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甄寶玉的知己和愛人
有人說,「讀芹書而不讀『脂批』,其人永世與《紅樓》無緣。」那麼「脂批」是什麼?脂批就是脂硯齋等對《紅樓夢》(又稱《石頭記》)一書的批註。周汝昌先生說它不是小說正文以外的贅物,是原書的組成部分,脂硯齋是《紅樓夢》一書作書的合作者。筆者部分認同這個觀點。在諸古本《紅樓夢》里,每回卷首和卷尾有總評,有硃筆的行間側批,有硃筆眉批、墨筆眉批,特別有和正文同處的墨筆雙行小字夾批。筆者認為墨筆雙行小字夾批及行間側批和部分眉批為脂硯齋所作,另一部分眉批系「畸笏叟」、「雨窗」等諸公所作。筆者尤其認為「雙行小字夾批」是作書人看過並認可的批註,是和小說文本同時問世的,是小說文本的組成部分。而行間側批及部分眉批系脂硯齋等重評《石頭記》所作,這部分認為是小說的組成部分則值得商榷。庚辰本第二十六回「瀟湘館春困發幽情」里,寫賈芸到怡紅院寶玉處,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說些不要緊的散話。此處有墨筆雙行夾批曰:
妙極,是極!況寶玉又有何正經事可說。
最妙的是夾批下又有硃筆雙行夾批曰(此批見人民文學出版社影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三冊第二十六回):
此批被作者偏過了。
「偏」通「諞」(見《古代漢語詞典》968頁,1978年商務印書館),諞者,巧辯也。意思為這條批語作者不服曾辯論過。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里,寶玉作《葬花吟》的後一句:「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處,有側批曰:
余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加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寶玉,何能下筆?即字字雙圈,批詞通仙,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看過玉兄後文再批。」噫嘻!阻余者想亦《石頭記》來的?故擲筆以待。
請仔細這些「雙行小字夾批」,意思告訴我們,《石頭記》的作者阻止批書人在未看過「玉兄」的後文前別急著妄下批語。可見「雙行夾批」是和正文同時存在的。是作者擬就初稿、批書人「譽清」的同時加註的作者認可的批語。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里寫:寶玉奶媽李嬤嬤老病複發排揎寶玉的人,那李嬤嬤見來了黛玉寶釵便拉住訴委屈,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此處庚辰本有眉批曰:
茜雪至「獄神廟」方呈正文。襲人正文標目曰「花襲人有始有終」,余只見有一次謄清時,與「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嘆嘆!丁亥夏。畸笏叟。
「畸笏叟」是否是「脂硯齋」筆者暫不下定論,但「笏」者,指古時朝臣上朝拿著的記事手板,也是一個知根知底的批書人。透過這些批註,我們可以揣摩作書人作書的動機和主旨;可以明白作書時所處的外部大環境和其內部的生存處境;可以摸索出哪些是作書人直寫白描的,哪些是隱瞞忌諱的,哪些是迴避顧慮的,哪些是禁忌而又不得不寫的,哪些是真而又用夢、用幻來掩飾迷惑的,哪些是假卻又寫得「像極畢肖」的。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假的」按「真的」錄、「真的」照「假的」出,「無的」按「有的」處、「有的」照「無的」處。以假亂真時「真的」也變成「假的」了,以無充有時「有的」也變成了「無的」了。「以幻作真,以真作幻」,這是讀《紅樓夢》第一要旨,要善於正看和反讀,就會有賈瑞正照和反看那面「風月寶鑒」一樣不同的結果。
脂硯齋何許人也?俞平伯老先生說是雪芹的「舅舅」;胡適先生說是「那位愛吃胭脂的寶玉,即雪芹自己」;汝昌老人說:「脂硯即湘雲」(周汝昌《夢解紅樓》,灕江出版社,2005年1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即脂硯齋就是《紅樓夢》書中的史湘雲的原型,是「自覺得最為得意的而且最重要的一項考證」。筆者完全同意這種說法。
要考證脂硯齋何許人,必先明白無誤的確定誰是作書人(有觀點認為作者不是曹雪芹,曹雪芹只不過是批閱、增刪和纂成目錄、分出章回而已。因《紅樓》文本中有「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等語),了解《紅樓夢》「傳記」(脂硯齋批語,下稱「脂批」)所及何事。按諸家之言,《紅樓夢》的作者為曹雪芹乃無可爭辯,傳記的性質實為自述性小說,寫的是作者曹雪芹自家所歷往事。筆者完全認同,不想在此多費筆墨,僅舉二三例以正視聽。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寫寶玉才要飲酒,只見王夫人也要飲,命人換暖酒,寶玉連忙將自己的杯捧了過來,送到王夫人口邊,王夫人便就他手內吃了兩口。在「口邊」處有雙行夾批曰:
妙極,忽寫寶玉如此,便是天地間母子之至情至性,獻芹之氏之意,令人酸鼻。
此處「芹之氏」即雪芹母親曹夫人、書中的王夫人。「獻芹」為自謙所獻菲薄,不足當之辭。「獻芹之意」即「芹意」,書中第一回有甄士隱對賈雨村說:「邀兄到弊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芹意」為微薄的情意。「獻芹之氏之意」為「『獻芹』於芹母之意」解,批書人巧用芹意的「芹」和雪芹的「芹」雙關語,妙極。可見「寶玉」即「雪芹」,「忽寫」二字明證《紅樓夢》為雪芹所做。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庚辰本卷首總評曰:
缺中秋詩俟雪芹。
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寫賈雨村時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佔五言一律。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這是第一首詩。後文香奩閨情皆不落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
「缺中秋詩俟雪芹」,「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等批語也明證《紅樓夢》出自曹雪芹。
關於《紅樓夢》寫的是作者曹雪芹自家所歷往事,也略舉幾例: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里寫:「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此處有眉批曰:
事則實事,然亦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以致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敷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不復少。余亦於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寫:這裡鳳姐兒來至三間一所抱廈內坐了,因想: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責,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此處甲戌本有眉批曰:
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令余悲痛血淚盈面。
第十七十八回,元春省親聽戲,點齡官不拘哪出再作兩出,賈芸命作「遊園」、「驚夢」,齡官執意不作,偏作「相約」、「相罵」,賈芸拗他不過。該處脂硯有一長篇雙行夾批,其中曰:
復至情恨梨香院一回,更是和盤托出與餘三十年前目睹親身之人,現行於紙上。……。非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即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
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里寫寶玉聽了襲人的話自覺無趣,後續《莊子》文。續畢,擲筆就寢。頭剛著枕便忽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時,只見襲人和衣睡在衾上。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神極之筆!試思襲人不來同卧亦不成文字,來同卧更不成文字。卻雲「和衣衾上」,正是來同卧不來同卧之間。何神奇文妙絕矣!好襲人!真好石頭記得真,真好述者述得不錯,真好批者批得出。
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里寫:寶玉被燙傷,他寄名的乾娘馬道婆進榮國府來請安,向賈母道:「祖宗老菩薩那裡知道,那經典佛法上說的利害」,此處有側批曰:
一段無倫無理信口開河的混話,卻句句都是耳聞目睹者,並非杜撰而有。作者與余實實經過。
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里,寫寶玉笑道:如此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一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與人斟酒。此處有眉批曰:
大海飲酒,西堂產九台靈芝日也,批書至此,寧不悲乎?
又有側批曰:
誰曾經過?嘆嘆!西堂故事。
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里寫:寶玉見他(晴雯)著急,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此處的雙行夾批曰:
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
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里寫:秋紋麝月忙上去將兩個盒子揭開。兩個媳婦忙蹲下身子,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細膩之極!一部大觀園之文皆若食肥蟹,至此一句則又三月於鎮江江上啖出網之鮮鰣矣。
上述「事則實事」、「(余家)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與餘三十年前目睹親身之人」、「真好石頭記得真」、「並非杜撰而有」、「作者與余實實經過」、「西堂(曹雪芹祖父居所曰『西堂』)故事」、「『寅』此樣寫法,避諱也(避諱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寅』字)」、「三月於鎮江江上啖出網之鮮鰣矣」等批語揭示了《紅樓夢》實為寫曹家舊事。
批書人脂硯齋和作者曹雪芹的關係,亦可從「脂批」找尋蛛絲馬跡。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寫: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此處有側批曰:
批書人領過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
從「俺先姐」等文字可見批書人脂硯齋為寶玉同輩的兄弟姊妹。
究竟脂硯齋是裙釵還是鬚眉?筆者認為是裙釵、是脂粉、是女性,看看下面的批語可知不謬。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里,寫賈環道:「我拿什麼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此處有側批曰:
觀者至此,有不捲簾厭看者乎?余替寶卿實難為情。
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里,寫紫鵑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來再舀水去。」說著倒茶去了。寶玉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林黛玉登時撂下臉來。此處有側批曰:
我也要惱。
同是這一回里寫賈芸拜見寶玉。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此處有側批曰:
……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余替寶卿實難為情」、「我也要惱」、「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等批語就是設身處地、自站地步的言語,告訴我等讀書人:我是女子,我有同樣的感受。君不見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里寫寶玉趁著酒興續莊子文:
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減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
此處有眉批曰:
趁著酒興不禁而續,是作者自站地步處,謂余何人耶,敢續《莊子》?然奇極怪極之筆,從何設想,怎不令人叫絕?己卯冬夜。
此處脂硯齋的批語更是直白地告訴我們,「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就是說「戕我脂硯之仙姿,灰我脂硯之靈竅」,把我比作什麼人?批書人自比釵黛,她不是裙釵難道是「鬚眉濁物」?
