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家暴、母親的隱忍，聯手毀了我

小富女

外在雲淡風輕，內在富麗堂皇

文/小富女

出處：小富女

1

2016年11月，我剛做自媒體不久，因某篇寫原生家庭的文章大火（你的原生家庭里，藏著你未來愛人的模樣），而認識了這樣一位讀者。

他曾在深夜裡向我訴說他的故事。

他說：你叫我不換吧。這是我剛出生後，我媽給起的小名。起初所有親人，包括我都以為，這是我媽對我的偏愛。如果將女兒比作千金，那我就是千金不換……後來我才知，這名字原來另有深意。

是的，我媽有點小文化。不僅喜歡讀書，舞也跳得很好。在我們那個村子裡屬於文藝骨幹的那種。一些重要活動前，還會組織村子裡的舞蹈隊練習，常也擔綱領舞。

那麼美好的我媽，和年輕時的我爹，看起來真是絕配。我爹溫和有禮，人長得也高大，是我們那個村的教書匠，在村裡唯一的小學校任職。

按理，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本該無可挑剔。

可你想不到，我爹在外人面前如謙謙君子，在家卻如魔鬼一樣瘋狂暴力！

他基本就是一言不合就發作！前一秒說話還風平浪靜，後一秒突然起高腔，再然後摔碗、砸桌、發脾氣……簡直太恐怖，就如噩夢一樣！

他推揉我媽，揪她的頭髮、扇她的巴掌、掐她的細腰，或者乾脆拳打腳踢……你可以想像惡魔的樣子。

我記憶很深的一次：有次我媽跳舞回家較晚。其實我都已媽把飯備鍋里了。但我爹還是很不滿意，大罵她不守婦道、一身騷氣，有了孩子還到處扭屁股給誰看？！

我媽越不解釋，我爹越是暴力。

他甚至拿起水果刀，蹭著我媽白皙光嫩的臉皮，一臉興奮的說：「你不是愛漂亮嗎？你不是不說話嗎？我給你劃破一點，看你還怎麼裝清高？」

我從小就被他們教育：大人的事小孩別管。然而那種情況下，任誰也不可能無視！

我用儘力氣，偷偷從背後踹了我爸小腿肚一腳，趁刀掉在地上，對我媽大喊：快跑，你快跑！

然而我爸回身飛起一腿，把我踢倒在地。然後劈頭蓋臉對我狂扇巴掌，說：「讓你知道誰是老子！」

我媽拼了命的去攔我爸，歇斯底里的喊：「要罰就罰我的吧，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我爸也打夠了。

就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揪回屋子，門一關，繼續對我媽說：「那行。你不是喜歡跳舞嗎？那就跳！我可不是罰你，是成全你。你就在家裡跳。一直跳！我不喊停你不許停！」

沒有音樂，沒有舞台，只有我爹的暴力拳腳和冷嘲熱冷。我娘被打到披頭散髮、一身傷痛，卻開始被迫的起舞。

那麼優美的舞姿，那麼灰冷的場景……

我媽，幾乎跳了整整一夜。

起初我也認為，我媽太可憐了，我爸太可恨了。

那個時候我太小，根本不知道家庭暴力還有110可以打。我只是不停的勸我媽離婚，勸她帶我走。我想不通為啥我媽還非得跟著我爸？我只覺得沒有爸爸，只有媽媽和我，那才是我想要的溫暖的家。

可是，任我爸怎麼打他，我媽就是不肯離婚。

她的解釋是：「我們是一家人」「他是你爸，你怎麼能這麼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孩子，懂不懂……」

不換。呵呵。我以為那是對我的偏愛。原來根本就是對一個渣男的執迷不悟！

從那時起，我的心就一點一點冷涼。

在他們一次次施暴與受虐、變本加厲與無動於衷、日復一日的死循環中被消磨掉所有希望！

我爸雖然在外依舊謙和，但我媽臉上的傷痕藏不住。慢慢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家家暴的事。

我的希望又燃起來：我以為親人們會為我媽做主！事情會得到改觀，我媽肯定會離婚！

可我沒想到的是，所有人只是悄悄對我說：「不換啊，你媽太可憐了。她都是為了你啊，才這麼隱忍。你都不知道他們離婚你會多可憐。所以你以後要好好報答她啊。」

而我最最沒想到的是：我媽好像也催眠了自己！一次次忍受挨打，卻也堅決認為是為了我，自己才一忍再忍、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堅忍到底！

