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危托婦人」——在女人裙下苟存的大唐帝國

  

「安危托婦人」——在女人裙下苟存的大唐帝國

  

一、和親帝國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和親次數最多的王朝,總計和親28次,送出的公主多達21名,可謂史無前例(亦無後例)。唐朝和親的範圍極廣,周邊各主要國家、部族幾乎均是其和親對象,範圍遍及吐蕃、突厥、吐谷渾、契丹、回紇等數個種族,在和親的國家數量上,也在華夏各王朝中遙遙高居榜首之位。

  若論和親本身,不過是一種政治策略,未必就是屈辱的表現。在中國歷史上,存在兩種性質的和親,一種是自身弱小,不得不向對方討好獻媚,以圖苟存;另一種則是強國對周邊弱小藩屬的懷柔籠絡,有時則是通過賜婚於不同勢力,來實現分化離間,防止對方坐大,是積極的政治策略。以西漢而言,其前期的和親屬於屈辱示好的性質;但等到漢武帝重創匈奴之後,再進行的和親就是對弱者的籠絡了,即使不與之和親,已經被打殘的匈奴也絕不敢犯邊作亂。至於唐朝的和親,則大多都屬於第一種性質,其間帶有巨大的被動性和明顯的不平等性,是為了取悅、討好對方而不得不為,否則馬上就會引來邊禍。至於在遭到痛打之後被迫送出的文成公主,以及因為害怕被打而主動送出的金城公主是屬於哪種性質,都是不言自明。

  當然,雖然唐朝的和親與漢朝前期的和親都屬於屈辱和親的範疇,但兩者卻又有著本質的不同。漢朝前期的和親屬於權宜之計,是要利用和親所帶來的短暫和平時期卧薪嘗膽,積蓄國力。在和親之後沒多久,漢武帝便先後遣衛青、霍去病北伐匈奴,將其打得抱頭鼠竄,國破家亡,大大地揚眉吐氣,一雪前恥;而唐朝的和親則大多屬於「送女人保平安」的性質,並不是為了爭取時間,更沒有勵精圖治,在數年、甚至數十年後振臂一擊的打算。換言之,唐廷在送出公主時,根本就不準備在日後雪恥,也自知沒有能力雪恥,甚至是不以為恥,反倒怡然自樂,覺這女人實在是送得好,送得妙,送得呱呱叫,又為自己換來了數年的苟安。

  縱觀兩千年歷史長河裡的各個王朝,在那些和親女子中,基本上沒有皇室血親,都是拿宮女來充數(如漢時的王昭君),送出親王之女已經是最高的規格,唯有唐朝與眾不同,非但送出的全都是皇室貴女,很多時候甚至不得不將皇帝的親生女兒推進火坑(寧國公主、咸安公主、永安公主、太和公主俱為帝女),如此在其它王朝聞所未聞之事,在唐朝卻屢見不鮮,實在是丟盡了華夏的顏面,而大唐的孱弱由此便也一目了然。

  更丟人的是,其它王朝送出的「公主」雖然只是宮女,卻代表著國家的尊嚴,因此嫁到藩國後通常都充當正室,頗受尊重;而唐朝的公主雖然俱是正牌宗親,卻大多只能給蠻夷們做妾(21位公主中,似乎只有金城公主是正室),很多人甚至連名分都沒有,只是對方無數女人中的尋常一員,任其騎乘,地位十分卑微,最慘的甚至還被拿來祭了旗(如被奚王斬殺的宜芳公主)。其實這些外嫁公主在番邦的地位主要由母國的實力而定,如果中原王朝國力強盛,只是以聯姻作為籠絡周藩的手段,那送去的公主在異國的地位就比較高,有些甚至還能掌握一定的權力(如隋朝的義成公主)。唐朝的和親大多是在異族的軍事壓力下被逼無奈之舉,公主在外面自然就毫無地位。

  

二、飲鴆止渴

  雖然送女人能為大唐帝國換來短暫的邊境和平,但伴隨著和親,唐朝往往還要「陪嫁」大筆財物,並且與這些番邦加強商貿合作,幫助對方搞建設,結果就是為這些武力較強,但在其它方面蒙昧落後的異族們帶去大量中原的文明和技術,讓對方進一步壯大,然後再次掉過頭來痛打自己,其飲鴆止渴的行為實在是愚不可及。其實被迫把女人當做禮物送出,本身就是一種示弱的行為,一個強大、自立的王朝,是絕對不會一味採用和親這種屈辱獻媚的外交手段來維繫和平地,只有武力孱弱,靠軍隊已經無法保障百姓安全的無能國家,才從頭至尾都需要倚靠這種不光彩的手段來苟且偷生。宋和明兩個王朝即使是在內憂外患的窘境之中,也從未想過要靠和親來求得苟存,無疑更具骨氣,目光也不似唐朝那樣短淺。

  為了遮掩「被迫送女人保平安」的羞辱,唐廷在宣傳上對自己的和親行為大加吹捧;而如今的主流輿論為了吹捧唐朝,結好其它民族,尤其是為了維護自身的臉面,也多對此舉持溢美態度,評史的態度極不公允。在如今大多數的歷史資料中,甚至將唐朝的屈辱和親美化為——大唐以強國之尊,尤能主動伸出橄欖枝,以和親為手段,奉行睦鄰友好之國策,堪稱強而不驕的光輝典範……卻隻字不提為何本該雙方對等的和盟,卻只有唐朝在巴巴地一個又一個送出女人,卻很少能夠得到對方的公主。

  其實蠻夷們偶爾也會主動請求與唐朝和親,並非總是大唐主動,但即使是這種和親,本質上仍然是番邦恃強欺壓大唐,攫取利益。換言之,由於國家弱小,無論和親是由哪一方提出,最終吃虧的都是大唐。比如813年回紇曾主動請求和親,據《舊唐書-回紇傳》中記載:「八年四月,回鶻請和親,憲宗使有司計之。禮費約五百萬貫」 。「五百萬貫」這一數額極為離譜,遠遠超出了正常的和親所需,在這張披著「姻親關係」的面紗之下,其實是一筆私底下已經談妥的巨額經濟利益的轉讓,說白了就是一種隱性的「歲幣」,雖然面子上好看些,但其「花錢買平安」的實質卻與其它歲幣並無二致。

  唐朝軍事孱弱,又無力振興,便唯有靠著送女人來拉攏四鄰,以保有並不穩固的江山。曹魏不過是地方割據勢力,卻能從匈奴人手中要回蔡文姬,而大一統的唐朝卻反倒要靠送女人來保平安,實在把中國人的臉給丟大了。然而由於虛假宣傳的力度甚大,技巧甚高,如今很多人竟然誤以為唐朝是一個強大的王朝,這些人也不想想,如果唐朝真地強大,就會像漢朝強大後痛打匈奴一樣,徹底教訓周邊那些不安分的鄰國了,甚至還會發兵將其滅掉,這些藩國老老實實還朝不保夕,又豈敢興兵寇邊?說到底,唐朝頻頻對外送女和親,正是大唐從建國到滅亡,都沒有真正強大過的明證之一。雖然唐帝國一度趁著高句麗、薛延陀和東、西兩突厥內亂而大幅擴張,但大唐的軍事實力卻不足以維持這些靠著投機取巧得來的土地,因此失敗很快便接踵而至,大片土地淪失,最終反倒還把隋朝時的故疆都丟了不少。

  儘管唐帝國周邊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什麼強大的對手,就算是最為強悍的吐蕃,比起後來的金、遼等集權式大帝國也遠遠不及,但唐朝國力孱弱,軍隊無能,仍然難以有效地震懾周邊諸國,以致於在大部分時間裡,各個方向的邊境上都戰端不絕,唐軍既無力讓對方不敢進犯,在對方進犯時又無力阻止,只能任由其搶掠燒殺,能想出來的唯一手段,就是積極進行和親,藉此來博取邊境安寧。在唐朝後一半的一百五十年里,國力愈加衰弱,完全不堪一擊,其和親之舉就更是徹底淪為了溜須獻媚般的屈辱行為,大唐也徹底變成了全靠躲在女人裙下才能勉強維繫的屈辱王朝。

  

三、太宗寡信,收聘悔婚

  唐朝送公主予異族和親的風氣源於唐太宗李世民,他的親生女兒新興公主就曾被送予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不過由於薛延陀此時國力衰微,亡國在即(和親之議僅四年後便亡國),因此唐朝其實並不如何懼怕對方,這也是唐朝少見的一次不算屈辱的和親。

  薛延陀是由當年從東突厥中分裂而出的數個叛反部落結盟所建,當時共推薛延陀部落的族主夷男為首,共抗東突厥汗國的鎮壓。由於政權缺乏法統支撐,夷男的國主地位並不穩固,國家內部矛盾重重,而隨著回紇部逐漸坐大,薛延陀族的統治族地位日益不穩,夷男的汗位也搖撼不安,不得不結唐自固,這便是夷男在642年八月主動遣使請求和親的原因所在。

  太宗詢問群臣:「薛延陀屈強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發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資治通鑒》卷197)由於此時唐朝與薛延陀均不能奈何對方,交惡只會兩敗俱傷,若是施以軍事手段,反倒會幫助夷男穩定國內局勢;而任由強大的回紇部徹底取代衰落的薛延陀部,推翻夷男的統治,出現一個內患消弭、朝氣勃勃的新王朝,對唐朝也沒什麼好處,反倒是兩族不斷相爭的局面對唐帝國更為有利;兼且之前一些鐵勒部族欲降薛延陀,便擒了投靠於唐朝的契毖何力到夷男帳前,李世民欲救回契毖何力,藉助他的威信來控制鐵勒諸部。鑒於以上三點,重臣房玄齡力主允婚,唐太宗亦有此心,遂「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諭薛延陀,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資治通鑒》卷196)。

