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詩三百首(遼金元明清及近代)
禪詩三百首
遼金元明清及近代
圓至(1256—1298)
元僧,字牧潛,號天隱。嘗遍歷荊襄吳越諸地,後居建昌之能仁寺。精研禪理,且閱書無數;工於古文,詩亦清婉,與本誠(覺隱)、大欣(笑隱)以詩自豪相頡頏,並稱「三隱」,為當時三位最著名的詩僧。著有《牧潛集》7卷及《唐詩說》。
贈天紀
拈筆詩成首首新,興來豪叫欲攀雲。
難醫最是狂吟病,我恰纔痊又到君。
【賞析】
這是一首詩興豪狂的贈友詩。
天紀是詩僧的詩友兼僧友,工詩善答,隱居山中,超塵脫俗。這首贈詩,將兩位詩友間令人開懷又令人欽羨的狂吟病,表現得一覽無遺,也將詩友間親密自在的濃情,表現得如火如荼。信筆拈來皆妙品,說明詩人靈感不絕,立意常新;興來豪叫欲拿雲,說明詩人並非苦吟深酌,而是依興而發,豪氣干天,氣勢如虹。詩人自嘲這是一種狂吟病,最難收拾的是一方才罷一方又起,此起彼伏,永無絕期。首二句詩意張揚,尾二句似轉折抑落,而張揚更甚。起承轉合,自得其妙,實為佳構。
曉過西湖
水光山色四無人,清曉誰看第一春?
紅日漸高弦管動,半湖煙霧是游塵。
【賞析】
衲子較常人本別具一格,其描寫勝景西湖的詩作自然不同凡響,氣色高華。
清曉時分,平湖薄霧初起,四下闃無人跡,是一幅最自然本色的湖光山色,這才是大自然的本來面目。這是西湖一天中最美麗的景色,這樣清新悅人的景色,誰有幸第一眼親睹芳澤?自然是心與大自然相契的僧家了。
西湖景色在常人眼中有「濃妝淡抹總相宜」之嫵媚,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之旖旎,有「疊爝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妖艷。但是作為無一絲掛牽,無一點塵緣的出家人,則喜愛的是西湖的清曠與幽明,此處再舉一詩無妨。元僧梵琦(1296—1370)作有《曉過西湖》為:「船上見月如可呼,愛之且復留斯須。青山倒影水連郭,白藕作花香滿湖。仙林寺遠鍾已動,靈隱塔高燈欲無。西風吹人不得寐,坐聽魚蟹翻菰蒲。」描繪的是秋晨的西湖的清曠秀麗,風格疏朗質樸,寫景淡雅清幽,同樣飽具釋子氣度。
本誠(生卒年不詳)
字覺隱,自稱輔成山人、大同山翁、凝始子等。品局高潔,詩書畫三絕。草書得懷素法,畫以寫石、茭蒲、溪鳥為妙,詩共「三隱」之名。性喜山水,著有《凝始子集》。
江亭晚秋
獨倚清江秋思長,晚潮初上水亭涼。
海門風起雙巒暝,一抹銀花涌夕陽。
【賞析】
這是一首詩中有畫、風華俊逸的寫景佳作。
詩歌描寫的是詩人在秋暮之所見,抒發的是綿長的秋思,舒展的是與自然水乳交融的情懷。首二句寫晚潮初上時的清江景色,突出一個「涼」字,抒發的是釋子的幽懷與心如止水的心境。尾二句揮椽立筆,大書江上夕陽之壯美:在暮色四合的時分,海風漸漸地強勁,但見清澄的秋江碧水翻著晶瑩的浪花,捧著一輪金燦燦的夕陽,在遠方的地平線翻騰浮躍。這是何等美麗的秋暮,此景中人,抱持的是何等怡人的心境,亦自不待言了。
宋無(1260—1340)
字子虛,自稱吳逸士。蘇州人,舉秀才,以奉親辭,終身不仕。淡泊清寒,視富貴如浮雲。「遊方遐覽」、「谷隱岩棲」,時與名僧往來。嘔心詩作,著有《翠寒集》、《靄乃集》及《寒齋冷語》等。其詩濃麗縝密而不艷,含郁靜婉而不怨。風格雅淡,句新意長,為元詩中的大家。
蘭
分向湘山伴野蒿,偶並香草入離騷。
清名悔出群芳上,不入離騷更自高。
【賞析】
這是一首立意新穎、氣高傲世的詠蘭詩,同時也是這位「有心依澗壑,無意謁王公」的傲世才子的心靈寫照。
本來天公就是分到湘地的野山之中與蒿草為伍的,所謂不容荊棘不成蘭;不料文人騷客多情,屈原引為知己,不經意間常將它與香草相提並論,讓本自清雅的名節與群芳比高爭低,最叫人後悔的是高出群芳之上。要是不入《離騷》,只在深山,擺脫虛名,該有多好!
在超塵脫俗者眼中、筆下,無論是深谷幽蘭,還是方塘荷蓮;不論是清幽野梅,還是琅玕修竹,更不談那灼灼桃花、牡丹芍藥,凡是稍有靈性者,皆可通靈犀,會心語,托幽情。試看下面幾首小詩:
元代一位無名僧人的《池荷》寫得高卓冷凜,自成一趣:「紅藕花多映碧闌,秋風才起易凋殘。池塘一段榮枯事,都被沙鷗冷眼看。」
明僧隆淵的《詠庭前牡丹》,禪韻躍然紙間:「自入空門不染塵,翻嫌富貴俗花神。魏姚黃紫今何在,不及禪房別一春。」想那花神若想不俗,除非悟得萬緣皆空。神若如此,人其奈何?!
明末僧人道衡《知非吟》,也是一首標格別具的題蘭佳作:「移蘭近竹邊,竹與蘭爭光。竹影日漸薄,蘭葉亦萎黃。物以類相合,胡為反相傷?我今抱蘭去,永保深林香。」這位抱蘭獨去的僧人的品格,彷彿歷現於眼前。
清僧行溗有詩《枯乾開梅》曰:「誰種窗前臘月梅,霜姿鐵干一枝開。百花與我無交涉,獨許寒香到枕來。」好一枝霜姿鐵乾的枯梅,好一個獨許寒香的清僧,梅僧之情,自然難與百花交涉了。
清僧際智的《詠新竹》則迥脫清冷,氣勢衝天:「此君志欲擎天碧,聳出雲頭高百尺。只恐年深化作龍,一朝飛去不留跡。」
清人吳鎮的《寫菜》則極盡淡泊之意:「菜葉闌干長,花開黃金細。直須咬到根,方識澹中味。」
馬臻(生卒年不詳)
字志道,號虛中,錢塘人。元代詩人,曾為道士,後隱居西湖,結交高士。他能詩善畫,詩韻清遠,深受仇遠(1247—1326)推崇;畫長於花鳥山水,時人黃石翁稱「詩未盡興,溢為丹青,點綴精妍,詩意故在」。著有《霞外詩集》十卷。
讀唐僧詩
高僧吟興苦,吹萬各秋聲。著物鬼難測,為容人盡驚。
力回千古意,氣逼五言城。輸與無心者,輕輕道得成。
【賞析】
一位自謂「悟來靈澈心多懶,老去維摩病漸頻」(《傷存此山號性常子》)的隱居高士,想不到對唐僧的詩作有如此高妙的見解。
首聯寫唐代僧人們樂於苦吟,素戀秋聲;頷聯寫唐代詩僧們在擬物狀態等刻畫、雕琢上的高妙;頸聯寫僧詩的氣勢與力度,直達古意,力逼五言城。前六句,肯定了唐僧詩的成就。尾聯急轉直下,直指唐僧詩在意境、神韻上的闕如:少無心之作,多苦吟之章,妙手偶得者寥寥無幾!其實,豈止唐僧詩如此,詩史如此,萬事皆如此!這一無心之境,那「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高逸空靈之空境,實是詩歌的至境,也是人生的至境!
讀詩如此感慨,觀城又有何喟嘆?元人元準的一首《石頭城》,高度濃縮了歷史的風雲與興衰:「霸業回頭一笑空,山河千古送英雄。眼前幾許興亡事,盡在淮河落照中。」
虛中的《竹窗》一詩,描繪了一幅清明閑靜的秋窗煮茶圖:「竹窗西日晚來明,桂子香中鶴夢清。侍立小童閑不動,蕭蕭石鼎煮茶聲。」而《送僧還天目》一詩,則體現「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極境:「瓶錫亂峰西,藤蘿晝掩扉。山藏翠微寺,僧向白雲歸。梵寂風沉磬,禪深雪到衣。想曾行道處,猿鳥共亡機。」
明本(1263—1323)
號中峰,為一代臨濟宗名僧高峰原妙(1238—1295)的得意弟子,被尊師評為「竿上林新篁」。元仁宗時賜號「佛慈圓照廣慧禪師」,宣政院屢請不就。他常年草棲浪宿,隨處結庵,徒眾廣布。元末山水畫四家之一的一代才子倪瓚(1301—1374)曾頌他「東南唱道據禪林」、「善矣不塵仍不染,美哉如玉復如金」。著有《山房夜話》、《天日中峰和尚言語廣錄》30卷和《天目明本禪師雜錄》3卷等。
天目山
一山未盡一山登,百里全無一里平。
疑是老僧遙指處,只堪圖畫不堪行。
【賞析】
這是一首對詩僧久居之深山的讚頌。天目山即位於浙江杭州西北的名山。
首二句說明天目山重巒疊嶂,崎嶇險峻,三個「一」字,極盡鋪陳,一唱三疊,描繪出萬山齊喑、逶迤綿延的寬闊山景,彷彿「正入萬山圈子裡,一山放出一山攔」(宋·楊萬里)的連綿不絕。而老僧明本的庵室,便在那萬山深處。這位自宋以來少見的坐禪高僧,二八時中,腳不履地,肘不側席,不行不卧,自然是明白那遙指處的妙處,幡然領悟「只堪圖畫不堪行」處的清幽,這正是詩人題寫天日山一詩的本意:最險峻遙遠的山中,便是衲子最好的修行坐禪之所。
雪
凍雲四合野漫漫,誰解當機作水看。
只為皮中花未瞥,啟窗猶看玉琅玕。
【賞析】
這是一首獨具風韻的題雪詩。
首句題寫雪景,烘托宇宙的廣茫與遼闊;在如此天地間,雪花自雲間飄落,多少人站在窗前,欣賞著銀裝素裹,欣賞著玉樹瓊枝。有誰在此一瞬間,由雪花生髮開去,思索過生命的大意么?若有誰能臨機直悟,把它當做鏡月水花,去追尋生命循環往複的規律,則可謂是大覺者!
