根肉柱子,還是一根被人笑話的肉柱子。 這男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跟愛情是一碼事兒,這磁場對了,脾氣對了,緣分到了,一見鍾情是非常容易地。 越高貴的靈魂,越容易。 由於他的才學,為了他的志向,他需要極大的權力,但他又不會為了權力去鑽營,也不能忍受漫長的援例提升。 然而誰會把權力交給一個毫無資歷的無名之輩呢 天下三個脾氣最臭的人中之傑碰在一起,還能碰出啥思想的火花?吵架的火花還差不多。 我就不信了,我韓信滿肚子的才華,難道真就找不到一個識貨的? 而做人的真諦,就是學習如何在惡劣的環境中,找到取悅自我的方法。韓信認出,此人正是滕公夏侯嬰,漢王劉季的鐵杆心腹,當時已爵封昭平侯,官至九卿之一太僕。 他長舒了一口氣:幸哉,天不絕我! 夏侯嬰喝住刀斧手,上前問道:「汝犯法當斬,卻來問天,何故?」 韓信大聲道:「我不問天,便來問公。漢王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 夏侯嬰聞言大驚。當時漢王被項羽趕到漢中,被迫燒掉入秦棧道,以示自己沒有東向爭天下之意,這是以退為進的政治高招。但是除了漢集團少數高層,極少人知道漢王真正的政治野心(知道也不敢亂說),所以漢軍中才會有那麼多人當逃兵,那麼多人偷軍糧,那麼多人口出怨言。然而這個籍籍無名的小小罪吏,卻一語道出了漢王之志,奇! 夏侯嬰再細看韓信,只見此人雖眼神憂鬱,面色蒼白,但長的高大俊朗,卓爾不凡,渾身透露出一股英雄氣概,奇!! ——我夏侯嬰,這次碰上奇才了,乖乖,此等壯士,怎麼能殺呢,快,快給我放了,有什麼事兒我頂著!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說韓信雖命運多舛,這輩子碰上的貴人還真不少,瞧,這不又來了一個夏侯嬰。 貴人,人活著不能沒有貴人,項羽有貴人卻不要,所以他活不長。韓信一生貴人N多,所以他活的長些,如果不是他性格太狂傲,他還能活的更長些。 同韓信的上一個貴人鍾離昧一樣,夏侯嬰與韓信也是一夜暢談,這一談,談出味道來了。第二天一早,夏侯嬰就興奮的向漢王推薦了韓信,言此人可為大用。 漢王不耐煩的說:好,大用就大用,看在公的面子上,寡人就封他做個治粟都尉吧,這官兒可夠大? 夏侯嬰大喜:大,大,大王英明。 漢王笑了:瞧你開心的,都結巴了。 夏侯嬰也笑:大王,我沒結巴…… 兩人一齊笑。 笑完,夏侯嬰便趕緊跑回去給韓信報喜:大王封你做大官了,治粟都尉耶!爽不爽? 韓信一點兒也不爽:治栗都尉算啥大官,漢王太小看我了。 夏侯嬰一愣:這還小,你不會吧…… 韓信也不解釋,一笑而去。夏侯嬰不會明白他真正志向的,還是等待下一個貴人吧。 看到這裡,諸位又要問了,這治粟都尉到底是啥官,真的很小嗎? 說實話,它還真不小,漢王如此用人已經夠大度,夠不拘一格,夠給夏侯嬰面子了。 所謂治粟都尉,概九卿之一治粟內史的別稱,主要負責管理軍中糧餉,是個大大的肥缺。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沒有軍功,沒有家世,沒有名氣,還犯了軍法,卻平步青雲,從死囚一躍成為高級軍需官,這提拔還不夠?韓信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夏侯嬰實在搞不懂。 關鍵是才非所用啊,韓信要管的是兵,而且多多益善,他可不要管什麼糧食,你讓一個大將軍的料去當軍需官,這不等於叫火箭專家去設計服裝嗎?專業一點兒不掛鉤,你說韓信他怎麼開心的起來呢? 更重要的是,韓信沒有從基層慢慢干起的耐心,他是個超級不安分的人,這樣的性格當然不值得學習,一個大學應屆畢業生剛進公司就想當CEO,這可能嗎?這世上只有韓信,也只有韓信,才可以這麼屌,才可以這麼屌的理所當然。 拿破崙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韓信說:不想當大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比拿破崙還屌! 不過這回韓信稍稍學乖了些,他老老實實上班,安安心心做事,不叫苦不埋怨,不拋棄不放棄,對他的新頂頭上司丞相蕭何更是畢恭畢敬,動不動就找老蕭彙報彙報工作,談談人生理想,聊聊天下大勢。一來二去,老簫看出了,感情這位小兄弟是個奇才,還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讓他當治粟都尉太可惜了,他應該當將軍,不,應該當大將軍。 不過這事兒,老蕭說了不算,那還得漢王拍板。於是老簫心急火燎的去找漢王:大王啊,臣在軍中發現一個奇才了,您得升他的官。 漢王說:什麼才啊,這麼奇? 蕭何說:大王可聽好了,他就是,改變社會風氣、風靡萬千少女,精通天下兵法,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治粟都尉韓信。 漢王說:又是這個韓信。阿嬰說他厲害,你也說他厲害,他到底有多厲害!丞相啊,您可是很少這麼夸人的,這不是你的作風啊! 蕭何說:我不夸人是因為沒有人值得我誇。這個韓信例外,反正他很厲害就對了,大王如不信,可以找他聊聊。 漢王說:聊個屁,不聊!你們都說他厲害,寡人偏說他是個空包彈。此人在項王軍中當了兩年郎中,也沒見他當出個花兒來! 蕭何說:項王那是不識貨!如此奇才,大王不用,他可是要逃跑的。 漢王說:跑就跑唄!自從寡人來到這破地方,軍中每天都有人逃跑,再多跑一個也沒啥! 說完,漢王把蕭何撂在一邊,命人召兩個小妞進來給他洗腳。 蕭何目瞪口呆的看著漢王,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大王,韓信真的跑了,你會後悔的。 漢王把腳伸進熱水裡,美滋滋的閉上了眼睛。 韓信果然要跑了,我早說過,他是個超級不安分的人,他這一輩子桀驁不馴,對項羽都沒給過啥好臉色,如今卻違心花了這麼多功夫在蕭何身上,還一點兒效果都沒有,他再不跑,更待何時? ——此處不用人,自有用人處!關東諸侯,群雄並立,項羽傻子般一口氣封了十八個王,還有田榮、陳餘二人,也都野心勃勃實力雄厚,二十個總有一個識貨的吧。我韓信不能在漢王這一棵樹上弔死! 於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韓信隻身單騎,離開了漢中這個傷心地。 明月如鏡,高懸秦嶺,映照千年歲月,你的楚歌嗚咽,淚水全無,隻身打馬出漢中。 天地蒼茫,前路渺渺,可憐的浪子啊,你何時才能找到你的歸宿,何時才能靜下你的心田。5. 國士無雙未肯臣,幸月下知己,成也蕭何 韓信背長劍馳快馬,一路東行,到得第二天夜裡,還是沒能走出漢中。 蜀道難行啊,巍巍秦嶺,一路山川險峻,處處危崖,一不小心就要掉入深淵絕谷而粉身碎骨,好在時值盛夏,雨後的天空晴朗清新,明月高照,道路還算看的明晰,韓信趁著月色穿山越嶺,在荒無人煙的山道上疾奔,馬蹄踏痛永夜,山風吹過深谷,合成一片提提踏踏嗚嗚咽咽的怪聲,伴著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月下飛逸。 前方,微明微暗的光芒里,到底是什麼在等待著他呢? 落寞、傷心、失望、孤獨、黑夜、險道,這些都不能阻擋韓信前行,問世間還有何物,能夠阻擋一個追夢人的腳步呢? 直到一條大雨後新漲的河流橫亘在他的面前,韓信終於駐馬,徘徊。 月上中天,夜靜江寒,深山路險,河水新漲,馬不能渡,奈何奈何? 繞路?還是尋渡?韓信左右為難。 正在猶豫,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韓公慢走!」 韓信回頭。 蕭何,竟是蕭何?他竟然一個人追了上來。 「丞相!!」 「可追著你了!」蕭何喜極而泣,轉而又滿臉怒容,「韓公何絕人之甚耶?相處數月,一旦不辭而去,於心獨能忍乎?!」 韓信無語,也無從語起,他總不能直言自己嫌官小吧! 蕭何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便在月光下默默的看著韓信,眼帶幽怨。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良久,韓信終於嘆了口氣,道:「唉,丞相又何必在意我這麼一個無用之人!」 蕭何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韓信的胳膊:「公天下大才,大王不聽我言而用公,是蕭何之愧。公且請暫息雷霆之怒,隨我回去,我以全家性命力保於公;大王再若不用,我便與公一同走。公千不念,萬不念,請念你我一見如故,請念蕭何不顧山高水深路險途遠,心似火燎,忍飢挨餓,披星戴月,苦尋於公……」 韓信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什麼叫做知己,這就叫做知己啊……我韓信再不識相,那還是個人嗎? 「丞相真乃大漢純臣也。世之為相者,或嫉賢妒能,獨擅威權,大開私門,舉在錯直,好諛喜佞,偏執己見,誰肯犯顏苦諫,極力舉賢,忠心為國,屆己下士也。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丞相既為我生平知己,信敢不傾心從命,願為門下賢士也。」 鍾離昧是因為友情才推薦韓信,而蕭何卻是真正懂得欣賞韓信才能的知己,士不一定為友情而死,卻一定會為了知己而死,在這一刻,韓信已決定將自己所有的成敗與生死託付給蕭何,這不是犯傻,而是他做人的準則,可憐而可敬的準則。 蕭何開心道:「好,好極,我等趁此一輪明月,速速趕回去,免得大王挂念。我急急忙忙來追你,也沒向大王稟報,大王一定急壞了!」 韓信欣然撥馬,回頭望,果見漫漫長夜中,朗朗月華,已明晃晃的照亮了回去的路。漢王當然急壞了,不但急壞了,而且急瘋了。 自從漢軍來到這個山高水遠的蠻荒之地,每天都有將士逃跑,漢王也想不出什麼招制止,漸漸的也就麻木了:跑吧跑吧,通通都跑吧,哼!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最多我就在漢中當一輩子草頭王了,那又怎麼樣?我就算老死漢中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王了,總比從前那個小亭長強! 現在的漢王,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已然失去了從前的鬥志,他真的累了,累的有點兒自暴自棄了。他此時的心理,與淮陰少年時的韓信一般無二:渾渾噩噩,如在夢中,尋不到一點兒成功的希望,他也非常需要一句當頭棒喝啊! 直到有一天,漢王被一個惡報驚醒。 ——大王,不好了!丞相蕭何昨夜私奔而去。 ——什麼!?私奔,與誰私奔? ——沒有與誰私奔,他一個人走的,走的時候誰也沒告訴。 ——啊呀呀,寡人失此左右手,大事去矣! 蕭何對劉季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說了,這個心理打擊太大,他氣急攻心,差點背過氣去! ——快給我追!追不回來,寡人把你們通通砍了! 半個時辰後…… ——大王,不用追了,丞相又回來了。 ——啊?蕭何搞什麼飛機?快把他叫上來,寡人要罵娘! 漢王又生氣又高興,他快被這虐人的情節搞崩潰了,他要問問清楚,蕭何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蕭何滿臉微笑的垂手殿下,看樣子開心的很。漢王對他如此生氣,這說明漢王最重視的仍然是他,他怎能不開心一笑。 ——笑,你笑個屁啊!老子問你,你昨晚到底跑哪兒鬼混去了! ——大王莫怒。臣從王數年,未嘗一日相舍,臣怎忍相負。臣此去乃追亡者也。 ——追誰?男的女的! ——臣追韓信也。 ——我聽你放屁!那麼多將領跑了你不追,偏去追一個沒鳥用的韓信,擺明是想騙我!蕭何啊蕭何,你就算騙我要編一個好一點的理由嘛!這樣人家心裡也舒服些。 除非蕭何與韓信有不正當的男男關係,否則劉季說啥也不肯相信蕭何的鬼話。沒辦法,蕭何只好慢慢給漢王解釋,於是他收起笑臉,非常嚴肅的說:「臣聞眾星億億 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蚑之言 不若國一賢良也。今諸將易得,國士難求。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如長王漢中,不欲東歸,隨韓信去與不去,亦無足輕重。如欲與項王爭衡,東向而圖天下,非韓信不足與議也!今王若不用韓信,臣免冠服,納與我王,願歸田裡,免使他日為項王所虜也。」 漢王泱泱道:「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鹹魚有什麼區別?我何嘗不想東向稱霸天下,建一番不世之功啊!可是……」蕭何道:「大王果欲東歸,宜急用韓信,否則,信終亡去耳。」 漢王久久的看著蕭何,臉上儘是疑惑與嫉妒的古怪神情,良久,才滿懷幽怨的說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就用他為將。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蕭何搖了搖頭,道:「雖使為將,尚未足留信。」 漢王跳了起來,大叫:「這還不夠!!那你說,你說!老子要怎麼做才夠?」蕭何面色平靜的說道:「我王當以信為大將。」 漢王突地變了嬉皮笑臉的神色,正容道:「丞相啊,為將之道,所系甚重,國家之安危,三軍之存亡,仰賴於一人也。若一時輕信,用韓信為大將,倘其能言而不能行,資談有餘,臨事不足,非獨我等受虜,無數百姓且死於無辜,丞相一時悔之何及。且寡人聞韓信母死不能葬,乃無能也;寄居亭長,乞食漂母,乃無恥也;受辱胯下,一市皆笑,乃無勇也;仕楚三年,官止執戟,乃無用也!想這樣無能無恥無勇無用之人,寡人怎可輕用!」 蕭何道:「不可輕用,便要重用么!