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分析 - 王徹的日誌 - 網易博客

孟母分析

精神分析講經堂 2010-05-08 05:09:52 閱讀64 評論1 字型大小:大中小訂閱

從精神分析的經驗來理解孟子,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嘗試給孟子做一個簡單的分析,在孟子所涉及到的影響他的重要人物里,孟母是最重要的一個,也是由於各種原因我們可以分析的唯一的一個,這位中華歷史上最重要的母親沒有名字,她是仉氏。

1材料的梳理

1.1孟子的空白歷史

孔子死後,儒家一分為八,其中的「孟氏之儒」便是孟子這一派,他的影響力並不是在儒家內部一統天下的,荀子便對他頗有微詞。孟子被尊為道統是在唐代韓愈的提倡下首次上綱上線,到了北宋神宗熙寧年間、《孟子》才初次成為科舉教科書,南宋時代才最終被朱熹推為四書、從而凌駕於五經之上成為輝煌的經典,至於孟子本人被尊為亞聖,則要到元朝了。孟子在元朝被尊為亞聖是一個很有精神分析意味的歷史事件,一個漢人,在漢人被異族侵略殖民的時代被異族統治者推為漢人的新神,而這個異族統治階層本來是希望用基督教控制華夏的。

以上的一點背景,也許可以讓我們在今天理解為什麼孟子的生平在四十三歲以前是一片空白,四十三歲之後的生活史則主要依據他的《孟子》與史書的對照所獲得的資料。孟子無論在今天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在史書上卻沒有像孔子那樣的細緻的記載,司馬遷對於孟子的生活史只寫了一句話:「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1]至於這個門人是誰,孟子自己沒說,司馬遷也不知道。

1.2孟母材料的真偽

孟子幼年喪父,母親則陪伴他大半生,有的材料顯示孟母去逝時孟子五十六歲,有的則說是六十三歲,雖然年齡模糊,根據《孟子》中孟子可以厚葬母親的情況看,這一定是孟子出仕多年有了相當的影響力和財富的時候,那個時候,孟子的年齡已經相當大了。

而關於孟母的直接記載,源自兩本書,一本是漢代韓嬰的《韓詩外傳》,另一本是可能由劉向編纂的《列女傳》。韓嬰是漢初學者和官員,《韓詩外傳》是一本《詩經》的別出心裁的注釋;《列女傳》成書於西漢末,或者更晚,是一部規範婦女行為的道德教科書。從這兩部書的性質來看,《韓詩外傳》由於不是史書而是用故事解釋詩歌,因此故事來源都是傳說性質的典故,《列女傳》為了塑造偉大的符合男人標準的女人形象,則完全可以進行傳說基礎上的杜撰。

對於每一個中國人而言,偉大而理想的母親傳統是十分清晰的。孟母、岳母世人皆知,孔母、海母、蘇母也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此外,還有代表著佛教漢化的觀世音。對於理想母親的需求,乃是在精神傳統里展示的中國人的無意識慾望。

這個慾望遮蔽真偽,孔母、岳母是典型。

首先是孔子的母親顏征在。按照流傳下來的傳說以及近幾百年來的材料的記載,顏征在是那時顏氏家族的掌上明珠,家族勢力很大,顏征在很懂得教育,其父顏襄則是個學者,對孔子後來的成就起來很重要的作用,等等。並且其家族的力量還影響了孔子的仕途。

然而周國榮先生的《孔母「顏征在」考辨》則論證了一件事,傳說的孔母典故全是假的,顏征在的名字是假的,所謂掌上明珠般的背景是假的,那些教育的一系列東西都是假的。例如,如果孔母也是貴族,孔子就不會叫「丘」,因為這不符合古代貴族最重要的起名規則;又例如,從古時家族規則、姓氏法則推敲,以及孔母不肯告知孔子其父的埋葬地點、和帶孔子離開孔父叔梁紇家庭,可以推定孔母並沒有正式的妻妾身份;還有最重要的,如果孔子小時候在彥氏家族長大,怎麼會說「吾少也賤」呢?。[2]

岳母屬於比較近的歷史,也依然如此。岳母刺字已經是我國最著名的偉大母親典故,然而「精忠報國」的背上刺字乃是以訛傳訛,傳說是從明代才流傳,岳飛孫子並未記載岳母刺字的故事,整個宋史里只有在《何鑄傳》里記載了岳飛背上有「盡忠報國」的刺字。[3]如果岳母有這麼偉大的壯舉,岳飛的孫子怎麼可能不在記述岳飛生平的書中記載呢?岳飛背上的字有與沒有頗有可疑,即使有,也不會是岳母刺的。