與恭(生卒年不詳)
一作允恭,字行己,號懶禪,浙江上虞人。時有詩名,與時士趙孟頫相善。
思母
霜隕蘆花淚濕衣,白頭無復倚柴扉。
去年五月黃梅雨,曾典袈裟糶米歸。
【賞析】
這是一首飽蘸生活氣息,充滿真情實感的思母詩。
首句點明時節,渲染思情:霜打蘆花,往日那一片片白茫茫的秋日生機欲舍難捨,令他想起了母親的白髮,想起了母親的故去,不由潸潸淚下。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去年五月歸家省親時的情景: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季節,僧人典當了法衣,買了些粗米拿回家侍奉娘親,而白頭的娘親就是在柴門邊盼望著兒子的歸來……詩如一幀發黃的老照片,一首低回沉婉的曲子,響著餘韻,久縈心間。
自古有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身在清貧之中的僧人,同是人子,也一樣有思母之心、報恩之念,「恩則孝養父母」(《壇經》)乃人倫大事,只不過更為超塵脫俗,且視各人因緣而行。「棄恩入無為」,「與娘齋得一員僧」,才是真正的對父母養育之恩的報答。
正如元僧中峰明本的《警孝偈》所言:「流轉三界中,恩愛不能舍。棄恩入無為,真實報恩者。」
而元僧明和尚的《母生日》更是直抒胸臆:「今朝是我娘生日,剔起佛前長命燈。白米自飲還自吃,與娘齋得一員僧。」
清僧智朗有詩《歸省母墓二首》,寫得凄婉動人:「風木驚心二十年,偷生只為學金仙。誰知杖錫歸來日,荒草叢中化紙錢。蓬鬢荊釵苧布裙,夕陽影里淚紛紛。趨前欲訊重泉恨,吹過西風一片雲。」
近代高僧八指頭陀敬安的《清明傷懷》,亦飽訴孝心親情:「最苦清明三月天,故鄉心事倍凄然。不知故里雙親墓,又是何人掛紙錢。」
有此一認識,我們不妨再瀏覽一下僧家回家省親的詩句,體味其間飽蘊的禪趣空理:
宋僧藏叟善珍的《送僧省親》詩為:「衲衣換得綵衣斑,佛國宣傳及第還。母問子供何職事?空王殿上翰林官。」全詩情趣盎然,讚頌了「佛國及第」的了悟,成佛成祖的超脫。這難道不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不是真正的衣錦還鄉么?
宋僧虛堂智愚的《送僧省親》一詩為:「白頭八十雙親在,日望南方應斷腸。一見掀眉呈舊面,莫言無物獻尊堂。」揚眉吐氣地與長久思念你的八十高齡的雙親相聚,將「無」奉獻給高堂吧!這可是人世間最可尊貴的道啊!
元僧楚石梵琦的《送僧省親》詩為:「空花要覓生時蒂,陽焰須尋起處波。不是出家恩愛重,夢魂偏在故鄉多。」飲水思源,歸鄉省親,乃人子的本分,衲子又何嘗例外!其實,出家人的兒女情更長,恩愛感更重,何出此言?因為他們夜夜夢鄉關!那父母未生之前的所在,那精神的家園,不正是釋子的理想之國么?
省親也罷,思親也罷,那一份天生自然之情,亦是永恆的禪性的體現。
清珙(1272—1352)
常熟人。24歲出家,從高峰原妙習禪,後投至庵宗信門下,被譽為「法海中透網金鱗」。長期隱居,死後謚「佛慈慧照禪師」。著有《石屋詩》,多描寫山居清趣,言行入至柔等編的《石屋清珙禪師語錄》2卷。
題裁縫
手攜刀尺走諸方,線去針來日日忙。
量盡別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几曾量。
【賞析】
這是一首立意獨到的諷喻詩。
有一技之長的裁縫,成天與刀尺針線打交道,日日忙著為他人量體裁衣,量盡他人的長短,為的是討生計;可是他可曾有過一刻清醒,也量一下自家的長短呢?沒有!這就是芸芸眾生的愚頑之相!
一代名詩僧清珙還作有四言詩《重岩之下》六首,七律《閑詠》詩十餘首,五律、七絕《山居》詩十六首。下面略作收錄、淺析。
《重岩》六首其一為:「重岩之下,火種力耕。有粟有蔬,可煮可烹。了我目前,樂我餘生。坐眄庭柯,幾度衰榮。」其二:「重岩之下,草莽日交。人影不親,黃葉飄飄。谷鳥晚啼,山月夜高。松露鶴飛,濕我禪袍。」其三:「重岩之下,蛇虎為鄰。我心既忘,彼性亦馴。人生在世,各具天真。含齒戴髮,胡為不仁。」其四:「重岩之下,靜默自居。三際不來,必如境如。斜月半窗,殘火一爐。嗟被睡夫,蝶夢蘧蘧。」其五:「重岩之下,目對千山。一根返源,六處皆閑。白雪飄飄,綠山潺潺。動靜自忘,別是人間。」其六:「重岩之下,不修形骸。水食草衣,布襪筍鞋。竹密暗窗,苔深復階。蕭焉忘情,寂爾虛懷。」依序描寫修禪的生活環境、修禪體驗與悟禪境界,可謂值得玩賞之作。
《閑詠》詩選其二云:「競得奔名何足誇,清閑獨許野僧家。心田不長無明草,覺苑長開智慧花。黃土坡邊多蕨筍,青苔地上少塵沙。我年三十餘來此,幾度晴窗映落霞。」
五律《山居》詩選其二云:「紅日半銜山,柴門便掩關。綠蒲眠褥軟,白木枕頭彎。松月來先照,溪雲出未還。迢迢清夜夢,不肯到人間。」均是斷絕塵緣、虔心修道之作,表的是清閑獨許、虛靜清穆的心境。
七絕《山居》詩選錄四首:「滿山筍蕨滿山茶,一樹紅花間白花。大抵四時春最好,就中猶好是山家。」言清修的山家最能飽享春日之好。「黃葉任從流水去,白雲曾便入山來。寥寥岩畔三間屋,兩片柴門竟日開。」山中有門何用?寂靜中自有一種生機潛沉。「種了冬瓜便種茄,勞形苦骨作生涯。眾人若要廚堂好,須是園頭常在家。」園頭須在家看緊,勞形苦骨才可成就生涯。「四五月里竹葉澆,萬木青青梅子黃。冷冷看他生死事,如何空過好時光。」好一個「冷冷看他生死事」,真是豁達之至的衲子呀!
存誠(生卒年不詳)
元代詩僧,事迹不詳。
絕句
別後多游滄海東,忽攜詩卷到山中。
立談數語飄然去,滿徑松花落午風。
【賞析】
這是一首餘韻悠悠、飄逸洒脫的好詩。
首句描寫友人是一位以天地為家、滄海為伴的世外高士,次句點明友人是一位勤於詩賦、才高八斗的傲世才子。三句以兩個動詞開句、結句,看似漫不經心之舉,實則機鋒密藏:立而不坐,形跡倥傯;數語則止,以默為靜;飄然而去,大類野客,儼然是一個飄然於世間的活的精靈,無羈無絆、無拘無束、逍遙自在。最後一句以景語結句,表現了一個明快、芳香的詩意禪境:亭午時分,清風陣陣,滿地皆是松花,似是自然有情,送物外之交的友人之仙蹤遠去。
梵音的《留別》一詩亦意態瀟洒:「一一橫擔任所之,秋風秋雨是行期。去時莫定來時約,山水留人未可知。」
惟則(1276—?)
