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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伯陽與《周易參同契》

魏伯陽與《周易參同契》

字體大小:大 | 中 | 小 2007-01-02 12:21 - 閱讀:179 - 評論:0

(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日本氣道文化研究所副所長 李遠國)

東漢魏伯陽所著《周易參同契》一書,早已被國際科學界公認為世界現存最古老的煉丹著作之一。其實,中國煉丹術源遠流長,在《參同契》之前,已有丹經出現,如現存的《黃帝九鼎神丹經》和《太清金液神丹經》均成書於西漢末東漢初,都是最古老的煉丹著作。然而這兩部丹經為具體丹法的實驗記錄,遠沒有象《參同契》那樣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正因為如此,《參同契》一書自唐以後,地位日隆,至宋終於被稱為「萬古丹經王」(張伯端《悟真篇》)、「丹法之祖」(《周易參同契解》王夷序),在道教內煉典籍中佔有獨特地位。

  近年來,《周易參同契》的丹法理論及其科學價值愈來愈受到中外學者的重視,某些研究成果被各類科技史著作和教科書引用,廣為流布。因此,認真探討《參同契》的內容,發掘其中科學的思想,不僅可以揭示道教百部丹經的奧秘,促進道教養生學、道教史和哲學史的研究,同時也將為我國古代科學技術在世界上的重要地位增添光彩。

  關於魏伯陽的事迹,正史里沒有記載。最早記載其事迹的是葛洪《神仙傳》。該傳說:「魏伯陽者,吳人也。本高門之子,而性好道術。不肯仕宦,閑居養性,時人莫其所從來。謂之治民、養身而已。入山作神丹,將三弟子,知兩弟子心不盡誠,丹成乃誡之曰:『金丹雖成,當先試之,飼於白犬,犬即能飛者,人可服之,若犬死者,即不可服也。』伯陽入山時,將一白犬自隨。又丹轉數未足,和合未至,自有毒丹,毒丹服之,皆暫死。伯陽故便以毒丹與白犬食之,犬即死。伯陽乃復問諸弟子曰:『作丹恐不成,今成而與犬食,犬又死,恐是未得神明之意,服之恐復如犬,為之奈何?』弟子曰:『先生之否?』伯陽曰:『吾背違世路,委家入山,不得仙道,吾亦恥復歸,死之與生,吾當服之耳。』伯陽便服丹,丹入口即死。弟子相顧謂曰:『所以作丹者,欲求長生耳,而服之即死,當奈此何?』唯一弟子曰:『師非凡人也,服丹而死,得無有意邪?』又服之,丹入口復死。餘二弟子乃相謂曰:『作丹求長生耳,今服之即死,當用此何為?若不服此,自可得數十年在世間活也。』遂不服。乃共出山,欲為伯陽及死弟子求棺木殯具。二人去後,伯陽即起,將服丹弟子姓虞及白犬而去。逢入山伐薪入,作手書與鄉里人寄謝二弟子。弟子見書,始大懊惱。伯陽作《參同契》、《五相類》,凡二卷,其說如似解釋《周易》,其實假借爻象以論作丹之意,而儒者不知神仙之事,多作陰陽注之,殊失其奧旨矣。」

  這段敘述,情節離奇,但它說明了這樣一些基本情況:第一,魏伯陽出生官宦人家,但性好道術,善養生,唯以煉丹修道為重。第二,他著有《參同契》、《五相類》等煉丹著作,且在葛洪以前已有注本流傳於世,但少有得其妙旨者。《參同契》成書問世後,很快就出現了第一個注本,註解者為著名的易學家虞翻(164-233年)注本今佚。唐陸德明《經典釋文》「易」字下曰:「虞翻注《參同契》雲,字從日下月」。其後,清惠棟、張蕙言及今人胡適、王明、孟乃昌亦認為,虞翻確注《參同契》,「實為歷代研究《參同契》之第一人。唯似亦未能理解全書真義。」(孟乃昌《周易參同契孝辯》第10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8月版)