……

哀莫大於心死。

後來我就懂了。為了我，不過是她最理直氣壯的借口。為了掩飾她的懦弱、她的膽怯、她的自私，她的自欺欺人。

彷彿一個聖母，偏偏要給自己渡上一層華麗的金衣。

我覺得噁心！無力改變，就只有埋頭學習，所謂「一心只讀聖賢書」。

18歲那年，我考過了本科錄取線，我的一二三級志願全都填報的南方院校。

是的，我家在北方。我能有多遠走多遠。

2

進入大學，我以為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生活了！

可是並沒有。

大二那年，因為我和我爸一樣，人長得高大，還算帥氣。就有同班的女生向我示好。

我沒拒絕，也沒接受。只是若有若無的和她保持比朋友更近、比戀人更遠的交往。

可有次，我們只是約著一起去圖書館。女孩卻打扮的花枝招展，穿著短裙向我裊裊婷婷地走來。一路上，還有男生對她側目紛紛……

我忽然覺得噁心！

竟然騰生起一種想打她的衝動。

可我馬上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怕。鬆動了拳頭。卻也從此疏遠了這個女孩，從此更再沒跟別的女孩走近過。

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如果戀愛是為了結婚、生孩子，然後為了孩子，就不得不忍受婚內種種痛苦的桎梏。對外假裝一切都好，對內最傷的卻是最愛的孩子。請問這樣的婚姻還有什麼意義？

是的，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我後來的交往對象，全是男性。

大三那年，在一個男網友的引導下，我進入了男同圈，才發現竟然有這麼多人都跟我一樣：覺得男女之情很噁心，充滿原罪！倒不如男男之情來的純粹、簡單、盡興……

「你別害怕。」這位叫不換的男孩，說到這裡忽然對我說：一般人可能很難接受我們這類人，人之常情。只是看到你的文章，你說原生家庭里，藏著未來愛人的模樣，我覺得挺有道理。

我就屬於父愛缺失、母愛泛濫，表面看似美好、內在實則畸形的家庭環境下長大。

我潛意識裡一直在尋找父愛，而又一直厭惡母愛！覺得那樣的母愛是負擔、是壓抑、很窩囊！可沒想到，這段不正常的童年延續讓我如今也被「報復」了。我活得和他們的婚姻一模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表面看著挺像個人樣，天之驕子大學生。可是實際上，我得了艾滋，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

我也是後來才知，男男其實非常非常容易得艾滋病。

我是被我的同居男友感染的。我之前就覺得奇怪，怎麼每次一到晚上八點，他就向上了發條一樣，把自己關到衛生間里，很神秘的樣子。

某次趁他睡著，我翻他的書包，看見一個裝維生素的藥瓶。打開來一看，是白色的藥片，上面還標著英文字母。我用手機查了一下，簡直要瘋了：那是一種艾滋病抗病毒藥物的縮寫。

我當然很快就去做了檢查！兩周後，結果出來了，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確診檢測呈陽性。

我狠湊了那個男人一頓，同時刪光了所有與他有關的聯繫方式。

但我其實沒那麼恨他！

我更恨毒了我爸媽！是他們剝奪了我本來可以好好生活的機會！我曾拚命想從泥淖爬出，可他們左右壓迫、極力踩踏，把我又拽了回去！那種壓抑感你根本想不到！

我的性格里還帶有他們的基因，多疑、偏執、自私、懦弱……

是爸的家暴、媽的隱忍，聯手毀了我！

3

那年我初入自媒體，資歷尚淺，對於這樣一段訴說，只覺匪夷所思、難以完全理解。

直到去年年底，我無意中看了一部電影，卻又猛然想起那個男孩。

電影名叫《記憶大師》，一部懸疑燒腦片。

男主江豐因和妻子感情破裂，而去記憶中心做了記憶刪除手術，而因一場意外，卻被重載了別人的記憶，也正是殺人犯的記憶。

在模模糊糊碎片式的記憶中，他分別看到兩段場景：

一段記憶是：兇手把一個面容狼狽的女人，親手從二樓推下了一樓，卻感到一種快意與解脫。

另一記憶是：一年輕女子慘死在大浴缸里。這女子在入浴前，兇手悄悄給她換服了安眠藥。然後親眼看著她，迷迷糊糊溺入水底，毫不自知的死去……

令男主江豐不得其解的是：兩起案件中的記憶兇手，究竟與被害人是什麼樣的關係？這兩起案件之間又有什麼必然聯繫？

謎題在最後一刻在才被解開。

原來，真兇正是日日陪在江豐身邊企圖破案的警察。

那個死在浴缸里的女人，是他自己的母親。童年的他無數次目睹母親被家暴折磨，實在無法理解：明明活得那麼煎熬，為何還要一再忍受？所以，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而母親，卻也是那片殘缺記憶里，始終最柔軟和溫暖的一角。