號天如,江西永新人,中峰明本法嗣。講究真參實悟,做個本色道人。主持蘇州正宗禪寺時,創獅子林,為蘇州園林中元代建築風格的代表;曾遁跡松江九峰,廣振明本以來的臨濟宗風,且兼習凈土,倡禪凈融合。與世士黃公望等友交。著有《楞嚴經圓通說》等,詩入《獅子林別錄》。
小番羅帽
憶在蘇堤過六橋,小番羅帽被風飄。
滿頭戴得湖山雪,幾度驕陽曬不消。
【賞析】
這是一首詞采斐然、意趣有加的禪詩。
真正的禪師,自有一番不平凡的氣度。生活在多民族融合的元朝間的老僧人惟則,頭上戴的卻是一頂維吾爾族的「小番羅帽」,遊盪於冬日的西湖邊。不料給風把帽子吹走了,露出清光光的白頭。於是詩僧詩興大發:「滿頭戴得湖山雪,幾度驕陽曬不消。」那清光的白頭與湖光雪色相輝映,何等風流雅俊!只不過那西湖上的雪經不住驕陽,唯有詩人心中的湖山雪,才是與驕陽同在的靈物,那就是飄逸於詩人的小番羅帽上,飄揚於僧人的光頭上,長存於詩僧記憶中,也同樣閃現於如虹的蘇堤、六橋,橫溢於西子般的西湖上,在驕陽中熠熠生輝,融匯於湖光山色中,它就是靈靈透透的一顆禪心。
湖村庵即事
竹根犬吠隔溪扉,湖雁聲高木葉飛。
近聽始知雙櫓響,一燈浮水夜船歸。
【賞析】
本詩以靈動的筆觸描寫了湖村庵靜謐如畫的景色,折射出詩人平和寧泰的心境。
溪扉處、竹根下,村犬忽然吠叫了起來;湖上的雁群也驚飛高鳴,庵邊的樹葉也簌簌飄落。到底是何方神聖,驚動了深秋的虛靜?於是詩人情緒高漲地選擇了「近聽」二字,表達他的專心與關註:原來是水上的槳聲依依,劃破了天地間、湖村裡的寧靜,那夜歸的船兒在乎湖上還泛著一點微明呢!全詩共用了如「吠」、「飛」、「聽」、「響」、「浮」、「歸」等動詞,將深秋的靜美融入動態的描寫之中,富有詩意。
作為元末名僧,他的詩唱中不乏佳作,試看如下幾首:
《一峰雲外庵和韻》:「竹屋茶香滿澗煙,綠杉深處響流泉。目前有法誰能說,落日微風一樹蟬。」一峰為元代大畫家、詩人黃公望(大痴道人)之名號。詩中點明無法能說,亦無法可說,唯有融於大化,方成正道。
《送鄉僧昱曉林》:「鄉人間我幾時還,向道於今又入山。一個蒲團半間屋,吳淞江上九峰間。」一個蒲團半間庵房就足夠了,行跡在吳淞江上的九峰之間。這就是遁跡松江九峰間的一代高僧的真實寫照。
《松月》:「天有月兮地有松,可堪松月趣無窮。松生金粉月生兔,月抱明珠松化龍。月照長空松掛衲,松回禪定月當空。老僧笑指松頭月,松月何妨一處供。」好一個笑指松頭月、松月一處供的得道禪士,將月與松的禪意皆明示如鑒。
《無題》:「佛法文章一字無,柴床對客柴廬都。胸中流出蓋天地,潦倒岩頭牙齒疏。」本詩表達了詩僧對佛法文章的詩意的闡解。一句「胸中流出蓋天地」,便是佛法文章的精妙所在。
大訴(1284—1344)
字笑隱,南昌人。家世儒業,去而學佛。師從晦機元熙,住杭州風山,後遷棲中天竺、金陵集慶寺等。詩長於五古,「感厲奮發,老於文學者不能過」,與士人趙孟頰、鄧文原相交甚厚,後人謂之為僧作詩「尤為雄傑」。(《元詩選》)著有《蒲室集》15卷,另有《四會語錄》行世。
贈了空羽士
劍光電繞蒼岩裂,阿母金盤進紅雪。
攜手一笑三千年,更約乘鰲拾海月。
【賞析】
這是一首「感厲奮發」、氣勢宏大的題贈詩。
詩中的了空羽士,顯然是一位得道的佛化道士。不然,他何以能力劈華山,何以能煉就色如「紅雪」的金丹,獻與西王母呢?既然是如此羽化之士,自然可長生久視,不受人世六道輪迴之拘束。你看他們何等自由自在,笑游天地間,還約好一起乘鰲取月!了空的道士與僧家,其境界是如此高妙,著實令人驚嘆悟後的偉大!
笑隱還寫有不少意趣神奇的詩歌。如《宿雪峰庵》:「雪深麇鹿無行跡,雲外樵歸何處笛。老禪騎虎不驚人,猿拾荒苔掛高石。」高士養虎守山,靈猿為伴,何其清幽自得!
而一首《期石室不至》,則可見其豪逸個性:「風水不可期,知君定來否?何處唱歌聲,月明大溪口。」
送別詩《送欽上人》則立意高遠,有豪縱之氣:「我有錦繡段,翠鯨卷波濤。君家古刀尺,裁剪不憚勞。散作五色雲,隨風九天高。天高望不見,江水日滔滔。」
梵琦(1296—1370)
字楚石,又號曇曜,寧波象山人。元明間高僧。居海鹽天寧寺,為大慧宗杲五傳弟子,詩僧元叟行端(1255—1341)門徒。明初曾應召入京講經。被譽為「國初第一宗師」。著有《凈土詩》、《鳳山集》、《西齋集》等。
悟道偈
崇天門外鼓騰騰,驀扎虛空就地崩。
拾得紅爐一片雪,卻是黃河六月冰。
【賞析】
這是一首意氣風發、開合自如的悟道偈。
首二句寫聞隆隆的鼓聲而開悟,無論是「崇天門外」還是「驀扎虛空」、「就地崩」,其緊鑼密鼓之勢,騰空扎地而來,有刺空崩地之驚,令天地為之動容,怎不令沉迷於求道之心脫穎?!於是詩人開悟了,開悟之後的境界如何呢?詩境在此來了一個忽兀的轉折:揀了一片紅爐里的雪,發現它是六月黃河裡的冰。簡直神妙之極。是啊,當詩僧在開悟前苦參紅爐一片雪時,怎麼敢想像它就是黃河六月冰呢?紅爐之火中有雪,黃河六月也有冰,本來如此,卻費盡百般思量!無火不成紅爐,爐中豈能無水汽?黃河六月之水,若不是源頭之雪化冰消,怎會源源不斷?這就是佛門禪宗的因果之理、智慧之思。
梵琦的《居庸關》一詩也是大氣非凡:「天畔浮云云表峰,北游奇險見居庸。力排劍戟三千士,門掩山河百二重。渠答自今收戰馬,兜鈴無復置邊烽。上都避暑頻來往,飛鳥猶能識袞龍。」
而《無題》一詩,則對粉飾之太平極盡譏諷之能事:「常伴白日尋花巷,盡把黃金作酒錢。反著襤衫高拍手,大家齊唱太平年。」
顧瑛(1310—1369)
元代文學家。又名德輝,字仲瑛。為崑山世族,築有玉山草堂,廣結天下名士,為一時之望。能詩善畫,詩清新豪放,畫工山水花卉翎毛,傳世之作為《墨菜寫生圖》。著有《玉山璞稿》、《草堂雅集》等。
自題像
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
若說向時豪俠處,五陵鞍馬洛陽街。
【賞析】
這是金元時期著名士人顧瑛的一首表白心跡的自題詩。
首句寫詩人自己集儒、佛、道之外形於一身,實則表現他是一位兼納眾家之長的高士,反映了佛門的四宗合一,也是全真教主張的儒、佛、道三教合一的體現。既然已經超脫,天下青山,何處不可埋骨,托體同山阿足矣!「本自塵土,終歸於塵土」。首二句以低抑為主,尾二句則筆鋒翻轉,極盡張揚:想當年,何等少年意氣,豪俠風流,如「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李白《少年行》)該意氣時已意氣,應風流時已風流,可謂一生無悔;如今已屆晚年,曉明天下大道,更無一絲憾事,臨終之際有的只是生命的暢快與解脫。這便是本詩的玄外之旨!