  南朝繼東晉而立,江東煉丹傳統一脈相承。先有名士江淹(445-505年)嗜愛煉丹術,寫過一些有關煉丹的詩。如《贈煉丹法和殷長史》曰:「身識本爛漫,光曜不可攀。方驗《參同契》,金皂煉神丹。」(《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江醴陵集》卷2)他提到了《參同契》,並明示以此指導煉丹。由「贈煉丹法」,可見《參同契》所講煉丹過程已被人們熟悉和掌握。這是一承前啟後的重要史料,它表明《參同契》的流傳有序。

  之後,陶弘景提到《周易參同契》。在所著《真誥》卷12《稽神樞》云:「定錄府有典柄執法郎,是淳于斟,字叔顯,主試有道術。斟,會稽上虞人。漢桓帝時作徐州縣令,靈帝時大將軍辟掾,少好道,明術數。」陶弘景註:「《周易參同契》云:桓帝時上虞淳于叔通受術於青州徐從事。仰觀乾象,以處災異,數有效驗。以知術故郡舉方正,遷洛陽市長。」這段注文,已不見於現存的《參同契》中。對此,余嘉錫考證說:「弘景所引,蓋《參同契》序中之文。漢、魏人作序,皆敘其書之源流及其人之仕履,與劉向《別錄》之體同。故此序中詳載淳于叔通始末。今本《參同契》無此篇,殆傳寫佚脫,否則後人以其非本文而削之也。」並說:「弘景此注敘《參同契》源流本之舊序,最明白可據。」(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九,中華書局版第3冊第1212頁)

  按陶弘景注所說的淳于叔通,名「翼」,確為東漢恆帝前後之人。袁宏《後漢紀》卷22說:「(度)尚字博平,初為上虞長,縣民故洛陽市長淳于翼學問淵深,大儒舊名,常隱於田裡,希見長吏。」《開元占經》卷120引《會稽典錄》說:「淳于翼,字叔通,除洛陽市長。桓帝即位,有大蛇見德陽殿上,翼占曰:蛇有鱗,甲兵之應也。」干寶《搜神記》卷6亦載此事:「漢桓帝即位,有大蛇見德陽殿上。洛陽市令淳于翼曰:『蛇有鱗,甲兵之象也。見於省中。將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象也。』乃棄官遁去。」至唐玄宗時,有綿州昌明令劉知古作《日月玄樞篇》,重新提到:「抱朴子曰:魏伯陽作《參同契》、《五相類》凡二篇,假大易之爻象,以論修丹之旨。」(《道樞》卷26)五代後蜀彭曉亦說:「真人魏伯陽者,會稽上虞人也。世襲簪裾,唯公不仕。修真潛默,養志虛無,博贍文詞,通諸緯候,恬淡守素,唯道是從,每視軒裳如糠秕焉。不知師授誰氏,得《古文龍虎經》,盡獲妙旨,乃約《周易》撰《參同契》三篇。又云:未盡纖微,復作《補塞遺脫》一篇,繼演丹經之玄奧。所述多以寓言借事,隱顯異文。密示青州徐從事,徐乃隱名而注之。至後漢孝桓帝時,公復傳授與同郡淳于叔通,遂行於世。」由此可見,魏伯陽、淳于斟等皆為東漢時人,《參同契》當成書於桓帝之前。

  北朝也有《參同契》的蹤跡。據《魏書·釋老志》載,魏道武帝時,有人「獻服食仙經數十篇,於是置仙人博士,立仙坊,煮煉百葯。」魏太武帝、孝文帝、北齊文宣帝也都煉過丹,史籍有徵。《參同契》在此氛圍中因而流傳。北齊顏之推博覽群書,作《顏氏家訓》,其《書證篇》曰:「《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按此即《契》結尾時之隱語,內藏魏伯陽之名,北朝時已有人解其隱語。顏之推無關於煉丹,亦不曉其內外丹理法,愈是這樣愈說明《參同契》在社會上流傳頗廣,故純為儒士的顏氏都讀過此書。