韓信他乞食漂母,受辱胯下,乃是英雄未得其時;在霸王帳下,為執戟郎官,乃英雄未得其主;臣與信言,洞見肺腑,真有用之良材,天下之奇士,決非徒資口談也!大王再疑,臣願以全家性命保之!」 漢王冥思良久,終於道:「既如此,老子便賭一次,拜韓信做大將好了!」 「善,如此我王幸甚,大漢幸甚!」 「那你現在就派人召他進殿來,寡人當即賜之大將軍符印!」 「此亦不可!」 漢王第二次跳了起來:「這還不行?你到底想怎樣?老子……寡人要被你搞瘋了!!」 蕭何忍不住笑道:「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 漢王道:「你他媽的就是事兒多!罷罷罷,一切之事由卿辦理就是。」 蕭何這才滿意笑去。 說實話,史書里的這段記載實在很有演義的感覺,關鍵是我們的老蕭同志也太沒有組織原則性了一點兒吧!也不經過戰陣考察,就憑著幾次談話,就認定一小年輕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將之才?而且不僅是認定,還一個勁、拼了命的追慕、保舉,非要把漢軍交在一個從未指揮過任何戰役的菜鳥手中,換作誰是漢王,恐怕也免不了心裡打鼓吧! 如果這段記載果真沒有任何誇張成分在內的話,我們就不得不對蕭何的無雙慧眼與政治勇氣肅然起敬了。一個才高八斗的政治家,奮其一身去輔佐一個小小亭長起兵造反,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幹部,拿自己積累下來的所有政治資本去換取君王對一個區區胯夫的信任重用——這需要怎樣的一種的政治勇氣啊!這種勇氣其實並不比項羽的破釜沉舟遜色多少。 光憑這一點,蕭何,大漢第一名相,實至名歸! 至於漢王,他為何連個面試都不搞就決定拜韓信做大將軍呢?原因很簡單,漢王無比信任蕭何,蕭何又無比信任韓信,所以漢王也就無比信任韓信了。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志在天下的漢王連這點也做不到,聰明的蕭何早就不跟他一塊玩兒了。6. 登壇拜將,舉軍皆驚,傲冠群雄,畢陳平生之略 漢王要拜大將了!漢王竟然犧牲除泡腳之外的所有酒色享受,又是齋戒,又是築壇,誠心誠意要拜大將軍了! 消息傳出,諸將們忍不住額冠相慶,酌酒歡呼,簡直比過年還開心。 周勃對曹參道:「建成侯與丞相同為大王左膀右臂,攻城略地,屢破秦軍,戰功赫赫,冠絕諸將。今日築壇拜將,惟公則足以當之。」 曹參掩不住滿臉喜色,口中卻說:「威武侯過獎了,公木強敦厚,漢王常以為可屬大事,大將軍之位,非公莫屬。」 周勃趕緊表示不敢當,然後轉身又去恭喜樊噲說:「臨武侯與漢王情同手足,救駕鴻門,勞苦功高,真社稷之臣,共同甘苦者也。今日築壇拜將,惟公則足以當之。 樊噲在旁一個勁的傻笑。 也難怪大家激動,漢王對手下這些老兄弟們好則好矣,卻一向十分隨便,封官賜爵通常也就一句話了事,從來沒有搞過如此隆重的拜將典禮,這可真是太給那人面子了!大傢伙為劉老四賣命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有人可以大大的風光一次啦,就是不知道這好事兒會落到咱們誰頭上呢?緊張緊張,興奮興奮…… 終於,到了拜將的這天,整個南鄭城都沸騰了,但見旗幡映日,金鼓震天,儀仗整肅,香霧滿街。大家都涌到了新建的拜將壇下,等待這個折磨了大家許久的謎底揭曉。 開獎在即,最緊張的時刻到了! 曹參手心出汗,周勃興奮的搓手,樊噲握拳屏息。 沒有想到,打死他們也沒有想到,司禮官宣布任命時,口中喊的卻是——有請新任大將軍韓信! 韓信?韓信??韓信???哪個韓信? 難道是韓王韓成的那個弟弟韓信?不可能哪!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韓將,憑什麼來當我們大漢的大將軍! 韓國的韓信已經站了起來,滿臉中五百萬的表情。 同名同姓,害死人喲! 壇上的漢王與蕭何,則臉都綠了:媽的,這誤會可大了!尷尬ing…… 司禮官忙不送的解釋:大將軍非韓國韓信,乃治粟都尉韓信也。 韓國的韓信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媽的,白浪費表情了!丟人ing…… 曹參周勃灌嬰等人,則全瘋了! ——什麼?什麼?什麼???就是那個寄食亭長受辱胯下犯了軍法差點砍頭還當過逃兵的韓信?是漢王瘋了還是司禮官瘋了,還是我們大家都瘋了?? 反正大家心裡就是一句話:不服! 有沒有搞錯啊,我們跟著漢王打天下時,他韓信還不知在哪兒鑽褲襠呢!現在他居然做了我們的上司……啊呀呀,我們不服哇! 但是沒辦法,漢王花這麼大功夫拜將,顯然已經看中了人家。木已成舟,誰不服都沒用了。 這便是蕭何力爭拜將儀式的原因了,不這麼幫韓信風光大辦一下,韓大將軍的權威如何樹立? 大家還在震驚之中,韓信已經自信滿滿的登上了拜將神壇,從漢王手中接過代表大將軍權力的虎符、玉節、金印、寶劍、鈇鉞等,雙方行君臣之禮,祝告天地,剖符結誓,經過一番冗繁的儀式之後,韓信終於正式成為大漢三軍統帥! 這一年,韓信年僅二十三歲,比項羽殺掉宋義成為楚國上將軍還要小兩歲。 數載失意下深淵,一朝得志上凌雲,人生際遇之無常,莫過於此。這將是拜完了,但是,韓信到底有多大本事兒,誰心裡也沒底,一切還有待檢驗,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吧! 於是,典禮結束,諸將坐定,由漢王對新任大將軍進行面試,一則討論討論大漢該何去何從,二則讓大家看看,老蕭丞相拚死舉薦的無雙國士到底無雙在哪兒? 誰說招經理要先面試的,人家漢王就先招經理然後再面試,不行嗎? 誰說面試官就一定要一副居高臨下的討厭樣子,人家漢王面試人才就是一副謙恭的請教模樣,不行嗎? 因為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面試,而是一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歷史性對談,大漢四百年基業自此而開! 面試一開始,漢王就畢恭畢敬的向韓大將軍問道:「丞相與太僕數言將軍之能,不知將軍將何策以教寡人?」 曹參周勃都伸長了脖子:這個新上司只要答錯一句話,我們馬上往死了嘲笑他,哈哈哈哈! 韓信欠身說了句「不敢當」,便直入主題道:「大王今東向爭衡天下,豈非與項王為敵耶?」 漢王老實承認:「然。」 韓信又問道:「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 太沒禮貌了太沒禮貌了,明知道項王比漢王強很多,還故意問這樣的問題,這不是找漢王的難堪么?你韓信到底在想什麼?? 曹參周勃諸均勃然而起,狠狠盯著韓信,場面超尷尬的。 沒想到漢王低頭想了半天,突然哈哈一笑,瀟洒的說道:「吾實不如項王也!」 韓信對漢王的回答很滿意。一個君王敢於承認弱勢,敢於面對現實,敢於在眾屬下面前吐露真言、剖明心跡,這樣的君王就是值得輔佐值得合作的,即便他擁有無數缺點、犯了無數錯誤,這都可能扭轉過來,怕就怕像項羽那樣死好面子的君王,不犯錯則已,一旦犯錯九匹馬都拉不回來,除非他們自己醒悟,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於是韓信贊同的點了點頭,向漢王拜賀道:「臣亦以為大王不如也。」 曹參周勃等霍地又站了起來,正準備大聲抗辯,韓信話鋒一轉,繼續道:「然臣嘗事項王,請以為與大王言之:項王暗啞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 席間眾人全都圓睜了眼睛,驚駭到說不出話來! 霸王之勇悍,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巨鹿一役,膽烈無前,飄忽震蕩,勢如雷霆,天下豪傑為之屈膝俯首,可以說在當時的中國,每個諸侯一聽到項羽的名頭,都會忍不住渾身發抖。韓信卻說那只是「匹夫之勇」,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論。 曹參和周勃坐了下來,開始認真分析韓信之言。漢王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蕭何則會心的笑了,韓信之論,他早已聽過,如今再聞,依然振聾發聵。 韓信繼續說道:「項王見人慈愛恭敬,言語嘔嘔,人有疾病,輒涕泣分食,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覥敝,忍不能予,所謂婦人之仁也……」 眾人還來不及消化前面的話,韓信的新論又像炸彈一般拋了下來,炸的大家七暈八素,腦袋裡像是颳起了一陣核暴! ——什麼??項王的「仁」是「婦人之仁」?只是一文不值的「婦人之仁」?真的嗎? 漢王卻連連點頭起來。這個道理他明白:一個統治者對人民是應該端莊守禮,但是不能奉承群眾 因為那樣一來群眾的要求稍不滿足就以為受了欺騙。看來咱們大漢也須建立像秦那樣的完備的軍功爵制度,而要摒棄項王那樣的毫無原則的「仁」?對不對,我親愛的大將軍? 韓信見漢王一點就通,心中十分開心,他站起身來繼續分析道:「然也然也。且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放逐義帝,所過無不殘滅,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 席間眾人兩眼已經開始放光了。他們從來都認為霸王是不可戰勝的,可經過韓信這麼一分析,他們這才發現霸王原來犯了這麼多錯誤,還都是這麼嚴重的錯誤,簡直是自取滅亡嘛! 周勃忍不住又站了起來,奮臂道:「好哇,大將軍說的好!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咱們該立刻打過山東去,滅掉項小子!」 韓信回頭看著激動不已的周勃,笑道:「公認為項王不堪一擊么?」周勃一愣,道:「難道不是么?大將軍的意思不就是說……」 韓信笑道:「非也非也。項王雖失了地利人和,然我等仍非他的對手,除非……」 漢王急問:「除非什麼?快說快說!」 韓信正色道:「除非大王誠能反項王之道而行之:任天下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 漢王跳了起來:「善!寡人若得志,定與天下之豪士賢大夫共享天下,其有功者上至之王,次為列侯,下乃食邑。山無壞時,河無竭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永遠貴昌,世世勿絕。」 韓信也跳了起來,再拜道:「我王英明!必得天下矣!今三秦王將秦子弟數歲,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而降諸侯,及項王坑秦卒二十萬,惟有章邯、司馬欣、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恨不得將三人食肉寢皮,今項王反立此三人為王,秦民莫有愛之也,怎肯誠心歸附?」 漢王與諸將已經完全聽入迷了,一片闃靜中,只聽得韓信一人侃侃而談,聲音雖然不大,卻如暮鼓晨鐘,聲震廟堂! 「反觀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莫不欲王為秦王者。且義帝原約,天下無人不知,大王被迫西行,秦民亦無不懷憤!今大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一個軍事統帥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智力上的素質:洞察力、遠見、計算,以及對人性的深刻了解。韓信初起便具備所有這些素質,所以他是天生的軍事統帥,無需任何戰陣的磨練,他就已經是了,中國歷史上這樣的名將少之又少,即便是像白起項羽這樣的軍事奇才,那也是從裨將一戰一戰成長起來的,非為韓信般一蹴而就。 服了服了,諸將對韓信徹底服了,他對天下時局的分析,真可謂清晰透徹入骨入髓,此等方略,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真乃不世之奇策也!縱是四百年後孔明初見昭烈而論三國之隆中對,亦不能過矣!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啊!我們今天算是看到活的了! 一時間,眾人對韓信從看笑話,一下子轉為敬佩到五體投地,按照周星馳的說法,真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漢王更覺韓信一席話,彷彿醍醐灌頂般,讓他腦袋一下子開了竅。得,以後按照韓信的方略一步步實施就行了。咦嘻,天下當由此而定矣! 這樣想著,漢王突然揮起右拳,興奮的一下子砸在案上,口裡高聲叫道:「哎呀我的大將軍啊,寡人真是太晚得到你啦!都怪你丞相,如此大才也不早點推薦給寡人!害的我們大家白白在漢中多吃了幾個月的苦!」 蕭何與夏侯嬰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韓信不動聲色的微微笑了,大丈夫得展所學、得伸其志,世間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兒嗎?這些年積鬱在韓信心中的那股濁氣,霎那間一吐而出,他轉頭與蕭何意味深長的溫柔凝望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一刻,中國歷史上最閃亮的一顆將星,終於在漢王建築的祭壇上冉冉升了起來。開漢家四百年基業的大軍事家韓信,自此正式登上了安邦定國的政治歷史舞台。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奮勇前行吧,我親愛的韓大將軍,山那邊,就是敵人的土地,那是你嚮往的地方,那是你成名的地方!