顧瑛作有不少了空會禪之詩。如《千頃雲》:「觸石起膚寸,悠然散千頃。我來坐東軒,妙趣心獨領。」
金元時期,士人戀禪之風仍熾。契丹貴族後裔、主張三教同源的名宦耶律楚材(1190—1244)拜金代晚期曹洞宗大師萬松行秀為師,「大會其心,精究入神,盡得其道」。並留有禪詩數十首,自謂「看盡人間萬卷書,較量佛法總難如」。(《警世》)
以《論詩絕句》三十首在文學批評史上享有卓越地位的金元之際詩人元好問(1190—1257)深得禪趣,其詩句「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潁亭留別》)成為千古名句,與陶潛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被後之學人王國維譽為「無我之境」即空韻的代表作。禪詩有《宿萬安寺》、《題佛光寺》、《少林》等。
以「三杯酒、一覺睡、一甌茶」(《三奠子》)而自得,自謂「功名眉上鎖,富貴眼前花」的元初名士劉秉忠(1216—1274)原本為僧,亦作過禪詩數十首。如詩《秋日途中》大有投林隱山之趣:「半紙功名滿地愁,都教白了少年頭。早應未拜曹參相,終不當封李廣侯。曲水亂山紅樹晚,西風殘照白雲秋。歸鴉一片投林去,自笑勞生未解休。」
以書畫名世、詩風沉鬱,堪稱元代文學藝術大師的趙孟頫(1254—1322)更是親近佛禪之士,與當時詩僧、畫僧多有交往。其禪詩亦眾,其詩集《松雪齋集》中有禪詩《贈道隆上人》、《登飛英塔》等。
與黃公望、吳鎮、王蒙合稱「元四家」、畫風「蕭瑟寒寂,清曠淡雅」的著名詩畫家倪瓚(1301—1374),平生所交多衲子,其詩集《清閟閣集》中的禪詩甚妙。如《蕭閑館夜坐》、《題元朴上人壁》、《悼頂山寺清上人》等。茲錄一洗艷麗、孤閑悠散的《對酒》詩如下:「題詩石壁上,把酒長松間。遠水白雲度,晴天孤鶴還。虛亭映苔竹,聊此息躋攀。坐久日已夕,春鳥聲關關。」
少數民族詩人薩都拉(1300—?)重釋好禪,與「三隱」中的笑隱交好,其詩與禪關係甚密。茲錄其禪詩《題焦山方丈》,可覽其方外之趣:「江風入霜林,寒葉下疏雨。蕭蕭復蕭蕭,可聽不可數。山僧亦好奇,呼童掃行路。到處覓秋聲,肩輿入山去。」
至於詩風簡淡平和的元詩人周權,其詩《玄上人》清素淡雅,令人舒懷:「宋禪簡清素,趣與外跡絕。玄談落松風,灑我一襟雪。逍遙雨花外,豈復念濁熱。夜久白河沉,掛檐耿疏月。」其詩句「客至無餘事,敲冰煮月團」(《贈岩上人》)更具偶得之妙。
宗泐(1318—1391)
元明間高僧。字季潭,號全室禪師,臨安(今浙江杭州)人。8歲學佛,明初受詔奉使西域取經。圓寂於江浦古佛寺。工詩文,語句曉暢,質樸清新,有《全室外集》10卷傳世。
偶地居
偶地即吾廬,絕勝樹下宿。不在千萬間,安居心自足。
古人三十年,辛勤乃有屋。我無一日勞,何必較遲速。
燕坐白雲閉,青山常在目。明月到床前,更深代明燭。
幾有寒山詩,興來時一讀。十日不出門,滿街春草綠。
【賞析】
這首五言古體詩,對一位苦蝸窄居、斗室心寬的高僧生活進行了簡白的勾勒,讀之令人心靜氣清、心閑意足。
首四句點題抒意,使「心自足」成為本詩的詩眼。首先是安居心足:出家人隨偶而居,不計較物外之事,不在乎是陋室還是廣廈,不求千萬間,但求安居,不宿於樹下足矣!次四句表白無勞心足:古人為建庵室,何其勞苦,可是為我們後人留下了寶貴的山居,使我們住進去無須費一日之勞,又怎能不心滿意足?中四句描寫景好心足:靜坐觀雲,青山在眼。明月如燭,秉照床前,何其自適。尾四句寫閉關讀詩令人心足:寒山清幽的詩予人以雅興,令人超脫凡俗;從詩興中走出來,放眼陋室外,但見春滿人間,綠意盎然,處處是禪的生機與自然的活力,在在洋溢著生命的愉悅。宗泐的《偶作》一詩也意境博大,形象鮮明:「竹外茅齋橡下亭,半池荷葉半池菱。匡床曲幾坐終日,萬疊青山一老僧。」
入櫟山寫呈無極老禪
干戈擾擾客難禁,避地來依碧嶂深。亂里獨驚浮世事,難中多見故人心。
千章古木群峰合,一徑長松十里陰。更欲移茅入重崦,白雲無路可追尋。
【賞析】
這是一首彷彿載著戰亂的硝煙、充滿憂焚的題贈詩。
元代末期,戰亂不斷,生靈慘遭塗炭,在這干戈紛擾的亂世間,僧人也難逃劫難,於是宗泐來到櫟山避亂,訪無極禪師。本詩頷聯以整齊的對仗句,以先抑後揚的筆法,表現了詩僧難得安寧的心境:浮世的慘狀在詩僧的夢中縈繞不去,只有故人的情誼才是這多難之世中最好的慰藉。頸聯描寫了在這碧嶂壑深的山中幽深的景色,彷彿到了另一個平和的世界。到了這一幽僻的山中,是否便可安居呢?不能,只有步入鳥道玄路,到那連白雲也無路尋到的重崦中,才能有一塊萬里無寸草的凈土。
明秀(生卒年不詳)
字雪江,又號石門子。明代弘治、正德年間僧人。晚年習定於錢塘勝果山,老後歸浙江開化之海門。能詩善作,與孫一元、鄭善夫、方豪、沈周等東南名士、才子相交甚洽。有《雪江集》3卷。
平望道中
兩岸青山日半銜,洞庭天水碧相涵。
東風正報桃花信,湖面歸漁網作帆。
【賞析】
這是一首風神秀朗的佳作,洋溢著歡暢的生活氣息。
詩僧行舟於匯入浩澤洞庭的河道中,便見兩岸青山疊翠,半輪紅日遙掛在西天的雲霞中;遙望洞庭,碧波蕩漾,天水相涵。在這春水共長天一色的佳景中,最令人喜悅的是那東風捎來的消息,東風催開了桃花,桃花盛開時,豐收的魚汛也就來了。你不見那煙波浩渺的湖上,漁舟唱晚,揚起的銀帆竟是魚網掛成的。全詩一氣呵成,情趣盎然,是一首清新明暢的佳作。
沈周(1427—1509)
字啟南,號石田,又號白石翁,長州(今江蘇常州)人。明代著名書畫家、文學家。為人耿介,風神散朗,棲身邱壑,心無塊壘。少有文才,詩淋漓揮灑,取法白居易、蘇軾、陸遊;字仿黃庭堅,文學左思明;尤以畫見稱,人稱「細沈」,論者為明代第一,為「吳門畫派」始祖,一時名士文徵明(1470—1559)、唐寅咸出其門,並與仇英並稱「明代四大家」。山水畫《 楊君謙、僧普泰雪夜談玄圖》為其代表作。詩詞有《石田詩選》、嘆江南春詞》等。
贈西山老僧
老抱清齋太瘦生,雪眉霜鬢使人驚。游僧久住同衣食,畜鶴長隨識性情。
土銼逼床身暖活,紙窗烘日眼晶明。此心應與山俱靜,不是深山養不成。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西山老僧形貌風骨的簡淡精鍊之作。
首聯起筆如削,直接描寫老僧的外形:雪眉霜鬢,形容枯瘦,一個「太」字與一個「驚」字,極盡烘托,以表現其清齋生活的空寂。頷聯與頸聯描寫老僧的平淡生活:與遊方僧毫無芥蒂地生活在一起,情同知己的馴鶴長隨左右。陋榻緊靠著土灶以取暖,紙窗向著日照以明眼。「同衣食」、「識性情」、「身暖活」、「眼晶明」均洋溢出明快、清淡的生活氣息,讓人感受到清悅的禪心。最後詩人在尾聯以點睛之筆,進行了精妙的總括:不是深幽的山,哪養得成如此虛靜的心性呢?如何能造就這全然一介飄然物外的煙霞中人呢?
唐寅(1470—1524)
字伯虎,自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吳縣(今屬江蘇)人。明代著名畫家、文學家,自稱江南第一風流才子。晚年居蘇州桃花塢,篤信佛教。在畫壇上為明代四大家之一;在詩壇上,與祝允明(1460—1526)、文徵明、徐禎卿(1479—1511)並稱「吳中四才子」。其詩直抒性靈,不計工拙。有嫂六如居士全集》18卷傳世。
倀倀詞
倀倀莫怪少年時,百丈遊絲易惹牽。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
老後思量應不悔,衲衣持盞院門前。
【賞析】
這是一首風神飄逸、真情流注的率性之作。
全詩開篇六句充分肯定少年那真誠、美麗而又迷惘的情懷。詩人以濃情之筆,描繪了少年情懷的濃濃情戀與淡淡傷感。短暫的春光令人牽掛,那邂逅的情絲惹人心碎。那一切是那麼憂傷而美麗:宴飲時的萬種風情,離別時的幽夢如煙……
後四句陡然筆鋒驟轉:富貴前程因世事多舛轉為空幻,而那有關今生、前世、來世的禪機令人曉悟人生本自空幻。既然如此,也就心滿意足了。
唐寅又自號「六如居士」,取自《金剛經》中的人生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之說,由此亦可見他對佛性的了悟,對人生苦難的脫達。有《七十詞》為證:「人年七十古稀,我年七十為奇。前十年幼小,後十年衰老。中間止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裡過了。算來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盡多少奔波煩惱。」
唐寅又自稱桃花庵主,自謂「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桃花庵歌》)「有花有酒有吟詠,便是書生富貴時」。(祝允明《新春日》)其《感懷》一詩道:「不煉金丹不坐禪,飢來吃飯倦來眠。生涯畫筆兼詩筆,蹤跡花邊與柳邊。鏡里形骸春共老,燈前夫婦月同圓。萬場快樂千場醉,世上閑人地上仙。」可謂一氣流貫、酣暢之至。
法聚(生卒年不詳)
字玉芝,明代詩僧,生平不詳。
宿雲居西麓庵
遠徑通深麓,齋居小更幽。松聲四壁雨,湖影滿床秋。
世路迷真境,僧緣息妄求。開門漁舸近,明月在滄洲。
【賞析】
這是一首詩情蘊藉的空靈之作,其中的「松聲四壁雨,湖影滿床秋」句更是千古名句。
首聯點明西麓庵的「遠」、「深」、「小」、「幽」,點染出一派清幽深遠的林中風致。四個字都用得極妙。至於那「松聲四壁雨,湖影滿床秋」句更是將人帶入如畫如歌的情境中:四壁松聲在耳,那座中的僧人是何等專註,與自然是何等契合;湖光水影彷彿充滿靈變的生命,帶著秋色的明朗,滾滿了詩僧的卧榻。光與影,聲與色,交織成廣渺的天籟,騰躍著心靈的清律。「物向閑中寂,心從定後寬」,(清代姚燮《清涼岡》)這美麗的秋色不正在啟迪世人迷途知返么?白日的禪意如此,靜夜亦然:那皎皎的明月,高華朗照,也是歷歷禪心的明現!