筆者雲,批書人號「脂硯」、「脂硯齋」即是「脂研」、「脂研哉」也(庚辰本批書人多處落款「脂研」),且「硯」:古通「研」,意為研究、探求。「脂硯齋」即「胭脂研探也」,是一個號稱「胭脂」的人在批書、研探和記事。
「胭脂」是誰,「胭脂」象徵了什麼?筆者認為「胭脂」就是大觀園怡紅院里那棵「紅暈若施脂,輕若似扶病」的海棠。「海棠」和「胭脂」聯繫之密切,請看蘇東坡被貶、遠在邊荒寫下的詠棠詩句:「卧問海棠花,污泥胭脂雪。」舊時婦女們用海棠花研汁當胭脂使,可見海棠幾乎可作胭脂的代名詞。曹雪芹喜愛蘇東坡的詩句,第六十三回壽怡紅開夜宴、擲骰占花名里就有引述。湘雲擎出的簽子上面,畫著海棠,簽背面詩為「只恐深夜花睡去」正是出自東坡膾炙人口的題海棠名句:「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在《紅樓夢》文本里,誰是海棠的化身?筆者認為無疑是史湘雲。海棠象徵湘雲,除「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湘雲擎得海棠花為證外,《紅樓夢》文本里也還多次告訴過我等讀書人。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寫怡紅院:
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眾人贊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那裡有這樣妙的。」賈政道:「這叫作『女兒棠』……。」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
在「紅暈若施脂,輕若似扶病」十字下有雙行小字夾批:
體貼得切,故形容得妙。
又有硃筆眉批曰:
「十字」,若海棠有知,必深深謝之。
我們姑且理解為批書人脂硯齋「俏語謔嬌音」謂作書人曹雪芹:「本海棠有知,在此深深謝過。」批書人自喻海棠,可見一斑。接著寫寶玉道:
「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兩全其妙。」
「紅香綠玉」即「紅湘綠黛」,「香」為湘雲、「玉」即黛玉。君不見湘雲婢「翠縷」的名字赫然其上乎?曹雪芹作書,人名慣用諧音隱義,文本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里寫:「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假話),表字時飛(實非),別號雨村(此處側批曰: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者走了出來。這賈雨村原系胡州(胡謅)人氏」可見一斑。其他如甄士隱(真事隱)、甄英蓮(真應憐)、霍啟(禍起)、嬌杏(僥倖)、馮淵(逢冤)、秦忠(情種)、秦業(情孽)、秦顯(窮顯)、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夏守忠(瞎守忠)、卜固修(不顧羞)、卜世仁(不是人)等等不勝枚舉。第十八回「榮國府歸省慶元宵」里李紈的「文採風流」匾額詩:
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
「紅襯湘裙」就是「紅」襯「湘雲」之意。您若是仍覺牽強的話,我們來看看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的批語。該回寫諸艷爭聯即景詩,寫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 庚辰本此處有「該批」曰:
的是湘雲。寫海棠是一樣筆墨,如今聯句又是一樣寫法。