  在放回契毖何力之後,夷男又於643年六月「獻馬五萬匹,牛、橐駝萬頭,羊十萬口」(《資治通鑒》卷197,下同)。一些人將此事曲解為薛延陀卑躬屈膝討好唐朝,並由此得出唐朝強大無匹,令諸藩凜服的結論,其實這次進獻牛羊的實質不過是夷男為和親下聘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討好獻媚。然而李世民此時已有反悔之意,剛被放回來的契毖何力便獻上一計,要求夷男到靈州親迎公主,認為「彼必不敢來,則絕之有名矣」,結果夷男卻毅然來到靈州,讓李世民沒有悔婚的借口,還於十一月分三次進獻牛馬羊駝,做足了禮數。李世民被擠兌地無計可施,進退失踞,只好乾脆瞪著眼睛耍起了無賴,先是分三批接受了對方的「聘禮」(「上發使三道,受其所獻雜蓄」),然後就立時翻臉不認人,以牛羊在沿途有折損為由悔婚,遣人追回已經上路的公主,將其另嫁他人。

  薛延陀至長安路遠萬里,途經大漠戈壁,頗為艱難,雙方在訂約送聘之前,都很清楚沿途肯定會有一定數量的死亡,對此雙方都是默認地,可如今太宗卻拿此大做文章,借口異常牽強,根本無法自圓其說,何況若是不滿牛羊折損,就乾脆別收這份聘禮,哪有收了禮又悔諾的道理?唐太宗身為泱泱大國的帝王,行事卻輕諾寡信,連哄帶騙,舉止大損國格,最終竟然白要了對方數十萬頭牛羊,這種無恥行徑連唐朝自己的大臣們都看不過眼,紛紛起而勸諫。據《資治通鑒》卷197記載:「是時,群臣多言:『國家既許其昏,受其聘幣,不可失信戎狄,更生邊患。』」而重臣褚遂良更是直言上疏:「臣為國家惜茲聲聽;所顧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構邊患。彼國蓄見欺之怒,此民懷負約之慚,恐非所以服遠人、訓戎士也……部落無算,中國誅之,終不能盡,當懷之以德,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可李世民卻對這些諫言置若罔聞。

  俗話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唐軍戰鬥力平庸,但唐朝歷任統治者卻大多能做到不拘泥於道德仁義,該狠辣時狠辣,該無恥時無恥,落井下石,背棄承諾等行徑均是家常便飯,根本不拿宗主國的信譽當回事兒。憑藉這種手段,唐朝在三百年中倒也確實謀得了不少好處,褚遂良之類顧及虛名的儒臣雖然較有品操,卻不明白無恥才是謀利之良方,太宗若非素來心狠手辣,行事時無所不用其極,又怎能成功地殺兄囚父,榮登大寶?

  此次李世民藉下作手段獲取了不少短期利益,既騙得了大量牛羊,又得回了契毖何力,還大大折損了夷男的威信,可謂一舉數得,不過卻壞了大唐的名聲,給李治等後續者留下了經久不散的隱患,長遠來看其實得不償失。一個民族的信譽的建立往往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可破壞卻只須一瞬間而已。一國之君耍無賴,其後果就是整個國家的信譽劇降,深為周邊各國、諸部所不齒,這種隱形的損失短期內並不會爆發惡果,但後續的惡劣影響卻經久不散——一個失去信譽的王朝,之後再做任何許諾,份量都必然大不如前;想要修補受損的形象,則更是難上加難。

  司馬光一貫對唐太宗百般維護,在《資治通鑒》中為其文過飾非,遮蔽污點,可對這件事卻也大大不以為然,直言相斥道:「孔子稱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審知薛延陀不可妻,則初勿許其昏可也;既許之矣,乃復恃強棄信而絕之,雖滅薛延陀,猶可羞也。王者發言出令,可不慎哉!」

  

四、松贊干布迫娶文成公主

  634年(貞觀八年),吐蕃國主松贊干布遣使長安,希望大唐送出一位公主,與自己和親。由於吐蕃剛剛興起,威名不顯,李世民根本瞧不起這個邊蠻小國,便斷然拒絕了這一要求,吐蕃自此與唐交惡。松贊干布被拒絕後,勃然大怒,立即出兵痛打受大唐庇護的吐谷渾,向大唐還以顏色。據《新唐書》卷230記載:「吐谷渾不能亢,走青海之陰,盡取其貲畜。」吐蕃隨後又「攻党項、白蘭羌,破之。」唐太宗這才知道這個西塞小國的厲害,卻無力庇護自己的藩屬,承擔宗主國應盡的職責,只好裝成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對吐蕃的挑釁行為裝聾作啞。但松贊干布仍不解氣,又於638年揮軍攻入大唐本土,「頓於松州(今四川松潘)西境。遣使貢金帛,雲來迎公主」(《舊唐書》卷207)。雖然史官們將此事美化為「來迎公主」,但其間「武力逼婚」的實質恐怕就連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在突入唐境、圍困重鎮松州之後,松贊干布態度強硬地遣使威脅李世民:「若不許(公主)行,則兵伐唐都;入蒙見允,則漢藏和好,永息烽煙。」(《西藏王臣記》)而在《新唐書》卷216中亦有相似記載:「勒兵二十萬入寇松州,命使者貢金甲,且言迎公主,謂左右曰:『公主不至,我且深入。』」威逼的意味非常明顯。然而李世民此時尚不準備向其妥協,非但沒有送出公主,反倒緊急從各地抽調軍隊,又徵發了東突厥和鐵勒諸部,集結了五萬步騎前往赴援。

  松贊干布此次入侵唐境,其戰略目的並非是要攻城略地,而是要武力威逼唐太宗服軟就範,因此並不會賣力攻城,只是做勢而已,基本上是頓兵於松州城西,呈威壓態勢,坐待長安回復,這種無力的進攻表現不免令松州守軍產生了輕敵之念;加上松州是西疆重鎮,駐軍甚多;又是依託于堅城,以逸待勞,佔了不少便宜;而吐蕃軍隊又僅有區區兩千人,因此守將韓威信心滿滿地主動出擊,意欲擊退對方,攫取戰功。然而蕃軍的戰鬥力甚強,遠非松州唐軍所能敵,在《新唐書》卷216中,記載了此戰的結果:「都督韓威輕出覘賊,反為所敗,屬羌大擾,皆叛以應賊。」

  韓威大敗之後,損兵折將,松州一帶被羈縻統治多年的羌人早就對大唐不滿,此時趁機起事,與蕃軍聯手,邊境局勢驟然惡化。就在此時(九月辛亥),唐將牛進達統援軍前鋒到達松州,就在松贊干布還在苦等大唐這個禮儀之邦回信之時,唐軍已然不宣而戰。牛進達「掩其不備」、「夜襲其營」,斬首千餘級。松贊干布見大唐態度強硬,非但不肯妥協,反倒出動重兵來與自己決戰,且援軍勢大,又與松州守軍內外呼應,又有本土作戰之利,知道不可硬拼,遂避而不戰,撤軍西返。唐軍主力隨即抵達松州,但既未追擊,任由蕃軍安然退走,又並未殺入蕃境報復,顯然對蕃軍亦有所忌,不敢輕易啟釁,而是忍下了遭到入侵這口氣。

  按《新唐書》中的說法,此次吐蕃出兵達二十萬眾,這個數字顯然是有水分地。據吐蕃史書《世系明鑒》記載:「贊普致書唐主曰:『若不許嫁公主,當親提五萬兵,奪爾唐國,殺爾,奪取公主』」。而在《西藏王統記》中亦載:「如若是行,不得公主,我即遣化身軍旅五萬,殺汝,擄公主,劫掠一切城市而後已。」過去在出兵時,常常誇大己方軍隊的數量以震懾對手,而從語氣上看,松贊干布的這兩句話也明顯帶有恐嚇目的,因此這個所謂的「五萬兵」,多半是為了向大唐施壓而做的虛詞,蕃軍的實際數量應該還遠少於此。至於「二十萬」之數,就更是荒唐離譜已極,此時的吐蕃才剛剛興起,其人口、國力又如何能夠維持如此規模的軍隊?大唐史官們有意誇大蕃軍數目,無非是要藉此來為唐朝無力禦敵於國門之外的窩囊行止遮羞罷了。《冊府元龜》卷978中的一句話透露了歷史的真相:「於是進兵攻破党項及白蘭諸羌,率其眾二千餘,頓於松州西境。」顯而易見,「兩千」這個數字遠比「二十萬」合理得多,蕃軍若是真地擁兵二十萬眾,松州那點兒邊境駐軍又哪敢主動出城迎戰?牛進達所統的唐軍前鋒又哪敢夜襲其營?又怎麼可能擊潰二十萬蕃軍?吐蕃人的戰鬥力和鬥志若是真地差到這種程度,又如何能夠大破松州唐軍?而松贊干布素以雄才大略著稱,絕非不識時務的莽夫,若非有著一定的底氣,又如何敢主動跑來尋釁?且以中原史官誇功掩敗之習,若真地在夜襲中大破二十萬蕃軍,創下以少破多的經典戰例,唐史中絕無不載之理,然而在各家史書中,卻均只提到在偷營時斬首千餘,顯然並無更大斬獲。

  通過此次邊境衝突,尤其是擊破受唐朝庇護的党項、白蘭羌,以及大破松州唐軍這一連串軍事行動,松贊干布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軍事實力和強硬態度,給了唐太宗一個下馬威,而李世民也已經充分認識到吐蕃這個邊陲之國實力強勁,決計不可輕視。由於太宗一手推行的府兵制無法支撐長期戰爭,致使唐朝無法承受與吐蕃打持久戰的龐大消耗,蕃軍隨時都能再以小規模的部隊入侵襲擾,而等數量的唐軍不及對方精銳,若是沒有明顯的數量優勢,恐將重蹈韓威之覆轍,但若是長期在邊境上駐紮重兵,以唐朝貧瘠的國力又難堪重負。而偏偏吐蕃地處高原,易守難攻,唐朝的軍事進攻能力又不強,無力主動攻入蕃境,甚至連短期內給對方造成軍事壓力都做不到。換言之,由於唐帝國的財政狀況並不足以在西疆長期屯駐一支重兵,因此吐蕃能夠輕易威脅到大唐邊境地區的安全,而大唐卻對吐蕃無可奈何。在這種尷尬處境之下,儘管太宗對此次和親非常抵觸,但迫於形勢,最終也不得不做出退讓,將文成公主乖乖送出。