雪梅(生卒年不詳)
明代奇僧。行為放達,蹤跡奇異。工詩,以唐代詩僧寒山、拾得自況。
山 居
道人卓錫愛名山,四面巉岩指顧間。風牖坐聞松子落,石床定起蘚痕斑。
鳴籬花塢春常在,隔水柴扉夜不關。惟有白雲知此意,庵前飛去又飛還。
【賞析】
這首詩描寫了山居景色的優美與山僧心靈的靜美。山間潺潺之瀑,淥淥之波;孤峰迥秀,不掛煙蘿;片月行空,白雲自在,怎不令人忘卻機心,怎不與白雲知心會意?人的靈魂,怎能不自在高潔?深山自可養心,此間之樂,達者幾人?
描寫山居的好詩不少,現遴錄幾首如下:
明人閔鼎的四言詩《山中》可謂獨具一格,明麗清美:「掬我流泉,坐我白石。山中之人,駒難過隙。鳥鳴不識,花開不知。山中之人,何慮何思。溪深雪積,石斷泉流。山中之人,神與天游。」
清初湘僧大成亦作《山居》一首,描繪大自在的境界:「一株兩株老松青,松下結個小茅亭。三日五日來一次,肩荷擱栗手持經。讀經讀到山月出,聽松聽罷天落星。適然拋卷松間卧,夢與松根乞茯苓。」
大健(生卒年不詳)
明代詩僧,江南江寧人,著有《花笑軒集》。
見遠山殘雪
已覺寒威去,猶瞻雪在山。清深通竹路,虛白映松芙。
片石能相偶,孤雲無此閑。好將寥落意,指點到人間。
【賞析】
這是一首可堪入畫的描寫遠山殘雪的佳作。尤其是尾聯「好將寥落意,指點到人間」句,筆力清虛,靜寂脫俗,足可傳世。
首聯寫寒氣,頷聯寫清虛之氣,頸聯寫閑意,到尾聯落筆為「寥落意」,將遠離塵囂,清新、空明、靜穆、閑寂的殘雪披蓋的遠山的意態全然烘托而出,其中寥落的禪意亦歷歷在目,是一首以遠山殘雪比喻修禪的理想境界的成功的喻道之作。大健的另一首幽興斐然的描寫隱居的詩歌《濤隱居》,亦為一篇佳制。詩云:「小閣連深壑,松濤不肯閑。吹開雲外月,照出寺前山。地遠成佳遁,心閑即閉關。相期幽興熟,來往此林間。」熟誦之餘,余香滿口。
明代還有一位詩作頗佳的詩僧名大香(1581—1636),下面的兩首詩均可細讀。《閑雲》一詩為:「閑雲不作雨,橫入峽山去。峽口弄舟人,家在雲歸處。」《托缽》全詩為:「十里春風五里橋,到山猶覺路迢遙。叢叢花草蕭蕭竹,幾處柴門閉寂寥。」
祩宏(1535—1615)
字佛慧,號蓮池,仁和(今浙江杭州)人,少習儒業,中年出家,世稱雲棲大師。主張以凈土念佛修禪,宣揚儒、佛、道三教合一。與紫柏、洪恩、德清一起同為明末四大名僧,後世稱他為蓮宗第八祖。一生著作甚豐,總匯為《雲棲法匯》。
座右詩
草食勝空腹,茅堂過露居。人生解知足,煩惱一時除。
蠶出桑抽葉,蜂飢樹給花。有人斯有祿,貧者不須嗟。
忖得還成失,擬東乃復西。未來杳無定,何必預勞思?
【賞析】
這是一首語言筒淡的哲理詩。
首二句描寫僧家草食茅堂的清苦生活,但他們卻以此為樂。接下來兩句點明緣由:人生應知足常樂,胸中不要存有絲毫芥蒂與煩惱.佛家以「常樂我凈」為宗,實為大境界。接下來,詩人通過自然現象說明宇宙與人生自有其運行規律,生為萬物之靈,應該敏銳地認識到現象中的本質,就不會自尋煩惱了。蠶食有桑葉,蜂飢有花粉,自然本來一切具足,何必患得患失、斤斤計較,把寶貴的時間與生命浪耗在於性靈無益的芥末瑣事上?
四大名僧之一的洪恩(1545—1608)所作的五律《贈歸隱老師》,則是一首文字錘鍊、浩氣磅礴之作:「一室千峰隱,霜顱半世空。潮音生海月,鈴語報天風。垂老身能健,安貧氣益雄。翻憐門外子,朝暮在途中。」
真可(1543—1603)
字達觀,號紫柏,江蘇吳江人。少有雄志,俟出家後雲遊四方,深究宗門奧義,殷勤弘揚佛法,是一位極有影響的學僧,與倡「童心說」的李贄同被奉為「兩大教主」,時士湯顯祖、馮夢禎等從學於他。因為民請命,受人誣陷入獄,端坐說偈辭世。有《紫柏尊者全集》傳世。
牢山訪憨山清公不值
吾道沉冥久,誰倡齊魯風。閉來居海北,名誤落山東。
水接田橫島,雲連慧炬峰。相尋不相見,踏遍法身中。
【賞析】
這是一首訪友不遇時的感懷詩,抒發了詩人對憨山德清的敬重與欽佩之情。
首聯以對比的形式,側面點出憨山德清是一位在禪風沉冥的年代以大無畏的勇氣弘揚大法,名重齊魯的高僧。短短兩行十字,既藝術化地刻畫了被訪者的風骨氣度,也將訪者的敬佩心情蘊於不言中,可謂精妙。頷聯與頸聯,生動地勾勒高僧德清的生活環境與意趣,採用典型的飽含歷史滄桑的景觀對人物的精神風貌做了進一步的烘托。德清曾幽居海北,「老屋數椽,在萬山冰雪中」,(錢謙益《海印憨山大師廬山五乳峰塔銘》)痛自磨礪;為逃虛名,他遠蹈東海之濱,駐跡牢山,靜修佛事。在山海相映、海闊峰奇的自然勝境中,「水聲山色裡邊行」,用壯士的豪氣勤勉自礪,用智慧的靈光啟悟心性。尾聯用「踏遍法身中」結句,表達了詩人對清公的仰羨,也再現了清公一生「踏遍法身」、獻身佛事的偉岸風骨。
記述紫柏與憨山的交往詩,還有紫柏的一篇《渡曹溪》和憨山的《為達觀下火偈》等。《渡曹溪》詩云:「踏來空翠幾千重,曲折曹溪鎖梵宮。欲問嶺南傳底事,青山白鳥水聲中。」當憨山蒙冤南謫之時,紫柏大師不遠萬里,星夜兼程,前往探望,譜寫了一曲大德們生死之交的讚歌。上述詩作即為紫柏過韶關曹溪時所作。至於憨山的《為達觀下火偈》則表現了禪者徹底的生死覺悟與大無畏:「拄杖挑開雙徑雲,通身湧出光明藏。珍重諸人著眼看,這回始信無遮障。」此處亦將紫柏的辭世偈登錄如下:「一笑由來別有因,那知大塊不染塵。從茲收拾娘生足,鐵橛花開不待春。」
一代名僧紫柏,一生有「三負」,令人感慨不已。一負為當憨山蒙冤流放時無力救助;二負為朝廷「礦稅」擾民,自己雖為民請命,卻與憨山一樣因受小人誣陷遭受「杖刑」;三負為未修《大明傳燈錄》,不能為佛法紹隆佛種,正本清源。由此「三負」即負友、負民、負法,可見一代名僧紫柏,是一位重情誼,輕死生,為弘法而不辭辛勞,敢於為民呼號,上受朝廷罪責,下受肌膚之苦卻並不遁世的菩薩行人。
紫柏老人還作有不少秀逸雋永的小居詩,歷現了詩僧的清雅風骨。如《紺圃即事》:「小居在曠野,寂無塵俗想。疏鍾深夜聞,六根瀉清響。晝讀天竺書,幽窗思忽晃。犬吠桃花陰,麥浪人來往。最愛晚雨晴,空林返照爽。」
富有挑戰精神、主張性靈自由的思想家李贄是他的方外之友,亦作有不少清靈之作,《偈二首答梅中丞》則生動幽默,含意良多。其一為:「本無家可歸,原無路可走。若有路可走,還是大門口。」
德清(1546—1623)
字澄印,號憨山,全椒(今安徽全椒)人。倡禪凈雙修,提三聖同體,社會影響甚廣。他信證如一,不阿權貴。充軍海南期間,與其書鴻往來之官宦騷客仍達九十餘人。後晏居廬山,過著「一聲清韻滿霜天」、「歷歷虛明一念孤」、「一庵深鎖白雲中」的山居生活。詩學主張「詩必盛唐」的「後七子」王世貞,「師於詩文,天才俊發」,(陸夢龍《憨山大師傳》)傳世之作有《憨山老人夢遊全集》。
從軍詩
丙申春二月入五羊三月十日抵雷陽戍所作
舊說雷陽道,今過電白西。萬山嵐氣合,一錫瘴煙迷。
末路隨蓬累,殘生信馬蹄。那堪深樹里,處處鷓鴣啼。
【賞析】
這是一首表現從軍時的心跡的題材獨特意境闊大凄迷的詩作。
詩僧因私設寺院罪遠戍雷州海南,抵蠻荒瘴癘的雷陽時揮筆為詩,表達了一個心閑天地寬的衲子獨特的精神世界與心靈靜境。首聯、頷聯,皆為抑筆,寫流亡路上的艱辛與磨難;至於頸聯,漸漸柳暗花明,霧散雲飛,末路殘生亦信馬由韁、隨蓬飄轉,表現了一個擺脫人世羈絆的得道高僧對世事的了悟;尾聯則春意盎然,心境闊遠,自然的生機與意趣彷彿是佛意禪心的歷現。意趣層層遞進,起承轉合,自然無跡,堪稱佳構。其描寫海南《五指山》比喻精到,氣勢豪邁,為大家手筆:「一葉浮天外,千山落鏡中。誰人揮雙手,劃破太虛空。」