這樣看來,中國古人歷來便對偉大人物的母親有一種幻想,那就是偉大人物的母親應該有一種特殊的偉大,這種幻想在孔子、岳飛這樣的人物上都已經成功的遮蔽了歷史的真實。

孟母的情況有所不同。《韓詩外傳》是對《詩經》闡釋,典故所起的是論據的作用,其真實性是論據成立的條件,且書中對於孔子的記載與《史記》多有相合;從此書作者來看,韓嬰生卒年大體上是公元前二世紀,這個時代相距孟子去世僅僅一百年,不同於岳母、孔母的故事流傳經歷了極大的歷史空檔期,而今天孔母的故事與孟母可謂有諸多偉大的共同點,如果孟母的傳說沒有一定的真實性,韓嬰為何不在書中自己記錄所謂孔母「顏征在」的教子故事呢?對於偉人母親的推崇,孟母的形象也許不是最早的,《韓詩外傳》的記載也許不是最早的,但是,從歷史影響力的效果來開,《韓詩外傳》所塑造的孟母形象正是開啟了理想母親傳統的先河,這樣的開創性不應該是空穴來風。

同時,孟子與孔子不同,孔子是公認的儒家創始人,地位十分崇高,很多人也因此假託孔子之名,但孟子只是後來的八派之一,成為聖人一樣的人物則已經是宋代後期的事了,司馬遷很少的記錄了孟子的生平,並且把孟子和荀子放在了列傳級別,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因此,在漢代初年專門為孟子這樣相對而言的小人物寫假故事恐怕是不可思議的。

因此,《韓詩外傳》對於孟母的描述應視為是真的,或者說,這材料的真實性是具有很大概率的。而因此,延續此書而後作的《列女傳》中的孟母記載,其性質也具有相當大的真實性。

1.3孟母材料

《韓詩外傳》對於孟母的記載為:

孟子少時誦,其母方織,孟輟然中止,乃復進,其母知其諠也,呼而問之曰:「何為中止?」對曰:「有所失復得。」其母引刀裂其織,以此誡之,自是之後,孟子不復諠矣。孟子少時,東家殺豚,孟子問其母曰:「東家殺豚,何為?」母曰:「欲啖汝。」其母自悔而言曰:「吾懷妊是子,席不止,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適有知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乃買東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

孟子妻獨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汝無禮也,非婦無禮。禮不云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不掩人不備也。今汝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踞而視之,是汝之無禮也,非婦無禮也。」於是孟子自責,不敢出婦。[4]

這其中講了三個典故,斷織教子、買肉啖子以及第三個古人沒有命名的典故,我在此根據故事給這個典故起一個名字:孟子休妻。

《列女傳》對孟母的記載為:

鄒孟軻之母也。號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遊為墓間之事,踴躍築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戲為賈人衒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復徙舍學宮之傍。其嬉遊乃設俎豆揖讓進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之。及孟子長,學六藝,卒成大儒之名。

孟子之少也,既學而歸,孟母方績,問曰:「學何所至矣?」孟子曰:「自若也。」孟母以刀斷其織。孟子懼而問其故,孟母曰:「子之廢學,若吾斷斯織也。夫君子學以立名,問則廣知,是以居則安寧,動則遠害。今而廢之,是不免於廝役,而無以離於禍患也。何以異於織績而食,中道廢而不為,寧能衣其夫子,而長不乏糧食哉!女則廢其所食,男則墮於修德,不為竊盜,則為虜役矣。」孟子懼,旦夕勤學不息,師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

孟子既娶,將入私室,其婦袒而在內,孟子不悅,遂去不入。婦辭孟母而求去,曰:「妾聞夫婦之道,私室不與焉。今者妾竊墮在室,而夫子見妾,勃然不悅,是客妾也。婦人之義,蓋不客宿。請歸父母。於是孟母召孟子而謂之曰:「夫禮,將入門,問孰存,所以致敬也。將上堂,聲必揚,所以戒人也。將入戶,視必下,恐見人過也。今子不察於禮,而責禮於人,不亦遠乎!」孟子謝,遂留其婦。

孟子處齊,而有憂色。孟母見之曰:「子若有憂色,何也?」孟子曰:「不敏。」異日閑居,擁楹而嘆。孟母見之曰:「鄉見子有憂色,曰不也,今擁楹而嘆,何也?」孟子對曰:「軻聞之:君子稱身而就位,不為苟得而受賞,不貪榮祿。諸侯不聽,則不達其上。聽而不用,則不踐其朝。」今道不用於齊,願行而母老,是以憂也。」孟母曰:「夫婦人之禮,精五飯,酒漿,養舅姑,縫衣裳而已矣。故有閨內之修,而無境外之志。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年少則從乎父母,出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5]

這其中,先講的孟母三遷和最後講的典故是新加入的,最後的典故古人也沒有起名字,我在此也給其起一個名字:孟子去齊。對比《韓詩外傳》,《列女傳》在斷織教子和孟子休妻兩個典故上,存在文學化的加工和借題發揮,甚至為了符合頌揚烈女的目的把孟子休妻的故事中孟子的部分換成了孟妻。因此這個材料應關注的是材料中的事件,細節則不能深究。

