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教師陸波談詩品
06-28
詩品淺說悲慨 悲涼慷慨，謂之悲慨。 悲慨著眼於一個「悲」字，因而多悲切之情、悲哀之思、悲愴之語、悲涼之調，就像戰國時衛國人荊軻入秦刺殺秦始皇之前的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易水歌》) 悲慨緊扣一個「慨」字，故當慷慨陳詞，多憤慨之情思、激昂之慨嘆，如「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屈原：《國殤》)一般。 「悲」與「慨」二者融為一體，使構成「悲慨」這一詩品。悲慨的詩，當如曹操的《短歌行》，既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憂憤悲涼」，又有「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慷慨任氣」。 悲慨這一詩品與「沉著」都有悲哀之意，但較之沉著，悲慨少沉厚之氣而多慷慨之思，它給人以一種悲涼的景象，慷慨悲壯的美，所謂「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悲緣情以自誘，憂觸物而生端。」(陸機：《思歸賦》)悲慨之詩風，產生於悲憤憤慨之情，而悲慨之情則是詩人的心態遭到社會生活的激蕩而生髮出來的。屈原、曹操、曹植、阮籍、陶淵明等古代詩人身處動蕩不安的時代，正面慘淡的人生，在其理想與現實產生矛盾時，極其自然地生髮了悲慨之情，吟出了一首首悲慨之詩。 悲慨之詩似乎是悲慨的社會心理的獨生子女。然則，在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還能否產生、是否需要悲慨之詩，這些都值得我們的詩人、詩歌理論家研究、探討……平淡 平常淺顯，謂之平淡。 平淡的第一個特點在於質樸。質樸的詩不花里胡哨，讀之琅琅上口。 平淡的第二個特點在於自然。「俯拾即是，不取諸鄰」(司空圖：《詩品》)，反對矯揉造作，刻意雕琢，主張語言圓美流轉如彈丸，天然去粉飾，如「池塘生春草」(謝靈運：《登池上樓》)一般。 平淡的第三個特點在於通俗。無喜用僻字、典故之癖，不崇尚晦澀的境界，而力求語言明白如話，孺嬰能吟，老嫗會解。 平淡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意濃。不像白開水般索然無味，而似醇醪般耐人尋味。 意濃不易做到，「成如容易卻艱辛」(王安石語)。因此，要求詩人嘔心瀝血，慘淡經營。 質樸、自然、通俗、意濃缺一不可。倘若失去前三者，平淡則不見自家本色，而變為濃艷或是綺麗了；倘若缺少後者，平淡也就變成了平庸。 「風格即人。」(布封：《風格論》)你要使自己的詩具有平淡的風格，那你首先就得是一個襟懷坦白、光明磊落、爽朗直言的人。 詩是一種語言藝術，詩人必須具有駕馭語言的高超本領。因此，你要到廣闊天地去，拜群眾為師。你最好能像唐代詩人李賀那樣具備一隻「布囊」，隨時把從群眾那兒獲得的通俗生動的語言聚集起來，為你的大腦——藝術加工場提供材料，創作出似淡而實美的詩章來。含蓄 含蓄，唐代司空圖稱之為「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詩品·含蓄》)，可謂深得個中三昧。而其「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翱翔」(《詩品·委曲》)，論及的是委曲，卻也頗合含蓄詩品之特點。 含蓄的顯著特點在於委婉曲折，含蓄深遠。它與明快相對，切忌行文直截了當，詩意一覽無餘，而力求發人深思，耐人咀嚼。含蓄的詩，一如潛流深蘊的江河，觀其表面，波瀾不驚，探究其底，便覺其流湍急，別有洞天；含蓄的詩，二似煙霧繚繞的山峰，乍看，藏頭納尾，或隱或現，朦朧不清，透過煙霧，便能識其「廬山真面目」；含蓄的詩，三若性格內向之人，其語意隱而不現，其情愫蘊積於心，或喜、或怒、或哀、或樂，可謂聲色不露。 含蓄詩品之形成，常藉助於比喻與用典等法，唐代詩人曹鄴的《官倉鼠》詩：「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飢，誰遣朝朝入君口?」用人們憎惡的吃官倉糧食的大老鼠比喻吸人民血汗的貪官污吏，委婉曲折地斥責貪官污吏，鞭撻橫徵暴斂，同情民生疾苦。其藝術效果要遠勝於明言直說。唐代另一位詩人李商隱的《隋宮》詩：「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用隋煬帝楊廣之事，隱刺統治者驕奢淫逸，沉湎於聲色之中，其結果必定亡國誤事。詩意含而不露，讀之，一唱三嘆，回味無窮。 然而，詩的含蓄，決不等於晦澀。一晦澀，就難理解。令人不解的詩，又怎能發揮審美教育作用呢?