  隋唐之際,《參同契》為更多的人知曉。隋代類書虞世南《北堂書鈔》卷160有《周易參同契》曰:「吉(古)記提龍虎,黃帝美金華。淮南(煉)秋石,王陽加黃牙。」今本中有這段文,故可證此書流傳隋代。又隋代蘇元朗倡內丹說,撰書亦引《參同契》為據。《文獻通考·經籍考》曰:「《龍虎通玄要訣》一卷,晁氏曰蘇元朗撰。以《古訣龍虎經》、《參同契秘》、《金碧潛通訣》文繁而隱,故纂其要為是書。」入唐,煉丹術大盛於世,《參同契》學也大發展,一為注釋,二為運用,由外丹火候、藥物及於內丹修鍊。作為注釋本,已有託名陰長生《周易參同契注》和無名氏《周易參同契注》(《正統道藏》容字型大小)問世,實為重要。

  孟乃昌通過對26種唐宋丹經的詳盡考證,證明陰本、無名氏本早於彭曉本。他說:「陰注本處處只以金水二字注全書,即指金石藥物鉛汞;容注本幾乎以唐代各種煉丹成就附於《參同契》名下,任何字句均看朱成碧,釋為外丹,成為千古《契》注外丹得沒法再外丹之作,固可視作中唐以前煉丹總結,由此窺唐代煉丹面貌。總之唐代兩個《參同契》注本,即今存最早的兩個注本,都是外丹注本,連《契》原來的一些內功敘述也浸沒了,這代表外丹家認為《參同契》是外丹書。」(孟乃昌《周易參同契考辯》第109頁)

  從原存在世的唐代丹經原著中,可以看出唐代煉丹術已較普遍地以《參同契》為指導,且多兼及外丹、內丹而言。明確辨析《參同契》應為內丹而非外丹者,當推唐玄宗時的劉知古。據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32載,劉知古字光玄。其先彭城沛人。「曾祖英隋朝以孝廉登科,歷官臨邛令,故大父與其考因家於臨邛。」知古生而慧,幼而明,長而秀壯,「而正視名利若仇讎,惟從事於道。」其著《日月玄樞篇》謂:「道之所秘者,莫若還丹。還丹可驗者,莫若龍虎。龍虎之所自出者,莫若《參同契》焉。」並解釋「還丹」非金石藥物所成,乃「陰陽之氣所為變化,順天地之生成,合金水之自然。」最後還轉入了對外丹術的批判。(《道樞》卷26)其後五代前蜀隱士范德昭讀《參同契》而悟丹道,著作《通宗論》、《契真刊謬論》、《金液還丹論》,流行於世。

  至後蜀彭曉,輯《參同契》,分為九十章而詳加註釋。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43載,彭曉為西蜀永康人。「少好修鍊,自號真一子。與擊竹子、何王雲善。孟蜀時明經登第,累遷金堂令。遇異人得丹訣,注《陰符經》、《參同契》、《金鑰匙真一訣》。」其注本題名《周易參同契分章通真義》,為承前啟後之作,內容外丹、內丹兼及,唯其註解語言較為顯明,章節清晰,故後人常依之。

  以上論述說明,《參同契》由漢至唐,其間傳播不絕如縷,足證絕非後人偽作。其內容外丹、內丹皆有,唯依人所用而突出之。

  《參同契》雖末署名作者,但於書內卻隱藏著作者的姓名、身份。下篇第八十八章云:「鄶國鄙夫,幽谷朽生,挾懷樸素,不樂權榮。棲遲僻陋,忽略令名,執守恬淡,希時安平。遠客燕間,乃撰斯文,歌序大《易》,三聖遺言,察其旨趣,統共倫。」彭曉曰:「此乃魏公自述,不徇世名,至親道域,安閑燕處,乃撰斯文。」(《周易參同契分章通真義》卷下)朱熹說:「魏君實上虞人,當作會稽,或是魏,隱語作鄶。」這段話確屬作者自述無疑。以上這些說法,不無道理,使用隱語,也是古人用以署名的方式之一。