  如今有不少人認為貞觀時期的唐朝強大無匹,是世界霸主,周邊諸國無不在「天可汗」的威壓下瑟瑟發抖,其實這些都是後人吹渲出的假象。如果貞觀時期唐朝的軍事地位真如今日的美國那樣強大,松贊干布又豈敢主動入侵?又怎麼可能武力逼婚成功?僅此一事,「盛世大唐」的假面便暴露無遺了。在戰爭前期,蕃軍一路勢如破竹,深入唐境,始終佔據上風,戍邊唐軍毫無阻滯之能,之後雖然靠著兵力優勢和偷襲擊敗對方,卻只能任其離去,無力將對方殲滅,足見在對方有準備下,唐軍並無優勢可言,只能白白挨打受氣。而從戰爭的整體情況來看,唐朝屬於被入侵劫掠的一方,國家在戰火中破壞嚴重,損失顯然比對方要大得多,可唐軍既無力殲滅來犯之敵,只能任由其離去,又無力攻入吐蕃境內加以報復,自然也就不能震懾對方,令其之後再也不敢出兵犯境。松贊干布只須避實擊虛,不斷襲擾,始終不讓大唐邊境安寧,就足以令大唐焦頭爛額,捉襟見肘。

  一手策划了襲擾戰術的松贊干布對唐朝的窘迫處境自然心中有數,因此雖然在松州城下避戰而逃,他卻仍然底氣充足,於640年十月第三次遣祿東贊前往長安求親,重提舊議,並以此為條件與大唐議和,這無疑是在入侵大唐、擄掠財帛、展示兵威之後,看唐太宗還敢不敢再次拒絕自己的要求,其實質就是一種禮節包裝下赤裸裸的武力逼婚,李世民若不答允,蕃軍肯定還會再次興兵犯境。然而這一幕強行逼婚最終卻被中原撰史者包裝粉飾成了吐蕃「遣使謝罪」,反倒成了松贊干布臣服討饒之舉,眾史官的生花妙筆委實令筆者讚嘆不已。然而任憑他們如何舌燦蓮花,卻也無法否認,李世民在經歷了一次吐蕃入寇之後,態度便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被迫改弦更張,獻上文成公主,以換取邊境安全。其實李世民就是那種欺軟怕硬的人,他之前敢不顧信義地悔夷男的婚,不過是因為當時的薛延陀已然衰弱;他起初兩度拒絕松贊干布的求親,也是因為瞧不起蕃軍的戰鬥力;可一待發現吐蕃的強大難纏,就趕忙改輕慢不屑為討好拉攏了。

  大唐最終被迫同意和親,顯然是怕了吐蕃,表現出一種示弱姿態,然而一些撰史者死鴨子嘴硬,硬是把示弱說成了「示恩」,大玩文字遊戲,竟然成功將此事曲解為:吐蕃在大敗之後遣使謝罪,懇請與大唐結親,願意之後永作臣藩,唐朝見其無比恭順,心生憐憫,又感其請婚意誠,終於大度地同意賜婚……後來又編出「唐太宗五難使臣」這樣的有趣故事在民間流傳,以欺瞞百姓,強撐面子。可無論那千奇百怪的說法如何巧言令色,卻都無法解釋,為何第一次祿東贊趕赴長安時,同樣是禮數周到,大唐卻不肯和親,而在對方興兵之後,便立刻改了主意。

  

五、「和親」外皮下的養虎貽患

  在如今的主流史論中,將松贊干布力圖和親的目的說成是什麼「仰慕天朝」、「希望與世界霸主唐朝建立親善關係」之類,真是令人笑掉大牙——為了促成此次和親,吐蕃甚至不惜與唐朝翻臉開戰,這世上又哪有用戰爭來建立親善關係的道理?

  松贊干布此次揮軍伐唐,其主要目的就是要通過襲擾邊境的手段,迫使大唐答允和親,這樣既能爭回面子,洗雪拒婚之辱,又能夠炫耀武力,昭顯國威。吐蕃之前只是一個邊陲小國,雖然通過近些年的擴張強大起來,軍事實力已經能與唐帝國分庭抗禮,但其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仍與大唐相去甚遠,因此之前才會遭到李世民的輕視,起初斷然拒絕了和親之請。面對這種現狀,擁有強大武力的吐蕃自然心有不甘,此時的唐朝才剛剛走上衰落之路,在周邊諸小國眼中尚是強大國家,吐蕃通過出兵痛打大唐,並迫使其與自己和親,便能讓周邊各國明白,自己的力量已然舉足輕重,能讓唐帝國感到非常忌憚——像這種踩著老的強者上位的做法,正是一個新興帝國為得到周邊諸國敬畏而採取的常見手段。

  當然,上述所說都只不過是次要目的,蕃方倡議和親,主要還是出於實際利益的考量。此時的吐蕃帝國才剛剛崛起,徒具武力,在技術、物資、律法、文化等各個方面都比較落後,迫切需要加強與中原的溝通。具體來說,就是要與唐朝增加商貿,獲得自身發展所需的物資,並從中原地區獲得農、工等領域的先進技藝。很多人將這些東西看成是和親的陪襯,其實在松贊干布心中,這些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遠比一個唐朝的宗室女子要重要得多。

  為了討好吐蕃,李世民大大充實了文成公主的隨行隊伍,輸出了大量中原地區的技術人才和物資,給吐蕃帶去了醫藥、營造、工技、農桑等多種技藝,此舉不啻於養虎貽患,吐蕃因而變得更為富強,迅速成為西陲霸主,其野心也隨著實力的提高而滋生更甚,日後更是連年攻打大唐,壓得唐帝國一百多年緩不過氣來。唐太宗鼠目寸光,只貪圖眼前安逸,卻不管後人死活,行事極其不負責任,可笑這樣一件飲鴆止渴、助敵坐大的愚舉,如今卻被主流輿論吹捧為促進民族交流的偉大壯舉,卻無人願意想想,吐蕃倒確實在這個環節里收益良多,可唐朝和中原百姓又能在這種「偉大的民族交流」中得到些什麼?

  如今的歷史讀物每提到唐與吐蕃,率先談起的就是文成公主和親一事,而且總是一味吹捧,竭力渲染此舉如何為兩國帶來了和平,卻對其中蘊涵的「送女子保平安」的屈辱避而不言,更對二十二年後,文成公主尚在之時,吐蕃就再次大舉進攻唐朝一事諱莫如深,竭力想營造出一幕假象,說得好像本次和親是唐朝出於博愛精神,積極主動地去扶助周邊弱國,搞了一場大快人心的文化輸出一樣,卻對之後唐、蕃兩國百餘年的血戰視而不見。然而儘管此舉被冠以「扶助邊鄰」的堂皇旗號,卻無法解釋為何大唐只「扶助」經常教訓自己的吐蕃,卻對其它弱小的、不足以威脅到自己的國家視為無物。

  文成公主入藏雖然暫時換來了西部邊境的和平,卻只能讓吐蕃滿足於一時。由於吐蕃本就處於上升階段,又得到了唐朝的襄助,因此實力逐年增強,而唐軍的戰鬥力卻隨著開國兵鋒的駑鈍而大幅衰退,如果說634年雙方還是勢均力敵,各有所忌的話,那隨著時間流逝,蕃軍的戰鬥力已然漸漸凌駕於唐軍之上,對大唐的態度也日益輕慢。到了662年前後,吐蕃贊普(國主)芒松芒贊對擊敗唐帝國已經信心滿滿,於是在和親僅二十二年之後,文成公主尚在之時,便再度興兵,與唐帝國頻頻發生邊境摩擦,並於663年將大唐的屬國吐谷渾滅國,此舉損害了唐帝國的核心利益,兩國自此便在西域、河隴一帶展開激烈的戰略爭奪,並且一打就是一百多年,唐朝敗多勝少,死傷慘重,大片土地淪失,被欺負得異常凄慘。昭君入塞給漢朝帶來了六十多年的和平緩衝時間,讓大漢最終能夠掃平大漠,摧毀匈奴,文成公主卻只能延緩敵人的痛打二十二年,且未能產生任何實際效果,兩場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和親,結出了迥然不同的兩個果實。

  事實上,這所謂的延緩被打的二十二年,也不是文成公主入藏所能換來地——國與國間的關係基本上由雙方的實力來決定,吐蕃在這段時間中肯與唐朝暫歇邊戈,是為了集中精力平滅象雄王的反叛,並收攏周邊諸羌,整合內部,完善政治結構(如制定了詳細的律法),在完成這一步驟後,便大舉擴張,對唐朝發起攻擊。由文成公主尚在時吐蕃就與唐朝主動翻臉也不難看出,她在異國中的影響力根本微不足道,難以影響大局,這不能怪這個境遇可憐的女子,她多半已然盡了心力,只不過唐帝國過於羸弱,遭人覬覦,而「娘家」弱小的她在番邦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地位和話語權,想幫也是無能為力。

  

六、文成公主原來竟是小老婆

  松贊干布軟硬兼施,最終迫使唐太宗交出公主,這不免令大唐所有人感到面上無光,於是史官們在竭力淡化這場和親的「被迫性」的同時,便竭力吹噓文成公主入藏後的地位和影響,試圖營造出大唐公主在番邦地位尊崇,眾蠻夷皆景仰拜服,歡天喜地沐浴上國天恩的假象,這幕虛假歷史在歷朝歷代均被史官們心照不宣地沿用,建國後更是大行其道。筆者在飽含中國特色的歷史傳播中淫浸多年,受毒害甚深,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原來文成公主竟然不是王妃,而只不過是松贊干布的小老婆,而且是五個小老婆中的尋常一個,入藏多年,無子,無寵,地位平庸,平日如丫鬟般負責伺候松贊干布的起居,實與之前筆者心中那個高高在上、雍容清貴、深受蕃人敬重的「國母」形象大相徑庭。