2分析

2.1孟母材料分析

2.1.1早年教育:

斷織教子展現了一個頗為震撼的場面:孟子只是背書忘了詞,停頓一下又繼續,便使得孟母把命根子之一的布揮刀斬斷,對此,《列女傳》解釋為孟母將孟子的短暫遺忘視作廢學,將其和斷掉正在紡織的布不能再用等同起來。這是一個弗洛伊德式的解讀,孟母的行動所要說的那句話正是《列女傳》里所發揮的。

一個孩子背書,背著背著忘了詞,然後馬上想了起來,換做是我們生活中的場景,恐怕這會是一個導致父母對孩子大加鼓勵、配合著循循善誘的好機會,做父母的大概不會覺得這是什麼壞事,相反,這個事件恰恰是一件好事。孟子的年代儒家還不是一統天下的道統,後來私塾先生像孟母這般嚴苛的教學還遠遠沒有形成,且就在韓嬰撰寫《韓詩外傳》的年代,獨尊儒術也還僅僅是開端,遠未落實到教育。如果對比孔子,他的早年生活十分貧苦,孟子可以只讀書,孔子則必須幹活謀生存,乾脆不涉及背書好壞的價值導向問題,所以孔子說自己,「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6]司馬遷也有「孔子貧且賤」[7]的描述。

買肉啖子則顯現出孟子早年也是家貧,《孟子·梁惠王下》同樣證明早年家貧的特徵,不過孟母並不讓孟子去「多能鄙事」,而是自己一身承擔。孟子問肉,這是孟子餓了,而且吃肉不容易,不然他就該問海鮮鮑魚,這時孟母不是告訴孩子「咱家窮」,而是為孩子創造了一個美好的幻想,但這也意味著孟子讀書之外的生存困境要孟母來擔當。《韓詩外傳》里孟母「自悔失言」之後的那段話是韓嬰自己加的,試想孟母如果說了這段話,那麼孟子就會知道母親在逗自己,而孟母的做為正是要使孟子相信那事情是真的,要使她自己言行一致,因此,「吾懷姙是子……」乃是韓嬰對買肉啖子的弗洛伊德式解讀。只不過這個解讀不到位,孟母說出「欲啖汝」顯然是口誤,孟母正是自己希望給孩子吃肉,也便找了這麼個機會,以一個失誤讓自己有了個給孩子買肉的機會。

在此,孟母仉氏的獨特性已經栩栩如生的躍然紙上,中國女性手段性的自虐在她身上非常明顯,只是農村婦女要靠這種手段來獲得生活上的現實利益,孟母的自虐則是典型的犧牲,這種犧牲作為獻祭是要朝向一種明確的理想,這個理想是一個理想的男人,一個儒家意義上的理想男人。這個理想與孟子、孟母的關係在孟母那裡是一種精神潔癖,她容不得自己和兒子與這個理想有絲毫的偏差。孟母是按照這個理想來塑造自己,從而來塑造孟子。

在這裡,拉康所討論的典型的父姓的傳遞充分彰顯。孟子單親,父親早亡,母親則嚴苛的承擔和傳遞了儒家理想式的父姓法則,這兩個典故里傳遞的是作為儒家基石的「學」和「信」。他們母子間的鏡像關係也因此刨除了俄狄浦斯式的性慾誘惑,直接朝向儒家的父性自我理想。

孟母立足於父姓的傳遞,在教育的方式上,她是有著自身的獨特性的,與理想的父親的教育方式不同。對於孟子而言,他現實的父親早亡,精神的父親是孔子,孔子的教育在《論語》中有記載:

「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8]這在《論語》同一段記載中被總結為「君子遠之其子」。孔子的心中顯然是有著男人的理想形象的,但這種理想的塑造他並不著急,非但不急,甚至是乾脆不管,如果不是兒子偶然路過,他也不會主動去說教。

同樣是父姓的傳遞,嚴苛甚至頗顯強迫的按照心中的理想塑造兒子,這是孟母仉氏的方式,也是有別於理想父親的理想母親的方式,後來岳母的傳說就是按照這個模式塑造的。

不過通過孟母的父姓傳遞,孟子的接受方式有兩個,以斷織教子的對「學」的認同為例:

1要學習。

2要為我媽而學習。

是哪一個呢?