無論等待你的,是高飛的天宇,還是孤獨的沙漠,請你大膽的往前走呵,往前走,別回頭……7.暗度陳倉,羽檄星馳,席捲三秦關輔 大漢元年五月,漢王拜韓信為三軍統帥,全面採納其軍政方略,部署諸將日夜操練,作好戰備,並命大將軍韓信基於秦之軍法,對漢三軍進行全面整頓,重申軍法,並依據秦制,創建漢之軍功爵制度。至八月,一切準備就緒,韓信便率領漢軍順著一條詭異的道路,神不知鬼不覺的踏上了東進之路,歷史在此,緩緩的悄悄的開啟了韓信夢幻般的天才軍事生涯,一個又一個前所未有的戰爭奇蹟,將在韓信那充滿了智慧的明眸前絢然綻放。 要從漢中盆地進入關中平原,必須跨越一條海拔高達三千餘米的秦嶺,其從東到西,依次有五條穀道可以選擇: 第一條:子午道(當時稱蝕中道),也就是漢王進入漢中時走的道。不過為了迷惑項王,這條道已經被張良燒了,故不予考慮。 第二條:儻駱道。這條道有優有劣,優點是這條路是所有穀道中最短的一條,只有420里;劣勢是這條路號稱「屈曲八十里,九十四盤」,非常之險仄。故此道亦不適合大規模進軍。 第三條:褒斜道,也就是當年秦惠文王取蜀之道。這條道距離也比較短,大約為470里。不過褒斜道因為是溝通秦嶺兩麓的主要幹道,項羽所封之雍王章邯肯定會對其嚴密防守,故也不太適合。 第四條:散關道(又稱陳倉道、故道)。此道是由今陝西漢中西至今甘肅略陽後,折向東北,經今徽縣、鳳縣,北出散關,最終到達陳倉,也就是今天的陝西寶雞市。這條道比上述三條道都遠些,且是秦嶺幹道中的幹道,那更是不適合了。 第五條:祁山道。此道是由今陝西漢中西至今甘肅略陽後,折向西北,經下辯(今甘肅成縣)、西縣(今甘肅禮縣),北入今甘肅天水一帶的隴西地區,再越過隴山(今六盤山)東下關中。三國時諸葛亮數次北伐於魏,用兵祁山,走的就是這條道。 祁山道是五條道中最平坦的一條,可惜路途較長,比其他道繞遠了兩三倍之遠,根本無法達到奇襲的目的,諸葛亮此人用兵一向謹慎,所以每次北伐曹操都選擇這條路,韓信也會這樣么? 答案是no,韓信與諸葛亮並不英雄所見略同,在韓信看來,祁山道安全是安全,但費時太久,目標明顯,很容易被敵軍阻截住,最終徒勞無功。諸葛武侯歷經一生把自己活活累死了也沒能北伐成功,關鍵問題就在於此人用兵太謹慎,謹慎是優點,但太謹慎就是缺點了。打仗,還是需要一點點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的,所以諸葛武侯名頭雖大,但在用兵謀略方面,他比韓信恐怕得稍遜一籌。 五條道都不太適合,難道韓信真的要忘秦嶺而興嘆了么? 當然不可能,韓信在經過一番審慎思慮後,最終選擇了通往寶雞的散關道,貌似最不靠譜的一條道。 寶雞之所以叫寶雞,是因為這裡古時候真的有「寶雞」。 據載在春秋初年,秦國第二任諸侯秦文公在這裡狩獵,曾獲得一塊奇異的石頭。這塊石頭如流星般異常明亮,更令人吃驚的是輕輕磨擦它時會發出如雄雞鳴啼般的聲音,文公於是下令立祠供奉,祠名為寶雞,後人便以此為地名了。 史書中的靈異事件,總是令人浮想聯翩。 寶雞從古到今都是交通要道,漢代它是溝通隴西、關中、漢中三地的中轉站,如今它是隴海鐵路陝西境內西部的重要集散地,也是川陝公路、入川鐵路的北方起點。在中國歷史上,它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寶雞城下,有一條大河,也就是關中秦地的母親河渭水。渭水從隴西發源,由西向東,流過寶雞,流過雍王章邯的都城廢丘,流過已被項羽燒成了廢墟的秦都咸陽,流過肥美富庶的八百里秦川,浩浩蕩蕩的朝山西方向流去,一直流進更加浩浩蕩蕩的黃河裡,奔流到海不復回。 基於此,秦國便在寶雞南邊渭水岸口建了一座巨大的糧倉,稱為陳倉,用以儲藏咸陽數量龐大的人口的口糧。如今咸陽已毀,這裡便成了雍王都廢丘的糧食基地。 陳倉是連接隴西與關中的咽喉要地,更是廢丘的糧食基地,陳倉道也是幾條秦嶺穀道中最坦易的一條,身為一代名將的章邯,他豈能想不到派重兵在這裡把守?換做誰,也不會從這裡攻入關中的,除非他的腦子壞掉了。 然而,韓信偏偏就是選擇了這條道路,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番嚴密的計算與布置。韓信這個大軍事家,是把軍事當成一種藝術來熱愛的。在他看來,像項羽那種氣勢逼人暴風驟雨式的軍事指揮方法雖然也很酷,但未免顯得有些簡單粗暴,不具備細緻的藝術感。他心目中完美的戰爭,應該像個精密的藝術品般,前端後路,絲絲入扣,奇正配合,華麗細膩,不出乎敵之意料、不算出敵之棋路、無必勝之把握,絕不輕易出兵! 現在,章邯正密切注意著儻駱道、褒斜道、散關道這三條主要秦嶺幹道的動靜,只要探出漢軍從任一道中出來,他就會率領大軍立刻撲上去,把谷口堵住,來個關門打狗! 至於祁山道,那跳路繞太遠了,章邯不必費神分兵防守,就算漢軍真從那裡出來,再率軍去阻截也來得及。 如此布置,可謂萬無一失了,難怪漢王在未用韓信之前被困在漢中數月,一籌莫展。 說起來,章邯的用兵,還算是高明縝密的,別忘了,老章怎麼說也是楚漢之際位列前五的名將,此時雖因項羽之故不復其勇,但基本功還在,如果漢王不是得到了韓信,只憑曹參周勃之輩,未必就是他的對手。 可惜,韓信來了,章邯命中的剋星從天而降,於是一切再無懸念。 韓信當然不會傻到將大軍直接開進散關道去送死。《李衛公問對》云:「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奇,使敵莫測。」用兵的關鍵就在於奇正配合,如何使用奇兵與正兵,乃是中國戰爭藝術中最高級別的學問。而韓信,正是中國戰爭藝術領域中當之無愧的超級大師,「奇正配合」恰恰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所以,韓信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曹參樊噲率領,由祁山道攻打隴西,這表面上正兵,其實奇兵;一路由韓信親自率領,由散關道偷襲陳倉,這表面上是奇兵,其實是正兵。 一般來講,只有先按正常的用兵原則引誘敵方判斷失誤,然後才能達到出奇制勝的目的。 然而,對待章邯這樣高級別的對手,不能按正常方式引誘他犯錯,只有讓他分不清奇正,才能將他徹底忽悠。 所以,當曹參、樊噲率軍沿祁山道一路勢如破竹,連續攻破下辯、西縣等重鎮,直逼隴西腹心後,章邯一下子慌了。 誰都知道,曹參、樊噲兩人是漢王手下最重要最強大的兩員戰將,他們突然率軍出現在隴西郡,這隻能說明漢軍的主力要繞遠從隴西方向迂迴突入關中了。況且,漢軍一向有迂迴作戰的傳統,當年,他們正是放棄了防守嚴密的函谷關,而從武關突入關中的,他們如今重施故技,一點兒也不奇怪。 於是,老謀深算的章邯終被年僅弱冠的韓信給忽悠了,他率軍急忙趕往隴西阻截曹參樊噲的漢軍,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真正的對手並不是曹參與樊噲,而是韓信;韓信真正的目標也不是隴西,而是陳倉。 結果,等章邯好不容易趕到隴西,韓信卻率領著漢軍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出大散關,大舉向陳倉攻去。與此同時,曹參與樊噲兩部也不與章邯戀戰,迅速撤離隴西,轉赴散關道,支援韓信部。 作為關中的戰略要地與後勤基地,章邯在陳倉還是布有足夠軍隊的,可惜這些軍隊因為隴西的戰事而放鬆了警惕,再加上秦人本來就對章邯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他們只是象徵性的抵抗了一下就投降了漢軍,韓信大軍於是順利進駐陳倉城,輕鬆獲得無數糧草輜重。 章邯作夢也沒想到漢軍竟然有這麼一招,他更沒想到自己的陳倉守軍會如此不堪一擊,他最沒想到的是漢軍新任統帥韓信。 ——這人誰啊,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出道就是漢軍大將軍,一出手就是高手風範。如此牛人,我以前咋從來沒聽說過呢,這可真鬱悶死了。 被項羽打敗,章邯還不咋鬱悶,畢竟項羽聲名在外,輸給他也不是太丟人。可這次他竟被一個無名之輩給擺了一道,這可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氣急攻心之下,章邯只得慌忙回師朝陳倉攻去。 他必須將這支神出鬼沒的軍隊立即撲滅,搶回自己的糧草輜重,否則大勢去矣!章邯著急,韓信卻一點兒不急,他的軍隊走了幾百里路,正好在雍王的糧倉里好好休整一下,以逸待勞,等章邯筋疲力盡趕過來,再揍他個性生活不能自理! 《孫子兵法》云:「致人而不致於人」。戰爭的精髓,就是盡量調動敵人而儘力不要被敵人所調動,章邯被韓信調動的跟個二傻子一樣,他還能不輸么? 果然,陳倉一戰,章邯大敗,沿渭水一路潰退,韓信像抓一隻小兔子似的,逮著章邯一路窮追猛打,將渭水沿岸的所有大小城池全數攻陷。章邯退至好畤,再戰,再敗,最後只得退回廢丘,憑險死守。 按道理,韓信應該舉軍強攻廢丘,先把章邯滅掉再說。但韓信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派樊噲率部分兵力將廢丘團團圍了起來,然後分遣諸將略地: 將軍曹參、周勃:東取咸陽,並將其更名為新城。(漢元年八月) 將軍劉賈及中謁者(在帝王左右掌管傳達的官)灌嬰:攻秦東,下櫟陽,降塞王司馬欣 樓煩將丁復等:北擊上郡,降翟王董翳 騎都尉靳歙等:平定隴西(十一月) 將軍酈商等:平北地郡,虜雍王弟平(漢二年正月)結果,從漢元年八月,至次年端月,短短四個月的時間內,漢軍已基本平定了三秦之地,只剩下章邯守著廢丘一座孤城還在苦苦支撐著,直到十個月後才失守。 關中千里沃土,得來全不費工夫,雖然沒有像韓信先前預言的那樣傳檄而定,不過也差不多了。 現如今,項羽正深陷齊地pl之中不可自拔,這正是漢軍出關東進的大好機會,至於困獸猶鬥的章邯,就先困著他吧,對待困獸最好的辦法就是困死它,小小一座廢丘城,撐死了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浪來。 兵仙韓信出道後的第一戰,便以如此完美的勝利落下帷幕了。看到這裡,大家心中一定早就起疑了: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故事天下聞名,怎麼到了小生的筆下,就變成了「明出隴西,暗度陳倉」了? 事實上,「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乃是在元代以後才在小說戲曲中出現的,在此之前任何史書中都沒有提到過半句「明修棧道」之事,這完全是後人的穿鑿附會,沒想到吧! 只要大家認真的把《史記》中的《淮陰侯列傳》、《曹相國世家》以及《樊酈灌滕列傳》看一遍,就會發現韓信忽悠章邯的方法其實是「兵出隴西」,而非戲文中所言什麼「明修棧道」。8. 漢家養公如養犬,劉項存亡就在君,不計前嫌解厄 漢元年十月,關中雖尚未平定,但大勢已定,漢王遂親率大軍兵出函谷關,駐兵於陝縣(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西),安撫關東百姓。就在此時,韓司徒張良、常山王張耳,以及河南王申陽先後來投,漢王勢力大增。 有了張子房居中運籌帷幄,漢王自覺沒有韓信也沒關係,於是在十一月份返回關中,對漢軍進行了調整,自己親率漢軍主力及歸降諸侯軍,東伐西楚,蕭何與韓信一文一武則繼續留守關中,蕭何負責整治郡縣恢復生產及徵發秦民創建新軍,韓信負責訓練新軍及平滅三秦王殘兵。 其實,漢王至始至終還是更信任更欣賞張良的。雖然韓信在「漢中對策」及「還定三秦」中表現的確出色,但在漢王眼中:張良身份高貴,智計出眾,生性淡泊,神仙一般的人物,堪稱帝王之師;韓信嘛,很會打仗,但身份低微、孤傲自負、忠奸不明,最多不過眾犬之中最兇猛的一隻而已。既然有了張良在旁畫策,漢王也就不再需要什麼大將軍了,終歸還是兵權在自己手裡更保險。 漢王用人的原則便是:絕不可將兵權長期放在一隻功狗身上,否則狗若成虎,必成大患! 韓信被留在了後方,心中自然鬱悶,但悶則悶矣,他卻一點兒沒有懈氣。 因為他明白,漢王與張良根本不是項羽的對手,有再多兵也不是,他們遲早會回來找自己的。 ——漢王你等著吧,我會讓你明白:你要奪取天下,就不能沒有我。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力創造自己被利用的價值,在關中多訓練一些新兵來給你。再說,將一群農民訓練成紀律嚴明、戰鬥力強大的戰士,對一個兵家而言,不同樣是得展所學么? 韓信終於成熟了,面對挫折,他已經能夠成熟應對,再不輕易動搖。 一個人成功,就得志在要成功,不能絲毫躊躇。成功不會落在一個性情脆弱的人身上,永遠不會。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漢二年三月,關中初定,漢王便攜張良率大軍自臨晉渡河出關,降魏王豹,虜殷王卬,得奇謀之士陳平,宣布項羽弒義帝為大逆無道,召集天下諸侯共擊之,趙王趙歇、代王陳餘,以及梁地武裝彭越部乃先後加入了以漢為首的反楚同盟,趁項羽還在齊地平亂,而集合了足足近六十萬諸侯盟軍朝項羽大本營彭城攻去! 這時候,韓信派人寄了封信給漢王勸他不要急於進攻彭城,言曰:「大王雖得諸侯軍六十萬,然未與項王會戰,臣觀項王勢力,仍在強盛之際,大王切不可急於求成。不如遣兵助齊而將項王先拖在齊地,然後遣一辯士策反九江王英布,而剪楚之羽翼,絕楚之糧線,待楚軍孤立無糧,日漸疲敝,延至明年,大王乃鼓兵而東,乘其敝而與之敵,臣知其必勝矣!」 漢王不以為然:當初你小子只有區區數萬兵,就能席捲三秦,現如今老子有了足足六十大軍,大半個天下的兵都在這兒了,如此還打不過項羽,可能嗎? 於是漢王回了一封書給韓信,無非就是說殺雞焉用牛刀,寡人身邊有張良陳平兩大謀士,還有曹參周勃兩大猛將,且天下豪傑雲集麾下,對付項王綽綽有餘,大將軍您還是好好獃在關中訓練新軍吧,不要再陰天打傘瞎操心了! 