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它——關於外在生命的一些念想
中國美術學院副院長 高士明
自打知曉了天空中那些閃爍的星星,竟然是一顆顆比地球還要巨大的星體,人類就開始了關於外星人的種種幻想。無論是復活節島、百慕大三角還是麥田怪圈,地球上幾乎所有的奇異現象,都被我們與外星人聯繫在了一起。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雜誌是《飛碟探索》,閱讀裡面的文章後往往會有一個後遺症,那就是每天神經兮兮地望著天空,甚至半夜悄悄起床,趴在露台上等待飛碟出現,小小的心中滿是恐懼和期待。
在好萊塢科幻片中,外星人是一個影片的品類。在絕大多數電影中,外星人都是一些企圖入侵地球的壞傢伙。他們科技發達,勢力強大。要知道,地球人親身抵達的最遠距離也不過是自己家園的衛星——月球,人類於1977年發射的飛行最遠的「旅行者1號」,飛行了37年,才於2014年衝出了太陽系。如果不是擁有異常發達的科技,外星人怎麼能夠來到地球?
小時候的我始終疑惑,既然外星人那麼先進,他們為何還要不遠幾萬甚至幾十萬光年來入侵地球?後來學了世界史我才明白,電影里的那些外星人跟當年的殖民者是一個德行——貪婪,吃飽了還沒事幹。
在人們所熟知的人造外星人形象中,最著名的應該是那個天真、可愛又善良的E.T.了。相信大家都還記得它的手指與小埃利奧特的手指輕輕一碰的那個瞬間,那美妙的時刻令人聯想到西斯廷教堂天頂畫中,耶和華和他的造物亞當手指相接的場面。只是,耶和華的手指賦予了亞當生命與靈魂,而E.T.的手指所傳遞的則是善意與友愛。
在我女兒這代孩童的心目中,外星人的形象大都與最近又重新流行的《星際大戰》有關。 然而,無論是難看的赫特人,還是勇敢的伍基人,無論是貿易聯盟的內莫狄亞人,還是克隆專家卡米諾人,《星球大戰》系列電影中各式造型奇異的外星人,幾乎全都是道具般的配角。連深受大家喜愛、滑稽多嘴的恰恰賓克斯,也只是個跑龍套的。這部電影講述的依舊是一個「人類中心主義」的傳統故事,其敘事模型和情感邏輯更是老套異常,甚至連外星人的角色設定也只是人類各種外貌的奇特變體。
在這方面,《黑衣人》系列電影的設定更令我喜愛。在電影里,地球上生活著許許多多的外星人,他們能夠輕易偽裝成普普通通的「人或物」。咖啡館裡讀報的老年紳士、舞台上美艷的女明星、路邊賣熱狗的大叔,甚至公園裡曬太陽的沙皮狗、報亭窗台上的一盆花,都可能是外星移民。他們不但潛伏在地球人的日常生活里,甚至還有獨立社區,某個郵局、某幢摩天大樓的夾層、某間銀行的保險柜,都會是外星人聚集的領地。就連都市中某幢無名的大廈,其內部儼然就是外星人的移民局。在影片中,這些外星人雖然大都是匆匆過客,但特徵卻非常鮮明,它們的性格或是善良或是狡詐,或是兇殘或是木訥。但不管有多少差異,它們卻有一個共同特點——能夠完全融入地球人的生活,與你我和平共處,波瀾不驚。
每個人的童年都曾經對這個世界充滿懷疑,小時候的我也時常懷疑老師、同學甚至父母都是由外星人偽裝的,由此帶來的許多奇奇怪怪的試探與檢驗,讓乏味的生活成為了一次次的「探險」。有關外星人的傳說,的確給我們地球人的童年帶來了許多幻想與快樂,但外星人何以為「人」呢?或者說,我們為什麼會很自然地把外星人這種Being當作是一種「人」(Human Being)呢?即便他們真是一種外來的「人」。要知道在英語中,Alien才是指外星人(E.T.其實是The Extra-Terrestial),而UFO則是指「不明飛行物」,並不是我們以為的「外星人飛船」。從命名來看,老外並沒有直接把外星生命當「人」,因此Alien也可能只是毫無情感和人性的「異形」。難道在我們中國人的概念里,外星人跟外國人、外地人都是一樣的嗎?
中國似乎是一個比較少琢磨外星人的國家,我想這是由於我們的世界觀比較健全。我們有「世」與「界」的觀念。在中國古人的世界裡,天空中其實隱含著不同領域,由不同星君掌管。傳說中的二十八宿,都有不同的神主,而且大都由神獸作為其載體。他們屬於天界,對人界具有莫大威能,然而天界、神界、陽世、陰間,又全都屬於人的世界。無論是莊子所說的「神人」、「至人」等種種「非人」,還是《穆天子傳》、《山海經》里的山神海靈,或是《鏡花緣》中所描述的那些奇特族群,他們要麼是人類得道而成的神仙中人,要麼是人間世界邊緣的「雜物志怪」。就連古代神話中最著名的「外星人」嫦娥,也是從地球飛升到月亮上的。
不同的指尖觸碰代表著不同的精神傳遞
在近代,中國最早的科幻小說——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中,也並未談及外界生命。漢語文學著作中最早描述外星人的,應該是老舍先生的《貓城記》,其中不僅談到了火星,還具體描述了長著一副貓臉的外星人。香港老一輩科幻作家倪匡先生,算是華人中最愛寫外星人的了。他小說中的外星人不但有氣化的,還有晶體狀的;不但有液態的,還有光體的……最動人的是,他所描述的許多外星生命都沒有形體,只是一種精神體或者能量波——是「另一種生命形態」。在倪匡的故事中,我最喜歡的是《快活秘方》。它講述了在地球上存在過的若干紀文明中,有一支生命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進化道路——「快活」。「快活」就是「快點活」,他們會活得越來越快,生命周期從百歲到一天,如同《逍遙遊》中所說的朝生暮死的蜉蝣,甚至像《仁王經》中所言:「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最終這支文明拋掉了形體,進入了全然不同的抽象的生命形式,於極短暫中獲得了永生。
在這類故事中,我好奇的是——當我們討論外星人之類的奇異生命時,我們關於「人」的知識預設是什麼?如果我們相信人道演化,那麼今天的人道,已經與宋代的人類相去甚遠,而宋代的人類在原始人看來,也形同異類。更何況在我們所謂的「原始」社會之前,這個年輕而古老的星球上,或許還曾存在過許多次的文明紀元,只不過如今的我們無法知曉罷了。
2015年8月,NASA發布了衛星從距地球160萬千米的外太空拍攝的一段影像,那是繞到月球背後拍攝的地球。在影像中,月亮旋轉著掠過同樣旋轉中的地球,扁平、灰暗,如同一塊難看的泥餅。對此,我的一位印度朋友敏銳地洞察到了這段影像的重要意味:「如今我們已能隔著月球從外界反觀自身。我們可以跨越地球和月球兩個實體去認識漂泊在宇宙中的自己,由此,我們成了自己的第三人稱。」
是的,當40年前升空的「旅行者1號」依然在寂寞的太空中反覆播放著來自地球的各種聲息,當我們還在苦苦等待著來自可能世界的問候,在遙遠的它的訊號到來之前,我們或許早已成為了自己的Alien。
「這是一份來自一個遙遠的小小世界的禮物。上面記載著我們的聲音、我們的科學、我們的影像、我們的音樂、我們的思想和感情。我們正努力生活過我們的時代,進入你們的時代。」
——美國前總統卡特1977年
《我的外星人》——杭師附小 高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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