早期教育還有個最著名的「孟母三遷」,這最著名的也是最靠不住的,史學家對此頗有微詞。首先,孟母三遷的典故和孟子很早就從學於子思是相聯的,但這是歷史的牽強附會,其次,在已經有了斷織教子和買肉啖子的典故之後,《列女傳》很可能是根據兩個典故所顯示的孟母品格來進行了更早的故事的藝術加工創造,而且三遷中最後一遷使得孟子出現的變化與《史記》對孔子的早年的記載明顯雷同,這類為了塑造偉人而進行的近似改造在中國是屢見不鮮的。

當然,從三遷典故所展示的孟母特徵而言,與前兩個典故是一致的。

2.1.2成年教育:

2.1.2.1孟子休妻:

孟子休妻的典故在今天看來頗為蹊蹺,孟子的妻子在屋子裡沒穿衣服,或者是只穿了衣服沒穿褲子,因此蹲著或是蹲坐岔開腿的姿勢讓孟子看見了她的陰戶,孟子因此怒而欲休妻。可見孟妻是個頗有情趣的女人、也挺喜歡孟子,而孟子則對妻子無愛情可言,也沒有直接的性慾、甚至就沒有性慾,至少,他在態度上是要通過整套的禮法來讓性慾降到「無」。我們不禁要為孟子擔心,既然看到妻子的陰戶是有違禮法,那麼孟子怎麼進行性生活呢?從孟子到今天都有後人來看,謝天謝地,孟子黑夜裡在床上是找對了地方的。

這裡,孟子自身踐行著源自孔子的父姓的傳遞。孟子的作為表面的蹊蹺實質上是一套實現儒家自我理想的方法。孔子悲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9],悲嘆之餘,孔子是有自己的辦法的,他告訴弟子顏淵,「克己復禮,天下歸仁」[10]。也就是說,具體的剋制慾望的禮法的踐行,是為了實現對仁德理想的培養、保持和傳播。這個主題並非儒家獨有,古希臘從蘇格拉底開始的傳統也是這樣理解性慾和德性的關係,節制便是德性的體現,不過他們的方法與儒家不同,他們並不是以禮法來進行遵從,而是投身於個人的節制慾望的訓練,《會飲篇》中蘇格拉底並不是拒絕阿西比亞德,而是讓美男子抱著自己卻無動於衷。[11]

孟子自己對這個主題也有著進一步的認識,從他的理論看,很像是孔子與古希臘思想的某種結合。《孟子·告子上》里告子宣揚的「食色性也」並不是孟子所認同的,對於孟子而言,「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智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12]聲色享樂確實是本性,但由於是天生的,是命,命運,有時也是命令,不必上心顧及,放著不管就行了;仁義禮智是在關係中出現的要求,是命令,也是命運,但這些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的自然要求,因此是本性,是需要好好對待和謹慎保持、修鍊的。孟子踐行禮法已經不僅是通過禮法實踐來實現仁德,禮和仁都是德性的一部分,行禮就是養德。

孟子休妻的典故里孟母並未像一個常見的善解人意的母親那樣和兒子開開玩笑,說說兒媳婦的愛好情趣和兒子的不解風情,卻比孟子更進一步,她進一步說兒媳不穿衣服不算錯,孟子看妻子陰部才算錯,而且之所以能看見正是因為他沒有按照禮法的要求進屋。我們不禁要問,孟母這樣說難道不怕自己無後嗎?孟母似乎不這麼思考問題,而是在她的精神潔癖中發掘孟子的遺留問題,將性慾徹底刨除出去。這樣的一個家庭結構中發生的事情確實頗為蹊蹺,夫妻、母親三人,當妻子在夫妻之間出現了合理合法的性慾展現的時候,這個結構立刻到了崩潰的邊緣,而母子同心的對性慾的徹底排除則使得這個結構再次恢復了穩定。

這個結構代表了漢民族精神傳統中不同於俄狄浦斯情結的典型結構:同樣是以母子關係為軸的涉及代際的家庭結構,俄狄浦斯神話里傳達了無意識中的母子之間的亂倫的性慾,孟子孟母之間同樣的父親早亡,卻完全的排除了性慾,並且這種性慾的排除與父親死亡的負罪感無關。在俄狄浦斯情結里,性慾是原生的,在孟母與孟子之間,對性慾的排除則是原生的,這種原生甚至拒絕夫妻這個完全合理合法的性關係領域。

父姓之外的孟母在這個典故里開始出現在孟子與孟母之間。對於孟子而言,明確了妻子無禮之後,沒有決定休妻而是讓母親決定,這是有違禮法的,兒子成年之後「夫死從子」乃是「三從」的綱領,這個綱領孟子與孟母都是瞭然於心的。表面上孟子與母親仉氏都在踐行著父姓法則的要求,然而當父姓的法則與作為承擔者的母親產生衝突的時候,孟子的選擇是放棄法則選擇母親,雖然這個放棄並不明顯、也不嚴重。回顧前文對斷織教子的典故的討論,在「要學習」與「要為我媽而學習」的選擇上,孟子的選擇是後者。

也就是說,在孟母以父姓兢兢業業的為孟子傳遞父性理想的過程中,孟子將母親認作了是第一性的,而將父姓認作了是第二性的;進一步說,由於父姓與父性理想的相合,兒子是將與父姓合為一體的母親認作了第一性的,而將父性理想認作了第二性的。在這裡,我們找到了中國歷史上極為穩固的母權傳統的精神基礎。