韓信收到信後一聲長嘆:張良陳平聰明是聰明,但他們精通的是陰謀術與縱橫家的學問,論軍事部署,他們不行的;曹參周勃等人,則更是遠非項羽的對手。唉,漢王這回可要吃大虧咯! 不過,讓他吃點苦頭也好。否則他咋會看清楚我韓信的重要性呢? 漢王啊漢王,沒有我你永遠干不過項羽的,快點兒覺悟吧!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韓信所料,彭城一戰,漢王打得爛透了,近六十萬大軍,被項羽三萬騎兵打的落花流水,幾至全軍覆沒,連漢王自己都差點成了楚軍的階下之囚。 彭城之戰是項王軍事生涯的顛峰,亦是漢王此生最慘痛的一敗,此戰來勢之猛,消散之速,用東南亞大海嘯來比擬亦黯然失色,它簡直就像一顆重量級的核彈爆炸,霎那間天昏地暗,霎那間又煙消雲散,只見大地白茫茫一片,除了屍骨成堆,什麼也不見。 慘哪!一夜之間,六十萬大軍損傷殆盡,屍體堆的幾乎給睢水建起一座血肉大壩。最終,漢王光桿司令般逃到了下邑(今安徽碭山縣),收集殘兵敗將,開始對自己所犯的錯誤進行反思。 一個王者的榮光,不在永不失敗,而在於能在失敗中反思失敗,從而屢敗屢起。 跟他一起反思的,還有漢軍頭號謀士張良。經此役後,張良認識到自己絕非一個玩兒軍事的料,論天下將才,到底還是人家項羽和韓信最厲害啊! 漢王亦是同樣的想法,先前他因疑忌韓信及輕視項羽,而遭此大敗。他後悔不送,自覺愧對韓信,因此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重振旗鼓再戰,於是便與張良計議說:「子房啊,乾脆,函谷關以東,老子不要了,送人,誰能幫我幹掉項羽就送給誰!你看這天下,誰值得我送?」 一旁的周勃曹參等人羞愧的低下了頭。 張良回答道:「九江王英布,楚梟將也,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大王若割地與此三人,共謀破楚,楚必敗矣!」 漢王大喜:「子房所言甚是,寡人當聯結信布諸雄,同破項王,共享天下!」 張良的下邑畫策,是楚漢戰爭的一個轉折點,亦徹底轉變了漢王對韓信的態度。 漢王終於再沒把韓信當成一隻狗了,他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交給韓信兵權,跟他同盟,與他合作,讓他獨當一面,才能真正打敗強大到令人戰慄的西楚戰神項羽。張良的下邑畫策中雖有三人,但最關鍵人物還在韓信哪!如果韓信不幫漢王打幾場勝仗將局勢穩住,縱使張良陳平這些謀士們有再多的縱橫之術反間之計,也無法將英布彭越這些關鍵人物拉到漢陣營這邊兒來。因為亂世里最終講究的還是實力,所謂辯士一言可抵百萬雄兵,實際靠的是「一言」背後強大的軍事實力,而非空言也! 於是,漢王緊急使人去關中請韓信來救火。眼下漢軍大敗,楚軍追擊正急,問天下誰可阻擋項羽的兵鋒,唯有韓大將軍! 韓信想也沒想,就帶著剛訓練好的關中新兵出發了。既然漢王與張良已經想通,韓信自然也就就不計前嫌了,歸根到底,他們坐的是同一條船,船長有難,韓信不能見死不救。 如今,漢之存亡盡在韓信之手,他能否力挽狂瀾呢?請看下回分解。9京索既扼,引師北討,濟河夷魏擒豹 法國名將拿破崙曾說:擴張戰果與阻止潰敗敵軍的集結,是騎兵的職責。 同樣,阻擊追兵與掩護撤退,也是騎兵的職責。 漢二年五月,楚先頭騎兵一路追擊漢王至滎陽,危急時刻,韓信率領舊秦騎兵及時趕到,在滎陽以東將追擊而來的楚騎兵堪堪阻截住,雙方展開騎兵大戰,此役便是楚漢戰爭進入相持階段的轉折點:京索阻擊戰。 京,即京城,在今河南榮陽東南三十里;索,即索城,在今河南榮陽東南二十里。滎陽位居天下之中,滎陽以西為崤函山脈,滎陽以東為河南平原,而處於滎陽東南的京索一帶便是一塊地勢平坦之地,非常適合車騎攻戰。因此韓信以逸待勞,在京索平原擺下陣勢,指揮灌嬰、靳歙兩員騎將,大敗楚軍的追擊部隊,重創楚軍鋒芒,將其牢牢的扼在了榮陽以東地區,再難寸進。 經過韓信的努力,漢王總算得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項王於是轉而開始了與諸侯修好,重建西楚聯盟的行動。楚漢雙方,進入長達三個月的休戰備戰期。 楚漢五年戰爭,每當漢王被項羽打成光腚,給他重新穿上褲子的總是韓信;每當漢王陷入危局,他第一個想到的也總是韓信。此二人之間,本有數不清的君臣恩義,誰能想到,他們日後竟走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難道說絕世英雄,便註定要孤絕於世? 唉,劉項韓,三大驕雄,三人三角,緣起緣滅,愈行愈遠,世事無常,當真令人慨嘆。 漢二年八月,漢軍終於恢復了元氣,楚漢間新一輪的大戰爆發了。 然而,在和項羽全面展開對抗以前,漢王還必須先解決掉一個討厭的傢伙才行。 這個討厭的傢伙,便是西魏王魏豹,一個反覆無常捉摸不透,且像獵豹般兇悍難馴的地方軍閥。 魏豹與他的哥哥魏咎,都是正宗的六國之後。反秦大起義爆發後,魏咎被義軍立為魏王。然而好景不長,章邯率領的秦軍很快打敗了這支義軍,而將魏國新都臨濟團團圍住。魏咎為了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於是開城投降,而後自焚而死。 魏咎一死,魏豹便逃到了楚國,楚國給了他幾千兵馬,讓他去收復失地。魏豹帶著這幾千楚兵,竟一口氣打下了二十多座魏城,大創秦軍,而領兵隨項羽入關,被封為西魏王,建都於平陽(今山西臨汾),管轄河東、太原、上黨三郡,與秦地僅一河(黃河)之隔。 之後,漢王還定三秦,從臨晉(今陝西大荔東)率兵橫渡黃河,魏王豹見漢王得勢,便立刻引軍投降,隨漢攻楚。 彭城之戰大敗後,魏王豹見漢王失勢,於是假稱老母病重,欲回國探親,卻一回國就絕斷黃河渡口,倒戈投楚了。 什麼叫做翻臉無情,這便是翻臉無情了,魏豹做人,從來隨風倒,跟他講從一而終,無異於讓風流唐伯虎去當高僧唐三藏,這可能嗎?然而,漢王還是決定要試一試,要知道魏地雄踞河東,地處滎陽漢軍側背,西可嚴重威脅關中根據地,南可斷漢軍黃河漕運糧道,東可與楚軍東西呼應夾擊滎陽,情形非常糟糕。總之,不搞定身後這隻凶豹,漢王便如芒刺在背,一刻也不能安生。 於是,漢王先禮後兵,派出了本世紀著名辯士酈食其先生,讓他去給魏王豹做做政治思想工作,要他儘早降漢,重回革命隊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戰者也。能不費一兵一卒搞定魏豹,自然最好。要知道面對著強悍無比的楚軍,漢王手裡也實在很難拿出剩餘的兵去對付其他人。 一切,就看老酈的了。漢王答應,如果老酈成功,就封他為萬戶侯。 這可太誘人了,在戰亂頻仍人口銳減的楚漢時期,萬戶基本上就是半個郡了,老酈聞言當場一跳三米高。 酈食其,陳留高陽(今河南杞縣)人,好讀詩書,嗜酒如命,生性狂放,辯才了得。在高陽這個地方,沒人吵架吵的過他,也沒人喝酒喝得過他,所以大家都親切的稱呼他為「高陽酒徒酈狂生」。 當初漢王還是沛公的時候,西進滅秦路過陳留,酈食其曾一言而下陳留全郡,從此名揚諸侯。 漢王手下,能人多啊,隨便撈一個出來,都是各行當中的頂尖人物,酈食其便是那鑽石中的鑽石。 然而,如此能人,竟然沒能說動魏豹。看來封侯萬戶,也不是那麼容易賺的。 我們前面就說過,辯士再厲害,牛皮吹到天上去,天上墜下鮮花來,手裡沒有談判的「本錢」也白搭,現如今楚強漢弱是事實,事實當然勝於雄辯。 不過這些事實只能心照不宣,在表面上,魏豹還是提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拒絕理由:「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耳。若得一日自主,便是一日如願。令漢王慢而侮人,待遇諸侯群臣,不啻奴僕,動輒辱罵,毫無上下之禮,吾實恥之,不欲復相見也。豹言盡於此,酈公請回。」 老酈一時無語。因為魏豹說的也是事實。想當年他投靠漢王時,漢王何嘗不是踞床洗足,極盡侮慢之能事,若非自己急於建功立業,也老早就拔腿走人了。 漢王的無禮,的確嚇走了不少腐儒,但像魏豹這樣的功利主義者,也會斤斤計較於此嗎?酈食其不信。 這明顯是託詞,但卻是無可辯駁的託詞。 終於,老酈長嘆一口氣,道:「公如此執著於小節,日後莫悔!」 魏豹拱手道:「豹之意已決,不勞酈公費心。」 老酈算是明白了,感情這魏豹是個正宗的犟牛,對犟牛那還有啥好說的,白費口舌而已。 在老酈看來,這個世上歸根到底只有兩種人,一種說的通,一種說不通。前者往往說七分就聞弦音而知雅意,後者就算你說足十分人家也聽不進去。對前者他可以善意規勸,對後者他則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找其他人,確切的說是動手不動口的人,來幫忙。 ——得,萬戶侯咱不想了,咱還是老老實實回去請漢王派人來收拾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吧!連手下第一辯士高陽酒徒酈狂生的鐵嘴銅牙都吃不定魏王這隻犟豹子,漢王無奈,只好去請一張更牛的「血盆大口」出馬。 這張大嘴,當然就是韓信,也只有是韓信這張巨口,方能食魏滅趙,並燕吞齊,橫掃宇內,撕裂項王,助漢一統天下。 不過漢王這裡也沒辦法給韓信多少兵,畢竟項羽還在滎陽以東虎視眈眈著呢,不把漢軍主力留在滎陽可不行,沒辦法,誰叫咋家裡窮呢,給你一萬多老弱殘兵,你能搞定魏國嗎? 韓信沉吟道:別的我不管,我只問酈公一句話,魏王豹會不會派周叔為帥? 在冷兵器時代,指揮官的能力對一支軍隊太重要了,一個頭腦冷靜行事謹慎軍事經驗豐富的主將,只要佔據足夠險要的地形,傾力防守,拒敵於千里之外是非常容易的事,當年趙將李牧高壁堅守於井陘,秦將王翦以數倍於趙的兵力竟難踏入趙境半步,最後只得用反間計除掉李牧,這才將趙國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如今,魏國佔盡黃河之險,漢軍以區區萬餘老弱殘兵,想要渡此天塹攻佔魏境,難度非常大。所以,韓信非常急切的想知道,魏王究竟用了誰做主將,這對韓信太重要了。畢竟,此乃韓信立威之戰,不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且只許大勝不許慘勝,如果魏王豹用了行事穩重很少在戰場上犯錯誤的老將周叔,這事情可就難辦了,不得以恐怕也要用反間計先除掉他才行。 酈食其去魏國跑了一趟,也不是完全白跑了,他雖然沒能說降魏豹,卻將魏國的老底摸了個一清二楚,他非常肯定的回答道:「將軍勿憂,魏國主將乃柏直,非周叔也!」 韓信一下子跳了起來,大笑道:「此豎子耳!我分分鐘滅了他!」 漢王要的就是韓信這句話,他馬上下令,加拜韓信為左丞相,率步卒將建成侯曹參、騎將昌文侯灌嬰,共往擊魏。 韓信又陞官了,如今他將相一身,幾至人臣之極矣。漢王這人高明就高明在這兒:打你一巴掌,再賞你一個蘋果,不怕你不感激涕零為他賣命。韓信雖不至感動到哭,但心中也實感欣慰,看來大王還是很重視我的,好,那我韓信就盡展畢生所學,為你掃平天下,開萬世之太平。 另外一邊,「豎子」柏直也開始忙活起來了。他派出幾路兵馬嚴防幾個重要的黃河渡口,並將重兵駐紮黃河邊上的蒲坂城內(今山西省永濟西面的蒲州鎮),以阻擋漢軍從對面的臨晉津(今陝西省大荔縣東)渡河發起進攻。 柏直小算盤打的挺響:漢軍就那麼點兒兵,韓信不可能學毛澤東來個百萬雄師過大江,只要在幾個重點渡口堵住其東渡之路,漢軍就是插翅生鰭,也難越過黃河半步。 與此同時,韓信的大軍也開到了臨晉津,方駐紮妥當,便開始大肆收集船隻,準備渡河,同時派出幾路疑兵,去其他渡口迷惑魏軍。 自陳倉一戰,韓信聲名鵲起,再到京索之戰,更是威震天下,面對此等對手,柏直當然不敢大意。一開始,柏直也很擔心韓信會重施故技,再次上演「明出隴西,暗度陳倉」的戲碼,裝作從臨晉渡河,卻偷偷從其他渡口發動進攻,但是很快他就否決了這種可能性。傻子都看到了,在對岸的臨晉渡口邊,漢軍的船隻綿延不絕,少說也有上萬艘之多,整個黃河西岸能找到的舟船估計也就這麼多了,漢軍不可能憑空再生出船來從其他地方渡河,除非他們能變成魚從水裡游過來。 於是柏直跟自己的兩個手下步卒將項它、騎將馮敬一合計,大家都認定:韓信總共才萬餘人,卻搞了上萬艘船,這是瞞天過海之計。漢軍渡河時,一定是萬艦齊發,有的船裝滿漢軍,有的船卻只有船夫,如此便可混淆我軍,分散我軍的防守,這可真是太陰險了! 三人自以為想通了韓信的陰謀,心中大喜,趕忙將黃河西岸其他渡口的魏軍大量調回蒲坂,準備在此與漢軍決一死戰!哼,韓信裝神弄鬼,在其他渡口布點兒疑兵,就想讓我們以為他會從其他地方渡河,殊不知我等也熟讀兵書,難道連「勝戰不復」這樣簡單道理也不懂?你韓信果真厲害,怎會傻傻的再用一次「聲東擊西」?這一次你明明就是要用「瞞天過海」之計從臨晉渡河,還想騙開我們!嘿嘿,沒那麼容易! 人常說「三個臭裨將,也能頂個諸葛亮」,而柏直三人自以為精通兵法,堅決不承認自己是「臭裨將」,那麼三人相加,難道還比不過一個韓信? 柏直他們錯了,大錯特錯。如果熟讀兵法有用,那麼天下間的名將早就泛濫成災了。比如項羽看兵書,從來一目十行,他還不是無敵於天下?打仗這玩意兒,有時候得靠點天份,天份不足,把天下兵書全倒背如流了也沒用。不光是打仗,這世上很多學問都是如此,沒有天份,光靠努力只是徒勞而已。 有人要說了,愛迪生不是有句名言「天才那就是1%的靈感加上 99%的汗水」嗎?但是別忘了,這句話後面還有一句被人給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了——「但那1%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 天才就是天才,庸才把汗水流光流到脫水流成乾屍,也永遠無法追上天才。 韓信就是這麼一個天才,別說三個臭裨將,就是三十個臭裨將,三百個臭裨將,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對於一個二流名將,同樣的招數不會使用第二次,然而對於一個天才名將來說,同樣的招數使用N次都沒關係! 什麼「勝戰不復」,狗屁!