  吐蕃王妃(正妻)稱作覺蒙,松贊干布的覺蒙是來自尼泊爾的尺尊公主,這應該是在松贊干布年輕時締結的婚姻。之後松贊干布又陸續娶了五個小老婆,其中三個是蕃人(芒妃墀嘉、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妃嘉姆增),一個來自尼泊爾(墀尊公主),文成公主是最後一個,她的身份是「贊蒙」(吐蕃王室婦人的泛稱),與覺蒙有著身份上的顯著差距。由於松贊干布出生年月並無確載,因此如今並不清楚他娶文成公主時的年紀,但從文成公主已是他所招的第六個女人,以及他在娶了文成公主後僅九年就死去均能看出,當年方十六的文成公主於641年入藏時,他多半已經不年輕了,應該已有四五十歲的年紀。

  文成公主的一生相當不幸,她在遙遠的番邦生活了四十年,孤零零地守了三十一年的活寡,大半的青春韶華都埋沒在了雪域高原。即使在松贊干布生前的九年中,她的婚姻也決不幸福,年事已高的松贊干布共有六個有名分的女人,還有不知多少沒有名分地,又能顧及文成多少?據藏文本《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的《編年記事》記載:「此後六年,墀松贊贊普升遐(歸天),與贊蒙文成公主同居三年耳。」由此可知松贊干布有六年基本不與文成產生交集。而即使是在隨駕的三年中,她也無非是給那個老男人充當性保姆罷了,在這個可憐少女凄苦的一生中,恐怕愛情和甜蜜從來就沒有降臨過。

  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九年,卻只有三年產生交集,三分之二的時間被冷落遺忘,顯然談不上受寵,在五個小老婆中都未必居前,比起正室尺尊公主自然更是遠為不如,據說藏民中甚至還有她飽受虐待的說法。或許在松贊干布眼中,這個來自唐朝的女子不過是一個充斥著政治因素的符號,從來就沒有將其當成是自己的家人。而從文成公主並無子嗣來看,或許在這三年中,她連性保姆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被自己男人冷待的侍者罷了。這個從前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不得不在番邦服侍起居,低三下四,仰人鼻息,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不知曾偷偷流過多少辛酸的淚水。還有一些人認為,或許是出於對唐朝的戒備和敵意,以及對繼承權的考量,文成公主一直遭到刻意冷落,甚至被強加避孕措施或強行墮胎,因此才會無後。

  文成公主在西藏地位低下,除了蕃人對唐朝的敵視、蔑視之外,更與她那被迫送出的身份大有關聯。根據《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中的記載來看,蕃人將其視作唐朝畏懼吐蕃兵威而乞和的貢物,由此也能看出太宗曾用女人、財物、技術換取苟安是不爭的事實。儘管文成公主當時的陪嫁異常豐厚,不僅攜有大量財物,還帶著大批工匠,給吐蕃引入了先進的農業、手工業生產技術,可一行人在入藏後卻飽受冷遇。據藏史《賢者喜宴》記載,文成公主的和親使團在到達邏些後,竟然無人理睬,眾隨從居然連飯都吃不上,此時祿東贊還在唐廷,一直等到他回到邏些之後,使團的境遇才略有好轉。

  在《西藏王統記》(又名《諸王統史明示》)中,記載了一段文成公主抵蕃後的遭遇,與《賢者喜宴》中的記載達成了一致,可信度頗高。尺尊公主大發淫威,揚言道:「我乃先事王,正室大為尊……正室為王后,偏室後之婢……正偏且比試……若試不能敵,勿望近人主……於是使公主上下人等,無人服侍,幾近一個月……心中實難忍受,召祿東贊來質問……祿東贊回云:我實無力奉送飲食,亦無力謁見贊普,諸事皆由尼後做主,你自行言於彼!言罷徑去……」

  由這些記載不難看出,儘管文成公主貴為唐太宗的親侄女,又被賜以公主之名,代表了大唐帝國的臉面,可在更為強大自信的吐蕃帝國眼中,卻顯然無足輕重,吐蕃也絲毫不在意唐朝的感受,說什麼蕃人對文成公主崇仰敬慕,將其視為天朝上國的恩賜,根本就是胡扯。也正因如此,當我們翻閱蕃史時,便能發現,松贊干布的豐功偉績記載詳盡,卻鮮有提及文成公主者。

  去過拉薩的人,均能看到大昭寺和小昭寺規模的遙遠差距,自然便會明白文成公主在當時的真實處境。松贊干布為王妃尺尊公主不惜耗費巨資修建大昭寺,將尺尊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供奉其中;來自大唐的文成公主雖然帶著佛家至寶,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卻只修築了一個規模遠遜的小昭寺來安置(由《賢者喜宴》中的記載可知,當時的小昭寺正是漢式建築),二人地位之高下由此便可見一斑。後來金城公主入藏,為吐蕃國主正妻,這才將兩座像互換,並一直延續至今。由此亦能看出,在蕃人心中,正妻與文成公主這樣的偏室的地位是有著天壤之別地。

  如今在藏區,有著許多與文成公主相關的旅遊點、遺迹之類,這些基本都是建國後為了弘揚漢、藏關係而臆造出來的,與文成公主其實毫無關係。不過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中,記載了文成公主在死後享有祭祀,顯見做為一位正式迎娶的妾室,至少在表面上,她還是享有一個偏室的基本權利地。

  

七、黃河九曲做「陪嫁」

  634年時,唐太宗在吐蕃入寇燒殺一番後,被迫乖乖獻上公主,以換取短暫的苟安,行止固然屈辱,但只是因為不堪騷擾,唐軍雖然確實不及蕃軍精銳,但憑仗著國大兵多,此時正面交鋒卻也未必遜於吐蕃。然而隨著建國日久,李淵開國時打造出的兵鋒逐漸駑鈍;而吐蕃卻在不斷的兼并擴張中實力日增;文成公主入藏時帶去大量農業、手工業技術更是加速了其國力上升,此消彼長之下,唐、蕃兩國的軍事實力逐漸拉開了差距,也為接下來大唐被吐蕃恣意蹂躪半個世紀之久埋下了伏筆。

  662年,大唐的藩屬龜茲見自己的宗主國孱弱不堪,便投入了吐蕃人的懷抱,唐廷聞訊震怒,出動大軍討伐,不料唐軍在遇到來援的吐蕃軍後,竟然不敢交戰,嚇得心膽俱裂,拿軍費向其行賄,這才屈辱脫逃,這一幕鬧劇恰從側面證實了此時的唐帝國已遠非如日方中的吐蕃之對手。在之後的數十年間,大唐在西域和青海兩條戰線上喪師失地,四次大規模決戰盡皆敗北,被吐蕃打得節節敗退,領土被大片侵奪,士兵僅戰沒就高達四五十萬,受傷和被擊潰的更是不計其數,民夫折損超過了兩百萬,元氣大傷。

  雖然尚處於游牧部落聯盟狀態的東突厥遠比不上後世已有正規國體的遼國、金國,甚至西夏那樣強大,但在其並未陷入大規模內亂以前,實力尚可,因此大唐一度受其欺壓倒也不足為奇。令人難以接受的是,連一向愚昧落後,實力素來孱弱不堪,在唐朝之前和唐朝之後都毫無進取之能的小小吐蕃(西藏一帶),在唐朝掌控中原時居然都顯得頗為強盛,還能時常欺辱痛打大唐,這真是咄咄怪事,也令人不免對唐軍真實的戰鬥力產生質疑。

  伴隨著頻頻敗績,唐朝在660至710這半個世紀間飽受吐蕃的欺壓和凌迫,後來實在受不了了,便改對抗為服軟,再次施以和親之策,繼文成公主之後,又於710年將金城公主進獻給吐蕃國主,並在一年後割讓了黃河河西九曲之地。然而儘管唐朝送女割地,極盡卑屈,但國與國間的地位終究還是奠基在實力之上,因此金城公主入藏根本無法改變兩國間的實質關係。反倒是吐蕃在得到九曲之地以後,等於是獲得了一塊入侵大唐本土的優良踏板,取得了戰略和地理上的雙重優勢;而且九曲之地土壤肥良,農耕產出極豐,吐蕃的農耕經濟因之大幅上升,國力日強,之後更是連年攻打大唐。唐朝統治層鼠目寸光,竟然不明白,唯有當敵人和自己實力相近時,和親才會有一定的積極作用;若是自身弱小,一味靠著送女人討好對方,那隻會更加為人看輕,覺得軟弱可欺,反倒會遭受變本加厲的欺壓。

  通過此次和親,吐蕃人不僅得意洋洋地享用了大唐公主,還獲取了豐厚的嫁妝,又占足了面子,更霸佔了唐朝一塊水草肥美的戰略要地,這些本來就是吐蕃人發動戰爭的主要目的。換言之,由於大唐既弱小又無骨氣,上趕著給對方獻上好處,吐蕃無須通過戰爭,便得到了在大捷後才能奪取的利益,遇到唐朝這樣孱弱無骨的對手委實是吐蕃的大幸運。當然,喪權辱國的是大唐本身,金城公主本人卻是無辜地,她在吐蕃的命運十分悲慘,親生兒子(赤松德贊王子)一出生便被大妃納朗奪走,宣稱是自己親子。金城公主身處異域,孤苦無依,而唐朝的弱小又令其在番邦毫無地位,在傷心壓抑之下,沒幾年便死去了。

  金城公主和親堪稱是世界和親史上最賠本兒的屈辱和親,也標誌著大唐對外割地求和狀態的開端。雖然史官們巧言令色,將割讓黃河九曲這塊肥饒土地美其名為給金城公主送陪嫁,供其洗浴所用,可這種自欺欺人的說法是如此荒誕牽強,可以說連小孩子都騙不了,世上哪有割讓一個省來當澡盆的道理?又有誰家的陪嫁是在大婚之後一年才送出地?不過儘管人人皆知此次和親的實質是送公主再加割讓領土以求苟安,但畢竟吐蕃也給大唐留了點面子,沒有逼迫唐朝簽署正式的割地條約(或許蠻夷當時尚無簽約的習慣),再加上出於維護民族自尊心等現實因素的考量,在如今的主流歷史中,並未將此事列為割地行為,反倒還盡量淡化包庇,以致於很多人竟然沒有聽說過金城公主,更不知道九曲之地才是自華夏大地上割讓出的第一塊領土。