清新 談及文風，劉勰《文心雕龍·體性》提有「新奇」之風；論及詩品，司空圖《詩品》列有「清奇」之品。取其「新」與「清」便得「清新」這一詩品。 清新，其可貴之處首先就在於「清」。「清」之內涵，正如明代楊慎所言：「清音，流麗而不濁滯」，當清爽脫俗，自然流暢。「清」之詩，與「錯彩鏤金，雕繢（同「繪」）滿眼」之作相對立，似「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西洲曲》)，若「楊柳青青江水平」(劉禹錫：《竹枝詞》)，誦之如行雲流水，目之則賞心悅目。 清新，落腳在一個「新」字，力求「無一字有出處」；新穎的詩，非但語言新，而且思想新、想像新、意象新。 寫詩不可不追求「清」之境界，「清」之風韻。唯其「清」，詩才美，才有生命力。明代胡應麟不就有「詩最可貴者清」(《詩藪·外編卷四》)之說嗎? 寫詩切忌人云亦云。人云亦云之作不能令人耳目一新。那種從A報上取某佳作之頭，從B刊上「借」某名篇之尾，像拼湊「百衲衣」一般拼湊詩的做法，更不足取。 寫詩貴在獨闢蹊徑，不拘一格，「詩無定法」嘛!你要剖白心跡、表達思想嗎？你可以直抒胸臆，一瀉千里，亦可托物言志，含蘊不露。你要勾勒畫面，摹寫景緻嗎？你可以運斤成風，粗線條地勾勒整個風貌，亦可卷萬里之勢於尺幅之內，精雕細琢。 總而言之，融「新」「情」二者於一爐，方能鑄成清新之詩品，方能給人以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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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放
豪放者，豪邁奔放也。豪放詩風之特點有三：氣魄恢弘，能夠「吞吐大荒」，好似「天風浪浪，海山蒼蒼」(司空圖：《詩品·豪放》)，屬陽剛之美。此其一也。 感情熾熱奔放，猶如火山爆發，岩漿飛迸；恰似大江東去，一瀉千里；又如久禁的烈馬擺脫了韁繩的羈絆，橫衝直撞地奔躍不已。此其二也。 想像瑰麗奇特，「精騖八極，心游萬仞」（陸機：《文賦》），瞬息之間，上下幾千年，縱橫幾萬里，可去九天攬月，能入五洋捉鱉。此其三也。 豪放的詩，不低吟淺唱，作「昵昵兒女聲」，而須若「關西大漢」操「銅琵琶、鐵綽板」引吭高歌…… 豪放的詩，往往「想落天外，局自變生」，「驅走風雲，鞭撻海岳」（陸時雍：《詩鏡總論》評李白七古語），富有浪漫主義色彩，如屈原的《離騷》，李白的七古，蘇軾、陸遊的一些詩作。請看蘇軾的名句：「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有美堂暴雨》)，描繪暴雨來臨時景象：風吹海立，飛雨過江，可謂用語奇妙，氣魄宏大。從中，你分明可以感覺到這場暴風驟雨的磅礴氣勢，赫赫威力。顯然，蘇詩中的暴雨與杜甫筆下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之綿綿春雨所體現的詩風是大相徑庭的。前者豪放，給人以壯美之感；後者柔婉，給人以優美之感。 豪放的詩，大都令人昂然向上，驚奮前行。願當今的詩壇多一點豪放之作！洗鍊 洗鍊．是「精約」(劉勰：《文心雕龍·體性》)的同義語，簡練利落的別名，與拖沓冗長無緣。 洗鍊這一詩風，「猶礦出金，如鉛出銀」(司空圖：《濤品·洗鍊》)——猶如從礦沙中煉出黃金，從鉛塊中煉出白銀。 它著墨於「洗」，當去偽存真，去蕪取精，洗盡雜質，讓詩成為純粹透明的晶體。 它落腳在「煉」，就是要鍊字、鍊句、煉意，千錘百鍊，錘鍊出佳構，「清詩要鍛煉，方得鉛中銀」(蘇軾語)。 洗鍊的詩，往往語言簡潔明凈，不拖泥帶水，達到字無可削、句無可刪的境地。 洗鍊的詩，總是以一當十，以少總多，尺幅之內卷萬里之勢。 洗鍊的濤，似橄欖耐人咀嚼，如清澈的潭水、皎潔的明月給人以美感。 請看宋代江西詩派的代表作家陳師道《十七日觀潮》一詩：「漫漫平沙走白虹，瑤台失手玉杯空，晴天搖動清江底，晚月浮沉急浪中」，全篇雖僅四句二十八字，卻將錢塘江潮波浪翻滾、洶湧奔騰、搖落青天、浮沉夕陽的動人情景展現在讀者面前，可謂洗鍊之極，頗具審美價值。 你要讓自己的詩作熔鑄成洗鍊的藝術風格嗎？那你就得有「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這執著的追求，「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盧延讓：《苦吟》)這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同時，你也要在詩歌的創作中不斷積累辭彙，提高駕馭語言的能力，讓語言成為你的「奴隸」，聽你調遣，任你驅使……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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