兵仙韓信用兵,向來不按牌理出牌,從來不按規矩打仗。像對付柏直這種喜歡自作聰明的傢伙,最好的招數就是重施故技,讓他聰明反被聰明誤。 數日之後,韓信的大軍主力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臨晉以北一百多里處的夏陽,陳兵於黃河少梁渡口,準備從這裡悄悄的渡河放槍的不要。 夏陽這個地方,在今天的陝西韓城市南部。少梁渡口,則在韓城的芝川鎮。此地也可算是個古戰場了,當年秦晉爭霸的韓原之戰,秦魏爭奪河西的少梁之戰,都是發生在這裡。然而自從秦國的商鞅收復了河西,夏陽這個兵家必爭之地慢慢的也就沒有從前那麼重要了,如果不是兵仙韓信選擇了這裡作為突破口,這裡還不知要默默無聞多少年。 渡河的地方選好了,可是怎麼渡河呢?如今所有的渡船都在臨晉渡口那裡迷惑魏軍,漢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難道大家真要變身為魚,下水直接游過去? 當然不可能。別急,兵仙自有妙計。 渡河就一定要船嗎?早在出征之前,韓信早已獲悉。當地百姓還有一種渡河工具,雖然簡陋,卻實用的很,比真正的船還實用。 這種神奇的渡河工具,叫做「木罌」。史書中並沒有介紹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但有人按字面猜測,它有可能就是一種形狀特殊的大木桶,或大木盆。士兵坐在裡面,既安全又可防亂箭, 相當於一個移動的單兵作戰坑,行進在大河之中簡直就是古代版的登陸艇,簡單、方便、實用,充滿了奇思妙想。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懂得利用,無往不勝。 於是,在一個落霞滿天的黃昏,韓信大軍乘著木罌從少梁渡口出發,悄悄渡過黃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對岸防備稀鬆的魏軍營寨,然後馬不停蹄,直撲魏豹的老窩安邑。(戰國時代魏國舊都,故城在今山西省夏縣北)安邑離夏陽不過百餘里,漢軍先鋒灌嬰的騎兵急行軍一夜便到了,適時魏王豹方早起刷牙,突聞漢軍已至,頓時嚇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懵了! ——漢軍何其速也?柏直豎子誤我矣! 不過,魏王豹身為一方梟雄,必要的危機處理能力還是有的。此時魏國的大軍尚在蒲坂,安邑防守空虛,龜縮城內只能是坐以待斃,不如趁漢軍後軍未至,前軍騎兵立足未穩,將城內魏軍傾巢而出,打灌嬰一個措手不及,同時命柏直的大軍速速回援,前後夾擊,或能反敗為勝也未可知。 於是,魏王豹在短暫的震驚後立刻冷靜下來,復召周叔為將,王襄為副將,率城內魏軍主動出擊,反朝灌嬰攻來。 魏豹錯了,大錯特錯。 第一,他完全低估了灌嬰的水平。嬰雖少,然數力戰,且手下騎士均為舊秦百戰之卒,對付項羽雖然稍遜,全勝周叔所率之安邑守軍亦恐不足,但是將其拖個幾日還是綽綽有餘的。而韓信給灌嬰的任務,就是拖住周叔。 第二,他完全低估了韓信的行軍速度。韓信所率之漢軍步卒,在渡過黃河後,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安邑,正趕在灌嬰周叔相持難解之際從另外一側閃電般攻入城池。魏王豹沒有防備,又兼城內之兵已盡數調出城外,故不堪一戰,只能棄城而逃。 城外的周叔、王襄正與灌嬰鏖戰,卻見安邑城頭已換了旗幟,同時曹參也率漢軍從城內攻了過來,明白大勢已去,只得長嘆一聲,舉手投降。 接著,韓信又命曹參領軍疾追魏豹,追至武垣(今山西垣曲縣東南),大破魏軍,並將魏豹生擒。(可憐的小魏豹,這下子不管願不願意,都有的被漢王玩辱了。) 另外一邊,柏直三人正傻傻的等著韓信渡河來跟他們決戰,突聞安邑有險,趕緊回救,卻沒想他們方一撤離,對岸的漢軍立即萬艦齊發,迅速渡河佔領了蒲坂。沒等他們走到安邑,安邑也沒了。結果這幫魏軍像塊夾心餅乾般被漢軍夾在蒲坂與安邑之間這一塊狹長的地域內,動彈不得。 局勢雖對魏軍非常不利,但這仗其實還有得打,然而柏直三人早被韓信給忽悠暈了,哪裡還敢再戰。於是他們一合計:得,老大都被人給抓了,這仗還打個屁啊!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咱們不跟他韓信玩兒了! 柏直、馮無擇、項它三人,魏豹無比信任的三人,竟然棄軍不戰而逃! 瞧這三個活寶,打仗的不咋地,逃跑的功夫卻是一流,魏王豹真是好眼光。 10. 取代滅趙,威亮火烈,勢如雷霆風掃 剩下的事情,就沒啥懸念了。九月,魏地全定,魏王魏豹被押解到了滎陽。漢王心裡那個開心哪:前後也就一個月的功夫,韓信就把牛氣衝天的魏豹給拿下了,老子真沒看錯人! ——阿信哪!幹得好,這回你可給寡人長臉了!說,你有啥要求,金銀美女,良田美宅,你要啥我給你啥! 漢王帝王術的精髓之一就是利誘。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漢王一向是喜歡用「利」來籠絡人心的。在他看來,金錢與美女,世上無人不愛。只要是用金錢和美女就能滿足他的人,那就好拉攏,那就好對付。怕就怕那種追求所謂正義或功業的傢伙,這種人最危險,最不好控制。 好死不死,韓信偏偏就是這樣的人。 韓信說:「臣別無所求,但望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榮陽。!」 漢王聽了這話,倒抽一口涼氣。 ——好你個韓信,只憑區區三萬兵馬就想掃平大半個中國,轉戰萬里抄掉項羽的後路,好大的一盤棋,好大的野心,好大的口氣!! 韓信卻說:一切皆有可能,我能,它就能! 再加一句,好可怕的自信!!! 漢王再次倒抽了一口涼氣。 ——韓信哪韓信,我終於服了你了!好,寡人就再賭他的娘的一次!輸了,也就三萬兵而已,贏了,那可就是幾千里土地幾十萬兵馬啊,我為什麼不賭,不賭白不賭! 於是,漢王欣然應允,遣原常山王張耳為監軍,率三萬兵前往增援韓信,加上這三萬,韓信手下的兵馬總算是超過五萬了。 漢王對韓信的危險計劃始終還是有點不放心哪,有了張耳,這場賭局就保險多了。 一則:漢王對張耳擁有足夠的信任。 為什麼呢? 第一,早在戰國時代,還是遊俠的劉季就做過張耳的門客,雙方是老交情了。 第二,漢王的女兒魯元公主與張耳的兒子張敖有婚約,雙方是未來的兒女親家。 擁有這兩層關係,漢王與張耳之間的政治同盟,當可稱作牢固二字。 二則:張耳對代、趙二國再熟悉不過了,那裡原先就是他的地盤嘛!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韓信有了張耳,打起仗來肯定如虎添翼。 三則:張耳這個王位,就是被如今的代國之王、趙國之相,成安君陳餘給生生奪走的,他與陳餘有半生刎頸兄弟之義,一世不共戴天之仇。試問天下還有誰比張耳更了解陳餘么?沒有!所以韓信可以藉助張耳來完全洞悉陳餘,陳餘卻對韓信一無所知,如此,漢軍的勝算又增加了幾分。 四則:張耳做夢都想重登趙王之位,當平定趙地之後,他一定不會讓韓信擅權。當然哪,韓信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也不會讓張耳亂來。如此,則可令二人互相監視,互相牽制,確保勝利的果實,最後仍能牢牢的掌握在漢王的手中。 漢王帝王術的精髓之二就是牽制:他牽制張耳,張耳牽制韓信;他牽制隨何,隨何牽制英布;他牽制劉賈,劉賈牽制彭越;他牽制張良,張良牽制項伯;最後韓信英布彭越項伯再聯合起來牽制了項羽,如此,他便牽制了整個天下。 論玩政治、耍權謀,張耳與韓信加在一起再乘以仨也不是漢王的對手!當然,韓信也不稀罕玩兒這些,只要在戰場上沒人能玩的過他,他就足夠了。張耳少年時曾當過信陵君魏無忌的門客,這會兒年紀已經一大把了,他與韓信這對老少配,一見之下居然還滿投契,兩人開了個碰頭會,頓覺英雄所見略同: 兩人的意見歸結起來就是八個字:避實就虛,各個擊破! 趙王歇為陳餘所立,陳餘為代王兼趙相是趙王歇所封,陳餘留輔趙王,以夏說為代相留守代國。所以趙代兩國一體,唇齒相依。要想拿下趙國,就先搞定代國,以絕後顧之憂,再圖滅趙。代弱趙強,先擊代,也是攻敵的薄弱環節,怎麼打都是包賺不賠的買賣! 不過,想要做成這比買賣,首要的一個字就是快!飯要趁熱吃,女要趕緊嫁,滅代就得趕在陳餘回過神來之前動手。夏說這個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光會說,不懂打仗,手底下兵也少;陳餘就不一樣了,他久經戰陣,實力雄厚,手底下足足有二十萬趙兵。若是漢軍遲遲搞不定代國,再被陳餘從背後捅一刀子,那韓信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兵貴神速,九月下旬,韓信張耳率五萬漢軍閃電般直入代境,只一擊,便將代軍打殘,代相夏說領殘兵倉皇逃竄,欲南下入趙境求援。可惜夏說此人比之柏直更是不堪,打仗不咋地,逃命的功夫更是不濟,方逃至閼與(今山西和順縣),就被漢將曹參從後趕上抓住,擒而殺之。 像夏說這種小菜,韓信壓根就沒看在眼裡,都不用使啥計謀,只派手下曹參直接將其搞定。 到目前為止,韓信碰到的對手,都還只是在二三流之間。比如章邯,原本該稱一流,卻因被項羽連番打擊而淪為二流;再比如魏豹柏直周叔,三個加起來最多也不過三流,徒靠黃河天險才堪周旋而已;最後還有個夏說,那簡直連四流都稱不上;韓信即便是贏了他們,即便是漂亮的贏了他們,也不算什麼,至少在戰績彪炳的項羽面前,實在沒啥好誇耀的! 然而接下來這情況就不一樣了,在順利滅掉代國之後,兩個可怕的對手終於橫亘在韓信面前:跨過去,他便是貨真價實的天下名將,跨不過去,他就得被打回原形,為天下所笑! 這兩個可怕的對手,便是趙國的首席軍事強人,成安君陳餘;以及他的首席參謀總長,廣武君李左車。 陳餘的可怕,在於他手下足足有二十萬趙軍,比在滎陽前線對峙的楚漢二軍都還要多;再加上陳餘在趙地經營十數年,根基牢固,敗之談何容易。 李左車的可怕,在於他驚人的軍事才華。不客氣的說,李左車之將才,決不在項羽韓信之下,就算有差距,這個差距也是微乎其微——還好李左車不是趙軍主將,否則,韓信欲滅趙,恐怕得費天大般的周折! 問題來了,李左車到底有何來頭? 李左車者,趙國名將李牧之孫也! 李牧有多厲害,本名將系列之前已經提過了——大秦名將王翦率大秦虎狼之師三十萬,咬不動李牧十萬趙兵分毫! 那麼李左車有多厲害?告訴你!他爺爺多厲害,他就有多厲害!! 所以啊,如果陳餘對他的參謀長李左車言聽計從,那麼就算王翦在世,沒有六十萬秦兵,也別想啃動趙國分毫。 然而,韓信手中只有五萬多漢軍,就算全數收編了代國的軍隊,總數也不過六七萬,怎堪與趙國一戰?! 戎馬數載,韓信第一次在戰前展現出了焦慮的神色,他必須擬出一個完美的作戰計劃來,否則,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無敵英名,必將毀於一旦! 韓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誰也不見,苦思破敵良策,他不斷的在內心與自己辯論,力求找出最佳方案,韓信打仗從來沒有如此謹小慎微過,因為這一戰實在太關鍵了,只要拿下趙國,漢陣營的實力就足以與項羽分庭抗禮,甚至取得主動。 然而,就在韓信厲兵秣馬,準備和趙國大幹一場的時候,漢王突然派人來,把他手裡的精兵以及灌嬰等數員猛將全要了過去,以充實滎陽的防守力量,以抵擋項羽暴風驟雨般的強大攻勢。韓信很無奈,但是沒辦法,漢王干不過項羽來找他要兵,他總不能不給,何況只有主戰場不失,他的北方戰場才有可為,這一點大局觀他還是有的。 可是如此一來,韓信手下就又只剩下一萬多老弱殘兵了,而且大多是從代國收編而來的新兵蛋子,以此等兵力去攻打超級強國趙國,無異於以卵擊石。 老成持重的張耳建議韓信不如暫時停止對趙的軍事行動,俗話說手裡有多少錢,就做多少錢的買賣,咱現在資金短缺,實在不宜入市,還是觀望一段時間再說。 韓信卻說不!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有兵少的打法。所謂軍事指揮藝術,就是當自己的兵力數量實際上居於劣勢時,反而能在戰場上化劣勢為優勢。是,趙軍的兵力比我們多,趙軍的兵員素質也比我們強,趙軍里那個李左車也很厲害,但那又怎樣?我韓信做事,從不半途而廢,縱使前路荊棘遍地陰雲密布,我也要衝出個康庄大道陽光燦爛來! 韓信喜歡挑戰,越大的挑戰越喜歡,天才都是這麼煉成的,只有巨大的挑戰,才能讓天才成長,才能讓天才變得更強,是謂遇強則強。 從前韓信苦尋挑戰而不可得,如今這麼大的一個挑戰擺在面前,他可不能輕易放棄,這可是讓自己變強的大好機會啊!等他強大到能擊敗世間最強大的對手項羽時,他就功德圓滿了。 沒有機會!這真是弱者的最好代詞。在韓信的字典里,沒有不可能這樣的字眼。 張耳真不明白韓信這是哪裡來的自信,竟想用區區萬餘弱旅去攻打足足二十萬以逸待勞的百戰趙軍,他以為他是項羽啊,做人可不帶這麼吹牛的。 然而張耳最終還是選擇了支持韓信,因為他心裡實在太恨陳餘了,他想要他的腦袋,做夢都想。說不定自己身邊這個信心滿滿、卻又深不可測的小夥子,這次能幫他得償所願,畢竟他已經很老了,再沒有多餘的時間等下去了。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誰也沒想到,就在平魏後一個月,大漢左丞相、大將軍韓信便率著萬餘新建之軍,意氣昂揚的向趙國進發了。 趙王歇、成安君陳餘與廣武君李左車聞信,即傾空國之兵近二十萬屯駐於井陘口(今河北省鹿泉市西南十里),嚴陣以待漢軍來犯。 井陘這個地方我們在前面李牧一章中已經解釋過了,這裡我們再詳細的解釋一次。 所謂井,高峰環繞,中間低洼,山凹如井者也。 所謂陘,山脈中斷,兩嶺緊夾,而成孔道者也。 所謂井陘,天下九大雄關之六,晉冀交通之咽喉,趙國之命脈者也。 韓信大軍欲入趙境,必須由井陘穿越太行山脈,別無他途。所以陳餘如將全部大軍堵塞此口,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除非韓信全軍化作飛鳥,否則休想踏入趙境一步。 