  

八、和親騙局

  696年,契丹各部遭遇了大饑荒,循慣例向大唐這個宗主國求援,然而營州都督趙文翙施行暴政,非但不加賑濟,坐視對方餓殍遍野,還於此時禁絕邊貿,落井下石,更對前來請援的契丹首領傲慢無禮,「視酋長如奴僕」(《資治通鑒》卷205,下同),結果逼反了契丹諸部。由於唐軍的戰鬥力極低,「數萬」叛軍勢如破竹,很快便攻陷了安東都護府所在的營州,營州都督府也被迫南遷到河北漁陽,大唐與東北地區的陸路交通自此便被契丹所阻斷,安東都護府本就不穩固的統治也徹底陷入崩散狀態,之前趁高句麗內亂而取得的成果至此丟失殆盡。

  在得知安東都護府被擊垮之後,唐廷驚忙失措,急遣二十八員大將統重兵前往征討,在八月時與契丹主力進行了會戰。契丹人首先與唐軍前軍接觸,雙方戰於黃麞谷,結果「官軍敗績」(《舊唐書》卷6),連右金吾大將軍張玄遇、司農卿麻仁節等主將都被生擒,「將卒死者填山谷,鮮有脫者」(《資治通鑒》卷205),前軍基本覆沒。契丹軍隨即又於半途邀擊了燕匪石、宗懷昌等總管統領的後軍,令其「全軍皆沒」(同上)。至此,整支前來討伐的唐軍已然盡數覆滅,契丹人在此役中取得了完勝。九月,契丹人乘勝進攻涼州,大破駐守於此地的唐朝邊軍,之後又直取崇州。大將許欽寂出兵禦敵,「與契丹戰於崇州,軍敗,被擒」(同上),唐朝北部的局勢自此徹底糜爛。

  後東突厥默啜可汗對大唐的松漠羈縻區垂涎已久,早有東進控制契丹各部之心,也有充足的信心將這塊豐饒的牧場從弱小的大唐手中奪走,只是擔心強行奪占會引發契丹人的抵制怨恨,這才一直沒有用兵。此時見契丹和奚起兵反唐,知是漁人得利的千古良機,遂設下險惡的政治陰謀,於大唐窘迫異常的九月提出了和親之議,「並為其女求昏,悉歸河西降戶,帥其部眾為國討契丹」,以出兵相助為餌,誘唐朝入彀。

  一些意淫者將默啜請求和親一事歪解為「大唐強盛,後突厥主動討好獻媚」,所言嚴重不實。在之前的數年間,後東突厥一直與唐朝征戰不休,雙方勢同水火,而就在兩年之前(694年),突厥兵還曾大舉入寇(「十八將軍以討默啜,未行,虜退而止」——《資治通鑒》卷205)。而就在這次「請和親」的當年臘月,突厥人才剛剛出兵洗掠了大唐的靈州,恣意燒殺姦淫大唐百姓,兩國此時正是你死我活的仇敵,之前正頻頻欺凌大唐的後東突厥又怎麼可能突然大發善心,主動想著要幫助大唐擺脫困境呢?縱觀各家史料,不難看出,默啜此次主動請婚的真正目的,就是試圖誘使唐朝出賣之前投靠自己的突厥降部,這樣既能增加自己的奴隸數量,擴張勢力,又能讓大唐背上不信不義的惡名,為眾藩屬所不恥,這樣突厥人便能更好地爭得周邊各部族的人心,從而在武力奪取原屬大唐的宗主權後,得到這些投效部族的真心認同。其實此次和親根本就是一個騙局,可撰史者卻有意對此不加說明,反倒在遣詞造句間刻意誤導,其目的無非就是要遮掩、淡化此事,其撰史態度可謂極不客觀公允。

  其實對於後東突厥的這種詭異善意,唐朝君臣也並非完全沒有警覺,然而對於正被契丹人打得焦頭爛額的大唐而言,默啜的建議實在是難以抗拒的誘惑,因此就算明知是飲鴆止渴,也不得不趕快接受,以解燃眉之急。在多番考量之下,唐廷最終完全答應了突厥人的條件,許諾與之和親,送歸河西降戶,換得了後突厥出兵襄助。696年十月,就在契丹主力正全力攻打大唐之際,突厥人突然自背後大舉進攻,攻陷其老巢松漠都督府,將契丹士兵的家眷和留守人員盡數俘虜,契丹人勢如破竹的對唐攻勢被迫為之一頓。

  不過正在前線作戰的契丹軍卻並未喪失鬥志,「孫萬榮收合餘眾」(《資治通鑒》卷205,下同),又在營州築建新城,建立了新的大本營,隨即便再次統軍出征。他不敢對突厥人進行報復,甚至不敢去救回失陷的眷屬,只好繼續揮軍南下,拿大唐這個「軟柿子」出氣。契丹軍一路所向披靡,先是「攻陷冀州,殺刺史陸寶積,屠吏居數千人」,隨即又「攻瀛州(今河北河間)」,「殘瀛州屬縣,恣肆無所憚」(《新唐書》卷235)。冀州和瀛州均為唐帝國的腹心之地,一時間整個河北道人心惶惶。

  趁著之前的喘息之機,唐廷拼湊了四十萬大軍,由名將王孝傑統領,數員宿將相輔,前往河北與契丹人決戰。697年三月,兩軍戰於東硤石,結果唐軍再度慘敗,四十萬大軍死傷殆盡,連主帥王孝傑都在絕境下被迫跳崖而死。據《資治通鑒考異》卷206記載:「朝野僉載云:『孝傑將四十萬衆,被賊誘退,逼就懸崖,漸漸挨排,一一落澗,阬深萬丈,屍與崖平,匹馬無歸,單兵莫返』」,場景可以說是慘不堪言。

  大唐君臣聞知四十萬大軍覆沒,個個嚇得心膽俱裂。王孝傑是大唐當時首屈一指的名將,也是唐帝國抵禦吐蕃的核心將領,此次將他從西北前線急調而來,顯然是唐廷已經感到河北道局勢危急,束手無策,指望著他來力挽狂瀾,結果老王卻以敗亡和全軍盡墨交出了人生最後一張答卷,也徹底擊垮了唐朝君臣和唐軍士卒們本就無多的勇氣和信心。

  之前繼派出王孝傑兵團之後,唐廷又派遣了建安王武攸宜和右拾遺陳子昂統重兵前往河北助戰。當大軍抵達漁陽(今天津薊縣)時,得到了王孝傑所率主力已盡數覆滅的消息,全軍頓時驚忙失措,「震恐,不敢進」(《資治通鑒》卷206)。由此記載不難看出,在契丹人頻頻勝利的兵威之下,羸弱的唐軍已經完全失去了作戰的勇氣,畏敵如虎,毫無鬥志。見唐軍露怯,契丹人銳氣更盛,孫萬榮乘勝南下大掠河北道,「攻陷城邑,剽掠吏民」(同上),最終「萬榮進屠幽州」(《遼史》卷63)。

  在王孝傑部覆滅之後,大唐舉國震動,甚至開始憂慮有亡國之險。武則天馬上遣使求見默啜,乞求突厥人再次自背後攻擊契丹,解大唐之危。默啜則趁機提出了兩個苛刻的條件,要求大唐割讓單于都護府所轄的漠南全部土地,且向自己提供巨量的鐵器、穀物和繒帛。此外,默啜還要求大唐馬上兌現先前的承諾,遣還歸附於大唐的豐、勝、靈、夏、朔、代六州突厥降部,任由自己處置。

  由於條件太過苛刻,唐廷起初並未同意,於是「默啜怒,言辭悖慢」(《資治通鑒》卷206,下同)。就在此時,孫萬榮的使者也已來到默啜汗帳,表達了契丹願與後突厥聯兵攻唐的意向——「我已破王孝傑百萬之人,唐人破膽,請與可汗乘勝共取幽州。」大唐此時已然危如累卵,沒有突厥人的救援都難以苟存,如果突厥人再反過來襄助契丹,那亡國恐怕只在轉瞬之間,因此唐廷君臣在聽聞此事後,嚇得魂不附體,立時便答允了突厥人全部的苛刻要求。據《唐會要》卷94記載:「悉驅河西降戶歸之,並許其請。」而在《舊唐書-突厥傳》中亦記載道:「時朝廷恐其兵勢……乃悉驅六州降戶數千帳以與默啜,並給谷種四萬斛,雜彩五萬段,農器三千事,鐵四萬斤」。在之前的數年中,突厥正與大唐頻頻作戰,而河西降唐的這些突厥部落選擇了依附大唐,不啻於背叛族群,與其它突厥各部已然結下深仇,可以說將舉族的身家性命全都託付在了大唐身上,而想必他們歸附時,唐廷也曾鄭重許諾會對其進行庇護,可如今大唐自身難保,便無恥地將他們徹底出賣,這一幕宗主國背信棄義,出賣積極投效者的劣行被周邊各部族盡數看在眼中,唐朝素以「天朝上國」自居,可此舉卻毫無信義,在四鄰心中的威望和誠信度進一步大幅降低,此後更為眾鄰國、鄰部所鄙夷。

  在聲名和實際利益兩方面均付出慘重代價之後,大唐終於求得突厥人再次出兵,擊敗了契丹叛部,可整個國家北部已然滿目瘡痍。更慘的是,雖然叛軍被滅,但原單于都護府所轄土地卻未能收回,反倒落入了後東突厥之手,唐朝一無所獲,只是在所謂的「平叛勝利」後損失慘重。通過此次和親欺騙,後突厥一舉數得,獲取得了巨大的實際利益。首先是得到了唐朝的大筆財物,谷種四萬斛,皆中原農夫血汗換得;絹帛五萬段,皆華夏農婦血汗織就,這大批的經濟物資令後突厥迅速強大(「默啜浸強由此也」),更為其之後繼續痛打大唐埋下了禍根。其次,後突厥還得到了六州數量龐大的降戶,自此奴隸充足,國勢日強。更趁機東擴,兵不血刃地奪取了整個漠南地區。遼西大部雖然表面上仍處在仇恨大唐的契丹和奚等部控制之下,但這兩大原屬大唐松漠都督府的族群此時都已被後突厥收歸旗下,因此松漠都督府實際上等於是被後突厥完整地搶去了,後突厥的勢力範圍因而大幅東擴,據《闕特勒碑》刻載,其東部邊境已經「越過興安嶺」。而更糟的是,由於唐朝之前出賣降附部落的可恥表現本就已經讓其失盡人心,而在孫萬榮兵敗之後,唐軍又血洗松漠地區,不分良莠地大肆屠殺,更令突厥人得到了契丹人和奚人的真心擁戴,三族自此開始聯手打擊大唐,本就佔盡上風的後突厥此後在欺壓大唐時更加隨心所欲。