病中示諸子
厭世心成癖,那堪病作魔。已知余日少,更見此身多。
藥石充香積,呻吟當羯磨。文殊如有問,一默竟如何。
【賞析】
這首示徒詩表現了一位了脫生死的達者對人生清醒的感悟,讀之令人警醒。
生老病死,乃自然現象,是誰也無法逃避的宿命。明曉此理,即能不為所惑。病本非魔,是畏病之心使之成魔。故悟道高僧能將藥草當做僧飯,病痛視為念佛,從病中悟取不二法門,智慧空諦。
下面我們再淺析一代高僧的幾首小詩。
《五台山龍門獨坐》為德清的悟禪偈:「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
《鄉人至》表現僧家問道不計年、潛心佛道的襟懷:「少小離鄉不記家,回思往事總堪嗟。故人猶思兒時面,枯木難開舊日花。河畔柳枝垂曉露,門前山色帶朝霞。唯余此景年年在,不必從君問年華。」
《舟行》一詩意境開闊,氣勢恢宏,有唐詩氣象:「湘水通巴漢,孤帆入楚天。片雲低遠樹,晴日照斜川。處世常如寄,浮生莫問年。縱遵歸去路,亦似渡頭船。」
「絕盡寒暄態,唯存向日心。東籬有黃菊,遙想是知音。」這首詠葵詩,清淡平直,風骨高峻,命意超脫,為憨山詩歌中的妙品。
湯顯祖(1550—1616)
臨川(今江西臨川)人,萬曆進士,我國歷史上偉大的文學家、戲劇家。少負文名,詩從李杜,深受李贄學說及佛理影響。著有《紫釵記》、《還魂記》、《南柯記》、《邯鄣記》等傳奇,合稱「臨川四夢」;詩文有《湯顯祖詩文集》50卷。
高座陪達公
一切雨花地,重遊支道林。雲霞法塵影,山水妙明心。
境以莊嚴寂,春當隨喜深。金輪忽飛指,江上月華臨。
【賞析】
這是一首表現詩人自己對佛法境界的感懷詩,飽含對達公的仰慕之情。
達公即明末高僧紫柏老人,詩人敬仰高僧的氣節與才華,依止達公門下聆聽佛法,悟法甚深。全詩描寫在雨花台的高座寺與達公在一起時的情形。首句寫高座寺的方位,即處於歷史悠久的佛門聖地,次句寫達觀老人道行齊於晉時高僧支遁。頷聯寫高座寺的清澄空明的佛化了的環境。頸聯寫詩人陪坐時的如沐春風的喜悅感受。尾聯以景語代情語,陪坐習禪竟至月華初上之時,全然不知時光之流逝。全詩意境開闊,捭闔自如,用典精當,是一部深得禪悅的佳作。
湯顯祖還有幾首禪詩表達對紫柏的禮讚之情。如《吟五交哀三禪送客自嘲》:「送客無端只自嘲,楚江煙雨寄衡茅。達公卓老尋常事,生死無交勝絕交。」《紫柏不受紫衣口號》:「秣陵衣色如天竺,赤布僧隨大竺遮。懶作儀同稱輔國,相逢何用紫袈裟。」
袁宏道(1568—1610)
字中郎,號石公,公安(今湖北公安)人。萬曆進士,明末著名文學家,為明末「公安派」的代表人物,成就最大,與兄宗道、弟中道合稱「公安三袁」。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追求個性自由,倡「性靈說」。飽受李贄思想影響,且喜佛談禪。著有《袁中郎全集》等。
望嵩少
客程行盡太行山,又見嵩高紫翠間。
料得有人山上笑,紅塵如海沒朱顏。
【賞析】
時常感懷「浮生早被微名誤」的袁中郎是一位虔誠的禮禪之士。自謂「一朝見俗子,三日面生塵」。本詩亦含有他對紅塵世事的看破、對佛宮凈境的欽仰之情。全詩緊扣一個「望」字,這既是對禪宗的發源地嵩山少林寺的仰望,也是對高凜的禪境的嚮往。首句從遠處拉近鏡頭,「行盡」二字喻紅塵滾滾,詩人在其中起伏沉浮。第二句的句眼為「高」字,描寫嵩山在青山翠嶺間高出雲天。如此高渺之地,自有高人幽居,達士岩棲,他們一定會笑話如我這等在世事宦海中掙扎的迷途之人吧!詩人以自己的臆測,反襯山上人的清幽脫俗,從而反映出詩人對清禪境界的羨慕!
他一生中作有不少意興俱佳的禪詩,自以為曉禪後「詩學大進,詩集大成,詩腸大寬,詩皮大闊」。試看如下幾首詩。
《月下偶成》表現的是詩人依止禪門後的超脫:「冗事遂成性,人皆笑此翁。坐依藤架月,行傍藕塘風。萬事溪聲外,一生雲影中。自從甘曲枕,不復夢三公。」
《游石洲》則意境幽遠,自有清雅之趣:「愛取春江一抹澄,斜帆疊疊柳層層。閑來袖得佳石子,付與山中好事僧。」
《遍虛》一詩熔理、趣於一爐:「剃卻顛毛剩卻身,衲衣袍帽不沾塵。告君古佛無多子,著了邊旁亦是人。」
袁中道(1570—1623)
字小修,公安人。萬曆進士,公安派代表詩人之一。詩主崇尚自然,發諸性靈,反對仿古。長於五絕。有《珂雪齋集》等。
夜泉
山白鳥忽鳴,石冷霜欲結。
流泉得月光,化為一溪雪。
【賞析】
這是空靈剔透、意趣深長的禪詩。
全詩聚焦于山中夜色中的清泉,描繪了山中清皎明潔的月色與幽寂澄亮的虛靜。首句以鳴襯幽,以山白側寫山月之清皎;次句以通感的藝術手法,由沐浴在月色中的冷石和白色幻化出霜的想像;第三句始點出月光,別出心裁地以月光中的流泉化為一溪雪結句,將山中幽清、冷潔的意趣表現得詩意盎然,令人不得不佩服詩人的筆力。
中道的《大士贊》亦體現出不可思議的禪趣:「大士如月,人心如水。潭水澄清,月現潭裡。不可思議,犀文象蕊。感應道交,生智慧子。」
破山(1597—?)
號懶愚,四川大竹人。曾遍歷河山,博覽佛典。後開堂論法,弟子甚眾,世稱「小釋迦」。工詩精畫,著有《雙桂草》、《破山禪師語錄》等。
自贊
這個川老蜀,渾無奇特處。問禪禪不知,問教教不熟。
懶散三十年,人天忽推出。握條短杖藜,打佛兼打祖。
【賞析】
這是一首運筆詼諧,生動展現禪宗靈性的禪趣詩。
這個川老僧,著實毫無自贊處,問禪不通,問佛不熟,只管呆然兀坐,懶散度日。幽居三十載,盡洗凡心莫洗愚。坐破松岩不記年,衲衣長是裹溪煙。「萬念孤霞外,千秋一榻間」,(明人文震孟《山中結夏示家弟啟美》)忽然大開天眼,得到了大自在,竟又是一個呵佛打祖的主兒。全詩一氣流貫,意氣自足,可堪一讀。
清僧詩中有不少均表現這種大自在的禪趣。如清僧惠因靜的《問處》詩為:「問處分明答處親,半同含笑半同嗔。君看陌上二三月,哪樹枝頭不帶春。」清·聖可玉的《拆卻空王殿》:「拆卻空王殿,掀翻獅子床。太平無忌諱,在在百花香。」無不自在暢快,意氣風發。
性休(生卒年不詳)
字尺木,明末清初愛國詩僧。
漁父圖
東西南北任遨遊,萬里長江一葉舟。
夢裡不知身是客,醒來大地忽新秋。
【賞析】
這是一首清新曉暢、輕靈自在的漁父禮讚詩。
首二句寫漁父的行蹤,以天地為家,江湖為伴,輕舟為侶,四處漫遊,任由西東。尾二句描寫漁父的心境:人本江湖一過客,只是不知在夢中;等長夢初醒,方知世間行、人世游原是一場大夢。結句「醒來大地忽新秋」句意蘊雋永,覺醒後的高士們發現整個大地世間竟是一派秋高氣爽的景象,這一景象也正是漁父心靈的寫照:大地江湖無不充滿了禪的靈性與機趣!
中國古代詩詞中,描寫漁父的佳作可謂不勝枚舉。漁父在文士筆下,是幽居江湖的隱者的象徵,是洞明世事、不著世塵的閑適高士。自從西周姜太公垂釣渭水,東周孔老夫子鼓吹「智者樂水」之後,披蓑帶笠的漁父的形象常在文入畫師的筆墨下出現,成為他們眼中的清高不俗和傲然嫉世的象徵。試看如下幾首:
貫休《漁者》詩為:「風惡波狂身似閑,滿頭霜雪背青山。相逢略問家何在,回指蘆花滿舍間。」好一個「滿頭霜雪背青山」的老翁,居舍間鋪滿蘆花,是何等的詩意與自得!