之前兩戰,也就是暗度陳倉與木罌取魏兩戰,韓信都成功的跨越了壁高千仞的秦嶺與茫茫蕩蕩的黃河,這一次,他能順利穿過奇險無比的巍巍太行么? 一個字,難!秦嶺與黃河,到底不止一條通路,韓信還可以使用聲東擊西的妙計;可是太行自古只有井陘一條道,這可如何是好? 當初秦國攻趙,秦國名將王翦就是被李牧生生的堵在了井陘這個地方,難作寸進。如今,李牧的孫子李左車似乎又要將歷史重演了,難道韓信也要學王翦來使一次反間計? 無需那麼麻煩,先用「內間」就行了,如若不成,再行「反間」不遲。 那麼,何為內間? 答曰:利用敵人的官吏作間諜。 這簡單,張耳在趙國混了那麼久,熟人還是不少的,他有一個舊部,此時正在陳餘身邊擔任郎中之職,官雖不大,卻可接觸幕府最高決策,由他來給漢軍通風報信,再妙不過。 在戰爭中,一個士兵所知的情況,很難超出本伍以外。一位軍官所述的材料,也至多只能反映其所屬部隊的陣地及動向。但是一個統帥部的參謀,卻能將敵軍最重要的決策訊息傳遞出來。這便是最頂級的用間之法,一場戰爭勝負之關鍵,往往就決定於此。 張耳派去的人,很快跟那箇舊部搭上線了,千金重賞之下,那人答應做漢軍的內應,並開始積極聯絡張耳其他舊部,他們將在適當的時機,突然發動,給趙軍以致命的一擊! 正如我一貫所言,錢權色這三樣東西,世人很少有人不愛的。除了傻子,人無所謂忠誠,只是背叛的籌碼太低;除了聖賢,人無所謂原則,只是受到的誘惑不夠。比如我出千萬年薪讓你離開你的公司來我這兒打工,你會因為忠誠和原則而不來么?我說的是美元。韓信張耳正在戰前緊鑼密鼓的大搞間諜術,另外一邊,陳餘已經開始尋思如何全殲漢軍了。是的,他並不只想拒敵於國門之外而已,他的目標是全殲漢軍,抓住韓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幹掉張耳這個從前總打壓我的老傢伙,重振大趙國的雄風。 巨鹿一戰,趙國遭遇了慘痛的失敗,陳餘蒙受了巨大的恥辱。趙國的失敗,必須用一場大勝才能掃清,陳餘的恥辱,必須用張耳的鮮血才能洗盡!於公於私,陳餘都太需要一場歡勝了,這種迫切的心情,讓他恨不得立刻衝出井陘口去,與漢軍決一死戰! 但是老成持重的李左車卻並不支持陳餘的冒險想法,他提醒陳餘道:「臣聞韓信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喋血中原,今又輔以張耳,乘勝遠來,其鋒不可當也。相國切不可貿然出擊!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砍柴割草)後爨(cuàn,燒火做飯),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彼行百里,勢難兼運糧草,所有輜重,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截取彼糧;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野無所掠,何從得食!不出十日,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願相國急用臣計,必獲全勝。否則必為二子所擒矣!」 此等堅壁清野釜底抽薪之計,不可不謂高明。其實李左車也是個很有名的大軍事家,身後有兵書《廣武君》傳世,並被列入《漢書•藝文志•兵書略》中的「兵權謀」類,位置還在韓信兵法之前,可見此人頗有謀略。當然李左車這番話也不乏自誇的成分,若是碰上個一般人,此計應可破敵擒將,但是韓信是什麼人,豈能那麼容易被搞定?最多也不過讓趙國多守一些時日罷了。 可惜,陳餘最終並沒有採用老李的計策,若是用了,韓信滅趙恐怕得大費一番周章。 陳餘說:「此詭謀也。吾嘗稱為義兵,不用詭謀奇計,且兵法有云:『十則圍之,倍則戰之。』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疲極。今若避而不與之戰,倘他日有遇勁敵,何以御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非長策也!」因辭退李左車,屏絕勿用。 我們千萬別被陳餘的場面話給騙了,而認為他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迂腐儒生。沒錯,陳餘的確是個儒者出身,但絕不是個死守仁義道德的書獃子。他與宋襄公有著本質的區別。 如果他真是個書獃子,當年秦朝怎會不惜懸賞重金捉拿他?如果他真是個書獃子,他怎會在巨鹿之戰時作壁上觀,置刎頸之交於不顧,而對張耳見死不救?如果他真是個書獃子,他怎會向外人田榮借兵,反身去跟張耳起內訌?如果他真是個書獃子,他怎會挾持趙王歇為傀儡,而專權主宰代趙二國? 所以,陳餘是個貨真價實的亂世梟雄,在他貌似迂闊的外表下面,隱藏的卻是狼心如鐵。 事實上,陳餘之所以不用李左車之計,無非看扁了韓信而已。他覺得韓信一個初生牛犢,就帶那麼幾千小牛犢,自己這個武林老前輩根本無需用啥陰謀詭計就能把他做掉,那不如堂堂正正的打一場勝仗,好好現一下自己的威風,這才有面子嘛! 所以,陳餘嘴中的仁義,其實就是嘴裡面的仁義而已,跟漢王假借為義帝報仇之名號稱仁義沒啥兩樣!李左車對他的這種狗屁邏輯和陳腐說教,從來都是心中一聲冷笑——掛羊頭賣狗肉,裝啥聖人君子,可笑之極! 拿破崙說過,從偉大崇高到荒謬可笑,其間只相差一步。要我說,凡是世上那些號稱崇高的人,往往都是世上最可笑的人。 其實,陳餘如果不是碰上了韓信,他未必會遺笑千古,畢竟他的軍事實力在那兒擺著呢!所以,他的最大錯誤,乃是低估了對手。 兩軍交戰,高估了自己不要緊,李左車也高估了自己,這樣是不好,但也不至將自己引向滅亡的深淵;但低估了對手就危險了,這會讓你萬劫不復。除非,除非你已經切實知道了對手的一切動作,好比韓信,他如今就已通過張耳的那箇舊部知道了趙軍的最高決策,他現在可以大膽的使出那招妙計了!這一招妙計,將讓他威震天下,名垂千古!韓信妙計的關鍵,就是要「變易主客」。《李衛公問對》有雲「兵貴為主,不貴為客。較量主客之勢,則有變客為主,變主為客之術。」目下趙軍為主,漢軍為客。漢軍這個客人是孤軍深入,既無友軍的配合策應,又無充分的後勤補給保障,形勢是大大的不利。而趙軍這個主人則共有兩大優勢,一為兵力優勢,二為地利優勢。韓信要做的,就是消減趙軍的兵力優勢,並將其地利優勢,轉化為自己的地利優勢。那麼韓信怎樣才能實現這兩點呢?《孫子兵法》有云:「守則不足,攻則有餘」,意謂實行防禦,是由於兵力不足;實施進攻,是因為兵力有餘。如今韓信兵力不足,所以他必須將自己「變客為主」,找一個地利之處化攻為守,然後引誘趙軍來進攻自己,從而找出趙軍的破綻,一舉克敵! 正好,陳餘也表明了他有主動進攻的意思,那事情就好辦了,韓信決定配合陳餘,讓他得償所願:來吧,來進攻我吧,我會給你「甜頭」的,而且是很多很多的「甜頭」。 計議已定,漢軍便放心大膽的向井陘口進發了,如果沒有得到張耳那位舊部的珍貴情報,韓信是不敢貿然率軍進入井陘道的,但是現在陳餘既號仁義之師,不屑用奇兵偷襲或阻截漢軍,那麼韓信還有啥好客氣的。在楚漢那個亂世,有人竟肯如此大發慈悲,這可真是太難得了,韓信怎能對其不加以成全。 在離井陘口三十里地方,韓信下令停軍駐營,以準備明日的戰鬥。 遠敵下寨,這是為了防止軍情泄露。一個出色的名將,不僅能出色的用間以偵知敵情,還能盡量不讓敵人偵查到自己。韓信用兵之細密,可見一斑。 在漢軍的營寨和趙軍的營寨之間,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小河,名為綿蔓水,正好成為了雙方天然的外壕,這條外壕確保了雙方都無法偷襲對方,只能堂堂正正的決戰,這正是陳餘所希望的:我不偷襲你,你也別想偷襲我,咱們憑實力說話! 韓信當然不會傻到去跟陳餘以實力說話,不耍奇謀詭計,就憑他這丁點兒實力跟陳餘硬拼,跟拿豆腐碰石頭有何區別?所以,咱們還是拿腦子說話吧,就用你陳餘的超強實力,來檢驗一下我韓信腦子的含金量。 於是,第二日凌晨,韓信召集了所有裨將來到漢營外一座小山丘上,觀察敵情,只見夜色中,趙軍堅固的營壘擋在井陘路口上,正前為水,三面環山,岳峙淵渟,甚是雄偉,當下便問諸將道:「諸公看趙軍之結營如何?可有漏洞?」 韓信手下大將,常山郡守張蒼道:「趙軍此陣右倍山陵,前左水澤,大合兵法之道。臣素聞趙有廣武君李左車,頗知兵機,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沒錯,趙軍此營的確是有說法的。以此營應敵,敵人若來犯,前有一道水澤緩衝,自己後面有山陵守險,可以說是相當安全。於是漢軍諸將連連點頭,紛紛附和張蒼的看法。 然而,韓信卻哈哈一笑:「諸公以為趙營固若金湯,我卻以為此正趙軍取死之道也!」 諸將全傻了,他們這位大將軍每每出驚人之語,每每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們實在很無奈。 韓信笑完,轉頭將大將高邑叫過來,道:「我給你兩千輕騎,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道么?」 「諾!」高邑點頭接過將令,帶著滿臉疑惑轉身而去。 須臾,兩千漢軍趁著夜色出發了,他們都沒有干戈等長兵器,只是每人配一短兵,再配一面漢軍的紅色旗幟,真是一支奇怪的隊伍。 韓信看著大家傻傻的表情,又笑了:「諸公且下去,暫令三軍傳食少飯,待今日破趙後會食也。」 諸將再次石化,他們真不知大將軍這是哪裡來的自信,語不驚人也不是這麼驚人的,你真要把我們驚死不成! 韓信微笑道:「怎麼?諸公不信我今日即可破趙!」 諸將忙點頭道:「信,信!我們這就去安排……」 ——我們信你才怪,吹牛吧你,你看,牛都飛到天上啦!韓信笑完,轉頭將大將高邑叫過來,道:「我給你兩千輕騎,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道么?」 「諾!」高邑點頭接過將令,帶著滿臉疑惑轉身而去。 須臾,兩千漢軍趁著夜色出發了,他們都沒有干戈等長兵器,只是每人配一短兵,再配一面漢軍的紅色旗幟,真是一支奇怪的隊伍。 韓信看著大家傻傻的表情,又笑了:「諸公且下去,暫令三軍傳食少飯,待今日破趙後會食也。」 諸將再次石化,他們真不知大將軍這是哪裡來的自信,語不驚人也不是這麼驚人的,你真要把我們驚死不成! 韓信微笑道:「怎麼?諸公不信我今日即可破趙!」 諸將忙點頭道:「信,信!我們這就去安排……」 ——我們信你才怪,吹牛吧你,你看,牛都飛到天上啦! ______________ 如果正直的近似古板的陳余聽了成安君李左車的話,鑽褲襠的韓信恐怕真的要把褲襠鑽到底了。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凡是沛公身邊的人都是詭計多端,神出鬼沒的,從沒有把「道」放在眼裡,張耳陳余原來是吻頸之交,生死與共,可是張耳一到沛公他老人家陣營里立刻變的奸詐油滑,陳余不齒於他的改變這才回到南皮,雖然最終鑽褲襠的韓信抱犢寨出奇兵大敗趙軍,將成安君斬之於泜水之上,悲壯地倒下了,但是他的形象卻要比張耳要高大多了。。。。張耳只不過是虛情假意,落井下石,背信棄義的一個「損友」罷了。。沛公他老人家陣營里這種人太多了,看來那句古語太對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總要遜色於魔的,古今都一樣。。。 待到漢軍用完乾糧,天已經麻麻亮了,韓信命令曹參、張蒼率一萬人馬先行出發,渡過綿蔓水後,背著河岸,嚴陣以待,並告誡他在下一個命令到達之前不準妄動。 曹參當下傻眼,就這麼明目張胆的渡河嗎?將軍不怕趙軍出壘半渡而擊之。 韓信笑著搖頭:不怕! 曹參跳了起來:你不怕我怕!就算趙軍不趁人之危,我軍背水為陣,兵之大忌也。趙軍若是大舉攻來,我等陷於絕地,退無可退,豈不危險!? 韓信按住暴跳的曹參,語重心長的說道:「公之言差矣!趙已先據險立營,其未見吾大將旗鼓,恐吾至阻險而還,必不肯擊前行也。」 曹參還是擔心:你又不是陳餘肚子里的蛔蟲,你怎麼知道人家一定不會出擊?就算他不來攻,那我們這一萬人接下來要怎麼辦,在河邊釣魚嗎? 韓信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公且依命便是,吾自有妙計破敵。」 在戰爭中,有些重要的事情只能統帥一人知道,這不僅僅是為了安全保密,也是為了保證統帥的權威,以及各項作戰計劃的順暢實施,要知道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而不是懷疑統帥。 曹參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只能領命而去。大軍渡過綿蔓水,從容列陣,趙軍果然沒有出壘攻擊,只是站在壁上大笑,笑漢軍自尋死路愚不可及。 陳餘一心想全殲漢軍,可漢軍只派了曹參這條「小魚」前來送死,他當然不會隨便「撒網」,否則韓信張耳這兩條「大魚」被嚇跑了咋辦? 韓信當然不是陳餘肚子里的蛔蟲,但別忘了,他在陳餘身邊有人呢!陳餘打的什麼主意他能不知道?說起來陳餘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他不待漢軍列陣完畢就大舉進攻,曹參的一萬漢軍絕對完蛋,韓信想救都救不了。 所以說,從古到今以至未來任何戰爭,信息都是非常重要的。你看,一個小小的情報,就將這世上最危險的戰法變成了世上最精妙的戰法。由此可見這世上本無神機妙算,只是諜報工作做到位了,一切決策也就變成了神機妙算。 待到天色大亮,韓信這才慢悠悠的集結中軍主力數千人,豎起大將軍旗,鳴鼓助威,大模大樣的朝趙營攻去。 陳餘見此,心中不由又喜又怒:喜的是「大魚」終於來了,怒的是「大魚」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陳餘即命大將強瞻率軍數萬開壁出擊。