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里寫:眾人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社了。」史湘雲道:「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眾人道:「這更妙了。」此處有「該批」曰:
觀湘雲作海棠詩,如見其嬌憨之態。是乃實有,非作書者杜撰也。
上述批語總是將海棠緊扣湘雲,將海棠和湘雲緊密連繫在一起。
筆者認為《紅樓夢》一書系曹雪芹為「脂硯齋」而作,至少「脂硯齋」是第一讀者。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里,寫寶玉參悟,對襲人說「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並佔一偈云:「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黛玉看後對襲人說「作的是玩意兒,無甚關係」處有雙行夾批:
黛玉說「無關係」,將來必無關係。余正恐顰、玉從此一悟則無妙文可看矣。……,余雲恐他二人一悟則無妙文可看,然欲為開我懷,為醒我目,卻願他二人永墮迷津,生出孽障,余心甚不公矣。……
曹雪芹作書,因有「脂硯齋」在側,刨根問底,且「脂硯齋」又託名史湘雲出現在書里,有些背景事件固然因不合當時大氣候時宜,故虛寫、隱晦寫,用夢、用幻、用「石頭」之言來搪塞過;然而寶玉湘雲的閨閣之情也只泛泛寫、寥寥數語、惜墨如金,究其原因,屆因「湘雲」在側看著雪芹著書,作書人不好造次,不好過於直白,恐唐突「脂硯」,他們之間的情意即書中寶湘(寶玉、湘雲)間纏綿繾綣之情全是假託釵黛(寶釵、黛玉)、假情於釵黛來宣洩。釵黛不過是作者虛構的人物,釵黛不過是史湘雲的化身,湘雲聚合了寶釵的鮮艷嫵媚和黛玉的風流裊娜。作書人絕頂聰明,不直描寶湘而虛寫釵黛,即避過了雪芹脂硯兩人相對的尷尬,又將他們兒時嬉戲、兩小無猜、耳鬢廝磨、兩情繾綣躍然紙上。你看看寶玉對其他諸艷(如晴雯、平兒、香菱、鴛鴦等)之情僅限於「意淫」,與秦可卿的雲雨情亦假託在太虛幻境的夢裡,同襲人偷試雲雨也只輕描談寫過,實為雪芹為「脂硯」著《紅樓夢》一書,「脂硯」在側時不時地刨根問底、「尋釁滋事」之故。有證如下:第二十回「林黛玉俏語謔嬌音」寫:且說寶玉正和寶釵玩笑,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聽了,抬身就走。寶釵笑道:「等著,咱們兩個一齊走,瞧瞧他去。」說著,下了炕,同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只見史湘雲大笑大說的,見他兩個來,忙問好廝見。正直林黛玉在旁,因問寶玉在哪裡的。寶玉便說:「在寶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說呢,虧在那裡絆住,不然早就飛過來了。」接著口角,黛玉賭氣回房。又有寶釵來說,「史大妹妹等你呢。」說著便推寶玉走了。沒兩盞茶的功夫,寶玉又回來了,寶玉黛玉繼續口角。此處有硃筆眉批曰:
明明寫史湘雲來是正文,只用三言兩語。反接寫玉林小口角,有用寶釵岔開仍不了局。再用千句柔語,百般溫態,正在情完未完之時,湘雲突在「謔嬌音」之文才見,真已費弄,有家私之筆也。丁亥夏。笏叟。
畸笏叟的「家私」之意何解,請紅迷朋友自斟。筆者曾言「脂硯齋」和「畸笏叟」是否是同一人不作定論,其實他們並非同一人。在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里鳳姐點了一出《劉二當衣》,此處庚辰本有眉批曰:
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
庚辰本還有眉批曰:
前批「知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悲乎!
