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哀傷|法國社會和穆斯林移民之間發生了什麼

當地時間13日晚,法國巴黎市中心共和國廣場附近街區發生多處槍擊。據外媒報道,恐怖襲擊主要發生在三個地點:南部的巴塔克蘭音樂廳(Bartaclan Concert Hall)、城中心的柬埔寨餐廳(Petit Cambodge restaurant)和北部的法蘭西體育場(Stade deFrance)。死亡人數已經接近200人。法國總統奧朗德說這是法國「史無前例的恐怖襲擊」,宣布法國全境進入緊急狀態。

◥ 當時巴黎法蘭西體育場正在進行法國隊與德國隊之間的足球熱身賽。賽後勇敢的法國民眾高唱著國歌離開發生爆炸的體育場。

在為所有在恐怖襲擊中失去生命的普通民眾表示哀悼,以及對恐怖主義襲擊和恐怖分子表示強烈憤慨憎惡的時候,一個大大的問號同樣在朋友圈不斷出現:為什麼又是巴黎?為什麼又是法國?

年初《查理周刊》編輯部發生的槍擊殺戮還歷歷在目,這次恐怖分子又發起了一次更大規模、更血型的屠殺。

巴黎恐怖襲擊現場有目擊者稱,襲擊者持有AK系自動步槍和手榴彈,朝人群盲目射擊,高喊「為了敘利亞」和聖戰口號。據CNN報道,被法國警方抓獲的一名槍手稱自己和其他3人來自敘利亞,被IS招募。就在同時,ISIS在推特上也公開讚揚了襲擊行為。似乎所有的線索都把這次襲擊案的幕後操作者指向了ISIS,指向了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

傳統上,法國一直是以開放、包容的態度接受來自各個國家、各個民族的文化和移民。敘利亞難民危機發生後,法國也接受了大量的敘利亞難民進入。有數據統計說,生活在法國的穆斯林人數比二戰剛結束時已經增加了五十倍,總數超過六百萬。

當法國政府、法國民眾在努力根據本國「政教分離,堅持政治和社會世俗化」的傳統共識希望能把穆斯林移民真正融入本國文化的時候,卻有很多學者、專家經過長期的觀察和研究指出,這個意願很有可能是一廂情願,在不久的將來,法蘭西民族的文化價值、國家認同感將受到宗教力量的巨大衝擊。而暴力,將會是最直接浮現在表面的一種衝突形式。

與大家分享譯文社即將於明年年初出版的作品《慕尼黑的清真寺》中關於法國巴黎一部分片段。作者、普利策獎得主伊恩·約翰遜長期關注宗教信仰問題,在《慕尼黑的清真寺》中,通過對生活在歐洲的穆斯林移民及其後裔的採訪和研究,告訴我們為什麼伊斯蘭激進組織會發展到目前這種狀況,而西方社會在其中又犯了什麼錯誤,應該如何反思,採取對策。

在這裡,願逝者安息


《慕尼黑的清真寺》書摘

著|伊恩·約翰遜 譯|岳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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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市中心有座外表像希臘神廟的十分宏大的馬德琳大教堂。在它的對面有一間小咖啡館,室內橡木環壁,銅飾繞櫃。時間還是清晨,步伐輕快地踱進門來的正是赫爾維·特雷爾,這是他去法國內政部上班途中,他的工作是制定國內有關穆斯林的政策。我在2004年第一次見到他時,法國真的燒了起來:穆斯林聚居區里遍地都是燃燒著的汽車。但特雷爾絲毫不受干擾,因為他深信法國有著正確的戰略選擇:與穆斯林兄弟會合作。

法國有超過400萬的穆斯林,是整個歐洲最大的伊斯蘭人口。移民,為日漸老去的共和國注入了青春元素,他們幫助建立了與伊斯蘭世界的業務往來和文化聯繫。但他們大部分都集中居住在阿姆瑞一類的貧民區里,遊離在法國的主流社會之外,教育無著,就業前景暗淡。「9·11」將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到這些社區,這裡的青年被招募去阿富汗打擊西方。2005年,成千上萬的人上街暴亂,夜夜有汽車被點著。一批高級官員被召集起來,負責起草解決方案。特雷爾是其中之一。