小男孩長大後，成了一名警察。他希望可以保護到更多人。可他看到同樣身後家暴之害的另一受害者時，在多次企圖幫助她、帶走她、解救她，卻被拒絕後，種種畫面和語言如同釋放了他童年的噩夢。下意識的，他把她推下樓梯……他再一次把受暴者殺死，以希望她們真正得以解脫。

一個原本稚嫩、想要保護媽媽的男童，最後成了兩起家暴案的直接殺人犯。

所有人都知道，家庭暴力對於女人無疑是最慘的，那是暗無天日的折磨。

可對於孩子呢？

4

這樣的故事，還真不只發生在小說、電影，或極個別案例里？

我在貼吧上看到過很多相似的控訴，其中有個女孩說：

從小她和媽媽都在爸爸的拳腳下長大。媽媽更是忍受著無法想像的暴力折磨。

她和媽媽過得那麼苦。她從小膽怯、自卑、抑鬱。希望媽媽帶她走。

可媽媽總是忍。為了「她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慢慢的，她就成了所有娘家親戚眼裡的拖累，她們甚至還幾次三番的怪她：「都是你不好。你不會撒嬌，沒有做好爸爸媽媽間潤滑油的工作，才弄得爸爸媽媽感情這麼不好，然後你媽為了你，又不停的忍忍忍。」

女孩本就活得壓抑，更無法接受這樣的負重。一次爸爸打完媽媽，又揚長而去。媽媽自己在悄悄落淚，她氣得忍不住大罵：你走啊，走啊！你離開這個家！你不需要為了我！

可媽媽根本沒走！她是不敢也不願面對。

如今女孩長大了，有自己獨立生活。可她說自己常年抑鬱、始終無法與父母和解。她還說：我恨我爸，我恨身體里有他的痕迹，從肉體到心靈！可你想不到，我始終更恨我媽！

為什麼？或者可以這樣理解：

父親的家暴，就像遭遇一場人間風暴，本來已經夠慘。可本來有機會逃出地獄啊！可母親，卻親手關上那扇逃生的窗，還幽幽的看著孩子，滿腔憂鬱的怪：怨你，都怨你。

父親的家暴，就像天空忽然砸下來的大石頭；母親的隱忍，則像綿綿密密的細沙。與那大石頭相互填充、你應我合，看似柔軟，卻最終壓得孩子逃無可逃、喘不過氣。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媽媽自以為是的隱忍，才是壓垮孩子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對惡最無力的縱容！

5

再說回開頭那個男孩吧。

2018年的2月，我又接到男孩的消息，他說：看到你出書了，恭喜你。為你高興。

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連忙問他：你最近怎樣？一切都還好？

他說：我媽媽去年走了，卵巢癌。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家裡沒有足夠的錢給她化療，再加上預後也不理想，我和爸只能把她抱回老家……我在家裡陪了她七天，她算平靜離去……

「我媽也真是挺可憐的」，他說：「還不到五十歲，就得了這病。我跟醫生溝通過，長期心裡鬱結、壓抑隱忍，對她這病有直接影響！本來多美的一個人啊！如果當年早早離開我爸，現在該活得有多好。只是我爸現在也很後悔，經常一個人直愣愣的發獃……」

我注意到男孩提到媽媽，用的是可憐，而不再是原先的可恨。

我又問他：那你呢？你最近怎樣？

我真希望他告訴我，當時只是虛驚一場，拿錯了化驗單。

然而他跟我說：「我比想像中要好。本來已破罐子破摔，放棄治療。得了這病那還不只能聽天由命？

後來陪媽在醫院的那陣，我意外了解到，其實艾滋雖仍是不治之症，但卻可以帶病生活。就像糖尿病、高血壓一樣，只要終身服藥、有效控制，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幾十年。是可控的慢性病。

媽媽走後，我忽然特別想活下來。就去醫院看病和治療，也沒想到，這葯還受國家補貼（國家對艾滋病人群的特別關注）。我現在每天按時跑步、讀書、睡眠、吃藥，前段時間檢測，CD4值已近700。醫生說效果很好，免疫系統幾乎與常人無異。」

……

屏幕那頭的我，聽得忽然莫名感動、特別想哭。

是的，去面對，別逃避。無論何種境地，當你願意走進陽光、迎頭直面，事情絕不會比原來更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