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金瓶梅風月寶鑒

紅樓夢金瓶梅風月寶鑒(轉自:紅樓夢中文網)不是美人兒,哪得世間憐惜。紅顏自古多薄命,美人命途中略有蹭蹬,多少人就搖頭嗟嘆磨墨賦詩;黃悍黑壯的,操勞再苦也只當是應該。方塊字有天然的魔力,淹然百媚。在中國舊小說里,女主角們都是花容月貌。花有萬紫千紅,月有陰晴圓缺。女子的美,也總是不一樣的。紅樓夢裡,只因多了個脂硯齋,在旁敲著邊鼓,一段文字幾起幾落,他便賣力地喝幾遍采。被他苦苦提點著,竟也真從中看出來許多從前未醒悟之文字。金瓶梅的批書人就不似脂硯齋這麼得趣,處處皆是道行文章,絕少與作者共鳴 。也是難怪,紅樓可以當作脂粉書,富貴書,繁華書,金瓶卻自始至終是一部世情書。脂粉富貴里的美人兒清麗奇絕,可遠觀不可褻玩;世情井水裡的美人兒不可能步步生蓮,再美,因為命生得平常,還是與醜女一樣要操持家務,要與人相罵,那眉眼身段中的風情,卻因為紅塵里打滾更嫵媚動人,生動活現——歲月在美人身上不只是添風塵,亦添風韻。紅樓夢與金瓶梅均是偉大的小說。它們不象古代書生范特西的才子佳人傳一般,開筆便寫陽春古道遇油壁香車,佳人美婢於他一見鍾情。此套路之熟之濫,稍有見識的文人都看不下去。只有一介科第不成的酸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閑漢,上千年來色迷迷地吟詠不絕。金庸在《鹿鼎記》里,把這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套子借韋小寶的口狠狠剌了一下。紅樓夢裡的少女少婦,象三月踏青仕女圖,遠近參差,一步步慢慢行走,方逐個得見音容笑貌。金瓶梅中的女人,則是一幅「清明上河圖「中的人物,在屋檐下,水井邊,高堂大門裡。華服粗裳,姿態各異。紅樓夢中最先拉近鏡頭聚焦特寫的是「賈府三艷「。這個名頭極惡俗,曹公在書之始十分小心,斷不肯下這樣的考語。只是後來無意中露了一筆。想是當年石頭記輾轉傳抄的時候,在坊間已經有了這樣的俗謂?黛玉棄舟登岸,一乘轎抬進榮國府,見過鬢髮如銀的外祖母,就是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環,簇擁著三個姊妹進來。迎春是」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是」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是」身量未足,形容尚小「。衣著用」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扮「帶過。寫迎、探、惜三人, 每人只用了大約二十字,卻無一落入俗套,無一落入塵土。雖然未曾細細寫五官面目,迎春和探春的性格已經明白紙上。」削肩細腰,俊眼修眉「的女孩子,當然比「 溫柔沉默」的要難對付。迎春乳娘的兒媳都敢欺負小姐,鳳姐也不敢為難探春的丫頭。接下來出場的是鳳姐兒:鳳姐兒一身裝扮的描寫,完全不同幾個小女孩。花枝招展,珠光寶氣。「金絲八寶攢珠髻,朝陽五鳳掛珠釵,赤金盤螭瓔珞圈,雙衡比目玫瑰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翡翠撒花洋縐裙。」