這個典故的真實性至少在傳說的意義上毋庸置疑,韓嬰寫下這個典故絕非杜撰。作為儒家博士的韓嬰不可能為了褒揚一位母親而貶低了儒家宗師,他的年代正是儒家確立道統的第一階段,這麼做在戰略上是不合適的。

2.1.2.2孟子去齊:

孟子去齊是所有典故中唯一一個可以和《孟子》以及相關歷史記載對照的,由於孟子生卒年不詳,孟子在各國的具體年齡難以確定,其中較為可信的是孟子五十四歲至齊國,五十五歲接孟母仉氏到齊國撫養,五十六歲孟母於齊國逝世。在這個典故里,隱含著一位偉大母親最後的努力,隱含著淹埋於歷史中的一部偉大正劇的最後的高潮。

孟子一生不得志,他對他的「王道」寄予最大希望的是齊王,在眾多的不得志中,諸侯待孟子最好的也是齊王,《孟子》全書充分顯示出,孟子與諸侯的關係中,也只有對齊王始終糾葛難斷,「當今之世,捨我其誰」[13]即是去齊之後的慨嘆。孟子在齊國不遇,但由於他在齊國所受到的地位、經濟的禮遇,齊國是最適合為孟母養老的地方,孟子內在的衝突可想而知。而他的母親,在各個典故中都彰顯出頗有咄咄逼人之勢的更加具有父姓味道的母親,只是對他講了「三從之道」,也為他做了最後的決斷:「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這位精神潔癖的偉大母親,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以回歸一個儒家所定義的女人的屈尊之勢,為兒子傳遞著最後的、也是最具有矛盾性的父姓的傳遞,在兒子忠孝衝突的面前,孟母仉氏要為兒子卸掉這個包袱。

可孟子最在乎的不是父姓,而是母親,孟子不會因此去齊。孟母便只剩下一條路,這便是無意識的、如同口誤般的一個行誤:死亡,這大概是最極端的行誤。孟母是老死還是病死的我們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具體的原因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孟母的死亡行動里的明晰的無意識慾望。這個慾望達成了,孟母死後,孟子確實去齊,而等孟子再次回到齊國之後,他當上了齊卿,雖然短暫,卻是孟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在大國權力機構的核心從政。這個自稱不動心的孟子在這個崗位離職之後的徘徊、唯一的一次徘徊,也就更具有了他自己話外的人情味,當他終於決定辭別齊國的時候,他的多日徘徊不僅僅是由於個人的安天下的理想,他的背上,還背著亡母的夢。

孟母的一生,是始終如一、兢兢業業的將孟子塑造成儒家意義上的理想男人的一生,為此,她的精神潔癖不給孟子留下餘地,更是絲毫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餘地,這位丈夫早亡的女人,至少從孟子誕生開始便實現了其自我閹割。

孟母成功了,完完整整的成功了,孟子雖然沒有安天下,卻是在孔子的肩膀上邁出了一大步,為天下士子創造了一個可以退而自得的世界,孟子自己成了聖人,孟母仉氏也因此成了聖母,她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聖母,也是現實中唯一的一個。

孟母仉氏在典故中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女性,教育孟子的過程中不僅切中要害,而且旁徵博引,這一孟母最重要的特徵是可信的,孟母對於儒家倫理的堅持,在當年那個儒家沒有統一漢民族精神世界的年代只能通過個人的努力來實現,如果不是讀書識字,孟母的作為就會是不可思議的,前文的討論顯示出,孟母對待孟子的方式,是與一種常規的對兒子的培養、要求十分不同的。

2.2孟子對孟母的回應

孟母對孟子的影響是明顯的,在孟母典故中這種影響以一種生活形態展現,而《孟子》一書則從孟子本人的論著出發、顯示出孟子在母親全身心的投注下的反投注。

2.2.1孟子葬母:

《梁惠王下》記載,孟子因為相對於父親厚葬母親而導致因小人進讒言沒有見到魯平公,魯平公覺得孟子確實「後喪逾前喪」,樂正子則回應魯平公,「非所謂逾也,貧富不同也。」樂正子的解釋從《孟子》行文來看,應是孟子自己的基本解釋。關於厚葬親人與否的問題孟子以隱晦的方式直接回應是在《滕文公上》,「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然而回顧孔子,孔子對於喪禮的想法則是「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14],《史記》記載,「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蓋其慎也。郰人挽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15]這其中沒有顯示出厚葬的成分,但是「乃殯五父之衢」則是孔子對於父母合葬的堅決堅持,即使母親屍體有越發腐爛的危險也要堅持。更加典型的是孔子對待顏淵的死,「顏淵死,門人慾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16]顏淵是孔子最喜愛的弟子,對待他比對兒子孔鯉還好,為了讓顏淵得到他心中真正希望的結果,他頂著壓力沒有把自己的車借給顏淵的父親送顏淵的葬,弟子厚葬顏淵他則悲嘆弟子讓顏淵最終沒能成為他的兒子。孔子堅持是因為他明白,葬親時、精神品質對物質形式的優先性只能通過薄葬來體現。