  在平定契丹後之後,唐朝由於擔心遭到後東突厥的痛打,十分急切地盼著儘早與之和親。然而默啜在696年提出和親之議,不過是為了奪取松漠地區而設下的政治陰謀,實則毫無誠意,更不願與羸弱到任由自己宰割的唐朝和平共處,此時松漠地區已然到手,自然不可能去履行約定,因此對和親的態度始終十分冷淡。然而弱小的唐朝卻對此事極為熱心,698年五月九日,唐廷改「單于都護府為安北都護府」(《唐會要》卷73),這條政令等於是更加正式地書面承認了割讓漠南地區,並且昭告天下,原為大唐藩屬的後東突厥此時已經成為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國家。

  唐廷的這一系列行為,都是為了向突厥示好,以取悅默啜可汗,好能儘快達成和親。可就算付出了這樣的卑屈,突厥人卻仍然不肯如約送女前來,唐廷只好不顧國家臉面,違背了當時「婦至夫家」的傳統習俗(唐朝其它的和親,都是乖乖把公主給對方送去),派遣了規模龐大的接親使團,挾重禮前往大漠迎娶。

  唐朝的厚臉皮連不通禮儀的突厥人都感到吃不消,默啜哭笑不得,只好選擇徹底翻臉。當大唐接親使團於八月到達黑沙時,突厥人將其全部俘虜,將淮陽王武延秀這個新郎官「拘之別所」(《舊唐書》卷204),還逼迫隨行人員投降。和親正使,右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率先俯首稱奴,被冊封為小可汗,突厥大將暾欲谷遂以其為嚮導,率部南下攻入唐境,沿途大肆燒殺劫掠。

  唐軍的戰鬥力本就極低,又被突厥人的和親煙幕所惑,北防毫無戒備,因此突厥人一路所向披靡,各處駐防軍絲毫不能阻其兵鋒。區區兩千突厥兵一路攻城破縣,如入無人之境,沿途連戰連捷,攻陷城邑無數,一直屠掠到大海(渤海)方止。唐廷急調四十五萬大軍前往禦敵,可這些連契丹軍都不敢對抗的弱小唐軍又怎敢與能夠剿平契丹叛部的後突厥兵交手?於是四十五萬大軍如同木雕泥塑,坐視突厥軍恣意橫行,任由其擄走近十萬百姓而不敢營救,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對方後面,坐視其深入唐境,殺進殺回,最終安然離開。據《資治通鑒考異》卷11記載:「河北積年豐熟,人畜被野,斬啜虜趙、定、恆、易等州財帛億萬子女羊馬而去,河朔諸州,怖其兵威,不敢追躡……」

  此次唐朝被突厥人盡情戲弄於股掌之間,在飽受屈辱、顏面盡失之後,又被後突厥軍突入境內劫掠燒殺,損失不可勝計,喪權辱國已達極境。究其根源,自身軍事弱小固然是主要原因,但其行事軟弱無骨,一味將不被痛打的希望寄托在和親之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自己遭受的羞辱。

  

九、卵翼於女人裙下的大唐朝

  自唐朝在東突厥的武裝支持下建國開始,其軍事力量就比較弱小,在開國初年頻繁被宗主國東突厥欺壓蹂躪。李世民殺兄囚父奪得皇位之後,為了在有生之年建立功業,以塞天下悠悠之口,急功近利地推行了不合時宜的府兵制,令唐朝本就羸弱的軍事狀況更是雪上加霜。由於得位不正,帝座不穩,李世民不得不對關隴諸閥大力拉攏,獲取支持,為此不惜開歷史倒車,縱容門閥坐大,把持國家,魚肉百姓。放縱貴族階層的惡果很快便體現出來,伴隨著嚴重的土地兼并,府兵制賴以支撐的根基均田制被迅速破壞,大唐府兵的戰鬥力一天不如一天,這也正是唐帝國在660至710半個世紀間接連喪師失地,飽受周邊各國、各部族欺壓凌虐的原因所在。

  到了710年前後,府兵制已經名存實亡,士兵們不顧嚴苛的禁令,成千上萬地逃亡,最終竟然連給皇城站崗的人都找不齊。被逼無奈之下,李隆基在即位後轉而推行募兵制,以職業兵取代了職業農夫,並給予邊將更大的自主權,唐軍的戰鬥力這才有所上升,對外的戰績也得到了改善。然而大唐積弱已久,縱有大幅提升,仍然不足以應對周邊諸部族的痛打,只好不顧屈辱,頻繁採用「和親」這個法寶,試圖挽狂瀾於即倒,改變自己的窘迫處境。

  716年,西域部族突騎施的首領蘇祿自立為汗(此時西突厥各部名義上的可汗還是大唐冊封的阿史那獻),阿史那獻急向大唐求援,可唐朝卻根本無能為力。717年,蘇祿與吐蕃聯兵,大舉進攻安西撥換城,其目的即是要以武力威懾來迫使唐朝認清形勢,改弦更張,徹底捨棄阿史那獻,轉而承認自己對西突厥各部的統治權。儘管異姓突厥的坐大嚴重違背了唐廷的心意,而蘇祿這一系列囂張行為更是嚴重藐視了大唐的宗主國權威,可唐朝對強大的突騎施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承認了既成事實,還以高官厚爵對其進行拉攏,於718年拜蘇祿為順國公,719年又冊封其為毗伽忠順可汗,722年時還主動送出金河公主與之和親。

  720年,牙官可突干與唐廷支持的松漠都督李娑固發生衝突,唐軍和奚軍聯合李娑固部出兵,卻被可突干打得大敗,營州再次失陷,可突干旋即擁李郁干為王。由於唐軍的戰鬥力不行,唐帝國非但對契丹叛部無可奈何,反倒還懼怕對方前來討伐自己,因此不敢不從,趕忙廢黜掉忠於自己的李娑固,改封李郁干為松漠都督,又忍氣吞聲,以燕郡公主「妻契丹王郁干」(《資治通鑒》卷212),靠著送女人來取悅對方。這樣仍覺不夠,為了結好這些東北蠻夷,唐廷很快又送出兩位公主,於726年以東華公主妻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以東光公主妻奚王李魯蘇。

  其實唐朝是一個很可悲的王朝,即使是在武力最為強盛的玄宗時期,在號稱「開元之治」的所謂「盛唐」時期,仍然對實力平庸的東北二蕃束手無策,連東北邊境都守不住,只好卑躬屈膝地討好契丹人和奚人,先後向東北各部落進獻了七位公主(他在位時一共送出十位公主),前仆後繼地把女人嫁入東北和北方少數民族,試圖靠這種手段來保障邊境安全。如果說唐初吐蕃向唐朝索要公主時,李世民只是在挨打後不敢不從,那到了玄宗時期,大唐對和親已然是有求必應,很多時候甚至是主動進獻,哀求對方接納,往往還需要陪嫁上巨量的財物,讓對方看在財帛的面子上不致拒絕,實是可憐到了極處。

  然而如果自身懦弱無能,一味靠著屈辱求存,就必然會遭到對方的輕視,縱使極盡卑屈,也無法保障不遭痛打。儘管這些部落全都笑納了大唐的公主,卻根本不將其當回事兒,一轉臉就再次提兵殺入唐境,諸部族時叛時和,反覆無常,頻頻入寇搶掠燒殺,根本不將唐朝這個所謂的「宗主國」放在眼中。更有甚者,竟然將唐廷巴巴送去的公主給宰殺掉,與大唐徹底翻臉,唐廷也對其無可奈何。大唐君臣百般受欺忍辱,卻仍然無法得到萬分渴望的邊境和平,其凄慘可憐之狀真是令人萬分同情。

  745年三月,迫於東北邊境的軍事壓力,唐玄宗提高了和親等級,又將自己的外孫女和外甥女分別進獻給契丹和和奚族的大酋,欲圖取悅對方(「以外孫獨孤氏女為靜樂公方,嫁於契丹松漠都督李懷節;楊氏女為宜芳公主,嫁於奚饒樂都督李廷寵」——《新唐書》卷5),然而就在當年九月,「契丹、奚皆殺其公主以叛」(同上)。此舉絲毫未給大唐留任何面子,等於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扇了這個宗主國一記響亮的耳光,大唐君臣的熱臉貼到人家的冷屁股上,所受的屈辱輕蔑實在是無以復加。僅憑此事,各部族的桀驁不馴和對大唐的輕慢態度便盡顯無遺,而唐朝與周邊諸部落的宗藩關係是何等虛妄不實,由此亦能略見端倪。

  751年八月,勇將安祿山統精兵六萬攻擊契丹叛部,結果大敗虧輸,全軍覆沒(「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祿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與麾下二十騎走」——《資治通鑒》卷216)。其實這些東北邊軍已經是唐軍中的精銳,戰鬥力僅次於數萬「安西軍」,可在數量遠少於自己的契丹部民面前,卻仍然一敗塗地,大唐此時的軍事實力由此便可見一斑。更可悲的是,天寶年間已經是唐帝國國力、軍力最為強盛之時,之前一百多年和之後一百多年的軍事水準尚且遠不及此時,若非有著驚人的好運道,又因為國大人多而具有較強的挨打能力,迭遭慘敗仍能重建新軍,早就已然國家淪亡了。