兩軍激戰良久,不分勝負。 正在壁上觀戰的李左車真的有點搞不懂了,照他之前推算,韓信兵力不足,必將使用佯攻或誘敵的戰術,但是看這樣子又不像啊! 如果漢軍是佯攻,卻為何攻勢如此猛烈,激戰如此之久仍不退卻?如果漢軍是誘敵,可又怎麼會由主帥親自率兵充當誘餌呢?這也太違反常理了吧! 難道韓信真的是個不懂兵法的菜鳥,從前打得勝仗都是僥倖? 但是李左車很快又推翻了這個猜想,章邯魏豹都不是省油的燈,韓信怎麼可能只憑運氣將他們一一擊敗?那麼,難道韓信另有後招? 陣陣寒意從李左車的後脊直往上竄,直覺告訴他,這次他遇到的是一個史上最可怕的對手。 ——韓信的後招到底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 李左車痛苦的蹲在地上,拚命的抓自己的頭髮,他覺得自己快被折磨瘋了。 陳餘可無暇注意李左車的痛苦,他見戰事膠著,心中焦急,即命全軍主力傾巢而出,只留李左車率數千後勤部隊把守營寨。 李左車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叫:「不可啊相國,萬萬不可!」 陳餘急於破敵,聞聲怒道:「為何不可?」 李左車一時間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愣在當場。 陳餘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左車,轉身拂袖而去。 ——唧唧歪歪,浪費我的時間,等我砍了韓信張耳的頭再回來收拾你!陳餘十幾萬大軍一投入戰場,形勢立刻逆轉,數千漢軍一擊即潰,倉皇逃竄。 韓信為了將戲演足,乾脆把大將軍旗鼓通通給扔了,漢軍各部也紛紛互飈演技,丟盔棄甲,抱頭鼠竄,一路跑一路扔東西,狼狽以至極點。 漢軍一路逃一路丟,趙軍就一路追一路撿,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撿是傻瓜!把這些戰利品交上去,就可以邀功領賞了!哈哈,咱們發啦! 告訴大家一個道理,餡餅是不能隨便撿的,因為餡餅後面往往就是陷阱。 大部分人都知道這點,但是餡餅真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人很容易就會忘記這個警訊。一個字,貪!無論是貪功貪財貪色,通通害人不淺。 正因為趙軍一路貪心撿東西,佯裝潰敗的漢軍得以將因佯敗而造成的兵損減至最少,並得以從容逃至綿曼水邊,與曹參軍順利會師。 無論是想逃的和不想逃的,現在都逃不了了,因為河水擋住了去路,他們只能在這裡重整旗鼓,與趙軍決一死戰,他們沒有選擇。 當一個人沒有選擇的時候,他的唯一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於是漢軍紛紛吶喊著朝趙軍反撲過來:大家拼了,不拼就是個死,拼了還能有條活路! 韓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現在他的妙計已經全部鋪開,剩下的就是等待勝利了。於是他下令全軍務必死守陣地,只要堅持上半個時辰,勝利就是我們的! 沒有多少人真正相信韓信的「牛皮」,但是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奮力一搏,因為身後就是死亡之水,他們豈能後退? 趙軍對漢軍陣地發動了好幾次猛攻,不但毫無效果,反而傷亡慘重,陳餘傻了! 怪哉,漢軍雖然奮勇力戰,但趙軍畢竟兵力大佔優勢,怎麼會佔不了一點兒便宜呢?當年項羽只率三萬楚軍,就將數十萬漢軍逼入睢水之中,如今地勢相同,為何歷史沒有重演? 道理很簡單,當初的漢軍是被楚軍追到水邊的,士卒們疲敝不堪,且根本沒有時間布陣反擊,當然不堪一戰。而現在這支漢軍是以逸待勞,且擁有從容的時間列陣,當然沒那麼容易被攻破。 其次,趙軍一路追一路撿東西,貪念一起,軍心浮動,陣型自然不穩,攻擊力必當下降。 再說,見可而進,知難而退,乃是人的天性。漢軍無路可退,趙軍則有大營可退,漢軍的戰心當然大大強於趙軍,這又是一個優勢。 綜合以上可見:漢軍有陣型、軍心、戰心三大優勢,而趙軍只有兵力這一個優勢,三比一,漢軍不吃虧! 所以說,一軍背水很危險,但一支列好陣勢的背水軍卻一點兒也不危險。相反,由於漢軍左右兩翼是河流,兩面皆是天然屏障,後側是綿蔓水和太行山,趙軍皆不得逾越和攻擊。這樣,韓信就不必擔心趙軍從側翼和後方進行迂迴進攻,而可將防禦正面縮小到最低限度,大大加強了正面的防禦兵力,拓展了防禦的縱深,實際上是利用天然的地形條件布列了一個能經受住猛烈攻擊的絕妙防守陣地——這又再給漢軍加成上了一個地利優勢——現在可是四比一了! 厲害啊厲害,一個背水陣,擁有這麼多學問,真不愧是兵仙。 當然,漢軍畢竟兵力單薄,時間拖久了,最後還是一個輸字。所以韓信當然有後招,如果沒有這個後招,韓信打死都不會去背水一戰! 這個後招,就是高邑的那兩千奇兵,如今趙軍傾巢而出,奇兵大展奇蹟的時機到了,韓信對趙軍的致命一擊正式發動! 《李衛公問對》曰:「奇正合宜,應變弗失,百戰百勝之道也。」韓信用兵,除非兵力占絕對優勢,他從來都是出奇制勝,這一招百試不爽。趙軍的壁壘上,李左車還在那裡抓頭苦想,突然,他狂喜的一躍而起,口中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韓信的計謀是什麼了,哈哈哈……」 現在才猜到,已經晚了!李左車正在狂喜,他的一個親兵跌跌撞撞的衝到他面前,差點跟他來了個親密接觸! ——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 ——漢軍,好多漢軍! 李左車這時才發現趙營內已經一片混亂,到處都是無頭蒼蠅般亂跑的趙軍士兵在瞎叫:漢軍攻進來啦,快跑啊…… 果然,趙軍營壘的後門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打開,無數漢軍正蜂擁而入,他們每人手裡一桿紅色大旗,遠遠望去,仿似一團烈火般,朝趙營各個方向燒去。 門被誰打開的,這就不消我多說了,當然是張耳的內應打開的,趙軍這麼快陷入混亂也是他們鼓動的。 李左車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讓我們把時間倒轉到戰前韓信布置奇兵的時候吧! 韓信笑完,轉頭將大將高邑叫過來,道:「我給你兩千輕騎,你帶著他們立即出發,從小路繞到趙營後面的山上去,藉助山林隱蔽起來,密切關注趙營動靜,等到趙營空虛,就迅速衝進趙營,拔掉趙旗,換成我們漢軍的紅旗,知道么?」 高邑傻傻的問:「到時趙營會空虛?」 「對!」 「可是,我的兵是不是太少了,到時候沖不進趙營咋辦?」 「放心,到時候有人會給你們開門。」 「啊!?」 「不要多問,按我的命令去做就是。記住,在此之前千萬不能暴露行蹤,否則不但你的大功沒了,還得軍法從事!」 「諾!」高邑點頭接過將令,帶著滿臉疑惑轉身而去。 好了,解釋完畢,我們把時間撥回來,鏡頭再對準李左車。 特寫鏡頭下,李左車滿臉沮喪,鏡頭再轉,趙營內已經遍布漢軍旗幟,足足兩千面紅旗,如火如荼。 李左車長嘆一聲:「韓信,我輸了,如此妙計,我輸了不丟人!」 那親兵看著李左車失魂落魄的樣子,趕緊提醒他:「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戰,還是降?」 「戰個屁!降個屁!我們跑!」 李左車實在無顏面對韓信,自己怎麼說也是一代兵家,不能向勝利者搖尾乞憐,更不能被勝利者羞辱。再說趙軍之慘敗完全是陳餘不聽他話造成的,他要逃出去把這件事宣揚出去,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自己的面子丟了還不打緊,他爺爺李牧的大名可決不能被玷污。 最後忍不住跟大家說一下,高邑埋伏的那座山小生大學時代在石家莊讀書時去玩兒過,裡面有韓信點將台什麼的山寨景點。這座山古代它叫萆山,現在它叫抱犢山,意為山路奇陡,耕牛無法上山.當地人就把小牛犢抱上山餵養,長大後用它耕地。的確,當時小生我爬山那個累呀,還好,身邊有美女相伴,可以拉拉小手。李左車跑了,陳餘卻跑不掉,因為他的十幾萬趙軍竟然因為兩千面紅旗瞬間崩潰了。 趙軍遲遲吃不掉漢軍,便決定暫時回營休息,養精蓄銳再戰,畢竟韓信就這麼點兒兵,多耗幾次總會耗光。可是當他們回到趙壁之下,看到的竟是滿營的紅旗,當下全傻。 「大營沒了,大王和相國都被被殺了,趙國也完了,大家快逃命啊!」 不消我說大家也該知道,這些擾亂軍心的話當然還是那些間諜們喊的,謠言就是瘟疫,它傳染很快,很多不是間諜的趙軍也開始跟著瞎叫起來。 這個謠言還是很有殺傷力的,佔領趙營的漢軍擁有足足兩千面紅旗,那麼這支漢軍的人數肯定在十萬以上,但韓信所率的漢軍只有一兩萬,所以這支數量龐大的漢軍只能是漢王從其他地方派來的。他們攻下了趙國,然後前來援助韓信,這是很容易推斷出的結論。 當然,如果細想下去,這個謠言不攻自破,漢王哪裡來的十幾萬漢軍,明顯是騙人的嘛! 不過這些奧妙,趙軍的普通士卒肯定是想不到的,他們能想到,他們就不是小兵了。 由此可見,韓信兵法的確天馬行空,一下子用木桶,一下子用紅旗,之後還會提到用沙袋,這可是一般將軍能想出的制勝道具? 韓信狡詐,然而陳餘也不是傻子,他很快想到,奸計,這是奸計!大家不上當! 然而士卒們彷彿叫上癮了般,還在那瞎喊:「大營沒了,大王和相國都被被殺了,趙國也完了,大家快逃命啊!」 陳餘氣壞了:喊啥喊,誰說我死了,本相國不是就在這兒嗎?你們瞎啦! 根本沒人理陳餘,大家都已開始撒腿逃命了。 ——這種關頭,各顧各的生死好了,誰還有空管你陳餘的生死。 陳餘氣瘋了,他拔出劍來,砍倒幾個亂兵,大叫:「亂軍者死!」 這次不但沒有人聽他的,大家還跑的更快了,因為怕陳餘砍他們。 沒辦法,陳餘只好跟著亂軍一起跑,因為他也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就在這會兒的功夫,韓信率領的漢軍已追擊而至,佔領趙營的漢軍也沖了出來,前後夾擊趙之亂軍。 剩下的戰事就完全沒有懸念了,大部趙軍根本沒怎麼抵抗就舉手投降,陳餘帶著少量親信逃至綿曼水上游,正要搶船渡河,被追上來的漢將張蒼從後趕上擒住,一刀砍下頭來,送給張耳當禮物。 趙王歇也被抓住了,同魏王豹一樣,韓信派人將他押往滎陽交給漢王處置。漢王最感興趣的是俘虜趙王歇,張耳最感興趣的是陳餘的人頭,而韓信最感興趣的卻是李左車,因為他與李左車是同類,都是兵家來的,李左車雖然不想見他,他卻想極了見李左車。 於是韓信下令搜捕李左車,而且只要活的不要死的,拿來活的賞千金,拿來死的拉出去砍了! 大傢伙一聽,原來老李這麼值錢哪,趕緊去找!結果沒等大搜捕開始,李左車就被他的屬下押來了,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千金誘惑之下,忠誠一文不值。 韓信一見老李來了,大喜,趕緊下席親自為他鬆綁,賠禮道歉,恭請上座,自屈下位,以師禮事之。 李左車可真搞不懂了,他本以為韓信縱不殺他,也會將他羞辱一番,卻怎麼搞得跟弟子見師傅般,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難道是韓信跟漢王待久了,也沾染上了作秀的壞毛病? 別說李左車糊塗,漢軍諸將也都糊塗了,韓信此人向來恃才傲物,啥時候變得如此溫良恭儉讓了,而且還是對一個敗軍之將溫良恭儉讓,這不是犯賤么? 韓信當然不是在犯賤,他之所以這麼做,只因為李左車是目前為止他碰到的,唯一水平跟他差不多的智將,這可太難得了! 別看韓信風光無限,他的內心其實是很孤獨。 這不是普通的孤獨,而是一種「卓立於世,孤影自憐」的孤獨,一種「飲酣視八極,俗物多茫茫」的孤獨,更是一種「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刻骨孤獨!! 打仗打到韓信這個境界,已經基本碰不到用兵智慧跟他同等級的人了,他的孤獨可想而知。 普通的孤獨可以用友情親情愛情來充實,但是韓信的這種孤獨只能由「同類」來拯救。 項羽是他的敵人,而且用兵方法跟他截然不同,當然不是他的同類。 鍾離昧是他的摯友,但不是他的同類,事實上,鍾離昧與項羽是同類。 漢王是他的領導,更加不是他的同類。 夏侯嬰與蕭何是他的知己,同樣不是他的同類。 曹參灌嬰周勃樊噲等人更別說了,他們與韓信水平相差太遠。 李左車,只有李左車,勉強可以算是他的同類,他怎能不惺惺惜之。 有一句話說「文人相輕」,還有一句話說「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但這兩句話在韓信身上都不適用,他是「異類相斥,同類相惜」來的。 韓信自有他做人的原則。 這個原則就是:帥為諸將者信,將為士卒者親;士,則為摯友者歡,為知己者死;為君王者用,更為同類者惜。 韓信一生都秉持著這六個原則做人,除非對方不接受他的付出。11. 北師降虜,不戰降燕,請立張耳召忌 諸將不僅不明白韓信為何對李左車如此禮遇,更不明白漢軍此戰到底是怎麼贏的,他們的智慧無法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勝利, 於是便有人在慶功宴上問韓信道:「兵法有雲『右倍山陵,前左水澤』;又雲『欲戰者,無附於水而迎客』,今者將軍令我等反背水陣,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 韓信笑道:「此亦在兵法,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乎?今我軍新建,良莠難分,信尚無暇親撫眾士卒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置之生地,遇敵皆走,寧得而用之乎?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是故勇氣百倍,可以一敵十也。」 