2003年,法國官方認定穆斯林需要有發聲的渠道,並因此建立了法國穆斯林宗教委員會。這個組織應由選舉產生,但官員們遇上一個問題:誰該投票?法國公民不必登記自己的宗教信仰,所以國家沒有對穆斯林的統計數據。解決之道是由各清真寺推舉出代表。大清真寺會得到更多的席位,因為理論上他們代表著更多的穆斯林。這個公式尤其幫助了一個特殊的團體:法國最接近穆斯林兄弟會的組織,法伊聯。

法伊聯是由好幾個伊斯蘭團體組合起來的,與賽義德·拉馬丹的日內瓦伊斯蘭中心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1989年,由於兩個女孩子戴頭巾上學被學校開除的事件,讓法伊聯進入了全盛時期。法伊聯組織抗議活動,並迅速地在法國各主要城市的貧民區中紮下自己的根系,成為一支力量。在此之前,法國的穆斯林組織都是按自己母國的不同,四分五裂。相比之下,法伊聯提倡的是某種「法國伊斯蘭」,雖然花的是外來資金,但它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這個團體從阿拉伯國家中獲得大量的資金。即使在今天,法伊聯的官員說它年度預算的四分之一,換句話說有300萬歐元,或400萬美金來自於海外捐助人,特別是來自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和科威特等國家。這種資助意味著法伊聯的清真寺更大,在委員會選舉中能得到更多的席位——遠超法伊聯的實際實力。2003年選舉中,在二十五個代行中央委員會職權的地區委員會中,法伊聯贏得了十二個委員會的控制權。它突然間被推上了權力的中心。

法伊聯隸屬於穆斯林兄弟會,特雷爾立刻就承認了,但他能輕鬆應對這個問題,他抬了抬眉毛說道:「如果說法伊聯與穆斯林兄弟會無關,那是睜著眼說瞎話。有關係。但他們也要接受這裡的規矩,要按規則出牌。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對那些不了解實情的人有如此吸引力的原因。」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屬於這一類。不然的話,為什麼將投票規則制定得有利於沙特資助的大清真寺呢?也許,內政部原該設立投票規則,以接觸到那些更為世俗化的而不是成天混在清真寺里穆斯林民眾?

特雷爾加重語氣表示反對。「有利於穆兄會才是要點。對付他們不是問題;恰恰相反。放眼歐洲,想要在社會上找到自己位置的就是伊斯蘭激進分子。」沒錯,穆兄會並不代表所有的穆斯林,但對特雷爾來說,他們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他們有著同他們談話的政府官員一樣的「智力水平」。換句話說,他們穿著西裝,有大學學位,並能以政治家所能理解方式來提出自己的主張。這不僅讓我想起了美解委拋棄老派穆斯林領袖易卜拉欣·加朝格魯,轉而支持拉馬丹的那一幕。普羅大眾不善言辭,不善交際。他們沒有可供討論的政治計劃。普通人麻煩,沒有條理。

法伊聯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是它幫助填補了一項官方不願插手的社會服務。法伊聯的清真寺為婦女們提供校後輔導和日托服務。這項工作的一位外部支持者是都娜·波扎爾,著名的法國穆斯林社會學家,她在2001年的一本書中提出,穆兄會這類組織,在法國社會和穆斯林移民之間起到了極有價值的聯絡人作用。它們的服務,她強調說,是在幫助穆斯林融入社會。但在觀察了其後幾年的事態發展後,波扎爾改變了她的看法。非但沒有幫助穆斯林融入,穆兄會這種兼容並包的伊斯蘭形式在人們四周編織起了一道屏障,讓他們不必再與主流社會接觸。教育往往受到阻斷,職業生涯十分有限。「這是一種將社會割裂成兩大陣營的觀點:伊斯蘭和非伊斯蘭。他們有把一切都伊斯蘭化的需求」,波扎爾這樣談到。通過接受像法伊聯這樣的組織,西方政客們參與到這樣一種範式中,默認伊斯蘭激進分子所聲稱的,只有伊斯蘭才是一切問題的答案的說教。

波扎爾和其他一些穆斯林開始意識到穆斯林面臨的大多數困難與宗教無關,因而讓一個宗教團體來負責解決問題毫無意義。穆斯林的問題是所有貧困移民的共同問題:失業,教育不足,街頭犯罪。穆斯林有這些問題沒有什麼特別。然而,認為伊斯蘭就是答案的想法實在迷人,很快華盛頓也制定了類似政策,呼應半個世紀前它自己的所作所為。