  魏伯陽直接的師授無從求索,葛洪、彭曉謂「不知師授誰氏」。《道樞》卷34說,魏伯陽「游於長白之山,而遇真人告以鉛汞之理,龍虎之機焉,遂著書十有八章,言大道也」。自注曰:「伯陽既著《參同契》,元陽子注釋其義。」不過。從丹法理論的肇啟與《參同契》的傳播狀況,我們可以從中尋覓到一些線索。丹法理論的形成,當自《參同契》始。毫無疑問,這樣一部精深遽密的理論著作不可能陡然自生,它是在以前煉丹術士的實踐和思想上產生的。在秦漢的時期眾多的方士中,值得注意的是陰長生。陰長生是東漢和帝、安帝間人。葛洪《神仙傳》說他為新野人。「漢皇后之親屬。少生富貴之門,而不好榮貴,唯專務道術。聞馬鳴生得度世之道,乃尋求之,遂得相見,便執奴僕之役,親運履之勞」。如此師事十餘年,馬鳴生將之入青城山中,「煮黃土為金以示之。立壇西面,乃以《太清神丹經》授之。」長生合之丹成,後於平都仙升天。著書九篇。(《太平廣記》卷8引)

  此《本清神丹經》即現存的《太清金液神丹經》,它的問世可追溯至西漢末。東晉華僑撰《周君內傳》謂周義山「乃登鶴鳴山,遇陽安君受《金液丹經》、《九鼎神丹圖》」。(《雲笈七籤》卷106)此鶴鳴山在今四川大邑縣境內,與青城山緊連,同為岷山一脈。張陵嘗學道於此,故亦得此經。現存《太清金液丹經》3卷,卷上有正一天師張道陵(即張陵)序。卷中云:「故書二君(馬鳴生、陰長生)神光見世之言,自漢靈以來,稱說故事,附於丹經。」並謂經文及作丹法皆出自陰長生。這些材料說明,西漢末東漢初《太清金液神丹經》已經成書,並在西蜀岷山地區秘密傳授,故周義山、馬鳴生、陰長生、張陵皆於鶴鳴、青城得而傳之。

  從陰長生自序中,可以略見這些煉丹先行者們的思想。序中說:「漢延光元年(122年),新野山北子受仙君神丹要訣。道成去世,付之名山。如有得者,列為真人,行乎去來,何為俗聞。不死之要,道在神丹。行氣導引,俛仰屈伸,服食草木,可得延年,不能度世,以至乎仙。子欲聞道,此是要言。積學所致,無為合神,上士為之,勉力加勤,下愚大笑,以為不然。能知神丹,久視長安。於是陰君裂黃素,寫丹經一遍,封一文石之函,置嵩高山,一通黃櫨之簡,漆書之,封以青玉之函,置太華山,一通黃金之簡,刻而書之,封以白銀之函,置蜀綏山;一封縑書,合為一篇,付弟子,使世世當有所傳付。」(《太平廣記》卷8引)

  後漢延光元年,當二世紀初期。陰長生謂不死之要,道在神丹。且稱行氣導引,服食草木一類只可延年,不能成仙。這與魏伯陽的主張是一致的。《參同契》說:「食氣鳴腸眉,吐正吸外邪。」又說:「巨勝尚延年,還丹可入口,金性不敗朽,故為萬物寶,術士服食之,壽命得長久。」彼此重金丹輕呼吸導引及服食草木之意,先後皆相同。陰長生又有詩三章,以述生平及其志向。王明先生考知陰長生自序中金丹思想,與《參同契》相合,其詩三章文字,又和《參同契》相類。他說:「陰長生師事馬明生得金液神丹之法,馬明生隨安期先生受九丹之道」,「然則陰長生者,其為魏伯陽之前輩歟?詩三篇,其為《參同契》之口篙矢歟!」(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第279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6月版)清仇兆鱉也說過:「《契》修金丹,仙傳謂魏公丹法,傳自陰、徐二真人。考陰君長生,在東漢之季,與魏公先後同時。」(仇兆鰲《古本參同契集注》)可知魏伯陽之丹法,蓋由陰長生傳來。《參同契》云:「晉不敢虛說,放效聖人文。古記題龍虎,黃帝美金華」。「惟苛聖賢,懷元抱真,服煉九鼎,化跡隱淪」。則魏伯陽不僅知太清神丹法,而且對《黃帝九鼎神丹經》方更為重視,今人胡孚琛將《黃帝九鼎神丹經》與《參同契》之內容對比研究,進一步證實了兩者之間的繼承關係。(胡孚琛《中國科技史上的周易參同契》,《文史哲》198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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