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不能回答，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文：廖瑋雯（微信號：wfwsj1986）

現在流行一種文章，主題普遍都是一邊揭示「真相」，一邊進行「教導」。

它們都在用故事來闡述一個觀點，通過講故事，談道理的方式，挑戰我們習以為常或者死性不改的觀念。

包括我寫過的一些文章。

我們看了這個觀點，嘖嘖稱讚，我們看了那個觀點，點頭稱是，只要這些觀點對了我們的胃口，我們就會覺得對哦對哦，好像就是這樣。

這些觀點猶夏季如雨水充沛的時期，淅淅瀝瀝，席捲而來，我們就像在信息浪潮里拾貝的孤兒，撿起一個又一個觀點，有人說，不要急，慢慢來，有人說，越努力，越幸運，有人說，一切是最好的安排，有人說，扛得住，世界就是你的……

我們知曉一條又一條碎片化的信息之後，世界反而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到底誰才是對的？

當然，我不是說，這些文章不好，而是我發覺，很多的人看了文章，他們除了隨波逐流，徒增困惑之外，並沒找到答案。

假設你是一個成就感十足的人，你去看別著急，慢慢來，你就會質疑自己努力到底對不對？你是一個喜歡享受散漫生活的人，你去看扛得住，世界就是你的，你就會感到非常焦慮。

都對，都錯。

我在微博上置頂了一句話：妄語太多，開口即錯。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在於，世界主觀地構築在每個人的內心之中，每個人的眼裡都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於是，我想的、我說的，往往不是你理解的，認為的。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聽到你想聽的。

單一的觀點，而不是完整的觀念，常常經不起追問。

譬如，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很多人會以為，這種探尋生命意義的問題是哲學家的事情，與己無關，那麼，我們來看，我經常收到的來自讀者的一些問題。

我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什麼，好像對什麼事情都沒有激情。

我覺得回到家很無聊，不知道怎麼去打發這些時間。

每天朝九晚五，重複著流水線上的工作，老師，難道我的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嗎？和一顆螺絲有什麼區別呢？

丈夫不上進，孩子不聽話，活著真沒意思。

我的生活好像失去了目標。

老師，我們念書，畢業，找工作，然後結婚生子，這樣度過一生，有什麼意義呢？

……

這些問題其實都在詢問，我的人生有何意義？

一開始，我不敢去回答，因為我也在問自己，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一個因為丈夫出軌而感到痛苦的妻子發來私信，她說：以前覺得我只要認真工作，努力賺錢就好，可是，他竟然拿我們的錢去給別的女人花，我在想，我做這些，我這麼努力，我這麼拼，又有什麼意義？

她的話一直在我腦海回蕩：我這麼努力，我這麼拼，又有什麼意義？

一次課堂上，我向學生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安寧平和而秩序井然的世界，所有的人住在豪華的宮殿里，設施完備，無比舒服，每天都有最新鮮的蔬菜，最香甜的水果，最鮮美的魚蝦肉類被加工成精美的食物按時供應，大家什麼也不用干，無病無痛，永生不死，……這樣的生活，你可願意一過？

大家安靜地，沉默地思考，一如身臨其境，課堂轉而無比安靜，大家的表情有些錯愕。

那不就是人們夢寐以求的仙境生活么？那不就是所謂的西方樂土么？那不就是傳說中的物質極大豐富，按需分配的大同世界么？

然而，如若我們所追求的就是如此，無欲無求，永生不死，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時候，想到我們五蘊叢生，想到我們終究會死，反倒感到有些釋然。

然而，托爾斯泰說過這樣的一段話；

「好吧，就算我能夠在名氣上超越果戈里、普希金、莎士比亞、莫里哀，超越世界上所有的作家，那又怎麼樣呢？我不能找到一個答案，我急切地需要回答這類問題，否則我就無法生活。我感到我生命的立足點在分崩離析，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供我立足，我在生活中一直追求的東西實際上是虛無的，我沒有生存的理由，生活是沒有意義的，這才是真實情況，生活的每一天，每一步，都讓我愈來愈接近懸崖，我很清楚地看到，前方什麼也沒有，只有毀滅。」

我很詫異，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托爾斯泰也會陷入這種存在的焦慮中，甚至在他50歲時，他曾嚴肅認真地考慮自殺。

那麼，作為一介凡夫的我，應該怎樣找到生存的意義呢？

我最迷茫的時候，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幹什麼的時候；就是懷疑自己如此庸碌一生有什麼意義的時候；就是害怕年華老去，自己成為一個泯滅眾生，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時候。

當時的我是那麼的恐懼。

直到我開始寫作，一切才平靜下來，我知道，這就是我想去做的，這就是我能去做的，這是我對抗虛無，對抗時間的法寶。

佛家說，放下我執，明心見性。

但是，佛祖、菩薩覺悟之後，並沒就此涅槃至西方極樂世界，而是留於世間傳法。

普度眾生，離苦得樂。

我的意思是，他們覺悟之後，普度眾生，離苦得樂反而成了他們所「執著」的事，即是他們成佛之後的意義所在。

後來我發覺，人不是要消除我執，人不是要遏制慾望，恰恰相反，人不應該壓抑慾望，尤其是那些來自我們生命本身的活力，我們要去喚醒它，完全將自己內心深處的力量生長起來。這種力量上生長起來之後，我們的人生就會變得充實而緊迫，我們會很清楚，每一天每一夜，自己應該去做什麼。

無聊，空虛，迷茫，彷徨……全部都會消失，因為你能深切地感受到來自生命本身的召喚。

這個時候，我們會去擯除阻礙，不會貪婪錢財，不會迷戀酒色，不會謀求權術，不會沉迷虛妄，因為我們了解，這些都不是生命裡面最為重要的東西，它們是障礙，只會帶來幻滅。

聽從這個召喚，每個個體就可以真實地活著，去對短暫的，唯一的，僅有一次的生命作出回應。

我意識到這點之後，開始不再害怕失去，不再害怕衰老，因為我在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它會催促著我不斷奮勇精進，因為這是無論身處何時何地，無論存在何種狀況，我都應該去做的事，這個事可能是寫作，可能是繪畫，甚至可能是劈柴，可能是喂馬……

當然，還可能是去愛。愛人，愛他人，愛世界。

總而言之，你就是願意不惜一切地去做這件事，而且每當你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存在時，你就會感到非常安寧，不再害怕活著。

有人會問，我怎麼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答案就是，你不是提問的人，而是回答問題的人，所謂追尋生命的意義，不是不斷地問，這到底有什麼意義？而是要將自己捲入其中，認真地作出回答。

這些答案所構成的，就是你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