2005年年底,美國國務院做出決定,歐洲穆斯林需要美國的幫助。太多人生活在與主流徹底絕緣的化外社會;極端主義盛行,暴力活動猖獗;「9·11」的四名劫機者中有三名是在歐洲被「極端化」的,在倫敦,在馬德里,幾百人死於恐怖分子之手,絕不是偶然的。國務院認為,歐洲所需要的,是在建立討論「異化和極端化」問題的國際網路上給予協助。

這種說法令人心動。美國曾經是伊斯蘭激進分子的目標,但它自己社會內部並沒有產生常見於歐洲的暴力行為。多年以來,專家們都在爭論原因。有些人指出,移民到美國的穆斯林往往都是有工作的,或是計劃要進行學習。而在歐洲卻正相反,來的穆斯林想要找的是已經不再存在的工作崗位,而教育水準低下,缺乏技能的現實,也妨害了他們找新的工作,就這樣,許多人深感沮喪,手頭又有大把時間。社會服務被認為也與這個問題有關。在美國,失業的穆斯林並沒多少社會福利可以幫到他們,要想生存,就一定要長時間工作。而反觀歐洲,那些沒有工作的人能夠申領相對寬鬆的福利,又有時間沉浸在極端主義的政治中。有人也提出其他解釋:伊斯蘭激進主義暴力主要是阿拉伯和巴基斯坦的現象,歐洲的穆斯林移民中很大的比例就是來自這些地區,而那些到美國去的,來源則更為廣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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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清真寺

--納粹,中情局和西方的穆斯林兄弟會

[美] 伊恩·約翰遜 著

岳韋 譯

慕尼黑清真寺與恐怖活動有著令人不安的聯繫。

1980年代,馬哈莫德·阿布赫利馬是清真寺的常客。不久後,他就去了美國,1993年,由於試圖協助炸毀世貿中心,被判入獄。

德國警方竊聽了達卡贊利的家並跟蹤了他在清真寺的接觸對象,其中有一位很特別的男士,穆罕默德·阿塔。兩年後,2001年,阿塔駕駛著第一架飛機撞進了世貿中心。

在其後的數年裡,又發生了馬德里和倫敦的恐怖事件。而嫌疑對象都是在歐洲出生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年輕穆斯林,這讓調查人員萬分震驚。

對慕尼黑穆斯林的爭奪,給西方帶來了一種致命的意識形態。

伊斯蘭激進主義,是一種高度政治化的暴力的思想體系,為恐怖主義提供了溫床。在2001年紐約和華盛頓的恐怖襲擊中,西方直接體會了這種暴力。而它的歷史更為久遠,困擾了世界各國好幾十年。

1970年代和80年代,美國曾試圖爭取穆斯林在阿富汗對抗蘇聯,著名的基地組織就是在那時誕生的。但慕尼黑清真寺還要往前推三十年,那是冷戰之初。在這裡,德國,穆斯林捲入的是一場心理戰,一場觀念之爭。

在整個西歐,穆斯林人數在1500萬到2000萬之間,是美國的四倍。

這種人口結構的變化並沒有逃過伊斯蘭世界的眼睛。在這歷史性演變的關頭,穆兄會已經把自己的根系深深地扎進了西方社會。

沒有人能說得清西方對穆兄會既迷戀又排斥的心態。最著名的伊斯蘭激進主義組織就是穆斯林兄弟會,正是穆兄會,把清真寺變成了一個實現黨派目標的基層政治組織。而穆兄會在西方的幾乎所有活動,都起源於運作慕尼黑清真寺的那一小群人。

伊恩·約翰遜(IAN JOHNSON),中文名張彥,曾任《華爾街日報》中國分社和德國分社社長。現為《紐約時報》《紐約客》《紐約書評》等媒體供稿。除了宏觀的經濟議題,長期以來,宗教信仰問題一直是伊恩·約翰遜的寫作主題,目前他一共出版了兩本專著,《野草》(Wild Grass,2004)和《慕尼黑的清真寺》(A Mosque in Munich,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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