   在此前數年之間,唐玄宗始終希望能夠儘快結束東北一隅的亂局,以規避東、西兩線同時開戰的風險,這才不顧國家臉面,於745年再度主動提出和親,上趕著把幾個公主給番邦送了過去。等到公主被對方宰殺之後,又惱羞成怒,試圖用武力徹底壓服東北諸部,並將希望全都寄於751年的這場進攻之上。然而唐軍的戰鬥力令人失望,繼三次在西南慘敗於南詔、在西北又被大食打得幾乎全軍覆沒之後,此次在東北邊境上又遭遇了全軍盡墨的慘痛失敗,自此便徹底喪失了迅速平靖東北邊塞的可能,更因之而引發了一系列嚴重的惡果。

  

十、寧國公主與小寧國公主

  在接踵而至的軍事失敗面前,唐朝步步退縮,進貢歲幣、進獻公主、任由劫掠……什麼屈辱都受了,最終還割地以求苟存,這些無能的表現不僅給中原百姓帶來了無法抹拭的恥辱,更讓周邊鄰國對中原王朝極為輕慢鄙視,其中尤以吐蕃為最。原本吐蕃在八世紀中下葉還有繼續東進蠶食大唐國土的打算,但恰好趕上大食帝國開始東侵,而吐蕃此時已經將唐朝基本逐出了西域,將勢力範圍一直延伸到了蔥嶺,因此在阿拉伯人東進時首當其衝,與大食連番惡戰,雙方兩敗俱傷。而此間戰火未息,另一邊回紇帝國又趁勢崛起,吐蕃兩面作戰,國力漸漸耗盡,內部又爭鬥不休,元氣衰竭更速,無力圖外,弱小的大唐這才幸運地逃過一劫。

  然而唐朝需要靠送公主來獻媚討好的絕非吐蕃一家,周邊稍強的國家,甚至是部族,唐朝都要靠進獻女人來取悅,否則就會遭到痛打,與後東突厥和契丹、奚等部族的屈辱和親只是冰山一角而已。755年安史之亂爆發之後,大唐變得更加孱弱,毫無自保之能,領土也丟失過半。756年十月,處於亡國邊緣的唐帝國為了苟存,不惜將自家百姓出賣給回紇人,邀請其來洛陽盡情燒殺姦淫,以此換取回紇人出兵四千,幫助自己收復了被叛軍攻佔的首都長安和重鎮洛陽。

  為了長久籠絡住回紇人,將來好繼續向其借兵,唐肅宗還將自己正寡居的親生女兒——寧國公主揪出來,於758年八月進獻給回紇六十多歲,病體沉重的老可汗磨延啜,又將自己的親孫女小寧國公主附贈為妾,讓她和自己的姑姑同事一夫,以博取磨延啜的歡心。其實早在756年七月,李亨於靈武即位僅兩個月時,便已萌生此意,還曾派僕固懷恩等人出使回紇,乞求與之和親(「以修好徵兵」——《舊唐書-回紇傳》) ,與回紇結親固交的心情極其迫切,只是此時才得到對方的回應罷了。肅宗的態度非常清楚,就是要「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資治通鑒》卷218),靠著回紇兵來保住自己搖搖欲墜的統治。

  在中國歷史上,其它王朝對外和親時,都是拿宮女充當公主,即使是最為軟弱屈辱的唐朝,之前也只是冊封宗室貴女出嫁,可此時國家衰微,肅宗已經不得不讓境遇本就頗為不幸的寧國公主去侍奉一個快死的老頭兒,這也是中原王朝在歷史上第一次送出正牌公主、皇帝的親生女兒,實可謂丟盡了中華的臉面。《舊唐書》的著者劉昫便在書中痛心疾首地喟嘆:「忍恥和親,姑息不暇。」其實從「上送寧國公主至咸陽」、「上流涕而還」等記載能夠看出,唐肅宗對這個女兒還是很有感情地,怎奈國家孱弱,隨時都有覆亡之憂,不得不忍痛將其送入蠻夷懷中。

  據史書記載,在送親時,唐廷採用了規格很高的禮儀,場面極其盛大隆重。然而當送親使團於十二月抵達回紇牙帳後,一行人卻頗受冷遇,娶親儀式也是草草了結,與送親時唐朝的重視態度形成鮮明反差。據《磨延啜碑》刻載:「(唐人)來了,把其二女作為獻禮」,顯見回紇蠻夷竟將這史無前例送來的真正公主視為了「獻禮」,對唐朝的輕視不屑在字裡行間表露無遺。更有甚者,寧國公主還親眼目睹了一幕大唐使節被當廷詰問的難堪場景。據《資治通鑒》卷220記載:「冊命回紇可汗曰英武威遠毘伽闕可汗,以上幼女寧國公主妻之。以監漢中王瑀為冊禮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命左僕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帳中榻上,儀衛甚嚴,引等立於帳外。不拜而立。可汗曰『我與天可汗兩國之君,君臣有禮,何得不拜?』」竟然強迫大唐使節向其跪拜。

  此次唐使前往回紇,除送親外,另一個使命就是對可汗磨延啜進行冊立。冊封本為藩屬國君長更迭時,宗主國主持的授予儀式,既表明自己對承繼者的認可,又同時昭顯出自己對藩屬國王位的決定權力。依傳統禮制,宗主國的冊封使者應立而宣詔,屬國君長則須叩拜接詔,捧戴於首(《隋書》卷87中記載的大隋冊封突厥沙缽略可汗,以及《唐會要》卷94中記載的隋廷遣梅堯臣冊封突厥默啜可汗皆循此例)。然而此時回紇勢強,唐朝孱弱,因此回紇根本不將大唐這個所謂的宗主國放在眼中,磨延啜非但不拜唐朝使者,反倒要求宗主國的使者向自己參拜,顯然是自恃強盛,瞧不起大唐,非但不肯臣服,就連與大唐皇帝分庭抗禮都不滿足,反倒還有凌駕於其上之意。

  說白了,磨延啜之所以逼迫唐廷冊封使臣向自己跪拜,就是要給唐朝一個下馬威,不讓這個羸弱的國家偽裝成強國,高高在上擺譜,其強硬的姿態令出使的大唐官員們極為尷尬。幸好其中有人機靈,搬出了丈人和女婿間的家禮(「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婦翁,坐榻上受冊命邪」),迴避了實質性的衝突,磨延啜這才「改容,起受冊命」,讓大唐下了這個台,但對這所謂的冊封也只是「平受」,顯然不肯承認所謂的宗藩關係,而是要與大唐平起平坐。

  磨延啜娶了寧國公主之後,沒幾個月就死了(要說這女人也真是克夫命,之前就已經死了兩個丈夫)。按回紇慣例,寧國公主應該為其殉葬。為了能夠不死,她只好苦苦哀求,以自己應依唐例處置為由狡辯,不肯入鄉隨俗,最後「依回紇法,嫠面大哭」,同時邊繞帳而行,邊以刀劃面,自毀容貌,一時血淚俱流,這種痛苦行為重複了七次才得以不死,但一張臉已經被自己劃得爛糊糊了。759年,寧國公主被遣返長安,此時她「剋死」三夫,容貌已毀,無兒無女,寡居難嫁,後半生一直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

  隨寧國公主一同遠嫁異域的小寧國公主的命運則更為可憐,小小年紀就被迫嫁給一個垂死老翁為妾,新婚不到一年就死了異族丈夫,回紇人又不肯放她回國,逼她改嫁給從前的兒子——新可汗登里。登里也不看重她,雖然她被大唐冊封為公主,又是唐肅宗的親孫女,卻只是做了登里可汗的側妃(唐將僕固懷恩之女為正室),皇室血親,反倒屈居於一個武將女兒之下,大唐國勢之衰頹和受人輕賤之景象由此便可見一斑。779年,登里的堂兄誅殺登里,自封為長壽天親可汗,還順便殺了小寧國公主的兩個兒子。公主悲憤交加,不肯按回紇風俗再嫁給長壽天親可汗,自此獨居了十二年,最終孤涼地客死異鄉。身為公主本是幸事,然而做為弱小的大唐的公主,其命運卻委實要比那些生在尋常人家的女子更為不幸。

  

十一、「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

  唐朝以泱泱大國自居,卻竟然要靠女人在異域背井離鄉承受苦楚來換取短暫的和平,這實在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兒。詩人戎昱在在目睹唐肅宗通過和親向回紇借兵,結果卻給中原百姓招致深重的災難之後,心中深有感觸,便寫下了千古名詩《詠史》,假借評點漢事,來影射嘲諷此次唐朝與回紇的和親。詩云:「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其中「安危托婦人」一句力度極深,對唐朝政府的軟弱齷齪進行了尖刻的嘲諷——帝國中那無數男子,那數千萬百姓用血汗供養出的數十萬大軍,竟然全無保境安民的能力,只能靠著大量「賞賜」兵臨城下的異族和不斷送出公主來捍衛國家,保有其無能的統治,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不齒,也難怪戎昱會吟出「誰為輔佐臣」這樣尖酸刻薄的詩句,此時的大唐確實已經把人丟到家了,什麼時候都只能靠著送女人來求苟存,那還養兵做什麼?皇帝多生幾個漂亮姑娘不就得了?

