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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愛,上帝也為之動容!

有的愛,似乎就是為了讓對方放心的。

高中畢業填志願之前,她心中就只有一所大學:清華。她聽說,那年清華大學開始招收女生。可令她沒想到的是,當年南方沒有名額,她說:「沒名額,那就等著唄!」母親說,「哪裡能等!」無奈之下她報考了東吳大學。

有時,當你生出一個念頭並對其執著時,說不定在冥冥之中就要成全你一件事。只要與那件事有緣分,你的終歸是你的。那年她雖說沒上成清華,可並不等於機會的大門已經關上,可不是,機會之門又向她敞開了一道縫。

1932年初,東吳大學因學潮停課,二十一歲的她與三位朋友相約,到北平繼續求學。清華大學那時並不招生,他們一起報考了燕京大學並同時被錄取。後來當得知清華可以借讀時,她毅然放棄燕京的學籍,做了清華的一名借讀生。她的母親後來打趣說:「阿季的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 阿季即楊季康,筆名楊絳,「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指的是楊絳和錢鍾書的姻緣。「三月牡丹呈艷態,壯觀人間春世界」,三月是紅成陣、綠成蔭,一片生機勃發的季節,也是催動男女之情,讓世界平添一樁樁美麗壯觀愛情的日子。

正是三月的一天,楊絳和錢鍾書在清華大學的古月堂門前相見了。如《聖經》中所說:有的時候,人和人的緣分,一面就足夠了。因為,他就是你前世的人。楊絳見到錢鍾書那一刻,心中似乎幡然而悟:自己一直想上清華,原來只為遇到他。

有人說她是被錢鍾書眉宇間的「蔚然而深秀」所打動,應該是一見到他,她潛意識中就有「他就是我前世的人」的想法,錢鍾書也彷彿這樣想著,於是一種極為有趣的表白脫口而出:「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楊絳立即回應:「 坊間傳聞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甚或有人說我已有男朋友,這也不是事實。」 還有什麼話比這更直白的:「我是自由身,你就放心追好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好像就是為了讓對方「放心」。

從此兩人便開始鴻雁往來,「越寫越勤,一天一封」,直至楊絳覺出: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難受了好多時。是的,他們有寫不完的情書,說不完的情話。

三年後,兩人幸福地牽手走入圍城。

結婚不久,錢鍾書在一件事上遇到了難處:他想到英國牛津大學深造,可擔心自己走後妻子寂寞。楊絳笑了笑說:「為什麼要寂寞呢?我可以去英國陪讀啊!」他沉吟一會兒,說,「好是好,不過你的學業就中斷了。」那時,楊絳是清華大學研究院外國語文學系的學生。她說:「只有我去了英國,你也就放心了,我為什麼不去呢!」錢鍾書見她說得誠懇,靈機一動:「我們可以準備兩份學費,你也去求學。」 在英國,楊絳更是一次又一次讓他「放心」。錢鍾書「書生氣」十足且有著孩子般的童心,1937年,楊絳生女兒錢瑗住院,錢鍾書獨自住家裡。幾天後他去醫院看望妻子時,低著頭一副痴呆的樣兒:「我犯錯誤了,把墨水打翻了,染了桌布。」楊絳說:「不要緊,我會洗。」第二天他又去了,說:「我又犯錯誤了,把檯燈搞壞了。」她說,「不要緊,再去買一個。」一句句「不要緊」讓錢鍾書放心了。

世界太熱,讓對方放心,他們要追逐內心的一劑清涼。楊絳有篇散文名為《隱身衣》,文中直抒她和錢鍾書想要的「仙家法寶」莫過於「隱身衣」,隱於世事喧嘩之外,陶陶然專心治學。

1942年底,楊絳創作了話劇《稱心如意》,在金都大戲院上演後,好評如潮。一天,錢鍾書對楊絳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說行嗎?」楊絳非常高興:「我支持你,快動手寫。」這就叫夫婦比翼齊飛。