孔子是孟子精神的父親,孔子葬母時的做法是具有充分的精神分析意涵的。孔子的母親是下人,地位沒有得到認同,孔子葬母時所堅持將母親與父親合葬事實上是對亡父的呼喚,呼喚亡父的認同,這種認同既是對母親的認同,也是對孔子自身的認同。孔母顏氏沒有孟母仉氏的正妻身份,連自由人恐怕都不算,也不可能具備什麼飽讀詩書的可能性,對於父親家族貴族血統的傳承則更是與母親自身無關,孔子在葬母的問題上對於母親身體可能的侵犯的危險性背後乃是孔子對於父姓的呼喚。

孟子並不需要呼喚父姓,母親就是父姓的化身,孔子得道需要自求,孟子則已經有孔子這位精神父親在前,正是因此,當父姓可以窮盡的時候,孟子走向了父姓之外。母親死了,不厚葬是孟子無法容忍的,為什麼呢?從孔子所受教誨的原則是無法解釋的,於是孟子訴諸於無需緣由的直觀感受的正當性,相當於說:親人死了,不厚葬自己會受不了,為什麼受不了呢?因為如果試試看,確實是受不了。孟子就是以這種孩子般的可愛方式支撐起了儒家道統的一種更加平易近人的理想之維,一種從他開始正式確立的新的理想。這種理想當然是與精神父親所堅持的同樣灼灼生輝的「喪,與其易也,寧戚」的理想相悖的,因此,孟子也就甘願承受來自於父姓的大彼者的懲罰,他說,「吾之不遇魯侯,天也」[17]。當年顏淵死被弟子厚葬孔子無能為力,如今孟子厚葬母親,在孟子心中有如天尊的孔子跨越百年不遇,終於在孟子那裡擁有了嚴父的權柄。

2.2.2事母的哲學:

僅僅厚葬來回應母親,孟子顯然不會因此知足。在《離婁上》中,孟子談到:

「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養曾晳,必有酒肉。將徹,必請所與。問有餘,必曰:『有。』曾晳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所與。問有餘,曰:『亡矣。』將以復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事親為大」,這顯然不是孔子的想法,對於孔子,最大的是「仁」,「孝」固然重要,然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18]就夠了,並且雖然應該「父母在,不遠遊」,卻可以「遊必有方」[19]。孟子當然也知道「仁」最大,所以,他提出「親親」[20]就是仁。仁,這個孔子畢生堅持的、即使是顏淵都只能「三月不違」[21]的「克己復禮」之道,作為一種至高至難的實踐理性的理想,就這樣在孟子的「惻隱之心」[22]中介之下、化作了「人皆可以為堯舜」[23]的孝道。

孔子要是在天有靈,一定會被氣死。

且不論惻隱之心和親親的內在悖論,孟子對於孔子思想體系基礎的顛覆的源頭就隱含在《離婁下》的事親故事裡。孟子談事親講的是曾子的父子三代,可是《孟子》通篇他自己的徒弟出現了好幾個,卻對自己直接的師父「子思之門人」隻字不提,導致孟子師父是誰成了歷史懸案。僅此一點就可以論證,孟子事親的思想不源於孝父。

那麼就只能源於在他的一生中清清楚楚的「事母」。前文討論了孟子承受孟母傳遞的父姓法則而為學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要學習,一種是要為母親而學習,他的事母的哲學是一個對其為母親而學習的直接論證。

3孟母情結

孟母的典故與孟子反饋於孟母的哲學裡顯示出的經驗包含著精神分析意義上的獨特性,這種獨特性有助於精神分析理論的進一步深化。

3.1地母與石祖

女人是石祖,男人有石祖,這是拉康對於男女定義的精闢見解。孟母對於孟子、在母子關係上的徹底成功,通過孟子在理論基礎上對於孔子思想的顛覆性重建實現了對於父姓法則的超越。雖然孟母說的一切都是在堅持父姓的法則,但在孟母與孟子必然存在的鏡像關係之中,孟子的顛覆所達成的就包含了孟母的無意識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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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孟母對父姓的堅持是從-"xFx這個沒有石祖的無意識規則出發,並且終生沒有絲毫捨棄,也就是說,-$x-Fx、沒有一個女人不是石祖、這個在經驗中悖論性質的邏輯並沒有在孟母身上展現,孟母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顯然是承受了閹割的。是孟子的成就,而且是在孟子死後千年才最終得到普遍認可與推崇的成就,使得孟母以一種很長的事後獲得了一個肯定的判斷:$xFx,是石祖。這可以解析為:

第一時刻,孟母堅持父姓,但有一個超越父姓的無意識慾望。

第二時刻,孟子顛覆性發展了孔子理論,作為對父姓之外的孟母帶來的影響的反饋,同時也是對孟母的父姓之外的認同。

第三時刻,孟子歷經很長的歷史,最終完全被民族知識精英認同為聖人,孟母的無意識慾望得以實現。

那麼,如果整個過程僅僅圍繞石祖運轉,這個過程就清晰了,並且也符合歷史線索。回到起點,孟母是一個承受了閹割的人,因此,即使承受了她也應該有閹割焦慮,這種焦慮就要傳遞到孟子那裡,孟子就應該有孔子那樣的「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25]的悲嘆。可孟子偏偏就是反例,而且是儒家歷史上鳳毛麟角的反例。他「四十,不動心」[26],面對人生最大的挫折,在母親死後徹底離開齊國時,他對弟子說「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這種慨嘆與孔子的悲嘆性質正相反。

不僅如此,孟子還更加深入的解決了忠孝不能兩全的悖論:

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然,樂而忘天下。」[27]

孟子得以解決悖論的不是來自於仁、義、禮、智、信這些與彼者關係的維度的推演,而是來自於充分的個人維度的引入並給予無邏輯的個人維度以基礎意義,孟子是第一個在中國原生的陰陽邏輯之下將陰陽幾乎同等的置於理論體系中的大哲人。正是這個維度的引入,才能夠使得孟子在遭遇外在世界(陽)必然的悖論時仍能保持不動心和安定(陰),甚至是更加安定自如。「樂而忘天下」,這與儒家世界理想的整個規則系統無關,完全是不依賴於外物的愉悅體驗。

因此,在孟母與孟子之間,並不是只有石祖在運作,還有霍大同先生所提出的「地母」在運作,這種運作不依賴於孟母的話語,而是依託於孟母養育孟子的行動,孟母以買肉啖子所展現的對孟子現實生活的完全含納、就是這種行動的典型體現。

因此孟母實現的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第一時刻,孟母堅持父姓,在話語的傳遞中她是作為父親,有石祖;在語言之外,孟母養育孟子的行動是地母。

第二時刻,孟子除了以「王道」為綱直接發展孔子、而回應孟母父姓的傳遞之外,顛覆性的引入了體驗性的、非邏輯的個人維度,作為對言說之外孟母所是的地母的認同。

第三時刻,孟子最終得到充分認可,從而孟母作為地母的性質被認可。

地母的概念是霍大同先生對於精神分析理論發展的偉大貢獻,提出的方式與拉康討論石祖的方式類似,因此直接的討論在他的討論班上是極少的,他像拉康一樣,直接應用地母的概念讓人心領神會,為了解除法國同道對此概念的完全陌生,我在此列舉幾個地母概念的要點:

1地母是對客體小a概念的發展,客體小a作為洞僅僅是吸納的,而地母強調吐出的特徵,生子、女人長出陰莖的夢境與幻想都是這個概念的原型。

2這個概念的字面意思是這個概念所強調的,當母親養育孩子的時候,不僅僅是由於石祖的誘惑,還有純粹的養育的慾望,親性的慾望,這個特徵正是從洞中吐出。

3石祖對應的理想是上帝,地母對應的理想是觀世音。

4石祖的運作是法則的運作,地母的運作是非法則的體驗性運作,地母並非沒有法則,而是個人化的法則一旦展現出來就會成為新的石祖法則。

5拉康享樂概念所沒有包含的體驗,例如整個東方宗教與哲學中非常獨特的體驗,是地母所包含的。

6地母立足於東方二元論邏輯,它與石祖共同運作,相生相剋,從不單獨存在。

3.2另一種俄狄浦斯

經過以上各種分析與梳理,可以看出孟母與孟子之間的相互關係是與俄狄浦斯式的結構下的基本性質不同的:

1對比與俄狄浦斯神話的最初結構,孟父和俄狄浦斯王的父親同樣缺位,孟母與孟子和伊娥卡斯忒與俄狄浦斯都同樣是極端親密,但是,孟母與孟子間沒有性慾基礎上的亂倫衝動和關係,性慾始終被排除。

2俄狄浦斯結構里,俄狄浦斯與母親的性關係排斥與父親的親子關係。孟母與孟子則是母子間的親子關係排斥孟子的夫妻性關係,但這種排斥僅僅是內在的,外在恰恰是母子關係容納著夫妻性關係。

3孟子與孟母之間不存在父姓引入之前的想像誘惑關係,父姓一開始就在孟母身上得以向孟子傳遞。因此,由於亂倫衝動的不存在,孟子與孟母的親密沒有因性慾的介入而導致的負罪感,也沒有繼發性的閹割。