  到了788年,大唐變得更加弱小,統治朝不保夕,為了能夠苟延殘喘,唐德宗李適不得不加意討好回紇汗國,又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咸安公主進獻給了回紇的長壽天親可汗;然而這位號稱「長壽」的可汗一年之後就掛了,於是咸安公主又嫁給了他的兒子忠貞可汗;忠貞可汗在三個月後被毒死,公主於是又嫁給其子奉誠可汗;五年後奉誠可汗病死,宰相骨咄碌奪位,咸安公主便再一次換了丈夫。堂堂公主,大唐皇帝的親生女兒,竟然被迫嫁了兩姓、四夫,被回紇祖孫三代先後抱上床,筆者在同情她悲慘遭遇的同時,也為她生在懦弱衰敗的唐朝而深感遺憾。

  這些被送去塞外的公主,心中的痛苦是常人所無法理解地,她們其實更情願放棄公主頭銜,在長安城中做一個普通的貧家女孩。然而做為被皇帝送出的禮物、換取帝國安全的籌碼,她們根本就沒有選擇,只能如一隻小白兔般,被關進籠子,送到遙遠的草原狼窩之中,任由不開王化的異族大漢們蹂躪。唐玄宗的外甥女,十幾歲的稚弱少女宜芳公主曾在被迫出塞的路上含淚寫下一首悲戚卻富有才情的詩作,其中有一句「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裡面蘊涵著的小小願望,令人讀後心中倍感孤涼。

  然而現實遠比這個少女預想中還要悲慘,她甚至沒有機會在沙塞邊隅中漸漸老去,也沒有太多日子去登高南望故鄉長安,幾個月之後,她就慘死在胡人的刀下,被自己的丈夫,又一次決定反唐的奚王拖出來祭了旗。一刀過處,人頭翻滾,清稚嬌女,血濺黃沙,她藏在故紙堆里悄無聲息的一生是那樣的可憐,今天筆者讀到這首詩時,仍能遙想到當年她出塞時滿臉熱淚的哀痛,以及被宰殺時的慌張與凄慘。

  這正是: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本篇完)

附文:和親公主中的王者——義成公主

  義成公主出身大隋宗室。在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之後,為了籠絡東突厥的啟民可汗,隋文帝將她送入草原,做了啟民可汗的可敦(即王后)。雖然義成公主並非大隋的正牌公主,在隋廷的地位也不高(否則也不會被當做犧牲品送往異族),更沒有王昭君的美貌,但她在異族中卻擁有其他和親公主們遠不能及的地位和影響力,堪稱是和親公主中的王者。一個孤身前往異域的弱女子,竟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實在相當不易,可以說是在和親史上締造了一個傳奇。

  義成公主具有很強的個人能力和進取精神,政治天分也極高,很快便在草原上混得風生水起。來到東突厥汗廷後不久,就主掌了族中很多事務,由於處事高明公正,頗得突厥人的敬重。女人在塞外有如牛馬,素來毫無地位,可義成公主在草原上卻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甚至能夠影響東突厥大可汗的廢立。啟民可汗死後,很多人對汗位虎視眈眈,若非她一力扶持,始畢可汗未必就能接掌權位。而即使是在始畢可汗這樣的強勢人物主政之後,義成公主仍然具有超然的地位,儼然就是一方諸侯。她表面上是始畢可汗的妻子,可本身也有自己的部落和居住地,勢力龐大,始畢可汗對其相敬如賓,感恩之餘又頗懷忌憚。一個和親公主,竟能混到這個份上,委實令人又敬又佩。

  當然,義成公主能取得如此成就,除了自身能力過人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即她有著強大的隋帝國做為後盾,雙方唇齒相依,守望互助。眾所周知,和親公主在異族的境況,至少是和親初期的境況,基本上取決於其母國的強弱,如果娘家厲害,婆婆、小叔子就不敢欺負。在楊廣徵遼引發內亂之前,大隋兵精將廣,威壓四方,周邊各部族盡皆又敬又畏,這正是義成公主在嫁入草原之初能夠發展起自身勢力,後來又在草原上樹立起廣遠威望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義成公主在草原上生活了近三十年,先後擔任了啟民可汗、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四位大可汗的正妻,將自己的青春和畢生心血都奉獻給了隋朝的「靖邊事業」。這個女子對大隋忠心耿耿,數十年間不畏生死、不計艱辛地苦心經營,大力拉攏草原諸部落,引導它們親近大隋,竭盡所能地維護著隋王朝的利益,一度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被送往異族的和親公主,通常不過是一個政治象徵、友好紐帶,自身大多毫無建樹,縱有影響,也往往十分短暫,可義成公主在草原近三十年,卻始終發揮出巨大的作用,對大隋和大隋百姓而言居功至偉,實屬和親女子中的異數。

  615年,隋煬帝被國內舊閥出賣,在北巡時遭到幾十萬突厥人的奇襲,被重重圍困於雁門,情勢十分危急。據《資治通鑒》卷188記載:「帝遣間使求救於義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畢云:『北邊有急』。東都及諸郡援兵亦至忻口;九月,甲辰,始畢解圍去。」按此記載來看,始畢可汗之所以撤圍而去,除了隋朝援軍將至,雁門未必能下之外,義成公主的傳訊亦是重大原因之一,若非她不顧自身安危,竭力促成了突厥人的撤圍,楊廣未必能夠脫身。

  一些人認為,始畢可汗之所以會輕信義成公主謊報軍情,是因為對其太過信任,筆者對此不以為然。國與國之間的生死爭鬥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又豈會出現那些童話故事中才有的情節?始畢可汗一代雄主,絕非那種會被輕易矇騙的傻瓜,義成公主對隋室的忠誠路人皆知,始畢可汗又怎麼可能對她毫無防範,輕易相信其言語?況且義成公主既然連謊報軍情的事兒都敢幹,之前卻沒能提前示警,顯然是被蒙在鼓裡,足見始畢可汗在布局突襲雁門之前,就已經對她加意提防,她那區區騙局又如何能夠得逞?

  筆者認為,始畢可汗之所以在收信後選擇撤軍,並不是因為真正相信了突厥北方有敵來犯,而是另有緣故。義成公主的這句傳訊看似示警,實為威脅,已經流露出了翻臉之意,這點她和始畢可汗都是心知肚明。始畢可汗瞞著妻子偷襲楊廣,已然碰觸到了其底線,如果義成和他撕破臉,不惜一切代價挑起突厥內亂,再扶持其他有野心的小可汗上台,必將對孤軍在外的他構成巨大威脅。始畢可汗是在義成公主的扶持下才得以登上汗位地,義成既然能夠扶立他,自然也能再扶立別人。比如始畢可汗的親弟弟,一度與他爭位的俟利弗設(即在他死後接掌汗位的處羅可汗)勢力龐大,之前曾被隋煬帝冊封為「南面可汗」,之前因為義成公主的態度奪位失敗,如果此時二人聯手,聯絡草原上的元老貴族,懸師在外的始畢可汗很可能會被取而代之。

  簡而言之,義成公主透過一句明顯的謊言,向始畢可汗發出了不惜魚死網破的通牒,挾迫其放楊廣一馬,這令後院即將起火的始畢可汗戒懼不安,無心戀戰;加上圍攻雁門的軍事行動並不順利,遲遲不能破城,大隋各路援軍將至,繼續打下去未必能夠討到便宜,因此始畢可汗最終選擇了撤軍,被迫向自己的妻子做出了妥協。回到草原後,義成公主的謊言自然一覽無餘,但始畢可汗卻並未對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令突厥人痛失良機,形同叛國的行為做出追究,足見義成公主在突厥頗具勢力,始畢可汗對她根本無可奈何,這也從側面輔證了義成公主完全有能力對始畢可汗做出威脅。

  義成公主是一位對國家異常忠誠,且頗具骨氣的奇女子,堪稱完美地捍衛了大隋的國家利益。在她不辭艱辛的努力下,大隋北境得到了近三十年的和平時間,邊地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不受兵火蹂躪,與唐朝初年時突厥鐵騎連年入侵,將中原當成自家的後花園,毫無顧忌地頻繁掠奪財帛和人丁的慘狀實有天壤之別,這其間有大半要仰賴這位和親公主。

  618年三月,隋煬帝死於江都兵變,本就風雨飄搖的隋帝國失去了最後的挽回可能,轟然坍塌。遠在漠北的義成公主聞訊後悲痛萬分,卻不甘於國家淪亡,更不能容忍祖國被舊日的家奴、叛臣李淵所篡,就在連蕭皇后都放棄了復仇之時,這個女子仍然不肯放棄復興故國,不遺餘力地四處奔走,其樸素堅執的愛國情懷和拳拳丹心實在令人敬佩萬分。然而「成王敗寇」才是統治這個世界的鐵律,在歷朝歷代對隋朝的醜化和對李唐的吹捧之下,這個堪稱傳奇的可敬女子的名聲始終並不響亮,如今甚至已經沒幾個人聽說過,反倒是被蕃人視為戰利品的文成公主,雖然不過是松贊干布的第五個小老婆,入藏之後頗受冷遇苛待,對國家也從無任何切實幫助,如今的聲望卻要遠比她高得多、好得多了。

  619年,對隋朝較為敵視的始畢可汗病歿,處羅可汗繼掌了東突厥的大可汗之位。在義成公主的努力下,東突厥的國策此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先是「迎蕭皇后及南陽公主」,之後又大力培植楊廣的孫子楊政道,將其「立為隋王,置百官,皆依隋制」,扶立了「後隋」,這標誌著東突厥汗國此時的宏觀戰略已由始畢可汗時期的支持各家割據勢力反隋,變為了復興隋宗室,以對自己扶持起來的李唐形成制衡。

  629年六月,由於「突厥遣使潛詣王世充」(《資治通鑒》卷188),對李唐構成威脅,唐廷授意潞州總管李襲逸出兵攻擊東突厥使團,自此與自己的宗主國失和。在義成公主的影響下,處羅以「復隋」為旗號,向天下宣稱:「我父失國,賴隋得立,此恩不能忘」,隨即便出動了規模浩大的軍團,兵分四路大舉伐唐,「於懷戎、雁門、靈武、涼州四道俱入」(《資治通鑒考異》)。李家父子本來只想打個擦邊球,讓突厥汗廷放棄勾連王世充,遏制自己的策略,萬沒想到突厥人竟會徹底與自己翻臉,一時間嚇得心膽俱裂,慌忙遣太長卿鄭元璹帶著大量金帛出使,乞求其罷兵,卻被處羅可汗拒絕。就在這李唐危在旦夕之際,「處羅遇疫卒」,運氣極好的唐朝逃過了覆滅之難。

  義成公主忠心故國的立場,以及其幾次策動的復隋行為均捅到了李唐的命門,並因此而遭到大唐君臣的強烈忌恨。630年,唐朝在趁東突厥內亂將其滅國時,對各部族首腦大多威逼利誘,盡量迫其就範,並不斬盡殺絕,對俘獲的蕭皇后也頗加禮遇,唯有義成公主這個倔強不屈、一心復國的忠烈女子為唐將李靖所害,對這個女子的忌憚和仇恨可謂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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