為了讓他放下心來寫作,楊絳把家裡的女傭辭退了,以通過節省開支來讓他少上課多一些創作時間。

她擔水劈柴、生火做飯、洗衣拖地,縫紉制衣、翻牆爬窗……她就是要讓自己的汗水化作丈夫的筆下珠璣。兩年後,錢鍾書被譽為「一幅栩栩如生的世井百態圖」的《圍城》問世。

她的這種從富家小姐心甘情願地成為「灶下婢」 的做法讓婆婆稱讚不已:「筆桿搖得,鍋鏟握得,在家什麼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鍾書痴人痴福。」為了讓錢鍾書這個 「痴人」真正擁有痴福,楊絳除了平日細心地照料他外,她還有一種擔心:不能讓自己走在他的前面。「 鍾書病中,我只想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儘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為求得不錯次序,楊絳一直嚴格控制飲食,少吃油膩。要加強營養時,她會買幾根大棒骨敲碎煮湯,再將湯煮黑木耳,每天一小碗,保持骨骼硬朗。她還堅持每日早上散步、做大雁功,時常徘徊樹下,低吟淺詠,呼吸新鮮空氣。見自己的身體健康,她對自己就放心了。

他們的「放心」是真正的生死相依,錢鍾書要是病了,楊絳常常是連續許多天,甚或幾十天不離左右地陪伴照顧。當有人勸她回去休息時,她說:「鍾書在哪兒,哪兒就是家。」錢鍾書吃安眠藥,她也吃,雖然她當時並不失眠。楊絳有時吃安眠藥,錢鍾書也總要陪著吃,說要中毒一塊兒中。

好的身體給她幫了大忙,1994年,錢鍾書住進醫院,纏綿病榻,全靠楊絳一人悉心照料。不久,他們的女兒錢瑗也病了,住進醫院。當時,錢鍾書住在北京醫院,錢瑗住在西郊的醫院,父女倆相隔大半個北京城,已是八十多歲的楊絳來回奔波,辛苦異常。

錢鍾書病到不能進食,只能靠鼻飼,醫院提供的勻漿不適宜吃,楊絳就親自來做。做各種雞魚蔬菜泥,燉各種湯,雞胸肉剔得一根筋沒有,魚肉一根小刺都要除盡。

1997年,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傑作」的愛女錢瑗去世。一年後,錢鍾書臨終,一眼未合好,楊絳附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讓對方放心是內心的沉穩和強大。

錢鍾書去世後,為了讓「你放心」不打折扣,她更加註意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除了飲食外,還堅持每天在家裡慢走7000步,直到現在她還能彎腰手碰到地面,腿腳也很靈活。「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錢鍾書生前曾說過要翻譯柏拉圖的《斐多篇》,已近九十高齡的楊絳硬是將《斐多篇》翻譯出來。接著,她要對三人的愛作一個小結,2003年,《我們仨》出版問世,這本寫盡了她對丈夫和女兒深切綿長懷念的書,感動著無數中國人。

而時隔四年,九十六歲高齡的楊絳又意想不到地推出一本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探討人生的價值和靈魂的去向,被評論家稱讚:「九十六歲的文字,竟具有初生嬰兒般的純真和美麗。」讓對方放心是永遠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楊絳同時還將眼睛盯向了錢鍾書留下的幾麻袋天書般的手稿與中外文筆記。多達七萬餘頁的筆記由於每一頁都留著丈夫的手印,整理它們時,宛然撫摸著愛,抑或被丈夫的愛撫摸著。2003年,被整理得井井有條的三卷《容安館札記》,以及一百七十八冊外文筆記得以出版。2011年,二十卷的《錢鍾書手稿集· 中文筆記》也面世。如錢鍾書地下有知,一定會完全放下心來。

楊絳依然追逐著內心的一劑清涼,生活中的她和錢鍾書在世時一樣,幾乎婉拒一切媒體的來訪。2004 年《楊絳文集》出版,出版社準備大張旗鼓籌劃其作品研討會,她回絕說:「稿子交出去了,賣書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她還以全家三人的名義,將高達八百多萬元的稿費和版稅全部捐贈給母校清華大學,設立了「好讀書 」獎學金。為了不打擾別人,九十歲壽辰時,她專門躲進清華大學招待所住了幾日「避壽」。

她早就借翻譯英國詩人蘭德那首著名的詩,寫下自己無聲的心語:「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2016年5月25日,楊絳先生與世長辭。

讓對方放心是真摯動人的愛,兩人攜手並肩並非為了炙手可熱時,他們愛的乾坤也就堪比日月長。

本文來源於中央編譯出版社《有一種愛,上帝也為之動容》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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