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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嬰戲題材在玉器上的運用

作者:梁冠男

圖1中國很早就有繪畫嬰孩的傳統,在古代繪畫、陶瓷、青銅器、玉器以及絲織品上均有表現,主要是描繪兒童遊戲時的景象,形態豐富有趣,稱作「嬰戲圖」或「嬰戲紋」。嬰戲紋著重表現了兒童在嬉戲中稚拙可愛的模樣、喜悅的表情和生動活潑的姿態,使人們感受到童稚世界的無憂無慮。以兒童作為玉器的裝飾題材始於商代,最早是以圓雕玉童的形式出現,而後漸漸開始出現豐富的兒童戲耍場景,本文著力對不同時期玉器上的嬰戲紋作一番梳理。

圖2一、玉器的嬰戲紋發展略述   以兒童作為玉器的裝飾題材,最早見於商代。沈從文先生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中曾有提及,古代小孩和未成年男女,頭髮多做小丫角,或稱「總角」「丱角」。目前可知出土材料中有兩例,均作丱角髮型。其一是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的陰陽玉人(圖1),高12.5厘米,一面為男性,另一面為女性,橢圓臉,雙目微凸,寬鼻大嘴,頭上作丱角,聳肩,雙手置於胯間,腳下有一可供插嵌的短榫。其二是河南洛陽小屯村1號墓出土的戰國騎獸人形玉佩(圖2),高3.1厘米,長3.3厘米,寬1.4厘米,一位頭梳雙丫角的小孩騎於怪獸之上,雙手前伸執獸耳,從小孩頭頂至獸腹部縱鑽一個穿孔。由這兩件實例可見,兩件圓雕玉人皆梳有丱角髮型,為古代小孩,但其面部表情嚴肅,較為成人化,缺乏兒童應有的稚拙可愛的模樣和純真自然的神態,其陰陽人和騎於怪獸之上的造型,更多傳遞給我們的是含有某種巫術的意義。

圖3從隋唐開始,玉器的藝術風格逐漸擺脫了神秘感,向世俗化發展,具有寫實自然風格的各種紋飾相繼開始大量出現,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一時期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嬰戲圖。1991年,河南洛陽伊川縣鴉嶺鄉杜溝村唐齊國太夫人墓出土了一件白玉梳脊(圖3),長6.6厘米,寬2厘米。一面飾雙鸚鵡紋,小團花地;另一面飾二童子戲球,毬路紋地。梳脊上的童子為光頭,身著長衫,雙手上舉作拋球的姿勢,二童中間有一小球。整個畫面採用線刻,線條簡潔明快,童子面帶笑容,憨態可掬,呈現出歡樂的嬉戲場景。   宋代玉器的使用不局限於統治階級,為社會各階層所接受,並逐漸商品化。這一時期玉雕童子的數量較多,且造型生動,風格傾向世俗化,注重寫實和對生活的細微觀察,作品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和美好祝願的溫馨情調,使宋代玉童達到了玉雕藝術的巔峰。與此同時,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建立的遼、金政權也出現了童子題材的玉雕作品。但二者玉童風格截然不同。

圖4宋代圓雕玉童多做佩飾,雕法簡練扼要,常用明快的陰線和弧形線勾勒出五官、手足、衣紋等細部特徵,以攀枝、執蓮童子較為常見。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宋白玉童墜(圖4),高6厘米,寬2.5厘米,玉質青白色,圓雕童子上身赤膊,身後披一披風,手腕戴鐲,著長褲,褲腳肥大,屈膝,雙臂攀一長枝,枝葉大而長,伸於童子胯下。中國古代崇尚多子多福,認為蓮諧音「連」,所以執蓮童子寓意「連生貴子」,有吉祥之意。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宋童子形玉佩(圖5),高7.2厘米,寬2.8厘米。玉質青白色,圓雕玉童身穿「米」字紋對襟上衣,下著長褲,腰系長綢帶,雙手舉一盛開的折枝蓮花,置於頭頂。中國文物信息諮詢中心收藏的宋雙童子形玉佩(圖6),高6.1厘米,寬5.5厘米。圓雕兩童子,面帶微笑,一童子右手屈臂上舉蓮梗垂向左側,另一童子左手持蓮,右臂上舉握住蓮梗置於肩後。