諸將聽了,頓時對韓信之高論五體投地,皆下拜道:「將軍妙算,非臣所及也,末將等受教矣。」 他們真的搞懂了韓信的妙計嗎?不見得。 就算真搞懂了,他們也很難再複製此計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用的,它必須滿足很多條件才能用,亂用的話,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必死」。 第一:必須在我方兵力不足時才能用。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將士須有死心。兩軍交戰,從來是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沒有命的,只有將士知其必死,方能拚死一搏;否則將士若知不必死,何須拚死? 所以說,如果我方兵力充足,則決不可將軍隊置於死地,自找麻煩。你想,明明佔盡優勢,還自掘墳墓,這不是自虐,不是犯賤,還是什麼? 第二:必須在充分了解敵情的情況下才能使用。 任何軍事計劃的制定都不能閉門造車想當然,越是危險的作戰計劃,越不能。 所以項羽在破釜沉舟之前,先派英布對秦軍做了火力偵察;所以韓信在背水一戰之前,先用內間探知了趙軍的軍事部署。 所以說,如果沒有做到知己知彼,而隨便將軍隊置於死地,這就是純粹的瞎指揮。所謂野史傳奇中描寫的某某「掐指一算」就能「料事如神」,那是意淫,不是戰爭。 第三:必須要有前戲或後招才能使用。 記住,任何險招都不能單獨使用,沒有其他招數保駕護航,險招只會讓你陷入險境。 如果項羽不是先派英布破壞了秦軍的甬道,從而隔斷了章邯部與王離部的聯繫,他還會破釜沉舟嗎? 同樣,如果韓信不是預先安排了高邑的奇兵,他還會背水一戰嗎?。 當然不會。世間任何一場戰爭的勝利,都是統帥精密計算的結果,而不是靠賭博、運氣或僥倖。 擁有這種想法的人,永遠做不了名將,上天把所有運氣都給他也做不了。 所以說,韓信背水陣的成功,絕不僅僅是一個士氣就能解釋的了的問題。他是靠著巧妙用間、變易主客、陣勢互換、奇正配合、疑兵示形、通盤計劃,從而化被動為主動,變不利為有利,一點一點地創造勝利的可能性,最終締造了中國軍事史上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跡。無可否認,戰爭是有偶然性,但這種勝利的偶然性只會垂青那些深諳軍事之道、「先勝而後求戰」的高明指揮者。 可惜,後人對此戰大多隻記住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句話,於是奉作至理名言,往往生搬硬套韓信的背水一戰,結果輸都不知道怎麼輸的,愚不可及! 以上所有這些道理,韓信沒說,諸將就也沒問,這說明諸將一個也不是做名將的料。 還是那句話: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我有點可憐韓信了,他經常只能對牛彈琴。 有人說了,這些道理你都懂,難道你就是個做名將的料了? 我不行,我在這裡分析的頭頭是道,只是坐而論道紙上談兵,事後諸葛亮,真要我帶一萬多老弱殘兵去打人二十萬大軍,我非尿褲子不可。 所以說,人和人就是有差距啊,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沒轍!當然,這些道理諸將不懂,李左車卻是心如明鏡,要不說他是韓信的同類呢? 所以韓信根本不愛搭理諸將們的傻問題,他真正感興趣的是廣武君李左車的看法。 難得碰上兵家同類,韓信是不會放過交流的機會的,因為交流能激蕩才華,交流能使人進步。 於是韓信不恥下問於李左車曰:「仆欲北向攻燕,東向伐齊,如何可收全功?」 李左車長年鎮守趙國北地,對趙燕齊三國的情勢自然比韓信這個外人清楚多了,他的意見非常重要,韓信當然很想聽聽,多聽多問,可以決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另外,韓信也想讓天下人看看,並不只有漢王懂得虛心求教,他也懂,他也是懂得折節下士的。 李左車見漢軍的最高統帥竟對他自謙為「仆」,頓時慌了,於是忙不送的辭謝道:「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權大事乎?」 韓信見李左車心有疑慮,不肯與他交流,於是繼續放低姿態,誠心誠意請教道:「仆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但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向使成安君陳餘聽足下之計,仆亦遭擒矣。惟不聽足下之計,是信得以取趙也。」 說著,韓信避席而起,恭恭敬敬的再拜道:「今仆實虛心求教,足下請勿再推辭了。」 韓信一番話,又是誇李左車為百里奚,又是說自己勝的僥倖,這實在讓李左車太有面子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李左車本已輸得心服口服,韓信卻如此待他,這讓他既是羞愧又是感激,當下不由眼淚嘩嘩地。 ——好,你給我面子,我就給你面子,從今以後,我李左車就是你韓信的人了!不是漢軍的人,只是你韓信的人。 於是李左車想了想,便道:「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為將軍言之……」 韓信大喜:「請言請言,速速言!」 李左車道:「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則軍敗身死。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振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揄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將軍之所長也。然……」 「然何?足下別說話說一半啊,有啥說啥無須顧忌。」 「恕臣直言。將軍雖屢勝,然迭經戰陣,師勞卒疲,不堪再用,今將軍欲舉疲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不得,欲攻恐不克,相持日久,必定勢屈糧竭……」 分析的好,繼續說,繼續說! 「而弱燕若不服,則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勝負終難定也。此即將軍之短也。」 韓信聽得連連點頭:這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我漢軍自八月至十月,一口氣連滅了魏代趙三個國家,我胃口再好,也得消化不良,這種時候再去吞燕伐齊,那還不得撐死? 李左車繼續說道:「臣又聞『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也』。故今將軍若以兵擊燕,恐難取勝也。」 韓信聽的起勁,連忙接問道:「君言甚是,然則以君之言,何如而後可?」 李左車道:「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暫且休兵,鎮撫趙地,百里以內,如有牛酒來獻,盡可宰饗將士,以勵軍心。」 「而後,將軍可引兵北向於燕,使彼終日恐怖,繼遣一舌辯之士,奉尺幅之書,陳其利害,彰將軍之所長,燕必不敢不從。」 「燕已從,將軍則可使宣言者東告於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 「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奪人而後收實效者,此之謂也。」 韓信跳了起來,拊掌大笑道:「善!善!謹如先生之言,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韓信沒法不高興,他很久沒有碰到過如此稱心如意的人了,李左車說的每一句話,都與他不謀而合,這種暢快的滋味,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李左車也甚感欣慰,這下終於有人肯用他計策了,從前那個陳餘,怎麼說怎麼不聽,犟驢一般,要多討厭有多討厭!還有,漢軍若真與燕齊大戰一場,苦的還是自己趙國的百姓,如今他一計保全了燕趙無數軍民的生命,這也算是功德一件!計議已定,韓信便開始從容舉措: 第一步:派兵四略趙地,收編趙軍,安城撫民,建設戰時和諧社會。 第二步:立刻擺出北上姿態,並手書一封,派使者出使燕國,燕王臧荼懾於韓信的威勢,果然從風而靡,不戰而降了。燕趙百姓避免了一場兵燹的荼毒,漢軍士卒也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這是雙贏的結局。 第三步:派使者向漢王報捷,並請求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趙國。 前面兩步都沒有問題,關鍵是第三步,韓信的行為頗值得商榷。 讓張耳來當趙王,這個人事安排本身是沒有問題的。趙國不同魏代,其幅員遼闊,足足有五十餘座城池,兼且民風彪悍,不派一個德高望重的諸侯王加以鎮撫,的確不行。張耳是老一輩的抗秦革命家,又是漢王的未來親家,且在趙地人脈廣,根基深,正是趙王的不二人選,韓信即便不提,漢王也遲早要任命張耳為趙王的,況且還有韓國的韓王信的先例不是? 關鍵是這種極度敏感的事情不能由韓信來提,一個功高蓋主的將軍,推薦自己的副手去當諸侯王,這合適嗎?喲,你韓信好厲害耶,都能讓你的副手當王了,那你該當什麼呢?不是想當天子吧! 不管韓信這麼做是出於何種考慮,可以肯定的是,當漢王得知韓信一朝而下趙,傳檄而定燕,越位而請立,他的心裡一定很不是滋味:韓信啊韓信,難道你已經驕傲到連一國之君都要決定了嗎?你真是讓寡人不安心啊! 然而漢王竟沒有對韓信的越位之舉做出任何批評,反而嘉許了韓信一番,派人持印璽正式封張耳為趙王。 張耳欣然即位,接受了諸將的祝賀,這麼做的時候,他意味深長的看著韓信,滿眼都是感激與同情的神色。 張耳老而無甚將才,其人不足為懼,讓他當王也沒什麼,關鍵是韓信,他才是真正讓漢王疑忌的人啊! 除了張耳,漢王對諸將皆有封賞,曹參被任命為趙相,張蒼被提拔為代相,諸將是一片歡天喜地,互賀之聲不絕於耳,只有韓信面無表情的獨坐一旁,彷彿一切事不關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滅趙一役,韓信以不到敵方十分之一的兵力,擊破趙軍二十萬,平定燕趙萬里疆土,他在漢軍中的威望,與日俱隆,一時無兩,大批將士成為了他的忠實粉絲。 如今的大將軍韓信,才是真正實至名歸了,收編趙之降卒後,他手下已足足有了二十萬多萬軍隊,這是一股足以左右天下局勢的恐怖力量,不僅諸將信服,諸侯喪膽,漢王顧忌,就連眼高於頂的項王,也不得不對他這位從前的部下刮目相看。 項王也知道韓信是個有本事的人,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韓信竟然如此厲害,短短四個月,就搞定了他四個盟國,北方這些諸侯們可真不中用,看來還得我戰無不勝的楚兵出馬才行。 於是,項王只得抽出一部分兵力渡河去攻打趙國,試圖收回一些地盤,減輕北面的軍事壓力。 項王還是太看輕韓信了,既不親自出馬,也不遣龍且、鍾離昧等大將,只是派一些小腳色來跟韓信周旋,那還能討著便宜?不到一個月,韓信就輕而易舉的將這些小啰啰給收拾了,順便還奪取了楚國一些地盤,項王很惱火,他決定派他的頭號大將龍且出馬,給韓信點兒顏色看看。 然而,項王失算了,關鍵時刻,漢王使了一招反間計將九江王英布誘反,楚軍後院著火,項王無奈只得派龍且去平叛,韓信抓住時機,將趙境內的楚軍全部掃清,打通趙國與滎陽之間的通道,不斷派兵去增援被項王打的慘兮兮的漢王。 漢王在韓信與英布的幫助下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然而好景不長,這一年的十二月,龍且擊敗英布,收編了他的軍隊,以戰勝之姿,增援至楚軍滎陽前線。項王於是將韓信放在一邊,傾全力猛攻漢王,漢王危在旦夕。 看來攻齊一事,只能暫且擱置了。公元前204年春,韓信率二十萬大軍南下,直至魏地最南部的小城修武(今河南省獲嘉縣境內),安營紮寨,觀望局勢。 韓信沒有輕舉妄動,是因為現在還不是渡河與項王正面對決的時候,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況且,趙國的局勢還未穩定,萬一他與項王交上火,相持日久,燕齊趁機去攻趙,那麼他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面就全玩完兒了。 所以,他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觀望,且看局勢發展,再定行止不遲。12.修武高眠,漢王奪印,攻齊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韓信沒有想到,面對項王暴風驟雨般的進攻,漢王竟毫無還手之力。 漢王手底下不是沒有人啊!論武將,他有英布、周勃、樊噲、灌嬰、紀信、周苛,個頂個兒都是勇武過人;論謀臣,他有張良、陳平、酈生、轅生、侯生、陸賈,個頂個兒都是才智超凡;可謂人才濟濟。這麼多人才輔佐他,竟還守不住一個滎陽? 漢王手底下不是沒有兵啊!關中有蕭何兢兢業業的輸糧輸兵,北邊兒有韓信源源不斷的派軍增援,南邊兒有英布不住從九江收來舊部參戰。這麼多兵給他打,竟卻越打越少? 只有一個原因,項王實在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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