更有靖本眉批曰:
前批「知者寥寥」,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
可見「脂硯」、「畸笏」非同一人。靖本的眉批筆者認為是畸笏叟所作。「畸笏叟」意為畸零的執笏老人,也是評書的「深知擬書底里」(「脂批」)的諸公之一。筆者理解畸笏叟的「家私之筆」有調侃寶玉湘雲即雪芹脂硯之意,說是你們自己「私家」、「自家」的事情弄得太過費弄。再有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寫寶玉見襲人「嬌嗔滿面,情不可禁,便向枕邊拿起一根玉簪來,一跌兩段。」發誓今後聽襲人勸。此處又有硃筆夾批曰:
又用幻筆,瞞過看官。
「幻筆」瞞過了什麼呢?我們試想一下,寶玉見襲人嬌嗔滿面,情不自禁地做了些什麼。難道就只會折玉簪?他難道不會卿卿我我、情意綿綿,甚或求歡?可以推斷出作者把那確有的實事隱瞞了。蓋因作書人雪芹直面「脂硯」、直面「湘雲」這個看官,不形成文字而隱其事矣!故批書人脂硯說又要瞞過看官。同是這一回寫:話說史湘雲跑了出來,怕林黛玉趕上,寶玉在後忙說:「仔細絆跌了!那裡就趕上了?」林黛玉趕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上攔住,笑勸道:「饒他這一遭罷。」林黛玉搬著手說道:「我若饒過雲兒,再不活著!」湘雲見寶玉攔住門,料黛玉不能出來。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寫得湘雲與寶玉又親厚之極,卻不見疏遠黛玉,是何情思耶?
接著寫:(湘雲)便立住腳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罷。」恰值寶釵來在湘雲身後,也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寶兄弟分上,都丟開手罷。」此處又有雙行夾批:
好極,妙極!玉、顰、雲三人已難解難分,插入寶釵雲「我勸你兩個看寶玉兄弟分上」,話只一句,便將四人一齊籠住,不知孰遠孰近,孰親孰疏,真好文字!
意為四人關係講不清道不明。按理寶玉和湘雲親厚黛玉肯定要使小性子,結果卻相安無事,且相親近。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里寫寶玉隨進來問道:「凡事都有個原故,說出來,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惱了,終是什麼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問的我倒好,我也不知為什麼原故。我原是給你們取笑的,」「拿我比戲子取笑。」寶玉道:「我並沒有比你,我並沒笑,為什麼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辯,不則一聲。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何便無言可辯?真令人不解。前文湘雲方來,「正言彈妒意」一篇中,顰、玉角口後收至褂子一篇,余已註明不解矣。回思自心自身是玉、顰之心,則洞然可解,否則無可解也。……
言明「身是寶玉、顰兒之心,方洞然可解。」把雪芹比作寶玉,把脂硯自己比作黛玉。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瀟湘子雅謬補余香」回前總評曰:
釵玉名雖兩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有餘,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後寶釵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謬矣。
可見筆者也「余言不謬」:釵黛是虛構人物,釵黛是湘雲的化身。湘雲不見疏遠黛玉、又與寶釵親厚,與釵黛從不爭風吃醋,蓋因釵黛就是湘雲的化身。
但史湘雲的「英雄闊大」、襟懷坦蕩、倜儻風流、詩意才情,作書人從不吝筆,且大書特書。她是割腥啖膻的主角、海棠詩社的中堅、菊花詩會的東道、柳絮詞填的起發,她編刁鑽古怪謎、醉眠芍藥裀、沉酣石板凳、睡語說酒令、連詩凹晶館,作書人處處充滿著對湘雲豪爽性格、詩意才情的讚美,誇她是「真名士自風流」。這體現了作書人雪芹對批書人脂硯的深情厚愛,於情於理不悖。即使是現在的傳記作者也不會將自己與愛人的兩情繾綣寫的太過露骨和毫無保留。
作書人和批書人關係親密有加,雅謔俏語,嬌音喘喘,在批文里隨處可見。第二十回,寶玉那個呆意又犯了,書中寫道:「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從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情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此處有硃筆夾批曰:
聽了這一個人之語,豈是獃子,由你自己說吧。我把你作極乖的人看。
一聽就是夫婦間的俏語嬌音、喁喁情話。
看官如果對「脂硯即脂研」、「脂研即胭脂研探」、「胭脂即湘雲」仍心存疑慮的話,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紅學界探佚的部分成果:若干會後,黛玉抱恨投寒塘自沉、溺水身亡;寶釵奉旨與寶玉完婚,然寶玉「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妹寂寞林」(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釵」「終身誤」曲),和寶釵過著「琴邊衾里總無緣」(第二十二回「制燈迷賈政悲讖語」寶釵所作七言律詩)的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終身誤「曲)。終「懸崖撒手」(第一回「脂批」)而僧,未得正果後淪為更夫、「乞丐」(「脂批),過著「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脂批」)的凄苦生活。幸與同樣家敗(有考證說是雪芹祖母娘家即李煦家)後淪落的史湘雲重會,結為患難夫妻。《紅樓夢》不是憑空編造出來的,「是有是事」、「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音」(第十六回庚辰本眉批),是為那些人物原型哭成的。可以想像,書中寶玉的原型雪芹和湘雲的原型脂硯,兩人走到了一起,過著極為凄苦的日子,因「奇苦致郁」(「脂批」),無可奈何,不得已而方作出《紅樓夢》來宣洩、來排解、來苦中作樂。在作書的日子裡,作書人旁邊坐著的是書中史湘雲的原型脂硯齋。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湘雲的《供菊》、《對菊》詩曰:
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輕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空籬舊圃」、「瘦月清霜」、「蕭疏籬畔」、「圃冷斜陽」是他們共同生活的真實寫照。
曹雪芹作詩同起名字一樣慣用「拆字猜枚」法,我們不妨來推敲一下湘雲的「供菊」詩諧音隱義的真正含義。湘雲詩:
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輕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香」,諧音「湘」。「分」,古時「扮」「分」同音(見《古代漢語詞典》405頁,1978年商務印書館),筆者取「扮」意。「隔坐香分」即「隔坐湘扮」。「三徑」,指古時朝臣歸隱後的住所。「拋書人」姑且認為是「刨書人」,刨者,挖掘也。供菊詩可解為:在家道破敗後的棲身處,作書人旁邊坐著「史湘雲」——那個愛刨根問底的批書人「脂硯齋」,在「圃冷斜陽」的日子裡,共同做著紅樓一夢,追思憶游著舊跡。《對菊》詩: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道明「湘雲才是寶玉的知音」。「別圃移來」的(如寶釵、黛玉)雖「貴比金」,但在「蕭疏籬畔」、「清冷香中」抱膝長吟(著紅樓一書)時,數來數去沒有人比君(寶玉、雪芹)更「傲世」,我(湘雲、脂硯)才是君的真正知音。
您如果還覺得牽強附會,那麼我們來看看第八回和第二十六回。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寫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此處有眉批曰:
余亦受過此騙,今閱至此,赧然一笑。此時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語之人在側,觀其形已皓首駝腰矣,乃使彼亦細聽此數語,彼則潸然泣下,余亦為之敗興。
同是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里的賈芸拜見寶玉。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此處的側批曰:
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書,在隔紗窗子說話時已經放下了。玉兄若見此批,必云:老貨,他處處不放鬆我,可恨可恨!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上述「此時有三十年前向余作此語之人在側」、「他處處不放鬆我」等批語應該道破了天機吧——「隔坐」就等於「在側」,「拋書人」就是「處處不放鬆」的被比作釵、顰那個人。
這樣推敲您仍覺純屬偶然的話,我們再來看一看黛玉的「詠菊」詩: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無賴」就是「無奈」;「詩」諧音「思」,「詩魔」即「思魔」;「繞」諧音「惱」(南方人混音);「籬」諧音「離」;「欹」意為斜、傾側,「欹石」意為傾側欲墜的石頭(姑且認為是「壞了事」後的寶玉);「音」諧音「因」。「詠菊」詩可解為:無奈日思夜念,別離寶玉的苦悶是(投塘)自沉溺水而亡的原因。「詠菊」詩中還有一句:
滿紙自憐題素怨。
言明是黛玉自身寫照。第七十九回「薛文龍悔娶河東獅」里寫:寶玉將為晴雯作的「誄文」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作此語。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明是為與阿顰作讖,卻先偏說紫鵑,總用此狡猾之法。
關於黛玉沉塘溺水自盡,第十七十八回元春點戲時已有伏線。元春點戲,齡官執意演《釵釧記》中的「相約」「相罵」二出,又說齡官像黛玉,該二齣戲中史直之女碧桃抱恨沉江就是伏筆。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寫:探春因笑道:「你(黛玉)別忙中使巧話來罵人,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又向眾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頭方不言語。「瀟湘妃子」即湘妃幻化而來,湘妃指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傳說舜死於蒼梧,二妃投湘江而亡。此亦為黛玉投塘自沉伏線。同時「湘妃」和「湘雲」各佔一「湘」字,暗示湘雲亦為寶玉的「妃子」。第五十回「蘆雪庵爭填即景詩」里的:
池水任浮漂。
寶琴詠紅梅詩:
遊仙香泛絳河槎。
李紋詠紅梅詩:
偷下瑤池脫舊胎。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筆者認為是「懷黛死」)里的:
赤壁沉埋水石流。
衰草閑花映淺池。
黑水茫茫咽不留。
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里的:
昨夜朱樓夢,今夜水國吟。
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題五美吟」里黛玉的「五美吟」吟西施(黛玉號「捧心西子」)里的:
一代傾城逐浪花。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里黛玉的柳絮詞《唐多令》里的:
粉墜百花洲。
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里凹晶館中秋寒塘聯詩里的:
冷月葬花魂。
等等,無一不暗示著黛玉沉塘自盡。更有第七十九回「薛文龍悔娶河東獅」寫:寶玉因迎春即將出嫁而煩悶,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見其軒窗寂寞,屏帳翛然,不過有幾個該班上夜的老嫗。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先為對襯,暗為顰兒作引。
接著寫: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葦葉,池內的翠荇香菱,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領略得如此寥落凄慘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古人惜別憐朋友,況我當今手足情。
「池塘」、「吹散」、「惜別」、「手足」,寶玉的吟唱不啻為當今手足黛玉將逝鳴咽如聞,為黛玉將在寒塘自沉溺水而亡悲唱輓歌。
從黛玉的「詠菊」詩諧音隱義里,我們明白了黛玉「自沉」的讖語。同樣,湘雲的「供菊」詩里一定也隱含了並不牽強附會的告白:那就是「作書人曹雪芹旁邊坐著的,是批書人脂硯齋的原型史湘雲」。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里寫:
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裡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做什麼『枕霞閣』。我那時也只象他們這麼大年紀,同姊妹們天天頑去。」
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看他忽用賈母數語,閑閑又補出此書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釵》的一般,令人遙憶不能一見,余則將欲補出「枕霞閣」中十二釵來,豈不又添一部新書?
誰作詩用「枕霞舊友」名號,誰常以「枕霞閣」主人自居,當然是史湘雲;誰要補「枕霞閣」《十二釵》,批語明確告知是脂硯齋。現在清楚了吧,「脂硯齋」就是書中的史湘雲,史湘雲就是現實中的「脂硯齋」。脂硯齋也是「紅樓『夢中人』」,也是紅樓諸釵中的一釵,諸艷中的一艷,「脂批」多次告訴明示或暗示了我們: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里:寫警幻說「(此曲)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處,有側批曰:
三字要緊。不知誰是個中人。寶玉即個中人乎?然則石頭亦個中人乎?作者亦系個中人乎?觀者亦個中人乎?
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里:寫鳳姐亦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衣》。此處庚辰本有眉批曰:
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
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里寫:林黛玉葬花,寶玉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此處有眉批曰:
不言鍊句鍊字辭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覆推求悲傷感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顰兒之知己,玉兄外實無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無疑。余幾作點金為鐵之人,笨甚笨甚!
即點明作者雪芹是寶玉的化身,阻止脂硯批評《葬花吟》以免「點金為鐵」;也同樣點明脂硯是《紅樓》「夢中人」。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遊藝」里,寫香菱學作詩,夢中夢話也是詩。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併「風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余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作此一大夢也。脂硯齋。
更是明確無誤地點明了批書人脂硯同為《紅樓》「夢中人」。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里寫:寶玉只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綠綾彈墨袷褲,散著褲腳,倚著一個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和芳官兩個先划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此處有雙行夾批曰:
余此時亦太熱了,恨不得一冷。既冷時思此熱,果然一夢矣。
也是例證。