圖5 圖6與宋同時期的遼金圓雕玉童,則富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多身著民族服飾,作行走狀或手持海東青。1973年黑龍江省綏濱縣中興公社墓葬出土的金青玉童(圖7),高5.1厘米,寬1.8厘米,現藏於黑龍江省博物館。玉質青色,圓雕玉童頭戴紗帽,頸下佩項鏈,身著短衣長褲,左手執蕉葉背於肩上,右手下垂,兩腿交叉,作行走狀。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金青玉童(圖8)高5.8厘米,寬3.4厘米,厚2厘米。玉質青白色,圓雕玉童梳有三丫髻,分別於頭頂及兩側耳上,衣襟敞開,左手握拳,右手托海東青,兩腿較短,著肥褲,兩腿交叉作行走狀。

圖7 圖8

圖9從上述幾例來看,宋金玉童呈現出明顯的區別,如髮飾、服裝和手持物等,金代玉童有著極為明顯的民族特色,但二者神態都較真實,注重表現生活中的一瞬間狀態,具有較濃厚的生活氣息。所雕刻的童子圓頭圓腦,肢體豐滿,以簡練的線條刻划出童子的神態和衣紋,將兒童活潑的神態和天真爛漫表現得栩栩如生。元代出現了嬰戲場景的圓雕玉飾。1979年在西安市北郊六村堡出土的元青玉嬰戲墜(圖9),高5.8厘米,寬3.5厘米,現收藏於西安市文物局。玉質青色,圓雕兩童子戲玩,皆身穿圓領寬袖長袍,腰系帶。大童子跪於地上,雙手緊握蓮莖,小童子爬在大童子的背上,左手扶著大童子的額頭,右手攀折蓮莖,形象生動活潑,天真爛漫。

隨著明代經濟和文化的高速發展,玉器的製作呈現出歷史上的又一個發展高峰,反映中國民俗文化和市井文化題材的玉器增多,不僅與人民大眾的生活貼近,生活氣息濃厚,而且其藝術價值也有所提高。這一時期,嬰戲題材的玉器品種豐富。1969年,上海浦東陸家嘴明名門士族陸深及子陸楫夫婦墓出土了一件玉童(圖10),高3.8厘米。童子腦後有一穿孔,可繫繩佩掛,作兒童髮式,左腳獨立,曲右腿作登步狀,腿上伏有一螭虎,左肩上立一小鳥,衣襟飄逸,雕琢精妙,形神俱肖。1972年江西省南城縣洪門鄉朱祐檳墓出土的明白玉童(圖11),高6.4厘米,現收藏於江西省博物館,玉質白色,局部有侵蝕的褐色斑。光頭嬰兒,體型略肥胖,兩腿交叉,雙手執一笏狀物,笏頂處鑽有一孔,用作串掛。

1993年,上海肇嘉浜路打浦橋明顧姓族墓地出土了一批檔次很高的玉器,其中有三件嬰戲題材的玉器,白玉圓雕執枝童子、白玉圓雕執荷童子和青玉圓雕卧童。白玉圓雕執枝童子高5厘米,作行走狀。頭顱碩大,腦門留有一撮頭髮,眼球突起,楔形鼻,小嘴,身穿圓領對襟衫,下身著肥褲,露足。童子雙臂前伸,左手執枝彎轉至肩部,頭頂有「V」字形孔,出土時用繩貫穿,佩於死者胸部。白玉圓雕執荷童子高5.2厘米,頭較大,後腦扁平,腦門留有一撮頭髮,左右分開,臉部開相與執枝童子相同。身穿對襟長衫,下露短寬腳褲。童子右手於胸前握襟,左手屈臂向上,緊握蓮梗背於左肩,蓮葉垂於背後,頭頂正中貫天地孔,出土時繫繩與摺扇相連。青玉圓雕卧童長6厘米,作伏卧狀。童子貼身露肚兜,外穿對襟衫,下著肥褲。身體橫卧,仰頭,左手撐於腦後,右手前伸,左腳踝交於右小腿,造型生動活潑,俏皮童趣。在童子的左手臂轉角處和交叉腿間各有一鑽孔,可繫繩作掛墜,有平衡俯卧身體的作用。明高濂在《遵生八箋·燕閑清賞》中記載,自宋代以來,民間喜好用娃娃墜帳的形式來喻意多子多孫,此卧童出土時位於死者頭部附近,正合此意。這三件明代玉童的面相開臉相似,為我們了解明代玉童提供了準確的資料。除上述幾例執枝、執荷等玉童佩飾外,明代還出現了童子卧馬的題材。《後漢書·郭伋傳》:「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說明模仿成人騎馬是中國傳統的童戲活動,即騎竹馬遊戲。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明青玉童子卧馬(圖12),高4.7厘米,長6.5厘米,寬3厘米。玉質青色,馬為卧式,一牧童坐於馬側,背靠馬身,牧童頭右歪,雙手抱瓶,右足踏地,左足後翹。長衣束帶,衣褲當風飄舞。這件作品重心較低,可用作鎮紙,低凹處又可架筆,是文房用具。此玉雕童子卧馬,可能暗喻騎竹馬嬉戲,手持瓶則寓意騎行「平安」(瓶平諧音)。