容貌更是寫得加細,「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要說容貌描寫之詳細美艷,紅樓夢中無過於鳳姐。脂評也追著問「從來小說中可有寫形追像至此者?」鳳姐是書中性格最複雜的人物之一,怎可不先描摹音容先聲奪人。更何況鳳姐已經出閣,是家中年輕的少奶奶,在傳統上比未出閨門的少女要「百無禁忌」;加細詳述,不至於冒瀆。有德之士不該太詳追細描未出閣小姐的容貌,特別是大家閨秀,是失禮的,君子不為。鳳姐的行頭妝束有娘家和夫家兩邊支持,自是富麗堂皇,尚未長成置辦嫁妝的賈府小姐難望項背。或有人病其富貴逼人,殊不知過去的大家庭里,如果公婆在堂,丈夫年盛,更有康健的太婆母,兒婦穿得過於素凈是犯忌的,必得粉光脂艷,妝扮華麗,才討堂上歡心。中國人的忌諱很多,年輕的當家媳婦,更要小心謹慎,不可叫人拿住了錯縫兒。不知天高地厚的賈瑞,見了鳳姐渾忘了祖宗,結果死在鳳姐安排的毒計中。在那個時候,用這樣高明的手段反擊動了邪心的男子,鳳姐的行為不算過分,賈瑞是活該。李瓶兒是西門慶妻妾六人中唯一一個見過大富貴的——吳月娘是地方富人的女兒,孟玉樓是殷實生意人的妻子,潘金蓮出身小家當過奴婢,孫雪娥亦是奴婢,李嬌兒是妓女。難得李瓶兒最富貴,最得寵,還是一團和氣,哪個都不開罪。李瓶兒「皮膚香細,體白肩圓「,典型的享福少婦形象。五短身材瓜子臉兒,至多道一聲」可愛「。 西門慶頭一次見面時,打扮得比平常女人不凡:夏月間戴著銀絲鬏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衫,白紗鑲邊挑線裙,裙邊露一對紅鴛鳳嘴鞋。一樣是小腳穿的鞋,李瓶兒的總是講究些,不是紅鴛鳳嘴,就是大紅十樣錦緞子。西門慶喜歡李瓶兒的白凈,惹得潘金蓮暗地裡用茉莉花蕊攪酥油搽抹身上爭寵。西門慶對李瓶兒的依戀最有家庭的感覺,並不十分在意李瓶兒的風流俊俏。李瓶兒除了對西門慶神魂顛倒到渾忘廉恥的地步,在其他事上都是素門德婦。自從嫁了西門慶,更是一心一意撲在他身上,為他著想。潘金蓮欲奪李瓶兒的寵,加意在美貌上作工夫,卻都是鏡花水月。怪不得潘金蓮由妒生恨,從假意曲迎到指桑罵槐。金瓶梅中真正的貴婦是林太太——王招宣的遺孀。他家祖爺是太原節度使汾陽郡王王景崇,相比西門慶這個副理刑千戶,品級相差不可以道里計。王家雖然世代做招宣,老爺去世,家道敗落。兒子雖然成了人,卻不學好。日逐只是嫖院,還嫖得不如西門慶有水平。妓女鄭愛月兒教西門慶把林太太勾引到手,不愁王三官,將來的招宣府繼承人,不乖乖聽西門慶指揮。這林太太四十歲左右,「描眉畫眼,打扮得狐狸一般「。從妓女口中說出來,分外有趣。西門慶病危時月娘發現他與林太太的私情,才恍然大悟。說」恁大年紀,描眉畫鬢,搽得那臉象膩抹兒抹的一般「。林太太的年紀,已經很夠資格被稱一聲」老夫人「。芳華已逝,主要靠人力穿鑿。西門慶與林太太私通,一是滿足西門慶作為男人的成就感,勾搭上郡王世家的正室夫人;二是通過林太太打她兒媳婦的主意。林太太的兒婦來頭不小,東京六黃太尉的侄女兒。太監沒有後代,侄兒侄女就等於親兒親女一般。據應伯爵說,美得」上畫兒只畫半邊兒也沒恁標緻的「,真是妙語。沒等出場,西門慶已死。不然,早晚也是他的。