元明之際道教名派武當派的開創者張三丰曾作《漁父詞》,描寫了隱逸之樂:「湘雨湖雲滿釣蓑,逃名隱性樂如何!新日月,舊山河,成敗興亡莫管他。洞庭睡到長天晚,誰識高人張志和。」
明代洞庭老人的題為《歌》的詩句則清疏之至:「八十滄浪一老翁,蘆花江上水連空。世間多少乘除事,良夜月明收釣筒。」
「身為漁父,志不在魚。投竿直釣,悠悠江湖。釣不必得,得不求沽。煙霞為餐,天地為廬。弗顧獨醒,頹然一壺。忘我忘友,浩歌可夫。」「乾坤都在一壺中」,(明僧懷讓《斗室》)清人俞桐的一首《漁父》詞儼然是一首漁父的浩歌。
大錯(1600—1673)
原名錢邦芑。萬曆進士。明亡後削髮為僧,法號大錯。詩具志士之情,與函可(1610—1659)、弘智(1611—1671)、歸庄(1613—1673)、澹歸(1614—1677)、讀徹、普荷、南潛(1620—1686)、今種(1630—1696)、光鷲、大成、空昰、正喦、正志、函昰、戒顯、蔭在、函駱、性休、元鑒、同揆、大瓠、遘挺、原濟(1642—1718)、宗渭、髡殘(1612—1692)等等組成群星閃耀的愛國詩僧群。
祝髮偈
一杖橫擔日月行,山奔海立問前程。
任他霹靂眉前過,談笑依然不轉晴。
【賞析】
這是一首氣宇軒昂的熱血之作、愛國之詩。
詩人在明亡後誓不仕清,祝髮為僧,然而胸中的一腔碧血實難冷卻,於是便化為感人的詩篇。首句「日月行」,喻指衷心為「明」。這一顆碧膽忠心,就是橫刀於眉,也毫不更改,忠貞不渝。
「家國不幸詩家幸」,實為誑語,其實,家國不幸,最不幸的便是詩家。這些天地間的性靈之子,本來胸懷一腔造福天下的熱血,卻不料世事多舛,只好將滿腔情懷,訴諸言律。如同宋亡元興時一大批仁人志士隱居深山,留下標炳千秋的遺民詩一樣,明滅清立,也造就了一批奔走呼號的詩人,救國無門之際,則祝髮為僧,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不朽詩篇。正所謂是:「正士忠臣氣最英,一言佐國死猶輕。不同諂曲偷安者,冒寵貪榮過一生。」(宋僧佛印了元)
「驚傳一紙到遼陽,舊國樓台種白楊。我友盡亡惟汝在,而師更若復予傷。孤舟卧老長干月,破衲披殘大漠僧。共是異鄉生死隔,西風吹淚不成行。」函可的這首《弼臣病阻白門寄書並詩次答》,詩風沉渾,一句「破衲披殘大漠僧」,展示出蒼松寒柏般的高風傲骨。可與劉獻廷的《贈行西上人》相照一讀:「鐵騎穿雲舊拓邊,大東歸去浪連天。五更夢醒荒祠下,百戰人酣綉佛前。風急雁行排遠岫,秋高雕影落寒煙。與君共望中原路,衰草離離倍黯然。」
「復社」成員、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弘智(即方以智,1611—1671)作《獨往》一詩痛惜知音盡失,獨往愁深。詩云:「同伴都分手,麻鞋獨入林。一年五變姓,十字九椎心。聽慣干戈信,愁因風雨深。死生容易事,所痛為知音。」
明亡後先削髮為僧後還俗隱居的錢澄之(1612—1693)作《夜歸》一詩,表歸隱之志。詩為:「江上霜飛吹客衣,菰蒲艇子夜深歸。征鴻暗叫尋行度,野鴨齊驚破陣飛。近水林戀行失去,遠村燈火望中微。犬聲出屋春聲歇,知有人開竹里扉。」
大錯的《悉檀寺》表現了削髮後的清冷心緒:「六十年前古佛身,蒲團小定悟前因。石橋松徑當時路,擔水搬柴舊日人。掃塔幾番尋杖缽,翻經猶自拂埃塵。本來面目依然在,不向菩提印性真。」
長詩文書畫,與同鄉顧炎武友善,有「歸奇顧怪」之稱的詩僧歸庄以《落花》詩表現其「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堅定意志,以及對「蘭摧玉折,蕭艾為榮」的極端鄙視,自有一股倔強不屈之浩氣:「江南春老嘆紅稀,樹底殘英高下飛。燕足就鶯銜何急,溷多茵少竟安歸?闌干曉露芳條冷,池館斜陽綠蔭肥。靜掩蓬門獨惆悵,從他江草自菲菲。」
出家為法號今種,與陳恭尹、梁佩蘭並稱「嶺南三大家」的屈大均,作有《白菊》一詩。全詩歌頌斗雪傲冰、氣節凜然的冬菊,將它視為明遺民愛國志士的化身。詩為:「冬深方吐蕊,不欲向高秋。搖落當青歲,芬芳及白頭。雪將佳色映,冰使落英留。寒絕無人見,梅花共一臣。」
鄭燮(1693—1765)
字克柔,號板橋,江蘇興化人。著名書畫家、文學家。乾隆進士。擅畫蘭竹,書融隸、楷、行三體而自成一格,性磊落不羈,多狂放言行,被列為「揚州八怪」之一,人稱「詩、書、畫三絕」。詩慣用白描,清新曉暢,真率自然。有《板橋全集》。
題屈翁山詩札石濤石谿
八人山人山水小幅並白丁墨蘭共一卷
國破家亡鬢總皤,一囊詩畫作頭陀。
橫塗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
【賞析】
這首題畫詩筆意沉鬱卻氣度豪邁,「直抒血性為文章」,(鄭燮《偶然作》)是一首飽含悲憤、感情深切的佳題。
詩題中的屈翁山即愛國詩僧、嶺南三傑之一的屈大均;石濤(1642—1718)、石谿(1612—1692)、八大山人(即朱耷,1614或1626—1705)與弘仁(1610—1664)世稱「清初四畫僧」;白丁為善畫蘭的清初畫家。本詩描寫五位詩畫家,在國破家亡後,毅然削髮為僧,攜一囊詩畫,一身才華,誓不做清的順民。他們把滿腔的悲憤橫塗豎抹成長條短幅,為後人留下豐厚的文化遺產。一生傲骨、滿胸錦繡的板橋,從他們的畫幅中看出的是「墨點無多淚點多」,那些著墨不多卻妙趣天然的畫作無不是由點點滴滴的熱血與清淚交匯而成。八大山人畫中靈奇魚鳥的「白眼向人」,即是例證!