以雙童作為玉杯的杯耳早在元代就有出現,明清以後這類題材增多。1983年,江蘇南京太平門外板倉村明墓出土的一件八邊形白玉杯,口沿刻一圈回紋,兩側的把手為圓雕雙童攀樹造型,背面還有一提籃童子,造型別緻,雕工細膩。作兒童群像嬰戲紋飾者,在玉器中首見於明代。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明青玉鏤空人物帶板(圖13),全套20塊,以白玉製成。其中桃形6塊,細長條形4塊,長方形8塊,鉈尾2塊,皆鏤雕錦紋地子。其中16塊為嬰戲圖,分別為戲貓、持槍、疊羅漢、吹笛、蹴球、鑼鼓戲等,千姿百態,妙趣橫生。這種熱烈的場面,表現了節慶歡樂的氣氛,反映了社會生活安定祥和的一個側面,有祈福求安的意義。

清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最後一個王朝,各種工藝美術品空前繁榮,玉器的成就尤其突出,達到了最後的鼎盛和輝煌。清代嬰戲紋內容豐富,多含吉祥之意,雕刻更加細膩,衣紋裝飾繁多。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和田玉雕嬰戲夔耳瓶(圖14),高19厘米,寬11厘米,瓶高5.4厘米。玉質黃色,中部雕一寶瓶,雙夔耳,蓋頂雕卧獸鈕。瓶前右側立一童子,博衣肥褲,肩負一小童,小童左手持磬,右手持戟,作揮舞狀;瓶左側雕一人騎異獸,獸似麒麟,其人手持一柄如意,笑容可掬,暗喻有「平安」「吉慶」「如意」之意。

除了吉祥之意的玉器外,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兩件雙嬰玉洗別有風致。清和田玉雙童耳洗(圖15),高7.9厘米,口徑10.7厘米,足距2.3厘米。玉質白色,圓形,洗內底心凸雕一側身蝙蝠,作展翅飛翔狀。平底,器底雕四蝙蝠式足。洗兩側各有一圓雕童子為耳,童子耳側雙髻,身著交領長衫,下擺過膝,肥褲,赤足,雙足踏於洗之腹下,雙手緊攀玉洗口沿,身欲後仰。一童左手持靈芝一棵,一童左手持萬壽菊一株。另一件清和田玉雙嬰耳洗,高4.2厘米,長9.5厘米,寬8.2厘米。碧玉,洗作荷葉形,一側雕一束繩扎荷梗,沿洗底纏繞。梗端雕荷葉、荷花、蓮蓬。一隻小蟹攀於洗壁。圓雕二童子作洗耳,童子短頸,頭頂一撮短髮,著短衣,長袖當風,衣上有「※」形紋飾,雙手扶於洗口,手腕帶鐲。兩件玉洗皆以童子為耳,神態活潑自然,造型設計隨意。