鳳姐和平兒都是美人胎子,賈璉卻永無足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在尤二姐面前就成了「不配提鞋的夜叉婆「。尤氏姐妹是紅樓夢中出類拔萃的世俗美人,不同黛玉之仙,寶釵之聖,鳳姐之貴,妙玉之清。她倆是尤氏繼母帶來的拖油瓶,即使不是出身微末,也至多是平民小戶。未嫁女兒,在老娘眼皮底下與姐姐家的男親戚打情罵俏糾纏不清,尤氏的娘家應該不是詩書人家,可能是生意人。尤老娘的前夫可能更是寒門,不然不會把尤二姐指腹為婚許給皇糧庄頭。尤氏姐妹身上雖然無名利可圖,還招引得賈璉賈珍一干人等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可見真真是一對尤物。尤二姐沒甚釵環妝飾,夜來與賈璉一道,「大紅小襖,散挽烏雲」,勝在一段風流。鳳姐再美貌,身處上上下下幾百人的大家庭中,被少奶奶的身份拘住了,再不能作這樣妝扮。賈璉為尤二姐的美色所迷,迷到不許家中下人說三道二,只准稱「奶奶」,恨不得一口許下正室身分。二姐往日與賈珍賈蓉的舊賬,賈璉也說「誰人無過,知過必改就好。」糊塗人糊塗事,卻也是一點痴心。尤三姐是紅塵中的悲劇人物,曹公道是「脾氣不堪,風流標緻」。比她姐姐更飛揚佻脫,一身蔥綠大紅的艷色妝束,露著一痕雪脯。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一雙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分斯文。美色加潑辣,讓賈珍一干人等又怕又愛。尤三姐的潑辣不僅是口齒伶俐,舉止風流,更兼有姑娘身份不符的大膽無恥。貞女神話是用來束縛女人的,男人偏好的還是回歸本能。 賈珍對尤三姐,等於到了花錢買罪受的地步,還是不願放手。如果不是賈璉主張著發嫁三姐,賈珍恐怕會一直拖下去。一直拖下去,會怎麼樣呢?以三姐的性子,不會做賈珍的側室受賈府規矩的拘束。尤三姐仍青春年少,等到人老珠黃還有很長時間。在紅樓夢的世界裡,過二十而未嫁的女人,已經為世不容了。她為自己選中的柳湘蓮又不願娶她。除了曹公為她安排的自盡,實在也沒有別的什麼太好的路。 對無家勢有性格的薄命女子來說,生命實在長而悲涼。與尤氏姐妹相對,金瓶梅中讓西門慶戀戀不捨幾番不去的夥計妻子王六兒,最會順從討好有錢有勢的西門慶,可以說毫無節操。在舊日中國教育程度不高的階級中,生存才是第一要義。曲意討好上層人物,換得一點生活資料的並不少見。王六兒不過是其中一人。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中說某鄉農婦結幫到外鄉插青,間或有生意時也賣淫。他是從小關在書房裡讀書的人,雖然自已三妻四妾,見到民間這種事還當是新聞。如果詢問他家裡成百的奴僕和奴僕的家眷,恐怕另有一個觀點。王六兒的女兒韓愛姐已經十五歲,本人結識西門慶時已是二十九歲。五短身材腳兒纖小的宋蕙蓮,皮膚白凈身家富貴李瓶兒,面目俊俏身段風流的潘金蓮,都比王六兒年輕。王六兒是長挑身材,紫膛麵皮瓜子臉,不十分施脂粉。西門慶一見,心搖目盪,不能定止。回頭就打發了馮媽媽兒去說和。寫王六兒的筆墨初看只覺不美,甚至粗黑;細想才稱許作者對日常生活的細緻觀察和簡練生動的描敘筆法。一味以白為美,以腳小為美,一意孤行,失之偏頗。王六兒是「黑里俏「,雖然懶施脂粉鉛華,風情卻是天然生成。