4孟母與孟子間也存在想像關係,這種關係無關性慾,是孟母在言說的父姓的傳遞之外,行動性的地母的傳遞,這種傳遞在孟子理論化的回應之後得以使得地母符號化。

5俄狄浦斯的神話里死去的父親不在場,但從始至終這位父親都是法則的源頭,俄狄浦斯和安提戈涅都是死於父姓法則內在的衝突,法則是核心。孟子與孟母之間同樣始終以法則說話,但是他們母子間有一種法則之外的運作,這種運作在俄狄浦斯家族中是失敗的,在孟子那裡卻以新的法則的形式確立了位置,這是與石祖相應的地母的運作。

3.3孟母情結

孟母與孟子的整個典故與相關理論是代情結的典型範例,代際關係相對於性關係的獨立性乃至優先性都顯露無遺,並且,按照弗洛伊德的傳統,代情結應該進一步命名為「孟母情結」。(關於代情結的細節,我們可以閱讀霍大同先生的碩士論文)

在癥狀與夢的機制里,隱喻是最重要的性質,俄狄浦斯情結這樣的概念是從理論上回應精神分析的經驗。作為一個隱喻,俄狄浦斯神話所包含的基本戲劇囊括了紛繁複雜的以性慾為基礎的人的經驗,拉康後來引入安提戈涅的神話討論慾望的問題也是順著同樣的思路在原有概念基礎上拓展精神分析的經驗與理論,安提戈涅作為俄狄浦斯的女兒乃是俄狄浦斯神話的一部分,慾望問題也正是俄狄浦斯情結的一部分。因此,霍大同先生將俄狄浦斯情結闡釋為性情結雖然準確,卻也因此喪失了精神分析概念最重要的特徵。同理,代情結因此就還是一個不成熟的概念。

孟子與孟母的典故與相關理論的討論,以其高程度的戲劇化使得代情結的隱喻特徵充分彰顯,其結構基礎上與俄狄浦斯神話的相似則恰好能夠直接展現代情結與性情結的差異。由於孟子的思想體系,孟母的典故也和俄狄浦斯神話一樣具有高度的符號意義,對於中國國人而言,孟母的形象盡人皆知。

俄狄浦斯的故事是古希臘神話傳統的一部分,整個希臘的人格化的神話傳統也直接傳遞到了基督教神話傳統並延續至今。中國則不同,儒家是唯一正統的文化傳統,儒家信天,對於具體的鬼神則敬而遠之,儒家的神話是人的神話而非神的神話。也許孟母不是典型體現代情結的第一人,但孟母是第一個由於培養了聖人而達到了聖位的母親,代際的重要性的強調也是從儒家才開始的,因此,孟母就是代表了代情結的第一人。

所以,代情結即孟母情結。

俄狄浦斯情結在歷史發展中不僅僅是俄狄浦斯情結,而是父、母、子、女的俄狄浦斯情結、厄勒克特拉情結、手足情結的統稱,是一個俄狄浦斯結構,這是因為俄狄浦斯神話中的母子關係是重點,同時另外兩個情結也都體現在俄狄浦斯系列悲劇中,安提戈涅對俄狄浦斯,安提戈涅對哥哥,以及安提戈涅的兩個哥哥間的針鋒相對都是厄勒克特拉情結和手足情結的典型表現。

孟母與孟子間雖然只有兩人,但精神的父親始終在場,孟子在著作中則進一步確定了父子、兄弟關係的哲學原理。沒有女兒的位置,乃是因為女人作為性慾的代名詞是從儒家傳統中剔除了的,這也正是代情結所剔除的部分,可見與三大情結的對應也是在孟母情結中實現了的。

所以,代情結就是孟母情結。

注釋:

[1]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西漢.

[2]周國榮.孔母「顏征在」考辨.蘇州大學學報,1997(2).

[3]王曾瑜.關於岳飛背刺「盡忠報國」和岳母刺字的傳說.文史知識,2007(5).

[4]韓嬰.韓詩外傳.:卷九.西漢.

[5]列女傳:母儀傳.

[6][25]孔子.論語:子罕第九.東周春秋.

[7][15]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西漢.

[8]孔子.論語:季氏第十六.東周春秋.

[9]孔子.論語:衛靈公第十五.東周春秋.

[10]孔子.論語:顏淵第十二.東周春秋.

[11]福柯.性慾史(性經驗史):第二卷快感的享用.佘碧平譯.1984.

[12]孟子.孟子:盡心下.東周戰國.

[13]孟子.孟子:公孫丑下.東周戰國.

[14]孔子.論語:八佾第三.東周春秋.

[16]孔子.論語:先進第十一.東周春秋.

[17]孟子.孟子:梁惠王下.東周戰國.

[18][19]孔子.論語:里仁第四.東周春秋.

[20][23]孟子.孟子:告子下.東周戰國.

[21]孔子.論語:雍也第六.東周春秋.

[22]孟子.孟子:告子上.東周戰國.

[24]Lacan.Encore.1973.

[26]孟子.孟子:公孫丑上.東周戰國.

[27]孟子.孟子:盡心上.東周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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