清代的嬰戲紋玉器擺件也有出現,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和田玉立象負雙童(圖16),高12厘米,長13.5厘米,寬4.4厘米。玉質青色,立體圓雕立象負雙童進寶。立象背上端凸起透雕半跪狀雙童共扶一寶瓶,有「太平有象」之意。另有一件天津市藝術博物館收藏的清和田玉牛童(圖17),高14.7厘米,寬15厘米。玉質潔白瑩潤,採用圓雕。牧童左手擎鳥,右手持笛,側騎牛背,牛首微仰,形象生動可愛,充滿了春天的活力和田園氣息。二、玉器上的嬰戲紋特點根據目前已知的各類嬰戲題材的玉器,從類型上大致可以分為四類:圓雕玉童佩飾、嬰戲圖帶板、嬰戲紋器物和嬰戲紋擺件。其中以圓雕玉童最為常見,鏤雕嬰戲圖帶板始見於明代,實物較少。嬰戲紋器物主要以瓶、洗為主,多用雙童作為玉洗的耳,也有在玉瓶上圓雕童子作為裝飾。嬰戲紋擺件類型不一,有的具備文玩的性質,如玉筆架。擺件與器物上的嬰戲紋皆含有吉祥之意。從琢玉工藝上看,主要以圓雕為主,也有線刻、鏤雕工藝。不同時期的玉童在面相、服飾、姿態和手持物上都各自有特色。早期的圓雕玉童與古代巫術有關,形態和面相都缺乏現實感。唐宋以後,隨著玉器的世俗化和現實化,圓雕玉童的形態、面相等開始寫實,貼近生活,展現齣兒童嬉戲時活潑的神態。宋代至明清的圓雕玉童數量比較多,多為執蓮、行走、攀枝、摔跤和執物童子。執蓮玉童在宋代十分流行,一直到明代,都是圓雕玉童的主要樣式。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卷八寫道:「七夕前三五日,車馬盈市,羅綺滿街。旋折未開荷花,都人善假做雙頭蓮,取玩一時,提攜而歸,路人往往嗟愛。又,小兒須買新荷葉執之,蓋效顰磨喝樂。」可見宋代兒童執蓮嬉戲已成為當時的風俗。《孩兒詩》中「垂額綠荷圓」描繪了當時藝術表現中常見的孩兒形象。宋代的執蓮玉童造型生動活潑,基本上與宋代繪畫中的兒童形象一致,頭形較大,八字眉,蔥管鼻,環形耳,桃形髮式,髮絲細密。多穿短袖、緊袖對襟衫,童子的手掌誇張,手形與袖口等寬,手持荷花,飽滿瓣多,兩側舒展,花葉並舉,位置與頭頂持平或高於頭。元代的執蓮玉童也有發現,鼻子為楔形,耳朵作成凸塊,用陰刻線合成眼眶。童子腦門上有凸塊,象徵一綹髮髻,身著長袖對襟衫,多光素無紋,手與袖等寬,手持荷葉或荷花,荷葉似微開的蚌殼,位置在童子腦後或左肩上。明代的執蓮玉童眼珠凸起,用上下弧線合成眼眶,直鼻,腦門兩側有長方形凸塊表示耳,腦後留一撮披髮,髮絲短粗,身著長袖對襟衫,腰部束蝴蝶結,袖口比例趨於正常,手小於袖口,背荷位置由肩部降至背部,似蚌殼狀,殼上有葉脈紋。從形象上看,明代實際上已演變成背荷童子。與宋同一時期的遼金玉童則呈現出很強的民族特點。童子為髡髮,身著民族服飾,左襟,手持海東青,作行走狀。海東青是一種體態雄偉、羽色奇特的猛禽,在中國歷史上,遼、金和清朝時,被北方的古代帝王用於狩獵,視為珍禽。由於它的珍貴和稀有,成為了遼金玉器上的主要紋飾之一。所以,手持海東青作行走狀的圓雕玉童是遼金所特有的玉器題材。

明清以後,玉器上的童子題材多含吉祥之意,形式豐富,除了各種玉童佩飾,嬰戲紋器物和嬰戲紋擺件也漸漸增多,畫面都顯得熱鬧非凡,呈現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得」的桃源美景。清代的童子造型有站立、伏卧等姿態,較前更加活潑自然,形成了清代獨有的藝術風格。童子形象憨態可掬,大多都是圓頭,雙眼皮,嘴微張作笑狀,髮髻用陰刻線刻出一絲一絲的,耳朵寫實,做出耳鼓耳垂,身著短上衣,穿長褲,多數穿鞋,鞋邊有輪廓線。清代玉童選用的玉料非常好,不僅雕刻打磨精細,且對童子的衣紋褶皺都刻畫出來,著力表現兒童的天真爛漫,力求達到渾然一體的藝術效果。綜上所述,嬰戲題材的玉器是一個從簡到繁、從抽象到寫實的過程,體現了古人生活方式和審美意識的演變。商代時期玉童呈現的那種濃郁的神靈之氣,在唐宋以後,隨著社會不斷進步,使早期玉器的娛神功能逐漸轉移到娛人方面。人們對現實生活的關注,使得嬰戲題材的玉器創作趨於真實,造型更加豐富多彩,充滿了世俗生活的歡樂情趣。此文發布在《文物鑒定與鑒賞》2013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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