更兼」描得水鬢兒長長的「,穿著紫玄二色衣衫。低調打扮,方顯美人本色。為王六兒神魂顛倒的男人很多,大破慳囊的不止西門慶一個。她的風情其實不減潘金蓮。因此潘金蓮甚是妒忌,仗著自己半個主子的身份,在西門慶面前甚是索落她,恨恨地說」一個大摔瓜長淫婦「(想來潘金蓮比王六兒身材矮)。王六兒的美貌是丈夫的生財工具,也為她自己在亂世中保全了一家人。寒門貧苦的美人,早早向生活妥脅,美而卑微,用容貌換取一星半點生活改良。又有誰能說三道四呢?一部「金瓶梅「,全從潘金蓮落帘子叉桿打著西門慶來,潘金蓮的容貌怎能不詳。潘金蓮的第一肖像,不是從張大戶眼中來,不是從武松眼中來,更不是從武大眼中來。直到遇了西門慶,才是撞見五百年前世冤家。寫潘金蓮的一串句子,」粉濃濃紅艷艷腮兒,嬌滴滴銀盆臉兒「,極濃極艷極狎邪。 晚明小說淫靡風頗盛,以鄙俚為性情。遇上對情景處,不點綴幾句俗套不完整似的。這一大串看是寫得詳細,其實全是套話,沒描到真形。潘金蓮是怎生一般美貌,如何一段風流,反而在進了西門慶家門後的吳月娘眼裡看出來,才大概有個分曉。潘金蓮一乘小轎抬進西門慶家,第二天見大娘子,遞見面鞋腳,吳月娘看潘金蓮」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論風流,如水晶盤內走明珠;語態度,如紅杏梢頭籠曉日。「一串虛比方,卻將金蓮的美貌動人全落到實處,一個裊裊婷婷,眉目含情的美人。月娘是老實正經人,雖然早聞說西門慶與武大娘子勾搭,第一面卻不曾以」狐狸精「相待,甚至對金蓮的美大為讚賞:「小廝每來家,只說武大怎樣一個老婆。不曾看見,不想果然生得標緻。怪不得俺那強人愛她。」金蓮之所為月娘並非不知——並不得寵的李嬌兒孫雪娥與金蓮相罵,不時揭她謀殺親夫的劣跡。月娘倒沒提過一字。陳敬濟在金蓮身上留了心,上樓去找她,金蓮正梳妝,只見黑油般頭髮,手挽著梳還拖著地。紅絲繩兒扎著一窩絲,銀絲鬏髻內安著許多玫瑰花瓣兒,「打扮得就是活觀音」。怪不得陳敬濟拼了性命也要染指。要論穿著打扮,金蓮與玉樓是當仁不讓的時尚先鋒。宋蕙蓮剛進門的時候不過是普通小家女人,並不十分出色;照著金蓮和玉樓樣兒妝扮起來,西門慶才上了心。潘金蓮花容月貌,體態風流,沒有聲光電影,無從得知;西門慶與陳敬濟兩代人為潘金蓮失魂落魄,做出許多常人不為之事,便可以想像她是如何攝人心魄的美人。西門慶挨潘金蓮打了一叉竿,魂不守舍,在王婆家門口轉來轉去,被老辣的王婆一眼識破心腸,乖乖地牽著鼻子,終於做出殺人害命的事來。陳敬濟陪月娘,西門大姐數人打牌,潘金蓮銀絲鬏髻上戴著一頭鮮花,搖著白紗團扇兒,笑嘻嘻地走來。陳敬濟慌然回頭一望,目盪神搖,精魂已失。後來西門慶死,陳敬濟與金蓮被分別逐出,陰差陽錯金蓮死在武鬆手里。陳敬濟近於喪心病狂的毀家與自毀,逼得西門大姐上吊,家產盪盡,淪落街頭行乞,完全是因為金蓮之死。直到遇上是他二人知音亦有沾染的春梅救拔,陳敬濟才又恢復元氣。金蓮之美有巨大的破壞力,不是藝高膽大的象西門慶或年少衝動的象陳敬濟,等閑不敢沾惹。西門慶死後接了提刑官的張二官,痛快娶了「額尖露背並蛇行」的李嬌兒當側室,相看了潘金蓮,欣賞她的美貌,聽說了她的「事迹」以後,就不要了。誰是誰命中的魔星?前生註定。孟玉樓不是西門慶最寵愛的,也不是西門慶最敬重的。但能將寵愛與敬重集於一身的,也只有孟玉樓。因為孟玉樓的角色分量不及潘金蓮,反而相貌不似霧裡看花。