「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北宋山水畫家郭熙的山水畫論《林泉高致》)禪趣題畫詩使詩與畫相得益彰,是中國古代詩歌中的一枝奇葩。
「晴川渺渺停春水,怪石峨峨插亂山。最愛夕陽煙寺里,千株古木一僧閑。」元人張憲之的題畫詩《題畫》可謂極品。
「境緣心妄起,心悟境自忘。三老同一笑,物我兩茫茫。月照清溪水,風散白蓮香。無端一笑已,千古笑何長!」從元明間詩僧良琦的《虎溪三笑圖》,彷彿品味來自佛國的芳香與歡悅。
詩書畫裏手板橋亦留下不少精妙的題畫詩作。如:「竹枝石塊兩相宜,群卉群芳盡棄之。春夏秋時全不變,雪中風味更清奇。」(《題畫》)「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題畫竹》)「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竹石》)等等。
一生多方外交,寄情禪悅,托意煙霞的板橋也留下無數禪詩。如《贈瓮山無立上人》、《贈博也上人》、《弘量上人精舍》、《贈巨潭上人》、《別梅鑒上人》等。現錄禪詩二首如下:「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閉。」(《山中雪後》)「豈有千山與萬山,別離何易來何難。一日一日似流水,他鄉故鄉空倚闌。雲補斷橋六月雨,松扶古殿三里寒。筍腩茶油新麥飯,幾時猿鶴來同餐。」(《寄松風上人》)
清朝的士人中,不乏超然塵表之士,亦見清虛超卓之禪詩,至於寄情山水的僧者,禪逸之詩則更多不勝舉。現略舉數首於下:
「世事山居盡,衰年懶更加。鳥啼方夢覺,酒熟正梅花。天地容雙鬢,漁樵共一家。溪邊聊晚眺,倚杖數歸鴉。」(錢曾《山居》)
「五月正炎熱,山寒不中勝。好將雙赤腳,去踏百年冰。」(陳鵬年《送靜庵僧之五台結夏》)
「門庭清妙即禪關,枉費黃金去買山。只要心光如滿月,在家還比出家閑。」(張船山《禪悅》之二)
「狂臚文獻耗中年,亦是今生後起緣。猛憶兒時心力異,一燈紅接混茫前。」(龔自珍《猛憶》)
「渾忘官職外形骸,小憩還招釋子偕。未必有疑須問答,愛渠磨衲共芒鞋。」(劉墉《題徐樹峰問僧圖》)
「偶為看山出,孤舟向晚停。野梅含水白,漁火逗煙青。寒嶼融殘雪,春潭浴亂星。何人吹鐵笛,清響破空冥?」(釋宗渭《橫塘夜泊》)
「出門無定所,一路喬松陰。流水道人意,青山太古心。偶然乘興往,不覺入雲深。獨立髮長嘯,蕭蕭風滿林。」(釋古奘《山行》)
「一葉翩翩不系舟,夜深月落正堪眠。蘆花兩岸無餘影,白鷺飛來破曉煙。」(釋凈觀《一葉翩翩》)
曹雪芹(約1715—1763)
名沾,字夢阮,號雪芹、芹溪等,祖籍河北豐潤。清代小說家,其著名小說《紅樓夢》與《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被列為我國古代四大名著。
癩和尚贊
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蓄寶光。
破衲芒鞋無住跡,腌臢更有滿頭瘡。
【賞析】
這是《紅樓夢》中的一首對癩和尚的贊詩,詩筆淺白,卻意趣橫生。
首二句自僧人的「鼻」、「眉」、「目」著筆,鼻如懸膽,雙眉修長,滿臉福相;雙目炯炯,燦若星光,更顯得睿智過人、清超脫俗。首二句詩意張揚,尾二句則筆鋒幽默地任由自在。這位高僧宿德,卻是一位百結鶉衣、破衲芒鞋、來去無跡的清寒之士,更惹人眼的是,他顯得如此不修邊幅,滿頭疤瘡,不堪入目。全詩通過強烈的對比寫法,生動地勾勒出癩和尚的形象:儘管滿頭疤瘡,依然掩不住他智慧的閃光。
魏源(1794—1856)
字默深,湖南邵陽人。道光進士,官至高郵知州。力主抗英,曾編《海國圖志》60卷,倡「師夷長技以制夷」,晚清思想家、史學家。詩以五古見長,多抒愛國情懷,與龔自珍齊名,世稱「龔魏」。著有《古微堂集》。
天台石樑雨後觀瀑
雁湫之瀑煙蒼蒼,中條之瀑雷琅琅,
匡廬之瀑浩浩如河江,惟有天台之瀑不奇在瀑奇石樑:
如人側卧一肱張,力能撐開八萬四千丈,放出青霄九道銀河霜。
我來正值連朝雨,兩崖逼束風愈怒。松濤一涌千萬重,奔泉沖奪遊人路。
重岡四合如重城,震電萬車爭殷轔。山頭草木思他徙,但有虎嘯蒼龍吟。
須臾雨盡月華濕,月瀑更較雨瀑謐。千山萬山惟一音,耳畔眾響皆休息。
靜中疑是曲江濤,此則雲垂彼海立。我曾觀潮更觀瀑,浩氣胸中兩儀塞。
不以目視以耳聽,齋心三日鈞天瑟。造物貺我良不慳,所至江山縱奇特。
山僧掉頭笑休道,雨瀑月瀑那如冰瀑妙:破玉裂瓊凝不流,黑光中線空明窈。
層冰積壓忽一摧,一崩地坼空晴昊。前冰已裂後冰乘,一日玉山百頹倒。
是時樵牧無聲游屐絕,老僧扶杖窮幽討。山中勝不傳山外,武陵難向漁郎道!
語罷月落山茫茫,但覺石樑之下煙蒼蒼、雷琅琅,挾以風雨浩浩如河江!
【賞析】
這是一首想像奇瑰、氣勢磅礴的歌行體長詩,被推為魏源平生第一快詩!
首四句以三大奇瀑壯闊宏大的背景為鋪墊,映襯天台瀑布之奇瑰;接下三句以神奇的想像,極盡誇張之能事,勾勒石樑奇觀,大書天台石瀑之壯美,氣勢軒昂,令人嘆絕!在展開部分的二十二句長短句中,詩人以大合大開之筆,前八句似龍蛇走筆,鋪陳天台雨瀑之聲勢,中十句以幽雅虛靈之筆繪月瀑之靜謐,可謂氣象萬千!於是詩人在後四句中由朝雨夜月的天台雨瀑、月瀑,聯想到宇宙之神奇造化、江山奇盛!詩境至此,已足傳世。不料詩人振筆又起,借山僧之口道出比雨瀑、月瀑更為奇異、罕見的冰瀑奇觀。那冬日的冰瀑勝景,與山僧的心境禪境水乳交融,成為全詩最為幽絕的彩繪,亦是全詩壓台之軸。這一較三大奇瀑更為境界高凜之處,是宇宙自然的精神的折射與升華,是心靈世界的閃光,是屬於老僧一人的獨特的妙境!結尾處以悠悠不盡的語句,與橫空而來的起句相照應,造就出如浩蕩宏鍾般震響不絕的餘韻,給人以無盡的美的感受!美哉,佛國之旅,竟是如此令人蕩氣迴腸!
敬安(1851—1912)
字寄禪,別號八指頭陀,湖南湘潭人。晚年入天童寺為住持。清代著名詩僧。詩作清空靈妙,意旨深遠,風格幽淡。著有《八指頭陀詩集》、《嚼梅吟稿》等。
夢洞庭
昨夜汲洞庭,君山青入瓶。倒之煮團月,還以浴繁星。
一鶴從受戒,群龍來聽經。何人忽吹笛,使我松間醒。
【賞析】
這是一首構思奇特、格調清新、極富浪漫色彩的佳作。
首聯與頷聯描寫夢境,寫得撲朔迷離,亦真似幻。詩人筆下的洞庭月夜,可謂涵渾浩瀚,氣勢不凡。君山在浩渺的洞庭澤國中迷濛空靈,明月與繁星在清澄的湖水中洗刷煙塵,寫景可謂虛靜之至。頸聯與尾聯著重寫僧,寫得清雅脫俗,意境雋永。那靈鶴前來受戒,群龍飛至聆經的景象,烘托出佛法無邊的信力與高僧出神入化的禪境。即便是尾句,似含清笛擾夢之憾,實繪松間酣夢的僧人的清幽洒脫,給人以無窮的餘味。
八指頭陀還有一詩寫夢回洞庭,寫得嘈嘈切切,予人以似欲窒息的動感與美感。詩云:「天地忽異色,元陰合一湖。迅雷翻地軸,高浪蹴天衢。風雨作遠止,魚龍喘未蘇。但令膏澤遍,何敢怨泥塗。」(《夢登岳陽樓觀湖中大雨作》)
弘一(1880—1942)
名叔同,法名演音。浙江平湖人,生於天津。曾留學日本,1918年出家,弘闡南山戒律,創「南山佛學院」。博學多才,為近代著名愛國詩僧、美術家、音樂家。詩多感時之作,氣度高凜。著有《李叔同歌曲集》、《弘一法師語錄》等。
詠菊
亭亭菊一枝,高標矗晚節。
云何色殷紅,殉道夜流血。
【賞析】
這是一首詠物自喻詩。
首二句描寫紅菊凌秋霜而自發,亭亭玉立,標高節凜,不同凡俗。尾二句探究紅菊花兒為什麼那樣紅,原來它是殉道的化身,為大道甘灑熱血。詩人以花自況,表現了自己在國難當頭時不畏辛難,為國為民奔走呼號的精神。「夢裡家山渺何處」、「醉時歌哭醒時迷」,(《醉時》)與辭世名句「悲欣交集」,均是這位多才詩僧心靈的真實寫照。
試看如下幾首詠菊詩:「奼紫嫣紅不耐霜,繁華一霎過韶光。生來未藉東風力,老去能添晚節香。風裡柔條頻損綠,花中正色自含黃。莫言冷淡無知己,曾有淵明為舉觴。」(《詠菊》)以陶潛為知己,引秋菊為淡泊之友,便是詩僧的「晚節香」形象。「我到為植種,我行花未開。豈無佳色在,留待後人來。」(《凈峰種菊臨別口占》)是一首精勉後人的精心之作。
《感時》一詩則寫得義動天地,富有男兒氣慨:「杜宇啼殘故國愁,虛名況感望千秋。男兒若論收場好,不是將軍也斷頭。」
蘇曼殊(1884—1918)
名戩,字子谷,學名玄瑛,原籍廣東香山(今中山市)人。出生於日本,1903年回國出家為僧。能詩文,善繪畫,通英、法、日、梵諸文。曾與章炳麟、柳亞子等交遊。詩多感時傷情之作,清穎秀麗,具浪漫情懷。有《蘇曼殊全集》。
住西湖白雲禪院作此
白雲深處擁雷峰,幾樹寒梅帶雪紅。
齋罷垂垂深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鍾。
【賞析】
這是一首以景抒情的佳作。
首二句描寫西湖白雲禪院的佳景:白雲悠悠,雷峰塔高聳雲間,此為遠景;幾樹寒梅,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紅艷,此為近觀。一遠一近,一高一低,將禪院的清曠幽寂點染得如詩如畫。尾二句寫齋定生活。心如止水的詩僧垂垂入定,相伴著他的是朗朗疏鍾。清潭中倒映著佛宮的清影,那清亮的鐘聲彷彿詩人的冰心,與白雲、寶塔、寒梅、白雪、虛庵、澄潭,融為一體,予人以清澄虛遠的妙境。
一代名僧還作有許多傳世佳作,試讀下面幾首:
「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過若松町有感示仲兄》)這首在日本題贈摯友陳獨秀的佳作,飽蘸濃情,而詩中的禪子哭笑無端,契闊死生,境界是何等豁達、超然!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地櫻花第幾橋。」(《本事詩》第九首)這首膾炙人口的名作,風骨清奇洒脫,靈氣凌空逸放,其傷春憂國之情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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