寶玉和湘雲「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過著「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衣袖頭夜依欄。」(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香菱詩作)「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的凄苦生活,這在《紅樓夢》文本里早有伏線。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里寫湘雲寶玉共用一盆洗臉水、湘雲替寶玉梳頭而致襲人嗔怪。其實寶玉湘雲共用洗臉水和湘雲幫寶玉梳頭就是後來真實生活的寫照。特別要指出的是書中芳官暗喻的是誰?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里對芳官有一大段穿著和扮相的描述:
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引的眾人笑說:「他兩個(寶玉芳官)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
看到這裡,讓我們掩卷細思:還有誰和寶玉相像?答案當然是史湘雲。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里說湘云:「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有一回賈母竟把男扮的湘雲當成了寶玉。芳官和湘雲她們倆,一個是「耶律雄奴」,一個是「英雄闊大」,芳官能喝二三斤惠泉酒,寶玉壽辰夜宴,芳官要寶玉「不許管著她,她要儘力喝夠了才罷。」而湘雲則「醉卧芍藥裀」。有人說十二戲子中藕官、菂官、蕊官分別為寶、黛、釵寫影,筆者說芳官實乃為湘雲寫影。芳官也是「紅」的化身,「花」的化身(與襲人同姓花)。壽宴散後芳官喝醉了,與寶玉同榻而眠,「共度」了「良宵」。曹雪芹用筆惜墨如金,總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脂批」),「同榻」預示著什麼?同是這一回,湘雲擲骰掣得海棠簽,題著「香夢沉酣」四字,簽上註明得此簽者,上下二家各飲一杯。上下家恰是二玉(寶玉、黛玉),寶玉只喝了半杯便「瞅人不見」讓芳官喝了;而「黛玉只管和人說話,將酒全折在漱盂內了。」意思為這杯酒是寶玉和芳官喝的,這其中隱含了什麼?借用汝昌先生的話說,您是聰明人,不必筆者多言,這不暗示著寶玉和湘雲「喝交杯盞」、「入洞房」、「度良宵」嗎?寶玉有個愛紅的「毛病」,怡紅院本名「怡紅快綠」,那裡「蕉棠兩植」,後因賈元春賈妃不喜而改為「怡紅院」。書中誰是「紅」的象徵,自然是「紅香綠玉」里的「香」(湘),「枕霞閣」里的的「霞」,怡紅院里的那株「海棠」。
總而言之:《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批書人脂硯齋是書中史湘雲的原型,林黛玉和薛寶釵是史湘雲的化身。通部書寫曹家的勢敗和沒落,影射朝政,針砭時事,譏諷世人,頌揚脂粉,貶抑鬚眉;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盛,不過是天黑前的黃昏斜陽,使後人深思默戒。第四十三回「閑取樂偶攢金慶壽」里賈母對賴大之母道:「我知道你們這幾個都是財主,分位雖低,錢卻比他們多。」此處的雙行夾批「驚魂奪魄只此一句。所以一部書全是老婆舌頭,全是諷刺世事,反面春秋也」便是例證。作書人虛擬一個江南賈家,虛擬一個大觀園,虛構一個怡紅院,虛作一個絳芸軒,虛寫諸釵顰,實為寫一個「江南甄府」、寫一個曹家,實為寫一個「群芳髓(碎)」的葬花冢,實為「千紅一窟(哭)」、為「萬艷同杯(悲)」(書中「太虛幻境」警幻仙子曾用「千紅一窟」的茶、「萬艷同杯」的杯招待寶玉),諸釵顰「原應嘆息」(書中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諧音隱義)。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里子興說「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處的眉批「又一真正之家,特與假家遙對,故寫假則知真」說的就是此意。虛擬一個賈寶玉和諸裙釵,實為寫甄寶玉和史湘雲、寫曹雪芹和脂硯齋。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的側批「甄家之寶玉乃上半部不寫者,故此處極力表明,以遙照賈家之寶玉,凡寫賈家之寶玉,則正為真寶玉傳影」的批語也告訴了我們此意。作書人刻意安排史湘雲在「省親」、「打醮」後出場,意在盛事無湘雲也,史湘雲代表了真實。凹晶館聯詩後的湘雲,肯定是諸釵的第一主角,甄(真)寶玉將毫無疑問地替代賈(假)寶玉(高鶚的後40回續作罔顧真假寶玉事,一味寫假,實屬憾事),因為假事已盡,真事將盡顯。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里寫賈母問到圍屏時鳳姐回明,並說內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時脂硯齋的批語「好,一提甄家。蓋真事將顯,假事將盡」已經明示矣!《紅樓夢》通行本(見《紅樓夢》,中國青年出版社2004年1月北京第一版,2004年1月第一次印刷)從「此開卷第一回也」至「開卷第一回詩曰: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系作者的楔文,「盛席華筵終散場」就是最終結局,「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的「紅袖」就是脂硯齋,「情痴」就是曹雪芹,改為「謾言『脂硯』啼痕重,更有『雪芹』抱恨長」似乎最妙!正是:「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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