孟玉樓不用說一定是美人,行過處花香細生,坐下時淹然百媚。不然西門慶也不能「一箭就上垛」。孟玉樓微微有幾粒白麻子,不僅西門慶看在眼裡,後來清明上墳時相中了玉樓的李衙內也看在眼裡。脂硯齋點評紅樓夢,說「真美人必有一病處」,玉樓的白麻子正是如此了。孟玉樓比西門慶年紀大些,入門時三十歲,嫁李衙內時三十七歲。兩次改嫁,都讓後夫一望生情,立下聘禮,言容舉止可想而知。孟玉樓年紀雖長,卻長得隨和泰然,行止由它。這種泰然自若柔中帶剛的性格,為孟玉樓贏得每一任丈夫的敬愛,甚至丈夫的親戚也說不出什麼。楊姑娘一力主張孟玉樓嫁西門慶,固然有西門慶事先送了銀子,看楊姑娘平時與孟玉樓的人情來往,走動極密。楊姑娘遣小廝送來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幾十個艾窩窩,孟玉樓回禮裝了滿滿一盒子點心臘肉。手面大方又不煊赫。作為侄兒媳婦,能得到守寡姑婆的稱許,這份為人處世實屬不易。楊姑娘對著西門慶,也誇這個侄媳人物是一等一的,不用相看,她敢擔保。比起金瓶梅里的女人說笑怒罵的行止,紅樓夢中作者最心愛的人物都是美人圖,近於抽象的,畫兒上的人物。湘雲從頭到尾是一種姿態,一種性情,遠遠的側影:「蜂腰猿背,鶴勢螂形「。黛玉是草胎卉質,弱不勝衣,姣花照水,弱柳扶風。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幾非人間煙火,是作者心目中人鬼神三界最美的形象。寶釵比黛玉少了仙氣,多了聖氣,是「肌骨瑩潤,儀容嫻雅「。八字考語閑閑道來,其實並無凡俗女子當得起。曹公故意不寫黛玉到底是何形容,只從動作神態旁敲側擊。最多不過是」姊弟逢五鬼「時,人仰馬翻之際,薛大傻子眼中驚鴻一瞥,瞥到「風流婉轉」,登時酥倒。林黛玉的容貌令薛蟠俗人產生這樣強烈的crush,又是在賈府上下一片亂糟糟的時候,有一種強烈的黑色喜劇效果。寶釵的容貌倒是細細寫了的,卻不外十數個俗字: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且曹公敢是昏了,分別在「比通靈金鶯微露意」和「薛寶釵羞籠紅麝串」中幾乎一次不差地用了兩次。很多人據此批評寶釵之俗,不為曹公所喜;卻不知世俗標準達到完美,便可超凡入聖。九天玄女,碧霞元君,廟裡泥塑反映的都是世俗人眾心中的完美女神形象:「天然眉目,正大仙容「。黛玉與寶釵,她們的容貌反而並不重要。一個是矢死靡他的戀人,一個是敬重如天人的妻子。可以推想:作者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性,以釵黛的形象折射在小說里。紅顏自古多薄命,這話未必。多少非紅顏在盛世亂世里掙扎度日,人們不過冷漠地認為那是應應該的。紅顏的困頓凄苦,讓人分外憐惜,不願看到美受磨折。美人們未必還看官一個知恩圖報,花一樣活著,花一樣死去。很多美女也會蓬頭垢面地去井邊汲水,立起眼睛來罵沖犯了她的人。作為小說讀者,看到美人在朱樓瑣窗,淺房陋巷,大可不必怪作者打破水晶心。萬般完美的是言情小說,不是真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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